丁冬心里窝着一团火

丁冬心里窝着一团火

丁建国正在眼睛发亮地盯着电视,嘴巴也不闲着,倘若不用担心影响他人睡觉,他的声音在许多时候都属于大喊大叫:“快,快,从左路插上去……哎呀,你这么性急干什么?”

丁建国看的是足球赛事转播。

丁建国是足球迷,中超、英超、德甲、西甲、亚冠、欧冠、亚洲杯、欧洲杯、世界杯都要看。如果是周末,他可以通宵达旦地看,然后白天就昏天昏地地睡觉。只要他看球赛,就是天塌下来,也跟他无关。这时候无论丁冬做什么事情,丁建国都不会来过问。

凭这一点,丁冬不反感丁建国看球赛。

可是丁冬的妈妈陈春香却认为丁建国是在“发神经”。家务不做,丁冬的作业也不检查,就看那二十多个人在踢一只球,看得大呼小叫,看得手舞足蹈,有时候夜里做梦都会用脚踢来踢去。

球赛就那么好看吗?

陈春香对丁建国提过这样的建议:干吗不多弄几个球来?

陈春香的理由是,多弄几个球来,就不用那么多人你抢我夺的,就不会有人摔得受伤,甚至爬不起来了。

陈春香说得一本正经,丁建国也说得一本正经:“行,等哪天我看到国际足联主席跟他说说。”

丁建国无疑是在敷衍陈春香。

丁冬回来时,丁建国连看一眼丁冬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话了,他的注意力完全在球赛上面。

丁冬直接去了卫生间,直接站到了那面大镜子跟前。

丁建国剃胡须,陈春香梳头、涂润肤霜,都要站在这面大镜子跟前,他们似乎特别喜欢看镜子里的自己,有时脸上还要露出陶醉的笑容。

丁冬不会无事站在镜子前看自己,要是看见自己的头发乱了,要不要用梳子梳一梳?要是看见脸脏了,要不要用毛巾擦一擦?要是看见衣服的扣子扣错了位置,要不要重新扣一下?这些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今天丁冬站到镜子前,看的是自己的耳朵。看到自己耳朵的第一眼,丁冬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眼泪差点掉下来。

被丁建国揪过的耳朵还红着,但问题不在这里。要命的是丁冬的耳朵确实跟别人有些不一样,别人的两只耳朵一般像两只可爱的蘑菇片,平展而斜斜地伸出脑袋的两侧,如同树的两根大小长短均等的枝丫。可是,丁冬的蘑菇片长得不平展,上端有些耸立突出了,并且与脑袋分得过于明显,近乎弯曲起来。

丁冬的耳朵为什么会长成这样?丁冬不得不相信陈家文的说法,那就是他爸爸丁建国揪的,是丁建国把丁冬的耳朵生生揪成了这样,是丁建国从他小时候(虽然丁冬现在还是小时候)开始揪起,一直揪到现在造成的。

丁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丁冬的心里说不出地难受,他的难受还在于揪他耳朵的人,这时候竟然在兴致勃勃地看球赛,丝毫没有愧疚之心。丁冬的难受很快化作一团火,在心里左冲右突。这团火需要一个出口,发泄出来。

丁冬擦了擦眼睛,咬着牙,奔到客厅,气呼呼地冲到茶几那里,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并且冲丁建国大喊道:“我不许你看电视!”

如果能让丁冬把心里话说出来,丁冬的话应该是:“我心情不好,也不能让你好!”

能让丁建国心情不好的,只有不让他看球赛。

丁建国愣愣地看着丁冬,好像不认识了他一样。太突然了!

丁冬又喊出了第二句话:“你赔我的耳朵!”

丁冬自然十分清楚,他的耳朵是没办法赔的,他既不能把耳朵藏起来,也不能像机器换零件一样把耳朵换了,他的耳朵从此就以跟别人不一样的面貌跟着他了。正因为这样,丁冬才要爸爸赔他的耳朵,有胡搅蛮缠的意味在里面。

丁建国忽然咧嘴笑了。他觉得自己明白了丁冬的意思,他揪了丁冬的耳朵,丁冬现在作为报复,不许他看球赛。在丁建国看来,老子揪儿子的耳朵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老子要不揪儿子的耳朵,儿子岂不是要闹翻天?如果因为老子揪他的耳朵,儿子就要报复老子,那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丁建国迅速板起了面孔,说:“你小子是不是屁股痒了?”

“屁股痒了”的言外之意是,只要丁建国愿意,他的巴掌将有可能拍到丁冬的屁股上。

拍丁冬的屁股,揪丁冬的耳朵,是丁建国的“特权”,就像唐僧对孙悟空拥有念“紧箍咒”的特权一样。唐僧要是没有那种特权,那孙悟空还不翻天了呀?

所以,这个家里丁冬是孙悟空,丁建国是唐僧。

“你把我的耳朵揪坏了!”丁冬喊出这句话时,把脖子梗着。他的样子在告诉丁建国:今天他绝不可能怕巴掌拍到屁股上。

丁建国举起了巴掌。

丁冬豁出去地说:“你打,你打,你打!”

丁建国可能预感到了什么,他的手垂落了下来,说:“你少废话,把遥控器给我,我要看球赛!”

“我要做作业!”丁冬把遥控器藏到背后。

球赛虽然要看,但肯定没有丁冬的作业重要。看球赛只能算是丁建国的“爱好”和“娱乐”,而丁冬做作业则关系到他考试取得好成绩,关系到他将来考重点大学、找好工作。这一点,在家里早就形成了共识。丁建国的态度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他的脸上挤出一点巴结的笑容,说:“好好,爸爸把你耳朵揪坏了,等爸爸看了球赛再赔你的耳朵,行不行?快给爸爸把电视打开,看球有没有进,看是谁进的,这可是中国国家队的比赛呀……”

“不行,你马上赔!”

“小祖宗,爸爸以后不揪你耳朵了行不行?要不,你到房间去做作业?”丁建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行!”

丁建国终于明白了,儿子今天是存心要让自己看不成球赛了。他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意思是:等一会儿我再收拾你!

丁建国拿出手机,盘腿坐在沙发上。他只好在手机上看球赛了。在手机上看球赛,远没有在电视上看有劲。

丁冬非但没有去做作业,反而站到了丁建国的跟前,继续喊着:“你赔我耳朵!”

丁建国不理丁冬。

当丁冬把“你赔我耳朵”喊到第十五遍时,丁建国的忍耐到了尽头,他丢了手机,跳起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抓住丁冬的衣领,举起了另一只手……

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门口有一个声音说:“你打丁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