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那些事儿
京城的皇宫也称皇城,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它是个禁区。臣僚们朝见皇帝也有规矩,不能随意出入。朝官们可以乘马入皇城,幕职以下的官员只能步行。
东京皇城内的文德殿,叫外朝,每天六更后,大臣们在这里朝见皇帝,又叫常朝。其他地方,一夜都只有五更,唯独宋朝的皇宫里,一夜分成六更。“归去东华听宫漏,杏花落尽六更长。”垂拱殿叫内朝,每隔五天,所有文武朝臣都到垂拱殿来朝见天子,叫作百官大起居。正旦、圣节等大礼,在大庆殿;贺祥瑞、圣寿赐宴在紫宸殿;宴请外国使臣在长寿殿;试进士在崇政殿;赐宴在集英殿;郊祀称贺在端诚殿。
狭义的皇宫是指皇城之内的后宫,也就是皇家生活区,它是禁区中的禁区。外廷的所有官员、万民百姓,乃至宫廷中活动于其他范围的人们,都不能越雷池一步。只有一些获特殊恩准的尼姑道姑可以出入宫禁。宋朝的宫门之禁,法度最严密。擅自进入宫门者处两年徒刑;擅入殿门者处两年半徒刑;持兵器的罪加二等;擅入御膳所者,流三千里;擅入上阁者绞;持兵器擅入皇帝住所者斩。(《宋刑统》)可见,它是最森严的地方,因而又是最令人神往的神秘所在。
皇家后宫与其他居民区迥然不同的特点有二:第一,它的地位最高;第二,它的居民性别结构最特别,男性极少,女性极多,还有大量宦官。
后宫里的男性,除了皇帝和太子,另有少数几个未曾成年的皇子。在皇宫里,实实在在的男人只有皇帝和太子,而其周围却密布着大量的女性,而且大多数是年轻女性。
自私有制出现以后,奴隶主便把女性当成了私有财产。全国最大的奴隶主,拥有的妻妾与女奴自然最多。据说夏朝的后妃为12人,殷商时增加到39人。后来儒家学者在《周礼》中设计的所谓天子立六宫的妻妾模式,达到121人之多。西汉时,《周礼》这个模式尚未实施。自东汉、西晋以后,发展到隋唐两朝,六宫的设置与《周礼》设计的模式逐渐接近了。
宋朝的六宫后妃设置有所修改,大体上保持了如下结构。
皇后:在位皇后只有一个,死了以后,可以增补。
夫人:贵妃、淑妃、德妃及贤妃共四位,称“四夫人”,正一品。仁宗时,其生母病死之前,从顺容晋为宸妃。这是个特例。
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共九人,称“九嫔”,皆正二品。真宗时,在昭仪之上还增设过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仁宗时,又在淑仪之上,再设贵仪。
婕妤:九人,正三品。
美人:九人,正四品。
才人:九人,正五品。
在才人之下,宋朝不再设宝林、御女与采女等八十一御妻,而设立六尚书、二十四司正等职事女官。她们可以封为县君、郡君、郡夫人、国夫人等。
南宋刘松年《宫女图》
其中有一些御侍:司衣,管皇帝衣服首饰;司饰,管膏沐巾栉服玩;司寝,管被枕;司药,管汤药。这是一些十分亲近皇帝的低级女官和宫女,如果机遇好,也有可能挤入上层。例如:“林美人,初为御侍,元丰五年八月封永嘉郡君,六年十月为美人。……魏美人,初为御侍,崇宁元年正月封安定郡君,大观元年五月进才人,二年二月进美人。……杨氏,崇宁元年二月封永嘉郡君,三年九月进才人,大观二年三月进美人。”(《宋会要辑稿》)
最幸运的要算仁宗的母亲李宸妃。她原是真宗刘皇后手下的一名宫女。一天,真宗赵恒在刘皇后阁中洗手时,李氏捧水上前侍候。赵恒见她的肤色像白玉一样耀眼,便跟她聊了起来。这名少女大胆地说:“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赤脚的羽衣大士,从天上下来,对臣妾说:‘我来做你的儿子。’真是好笑!”当时真宗还没有儿子,听了这话,大喜,当晚便召她侍寝,果然怀孕。第二年生了赵受益,她就挤入了嫔妃行列。
