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主义和“相对主义”
像弹性、广博、不连续性这些抽象概念都是我们具体经验的一些显著方面,我们发现将这些方面分离出来很有用。说这样做有用,是因为我们之后就会被提醒起拥有这些方面的其他事物;而且,如果这些方面在这些事物上产生结果,我们就能回答起初的事物,期望这些同样的结果将不断增加。
接受帮助来预想结果总是一份收获,而且,因为这是抽象概念给予我们的帮助,显然,我们只有以它们为手段重新回到具体的特殊事物上,心中记住这些结果,并使我们对于原初对象的概念因此得以丰富,只有在这时,对抽象概念的使用才完成。
如果没有抽象概念被用来处理知觉上的特殊事物,我们就像用一条腿走路的人。当把概念与具体事物一起使用时,我们就变成两条腿走路。我们把概念投向前,在结果上站稳脚步,用一根线套住它,把我们的知觉拽起,就这样以很快的速度跳过、蹦过、跃过生活的平面,比我们仅仅趟过偶然性降落到我们头上的一层厚厚的特殊事物时的速度要快得多。动物不得不在这层特殊事物中跋涉,但是人高扬其首,在更高层的概念空气中自由地呼吸。
所有哲学家给予意识的概念形式以崇高的敬意,这容易理解。从柏拉图时代以来,这被认为是我们接近基本真理的唯一途径。概念是普遍的、不变的、纯粹的;它们的关系是永恒的;它们是精神的,而概念使我们能处理的具体的特殊事物是可以被其形体腐化的。可见,它们本身非常有价值,可以脱离其原初的用途而存在,给与我们的生活以新的尊严。
只要概念的原初功能不会在这种溢美之词中被吞噬或消失,我们对于这种对概念的感觉也无可厚非。那个原初的功能当然就是:通过把所设想到的结果添加在经验之上,在心智上扩大我们的临时经验;但不幸的是,这个功能不仅经常在哲学家的推理过程中被遗忘,而且经常被转化为其对立面,结果它成为一种手段,通过(隐含地或明确地)否认除了被专门抽象出来而构想它的那个特点之外的所有特点,来贬损原初的经验。
这本身也是表达我们的苦楚的一种高度抽象的方式,需要通过列举出我们的意图的具体事例,把它从含混不清中拯救出来。我心中非常喜爱的一些信念被我的批评者以这种恶性的抽象方式加以设想。其中之一就是所谓的“信仰的意志”;另外一个是某些未来的非决定论;第三个是真理可能根据其拥有者的立场而有所不同这一思想。我相信,过分滥用抽象功能使批评者使用了虚假的论据来批驳这些学说,这经常致使读者得出虚假的结论。我想提出一些反批评意见,在可能的范围内试图纠正这一事态。
对于以下列方式使用概念的做法,我称之为“恶性的抽象主义”:我们通过挑选出某个具体情境的某个突出特点或重要特点并对它照此归类来设想它;然后,我们没有把看待它的新方式可能带来的所有确定结果添加到它以前的特点之上,而是继续以剥夺其特点的方式使用我们的概念;我们把原初丰富的现象仅仅化解为那个被抽象地看待的名称的含义,把它看作“无非是”那个概念,我们做事的样子,就好像是这个概念被从中抽象出来的所有其他特点都被剔除了。这样进行的抽象过程成为阻碍思想而远远不是推动思想发展的手段。它肢解了事物;它创造了难题,找到的是不可能性;我深信,在宇宙的悖论和辩证的难题上,形而上学者和逻辑学家遇到的一半麻烦可以追溯到这种相对简单的根源。我深信,对抽象特点和归类名称恶意地剥夺性使用,是理性主义者犯下的最大原罪之一。
让我们接下来过渡到具体例子,看一看对“自由意志”的信念,最近,富莱腾教授用他娴熟的手法、以似是而非的言论对这种信念进行了批驳。当普通人说自己的意志是自由的时候,他是什么意思呢?他的意思是说,在他的生活中存在着各种分叉的情境,其中两种未来似乎对他来说是同样可能的,因为二者都植根于他的现在和过去之中。二者之一如果得以实现,将产生于他以前的动机、性格和境况,将不间断地继续他个人生活的脉动。但是,二者有时同时与自然本性不相容,这时,在一位天真的观察者眼里好像他现在在二者之间做选择,而且,哪一个未来将被选定这个问题没有在世界的创立时决定,而是在每一个即逝的瞬间被重新决定,在这些瞬间内,事实似乎在充满活力地成长,可能性在转向一个行为时似乎排斥了所有其他行为。
