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事后素”新解

第七节“绘事后素”新解

我国著名典籍《考工记》这样记述:凡画绩之事后素功。

《论语·八佾》这样写道: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美术史论家普遍认为:“画缋之事后素功”“绘事后素”是中国绘画理论最早发端之一,也是我国绘画使用色彩的最早文字记载。

缋,《辞海》联系《考工记》解释为“同绘,绘画”。仔细推敲起来,是欠妥的,至少说不合《考工记》的原意。《考工记》在序中明确写道:“设色之工五。”进一步说,“设色之工:画、缋、钟、筐、㡛”。画与缋显然不是一回事,画与绩是各不相同的“二工”。缋的确切解释是刺绣,但缋与画有一定的联系,刺绣必须依据一定的纹样,这就是说缋必须先画。贾公彦疏:“凡绣亦须画乃刺之,故画、绩二工其职也。”考古专家们分析周代绣痕时往往看到一个复杂的过程,先将丝绸用植物染料染成一色,然后用另一种颜色的丝线绣花,再用矿物颜料加入黏稠的浆料进行绘画,浆料的作用显然是为了让颜料沾在纤维上又不渗化,保持其绘画形象的轮廓。根据《考工记》记述,钟氏染羽已经采用丹秫这种黏性谷物转化成淀粉的浆料了。这就是所谓“绣画并用”“草石并用”。周代君臣的礼服分上衣、下裳,衣用画,裳用绣。在实际纹饰加工中,看来无法分开。

无论是“画绩之事后素功”还是“绘事后素”,解释的关键在一个“素”字,在绘画的程序上是“先素”还是“后素”。南宋哲学家朱熹的《四书集注》这样认为:

素,粉地,画之质也。绚,采色,画之饰也。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质,而又加以华采之饰,如有素地而加以采色也。

绘事,绘画之事也。后素,后于素也。《考工记》曰“画绩之事后素功”:谓先以粉地为质,而后施五采,犹人有美质,然后可加文饰。礼必以忠信为质,犹绘事必以粉素为先。

鉴于朱熹在学术上的权威,后来他的这种“先素论”被广泛接受与采用,甚至有的人说:“‘后素’是不可能做到的!”根据朱熹和后来一些经学家(如清代的孙诒让)的解释,不少人提出诘问,觉得那种倒装句很别扭、不好懂,在上下文逻辑关系和语法上不好理解,原作者何不说“绘事先素”呢?此时有的人说此语是散失脱语的句子,即所谓“逸诗”“逸句”。好像这一下似乎可以自圆其说了,其实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是难以服人的。

有比较才有鉴别,我们不妨看看东汉经学家、文献专家郑玄的见解。郑玄对《考工记》中的“画绩之事后素功”的注释为:

素,白采也,后布之,为其易渍污也。

郑玄对《论语·八佾》那段文字是这样解释的:

凡绘画,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间,以成其文,喻美女虽有倩盼美质,亦须礼以成之。

显然,在绘或画缋的程序上是截然不同的,郑玄认为“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间,以成其文”。“后素功”,“素”即“白色”,绘上“白色”花纹,画绩之事才算完成。而不是朱熹说的:绘事必以粉素为先,先以粉地为质,而后施五采。按照郑玄的解释,画绩中最后用白色填画衬托,使花纹更加绚烂多彩。这样“素以为绚兮”就不难理解了。孔子正是将“礼”比作“白彩”——“素”,学礼要放在后面,只有具备了忠信品质的人,才谈得上学礼。

郑玄是一位治学严谨的专家,生活的年代比朱熹早1000多年,他更接近于《考工记》《论语》产生的年代,他对“画绩之事后素功”和“绘事后素”的解释,合乎文理、逻辑,也应该是符合当时实际的。现在还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后素”在当时的科技条件、物质条件下可以做到吗?

我们知道,无论绘画、刺绣当时都是在丝绸或麻布等织物上进行。如果是刺绣,最后用白色丝线绣在多彩的画面上是不成问题的。如果用白色颜料画在其他颜色上面,是否可能呢?这正是不少人所疑虑的。我们从事绘画的人都知道,画水彩,白色一般都是将白底留出来,画水粉画、油画则是最后用白色,如高光等,这是因为油画颜料、水粉画颜料具有很强的覆盖力。“画缋之事后素功”“绘事后素”,“后素”在那时候有无覆盖力很强的染料与颜料呢?能不能像今天那样在浆料中加入能破坏其他染料、色素的化学助剂呢?当然在那个时代不可能有“防”“拔”染之类的工艺,“后素”只能采用覆盖力很强的涂料。

这种推断终于得到了证实,1979年在江西贵溪仙岩一带的春秋战国崖墓中出现了双面印花麻织物(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印花织物),在深棕色的麻布上印有银白色的花纹,这银白色物质据科学家化验分析是含硅成分、覆盖力很强的涂料。据此在整个画绩、绘画过程中最后施以白色即“后素”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综上所述,对于“画绩之事后素功”和“绘事后素”的诠释应该采用郑玄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