南宋宁宗杨皇后,其母亲曾是高宗吴皇后门下的一个乐伎。其母死时,她才十一二岁,又被吴太后收入门下,宫中称她为剧孩儿,长大后,如出水芙蓉。宁宗赵扩在长乐宫侍宴曾祖母吴太后时,老是盯着这位窈窕淑女。吴太后会意,便把她赏给了赵扩,她后来居然当了皇后。
太祖太宗时代,与他们生活节俭的风尚相应,后宫的嫔妃与宫女数量不多,赵匡胤时为二百八十人,赵光义时也不过三百人。比起西汉高祖、文帝、景帝只有十多个宫女的情况来说,这已经是过于奢侈了,但与汉武帝以后的后宫相比,应该说是相当简省、相当清静的。西晋武帝后宫有一万人。武德九年(626)唐太宗即位,一次就放出宫女三千人。到唐玄宗时,后宫竟达四万人。
南宋刘松年《宫女图》
当然,北宋的皇帝并非都能像赵匡胤兄弟那般简朴。仁宗时,后宫又有数千人。到了宋徽宗时,后宫美女大增,“盖以万计也”(《宋会要辑稿》)。
宋朝社会变化发展的大潮并没有绕过森严的皇宫,朝朝夕夕的冲撞,终于使皇宫内部的生活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最深刻的变化是后妃的出身结构。翻开《宋史·后妃传》,出身低微的,甚至低微得无从考稽其家庭的,比比皆是。
《宋史·后妃传》共为55人立传。出身低微者27人,约占全数的一半。另一半,有不少后妃的父祖只是官职稍高,并无多大名望。其家庭真正有名望的只有4人:太宗符皇后,符彦卿之女;真宗潘皇后,潘美之女;仁宗曹皇后,曹彬之孙女;神宗向皇后,向敏中之曾孙女。
两宋时期,婚姻不重门第的思潮,对皇宫的影响也是巨大的。这种后妃出身结构的变化,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宋朝社会阶级、阶层之间的互补性。除了赵氏皇族以外,社会高层的权位,不再由某些贵宦集团垄断。外廷的官僚队伍,通过科举考试等手段在不断更新,使下层的知识分子地位可能上升。内廷的妃嫔队伍,也不断地从下层出身的女性中吸取新的血液。司马光说:“祖宗之时,犹有公卿大夫之女在宫掖者,近岁以来,颇隳旧制。”中下层的人,通过监劝牙人雇买,于是,军营市井下俚妇人也杂处其间,进入廷掖。在宫廷中机遇好,人缘好,本身条件好,也可能爬入高层。
在宋朝历史上占有一席地位的真宗章献明肃刘皇后,就是从低微的下层爬入高层的典型。她老家在太原,后来迁入益州成都,其父祖虽然都是中高级军官,但家道早已中落,她在襁褓之中就已成为孤儿,由母家抚养成人,稍大,“善播鼗”。《论语·微子》中提到鲁国有一个名叫武的乐师,也是善于“播鼗”。鼗,即拨浪鼓。可见她是个善于摇击拨浪鼓的乐舞伎。当时成都有个银匠叫龚美,携带她来到东京。她十五岁那年进入襄王赵恒府邸,赵恒的乳母不喜欢这个生性活泼的乐舞伎,上奏太宗,命令赵恒把她赶出王府。赵恒不得已,只得把她寄存于王宫指挥使张耆之家。赵恒即位以后,立即迎她入皇宫,升为美人、德妃。刘氏没有亲族,便把龚美认作兄弟,改为刘美。
宋真宗刘皇后
真宗郭皇后死了以后,尽管许多大臣反对,大中祥符五年(1012)十二月,真宗仍把德妃刘氏立为皇后。由于她天资聪慧,又认真学习书史,有关朝廷的一些大事她都记其本末,真宗的许多政务处理,都得助于她。真宗晚年抱病,宰相寇準秘密奏请皇太子监国,企图削弱刘后的权力,事情败露,寇準罢相,丁谓代之。天禧四年(1020)七月,入内副都知宦官周怀政等谋划政变,企图奉真宗为太上皇,传位太子,废掉刘皇后,诛杀丁谓。密谋又一次败露。丁谓、曹利用等杀了周怀政,贬寇準为太常卿,知相州,徙安州,再贬道州司马。