只看到事物的表面价值的人确实可能被蒙骗。他可能过于经常地把自己对什么是先定的东西的无知,误当作是对将来是什么的真正不确定性。可是,无论他对形势的看法可能是多么地具有想象的特点,这种看法表面上并没有指示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断裂。无论决定列车方向的扳道叉被设定在那条路线,列车还是那辆列车,乘客还是那些乘客,其动量还是同样的动量。对非决定论者来说,在任何时候都存在着足够多的过去,让能预见到的各种未来——以及周边更多的未来——从中找到自己的立足点,正像列车很容易地滑过那个扳道叉一样,无论产生什么样的未来,它都会从那个过去中轻松地滑出。简言之,对相信自由意志的人来说,也对严格的决定论者来说,这个世界自身是连续的,只是决定论者不能相信,分叉点就是真正中立的平衡点,或者其中含有转轨器,这一转轨器在那里——只是在那里而不是以前在那里——导引着现在的运动而没有改变其运动量。
严格的决定论者认为,假如存在这种中立的平衡点,未来和过去就绝对是分离的,因为如果抽象地看待“中立的”这个词,它只意味着不相连。凡是中立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不相关的、分离的。假如这样严格地看待这个词,那么他们说,你就会看到,如果任何中立点在过去和未来的宽广大道上被发现,那么,在能被移动的转轨器或扳道叉的两侧,就不能找到任何类型的联系、连续的动量、同一位乘客、共同的目的或动因。那是一个不能逾越的鸿沟。
富莱腾先生这样写道(黑体为我所加):
鉴于我的行动是自由的,我一直是什么,我现在是什么,我总是做或试图做的事情,我在此时此刻最急于希望做或决定做的事情,这些事情比它们在不存在的情况下与行动的未来实现都没有关系。可能性是一个可憎的东西;我希望,如果我是自由的,我至少不要太自由,而且我可以有理由地期望在我的生活和行动上发现某种程度的一致性……;如果我有这样的愿望,即使最热情地信仰自由意志的人肯定也会原谅我,如果他坦诚地看待这种可能性。比如我给了一个盲乞丐一美元。如果这真正算作自由意志行为的话,是否可以合理地说钱是我给的呢?给钱是否因为我心地善良等等呢?这一切与自由意志行为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这些行为是自由的,它们肯定不是由任何类型的先行环境条件制约的,不受乞丐的苦难的制约,也不受过路人心中怜悯的制约。它们必须是无原因的,不受任何东西的决定。它们肯定是青天无故落下的,因为只要它们是能解释的,它们就不是自由的。
我竟然卷入了一场有关自由意志的一般问题是是非非的论战,但愿老天能原谅我,因为我只是在试图用恶性的抽象主义的某些攻击者的行为来举例说明它。像非决定论者似乎本人直接经验的那种分叉的时刻,是重新设定方向并继续向前的时刻。但是,因为我们在改变方向的“这个或那个”中产生犹豫,决定论者从经验的超大量的连续中抽取了这个不连续的无足轻重的元素,并为了这一元素把经验中充满的所有连续特点去除。对他来说,选择此后意味着纯粹而简单的不连接,某个无论在哪方面都没有事先决定的东西,而且,有多种选择的生活肯定是一个非常混乱无序的生活,在其中,处于两个时刻的我们不能被看作是同样一个人。麦克塔格特先生告诉我们,如果尼禄在命令杀死母亲的那一刻是“自由的”,处于其他时刻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称他是坏人,因为他那时绝对已经成了另一个尼禄。
参与辩论的作者不应该仅仅是为了毁灭自己的对手。他应该做一点儿努力,让对手感觉到自己的错误,这也许不足以改变对手,但却足以让他感到内疚,由此来削弱他辩护的热情。对人类信念的这些强烈讽刺,只能引起对讽刺者无力看到问题产生的情境的蔑视。将某个抽象出的元素的负面特征看作是对所有与之共存的正面特点的抵销,这根本不是一种有效方法,不能改变任何实际的非决定论者看待这个问题的方式,虽然它可能起到哗众取宠的效果。