真宗死,刘后挟十二岁的仁宗赵受益垂帘决事,仁宗坐在左边,刘太后坐在右边。五天临朝一次,在承明殿听政。实际上,遇有大事,太后还可临时召对左右大臣。她垂帘十一年,直到明道二年(1033)去世,享年六十五岁。她从一个微贱的乐舞伎爬到总揽朝纲的最高位置,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
北宋前期,入宫的少女一般在十三岁以下,并需要进行严格的体格检查。后来,宫女人数大增,这些规定自然有所放松。
入得宫来,经过考核,有的直接派到皇帝周围,有的分派到各个嫔妃门下,或者公主、皇子门下,这叫诸阁分。有的则分派到宫内各种办事机构从事服务。
后宫的一切活动都围绕皇帝这个轴心转动。皇帝的吃饭、穿衣、睡觉、读书与玩乐都要有特殊的安排,并有特殊的记录。宫廷有一种“郡夫人”级的女官,颇通文墨,每天派六人轮流侍候在皇帝左右,专门记录皇帝的日常活动。每写一张纸就立即卷起来,黄昏时,封好交付史馆。这些记录,皇帝是不准过问的,更不能修改。这些专职内夫人专住一宫,禁止皇帝入内,其宫门上有金字大牌写着:“官家无故至此,罚金一镒。”
后宫中美女如云,广集各地山川之钟灵秀气。然而,除了极少数获得宠爱的嫔妃以外,在这里,真心的欢笑实在太少太少,流动的往往是被压抑的深潜的幽怨。“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她们被剥夺的不仅是爱的权利,还有被爱的权利。
南宋佚名《宫沼纳凉图》
因此,除了自甘沉寂者外,她们尽情梳妆打扮,强烈地表现对美的追求,这恰恰是心灵深处孤寂幽怨的激烈发泄。
在服饰上的新奇追求, 磨炼出了一批高级的服装设计师与发型专家。她们的许多创作,曾作为一种流动的文化传播于市井之间。
仁宗时,宫中流行白角冠,号称内样冠,很快在民间流行开来。宣和年间,宫内制作的“腰上黄”“任人便”这些时髦衣着,很快都风行全国。
嫔妃中也有一些善于裁剪的,如徽宗刘安妃即是。其人天资极为聪慧,善于打扮,每新制一件衣服,立即被人仿效。
宫娥当然不是自由的仙女,在等级森严的宫廷中,她们只是执役的奴仆,是可以赏给人的礼物。有时,还会被作为帝王特殊消闲的工具。
政和五年(1115),徽宗赵佶宴请辅佐大臣。君臣们先到崇政殿看了五百名近卫的军事表演,接着殿下排列一队英姿飒爽的宫女。战鼓擂响,宫女们一齐跃上骏马,像疾风似的奔出。她们往来驱驰,或者射穿新剪的柳枝,或者射穿悬挂的绣球,或者在飞驰中奋击丸球。射技高超,球技非常精彩。一旁观看的卫士不能不感到自愧。蔡京吹捧赵佶说:戎装少女的表演,说明皇帝“安不忘危”,乃天下之大幸。(《清波杂志》)其实,嬉戏一生的赵佶根本就没有认真想过国家的安危,他要宫女们飞射、搏击,无非是换个方法逗逗乐子。
蔡京的长子蔡攸作为童贯的副手,指挥军队伐辽。他入朝辞行的时候,见到赵佶身边站着两名漂亮的宫娥,便说:“臣打了胜仗回朝时,陛下把这两名美女赐给臣下。”(《宋史》)
高宗赵构唯一的亲生儿子死了,便以赵伯琮与赵璩为养子。为了考察他们,每人赏赐十个宫女。结果赵璩同这十个美女都睡了,赵伯琮却没有动她们一根毫毛。赵构便立赵伯琮为皇位继承人。
绍兴年间,一次科举考试,赵构在阅览第三名陈修的试卷时,很欣赏他的一个对句,甚至摘录贴在宫殿墙上。待到唱名时,赵构问:“卿有几位子息?”陈修对答:“臣今年七十三岁,尚未娶亲。”赵构不假思索立即下诏,把一个姓施的二十三岁的宫女赏赐给他。当时市井间传笑说:“新人若问郎年几,五十年前二十三。”
由于宋太祖立了规矩,不准后妃干政,不许她们交通外廷大臣,不许她们收受大臣礼物,更不许她们乱刮“枕边风”,加上其他一些措施配合,总体来看,两宋后宫较为清静。然而,后宫毕竟等级森严,从皇后、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一直到服役的宫女,职守分明,阶梯分明,一级压一级。有等级,就有特权。围绕着权力,必然有争斗。宋朝后宫的争斗,比起汉、唐的宫廷大屠杀来说,斯文得多。