让我们现在转向对“信仰的意志”的某些批评,作为另外一个例子,看一看抽象过程目前被滥用的恶意方式。某些东西的真理性还缺乏完备的客观证据,相信这些东西的权利受到了以具体方式理解某些人类情境的人的维护。在这些情境下,心智面临的选择如此之多,以至于支持任何一个选择的完整证据都不存在,可是这些选择又意义重大,以至于如果仅仅等待证据并且在等待的过程中怀疑,从某些实践方面来看经常可能就等于压制其负面的特点。生活到底值得过吗?所有这种宇宙气象到底有没有普遍意义呢?遭这种罪是不是为了永久性地换取某个东西呢?存在身上也许有某种超凡的经验,那种对应于“第四维”的东西,假如我们接触到它,它就能拯救这个世界一些分崩离析,使事物看上去比它们起初的样子更理性呢?是否存在超人的意识,它是我们的心灵的一部分,使我们从中获得灵感和帮助呢?对于这些问题,我们中有些人通过表达肯定或否定的态度实际维护了自己的权利,而其他人则认为,这在方法论上是难以接受的,并通过要求我们表明自己的无知,公开声明每一个人有拒绝相信的义务,让我们自毙。
有关其中某些批评者个人的前后矛盾我只字未提,他们出版的著作为信仰的意志提供了精妙的解释,尽管他们将它公开斥责为一个空洞的词组,说它是一个被推介的东西。这里再以麦克塔哥特先生为例。他肯定地说,“实在是理性的和正当的”,而且“从时间方面来看注定将成为完美无缺的东西”;他将这个信念称作是必要逻辑的结果,但是至于这位天才的作者心里知道的有关这种信念的真实来源,他当然从来没有能骗过任何读者。人类被创造时依照的模式是如此千篇一律,以至于我们任何人都不能成功地摆脱信仰行为。对于某种宇宙观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都有很生动的认识。听到这种观点时我们受到激励或震动,我们的情感穿过我们整个逻辑本性,刺激它产生作用。我们感觉到,它不可能是那样;它必须是这样。它必须是它应该是的样子,它应该是这样;然后我们寻找各种理由,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使这个从其深处都应该是这样的东西从客观上看起来是非常可能的东西。我们证明反对它的论点都是不充分的,这样它就可能成为真的;我们把它描述为对我们整个自然的忠诚的诉求,而不是对三段论证据的任何孱弱的机能的诉求。我们通过记住用音乐对我们这个世界的扩大,通过想起日落的许诺、春季森林的脉动,来强化这种思想。当穿过整个经验的实质的个体最终说“我相信”的时候,这个实质就是他的观点的集中具体表现、他面前的假设的个性特征、导向其最终状态的各种具体动机和知觉的复杂性。
但是,我们现在来看一看抽象主义者是如何对待事物的某个状态肯定是真的这一丰富而复杂的观点的。他指责信仰者犯了以下三段论的推理错误:
所有好的欲望必须加以满足;相信这个命题的欲望是一个好的欲望;
因此这个命题必须被相信。
他用这种抽象代替了信仰者的具体心理状态,把其中赤裸裸的荒唐成分加在他的身上,很容易地证明了:每一个他辩护的人肯定是地球上最大的傻瓜。就好像每一位真正的信仰者都曾用这种滑稽可笑的方式思维,或者,就好像如果你为得出结论的具体方式的合法性而辩护,你使用的就是“所有欲望都必须加以满足”这个抽象的、一般的前提。然而,在上面引用的书中的第47-57节,麦克塔格特先生严肃而不辞辛苦地驳斥了这种三段论推理。他证明,在词典中,在“欲望”、“好”和“实在”这些抽象概念之间不存在固定联系;他忽视了在某个单一的具体情况下信仰者感觉并知觉到存在于那里的所有联系!他补充说:
“当一个事物的实在性不确定的时候,争论会鼓励我们假设我们对某个事物的赞许能决定它的实在。而且,这种不圣洁的联系一旦被确立,报应就会降临到我们头上。因为,当那个事物的实在性是独立而确定的时候,我们(然后)就不得不承认,该事物的实在性应该决定我们对那个事物的赞许。我发现,难以想象一个比这更堕落的立场。”
这里让人忍不住要讽刺性地引用黑格尔的著名等式:实在等同于理性,致使他的英国信徒用下列振振有词的话语结束了他那一章的讨论:
“对那些不祈祷的人来说,仍然存在着下列解决方式:只要他们的力量允许,死亡之痛苦或生活之痛苦都不能驱使他们在他们认为假的东西中找到慰藉,或者驱使他们远离他们认为真的东西给他们带来的慰藉(或不适?)。”
如此具有创造性的作者怎么没有看到,他的羽箭在距离其敌人脑袋很远的上方滑过了呢?当麦克塔格特先生自己相信宇宙受到绝对观念的辩证能量驱动时,他对拥有那种世界的持续欲望,被他感觉到根本不是一般的欲望的偶然例子,而是一个完全特殊的、能带来洞见的激情,在这种情况下而不是在其他情况下,他如果不屈服于这种激情就是愚蠢的。他遵守其具体的独特性,而不是它身上那种作为“欲望”的纯抽象特色。他面临的状况像一名决定最好是结婚并退出舞台的女演员一样特殊,抑或像一个还俗的教士,或一名放弃政治生涯的政治家。理性的人将如何通过将这些人的具体决定追溯到其抽象的前提,比如“所有女演员都必须结婚”、“所有教士都必须成为俗人”、“所有政治家都应该辞职”,来驳斥决定呢?可是,这种驳斥遍布于麦克塔格特先生书的很多地方,虽然这对于改变人的信念绝对没有任何效果。对于我们无限多真实的理由,他只用一个狭隘的观点来代替。他用一个框架化的抽象代替了人们各种真实的可能性,虽然没有人会挡不住诱惑去相信这种抽象。
在我下一个例子中的抽象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但是把它作为进攻武器却同样是软弱无力的。经验主义者认为,一般真理是从单独的人的信念提炼而来;自谓实用主义者的人只是在它产生时定义它是什么时才“胜人一筹”。我在其他地方说过,它存在于信念的作用中,这种作用可能使人进入与这些信念指向的对象的满意关系。作用当然指人类实际经验中的具体作用,如在人类的观念、情感、知觉、信念和行为上的作用,也对包括人类环境中的自然事物的作用;而关系必须被理解为可能的和实际的。在《实用主义》有关真理的那一章中,我竭力为这一观点做出了有力的辩护。而反对这一观点的人对它产生的误解确实很奇怪,这些人为数很多。一个观念的真理性意味着什么,在认识这个问题时我们试图引进某些程度的具体性,这一努力遭到了最可怖的攻击,其中一个攻击发起于多个领域,造成了下列后果:让真理以任何方式从人的见解中生长出来,只不过是重复普罗塔哥拉的信条,即个体的人是“万物的尺度”,众所周知,柏拉图2000年前在其不朽的对话《泰阿泰德》篇中已经使这种观点寿终正寝。反对将真理具体化的两位最聪明的舞文弄墨者是李凯尔特教授和孟斯特伯格教授,他们用德文写作,用“相对主义”这个词指称他们竭力想根除的那种异端邪说。
在进攻“相对主义”的战役中,他们的第一步完全是没有根据的。他们指责相对主义者——我们实用主义者是典型的相对主义者,说他们受到其本人采取的原则的阻碍,使他们不仅不能享受到理性主义哲学家们拥有的特权,有权相信自己的这些原则是客观的、绝对的真理,而且甚至没有权力形成对这种真理的抽象认识——从实用主义的意义上来说,这是对一个理想见解的认识,其中所有人都能取得共识,谁也不希望去改变它。这两种指控根本就是无的放矢。作为实用主义者,我本人坚信我对真理的阐释,正像理性主义者可能也坚信他自己的。我相信它,恰恰是因为我拥有的真理观念被我们那些博学的敌人认为是实用主义者无法形成的。也就是说,我希望人们对我的阐释越全面地加以讨论和检验,他们就越会同意它是适合的,因此他们越不想改变它。当然,我可能过早地表达了自己的信心,成为最终的、绝对的真理的殊荣,可能会落在我后来对自己的架构的修正和校正上,而它后来又可能被判定为不真,因为依据我们设定的尺度来判定,它偏离了那个最终令人满意的阐释。如果像我们实用主义者那样承认我们可能被校正(即使我们不期望如此),这涉及到我们所使用的一个理想标准。作为个体,理性主义者本人有时持怀疑主义的态度,使他们不愿承认,他们目前的见解有在某种程度上被校正和修正的抽象可能性,因此,很难解释下列事实:仅仅是对某个绝对标准的认识在他们看来似乎是一个如此重要的东西,他们想个人占有这个东西,不想把它给与我们。除了对这个标准的认识外,如果他们也为自己的严词谴责找到符合该标准专门保障,那对他们来说肯定是重要的。但是,像李凯尔特这样的绝对论者可以随意承认这一认识的无效性,即使它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说,真理是我们应该相信的东西,即使没有人曾经或将要相信它,而且,即使除了使用另外一个真理和事实检验它的通常的经验主义过程之外,我们没有办法达到真理。因此,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看,这方面的争论是无益的。生活在地球上的任何相对主义者,都不会否定在他们的思想里绝对真理这一概念有调节性的特点。相对主义真正挑战的,是任何人假装已经在某个时刻确切地发现了那个真理的是什么样子。既然有更多的绝对论者这方面持一致态度,承认“存在绝对真理”这个命题是我们有把握的唯一绝对真理,那么进一步的争论实际上并不重要,因此我们可以过渡到他们的另一个指控。