比较典型的事件,是仁宗时期郭后的废黜。
天圣元年(1023),刚接皇位的仁宗赵受益,不过十二三岁。过了一年,早熟的小皇帝特别宠爱张美人,想立她为皇后。可是垂帘的刘太后坚决反对,并且帮助他另找了一位皇后,姓郭。少年天子拗不过权势炽热的太后,不能不接受这种安排。十年之后,刘太后仙逝,挡在前面的大山崩塌了,青年赵受益成了货真价实的皇帝。
此时获得特殊恩宠的是尚美人与杨美人,仁宗对郭皇后有所冷淡。因此,年轻气盛的郭皇后也有些按捺不住。尚、杨两位美人依仗皇帝的支持,肆无忌惮,常常敢于与皇后顶牛,矛盾一天天加深。
一天,尚美人又向郭皇后挑衅,当着仁宗的面出言不逊。郭皇后忍无可忍,跳起来一巴掌打过去。谁知仁宗为了遮护尚美人,脖子正好挨了这一巴掌。身居九五之尊的仁宗居然受此大辱,而且感情上早已向另一方倾斜,哪能不暴跳如雷?身边的太监入内副都知阎文应趁皇帝火冒三丈之机,便挑唆着废黜皇后。
废皇后的建议一提出,整个朝廷受到震动。以宰相吕夷简为首的一派主张废后。仁宗一时还有点犹豫,吕夷简替他打气说:“光武帝是东汉的明主,只因为皇后有些怨恨情绪,便把她废了,何况陛下您的颈脖子都被打伤了,严重得多,哪能不废?”
吕夷简为什么态度如此激烈?原来,就在这一年三月,太后死了以后,吕夷简上书要驱逐依附太后的张耆、夏竦等人。仁宗把这件事跟郭皇后说了。皇后说:“吕夷简就不依附太后吗?只不过他机巧善变而已。”于是仁宗连吕夷简也一并贬了。到了八月份,吕夷简复出,再度为相。有人把郭皇后对他的评价传递过来,他与郭皇后就结了怨了。
宋仁宗像
仁宗受吕夷简鼓动,终于下了废后的决心。吕夷简先布置中书门下不准接受台谏的奏章,声称皇后自己愿意入道,已封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移居长乐宫。
反对废后的首先是一些言官。台谏奏章无法呈进皇帝,于是御史中丞孔道辅率谏官范仲淹、孙祖德及御史蒋堂等人来到垂拱殿要求皇帝亲自召见,与之辩论。但殿门紧闭,孔道辅频频叩响殿门铜环,大呼:“皇后被废,为何不听台臣的意见?”然而,很快就发布了废后的诏书,一切皆成定局。
孔道辅等来到中书门下质问吕夷简,宰相理屈词穷,恼羞成怒,于是挑唆仁宗把这几位唱反调的言官赶出朝廷。
第二年,仁宗又发布命令:净妃郭氏出居瑶华宫,赐号金庭教主、冲静元师;美人尚氏废于洞真宫入道;杨美人贬出,安置于别宅。各打五十大板,总算稍稍安抚人心。
仁宗开了废后的先例,北宋的第七位皇帝哲宗赵煦步其后尘,也把一位孟皇后废黜了。后来,这个倒霉的女人伴随政坛风云变幻,几次沉浮,风风雨雨,颠颠簸簸,走的是一条苦涩夹着惊恐的人生道路。
哲宗孟皇后,四川洛州人,十六岁被选入宫,深得临朝高太皇太后和向太后赏识,立为皇后。哲宗亲政以后,把太后们垂帘期间的施政方针彻底翻了过来,重用章惇一派人物,重新打出变法旗帜。哲宗对太后们强加给自己的孟皇后,也就有了更多的反感。加之又有一个娇媚的刘婕妤深受哲宗的宠爱,升为贤妃,孟皇后的处境自然更为艰难了。
宰相章惇曾诬告高太后有意废黜哲宗的帝位,这时他又暗地依附刘贤妃,串通内宦郝随,企图陷害孟皇后。其实孟皇后本人在政治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确的见解,稀里糊涂地夹在派系斗争中升沉起落。
章惇们有意寻事,借孟皇后养母听宣夫人燕氏、尼姑法端与供奉官王坚为皇后祷词大做文章,牵连近三十人,酿成一桩宫中大案,结果孟皇后被废黜。
哲宗死,向太后垂帘。韩忠彦、曾布为相,把章惇、蔡京等人赶出朝廷。于是,一度又恢复孟氏的皇后地位,她返回皇宫,称为元祐皇后。不久,风云又变,蔡京等再度回到中央,又把韩忠彦和曾布等陆续打倒,并且圈定文彦博、苏轼、秦观等一百多人为元祐奸党,同时再度把孟皇后赶出皇宫,成了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