正是在这个指控中,恶性的抽象主义表现得最明显。在假定绝对真理时,反实用主义者拒绝解释他们使用的词语可能是什么意思。对他来说,这些词是不言自明的。相反,实用主义者清晰地定义了词语的意思。他说,绝对真理指一套理想的系统陈述,从经验的长远眼光来看,所有的见解可能被期望向这些陈述汇合。在对绝对真理的这一定义中,他不仅假定存在见解的这种汇合的倾向,或形成这种最终的共识的倾向,而且他还同样假定了其定义的其他因素,这些因素是他事先从预期达成的真实结论中借来的。他假定了见解的存在,假定了筛选见解的经验,以及该经验将证明的一致性。他用这些假设来为自己辩护,他说,这些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假设,而是通过类比把过去延伸到未来做出的简单归纳;他坚持认为,人的见解已经就它们达成了相当稳定的平衡状态,而且,如果其未来的发展不能改变它们,定义本身——也包括它使用的术语——都将恰恰是它界定的绝对真理的一部分。简而言之,假设将围绕这个圈成功地起作用,并将获得自我确证,然后这个圈将关闭。
然而,反实用主义者立刻在这里纠结起“见解”这个词来,将它从生活领域抽象出,只把它用作是一个词典里的实词,否定与它共存的其他假设。词典上说,见解是“某个人认为或相信的东西”。这个定义使得每一个人的见解都随意地成为自生的,或者与任何其他人可能认为的东西不相关,或者与真理可能是什么不相关。
因此,抽象主义者继续说,我们必须把它看作基本上是这样不相关的,所以,假如有十亿人表达同样的见解,只有一个人有不同见解,我们也不会接受任何附加的境况,虽然这些境况据此更可能证明他——而不是他们——可能是错的。他们说,真理的产生跟人头数没关系,它也不是多数票的代名词。它是一种先于经验的关系,存在于我们的见解和实用主义的解释所忽视的某个独立东西之间,虽然个体的见解永远否定了这个关系,但它仍然被用来证明个体见解的虚假。反实用主义者告诉我们,谈论见解而不提到这个独立的东西,就像是上演《哈姆雷特》而把哈姆雷特这个角色排除在外一样。
但是,当实用主义者谈到见解时,他是不是指这里所假设的那种与世隔绝的、没有动因的抽象呢?当然不是,他指的是人的具体见解,那种真实地形成的见解,那种被原因以及它们所遵从和施加的影响所围绕着的见解,这些见解的周围还有整个社会交往环境,它们是这个环境的一部分,并且产生于这个环境。而且,实用主义的定义所假定的“经验”,就是反实用主义者指责他忽视的那个独立的东西。人们已经取得了以下见解上的一致:这样的经验具有一个独立的实在,为了使所有见解成为真的,它们必须承认这个独立实在的存在。人们还一致认为,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抵制经验的压力是徒劳无益的;一个人拥有的压力越多,他在真理方面所处的地位越好;因此,一些有更多经验的人比其他人更具有权威地位;某些人本性更聪明,更能够解释他们的经验;其中的一些智慧被用来比较记录、讨论、遵从比我们更聪明的人的见解;对见解的这种比较和评价越系统、越彻底,剩下来的见解就可能越真。当实用主义者谈论见解时,他指的他们心中以具体、生动、互动、相关方式存在的见解;当反实用主义者试图击败实用主义者时——因为“见解”这个词也可以被抽象地看待好像它没有情境一样,他只是忽视了这个讨论产生的土壤。他在空中挥舞着武器,却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德国人对“相对主义”的攻击包括对信念的讽刺和见解的框架,在针对这些东西的战争中谁也没有受伤。拒绝抽象地使用“见解”这个词,坚持在真实情境下使用它,那么实用主义者的情绪就不会受到扭曲。那些“固执己见”的人确实存在,他们执着于自己的见解,不幸的是,这是一个必须承认的事实,不管你的真理观总体上是什么样的。但是,这一事实也使得真理不可能真正从见解体内衍生出来,至今没有批评者证明这一点。真理很可能由某些见解组成,它确实除了见解之外不由其他东西构成,虽然不是每一种见解都是真的。任何实用主义者都没有必要教条化地强调人们应该在见解的未来正确性上达成一致,他只需要假定:它现在将可能比任何其他人的见解包含更多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