北宋王朝覆灭时,女真贵族把徽钦二帝、嫔妃公主、驸马、皇子、皇孙三千多人统统掳走。住在大相国寺旁边私第的孟氏幸运地躲过了这场灾难。张邦昌当了傀儡皇帝,为了招揽人心,又把孟氏迎进延福宫,称宋太后。不久,张邦昌的皇帝梦做不下去,只得脱掉黄袍,又以宰相的身份恢复孟氏元祐皇后的称号,她第三次进入皇宫,垂帘听政。赵构接皇帝位,称她为元祐太后、隆祐太后。由于金兵追打,她不得不离开了三进三出的东京宫殿,东奔西逃,辗转到了杭州,脚跟还没有落稳,一场苗刘兵变,白晃晃的刀枪逼着赵构下台,她又被从幕后推到前台,搞了一个月的垂帘听政。之后颠沛于建康,又被金兵追赶,逃难至江西、浙江。绍兴元年(1131),她一路惊吓未定,便匆匆结束了坎坷的一生,终年还不到六十岁。
这个女人虽然名位极高,但实际上是个典型的弱者,一辈子被人摆弄。她既是嫔妃争宠的牺牲品,也是派系斗争中的玩偶,在民族斗争中亦尝尽溃败奔命的酸楚。
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她们应该洁净如水,和柔如水。然而两宋后宫中,也有颇不和柔温顺的女性,光宗赵惇的李皇后即是一位。她将门出身,赵惇为太子时,封为皇太子妃。此人嫉妒心颇重,常常揭太子左右宠信者的短处,甚至无中生有,造谣生事。孝宗赵伯琮多次警告她。
当了二十八年皇帝的赵伯琮学他父亲赵构,六十三岁那年主动退位,当了太上皇。二十九岁的赵惇接位,李氏被册立为皇后。她对赵伯琮以前的警告耿耿于怀。
新皇帝心脏病比较严重,某天举行内宴时,李皇后为此请求立她的儿子嘉王为太子。太上皇赵伯琮不允许。她大声抗议:“臣妾是六礼所聘,嘉王是臣妾亲生,为什么不能立为太子?”赵伯琮气得破口大骂。李后退下后,便牵着儿子在赵惇面前挑拨说,太上皇真有废掉皇帝的意思。赵惇被蛊惑了,便不再去朝见太上皇。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终于破裂。
赵惇曾经在宫中洗手,看见一名宫女的一双纤纤白手,非常喜欢。过两天,皇后派人送一盒食品给皇帝,打开一看,正是那名宫女的两只白手。多么残酷的妒妇!
赵惇非常宠爱黄贵妃,这便成了李后最大的心病。于是她趁着皇帝举行郊祀大礼住在斋宫的那天夜里,把黄贵妃杀了。为了遮人耳目,她声称死者是得了暴疾,猝然而死。
赵惇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终于控制了大政。与此同时,便开始封赏她的家族。她父祖三代封王,回家庙朝拜时,推恩而当官的亲属就有二十六人。
放在历史的大观园里静观,她没有吕雉那种圆融的政治手腕,更没有武则天那种高品位的才干见识,也没慈禧那种纵横捭阖的机巧心智,她只不过是那种市井间以拨弄是非为乐的泼妇。她的存在,是市井风气侵入皇宫生活而又被传统作风扭曲的一种表现。
南宋赵伯驹《汉宫图》
先秦、汉唐乃至元朝、清朝宫廷中的斗争,往往依照暴力的原则进行,从而酿成大规模的仇杀。宋朝后宫生活中的争斗,糅合了暴力的与非暴力的方式,但总的倾向是非暴力的,因而能保持相对平静的局面。
为了保证皇帝对嫔妃的独占,历朝统治者采用全方位封闭的办法,使后宫与外界高度隔绝,同时又使用一些不再具有性威胁的宦官承担皇宫中的执事役使。这个传统,宋朝帝王无法改变,但是,汉唐时期宦官专权的惨痛历史教训实在太深刻了,头脑清醒的宋朝皇帝不得不用尽心思,杜绝这些内竖兴风作浪,这也是宋朝后宫相对安宁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宦官是一类特殊的人物。他们生理上的巨变必然破坏原有的心理平衡,出现心理上的变态,他们身上便潜伏着颇不安定的破坏性因子。可是那些拥有庞大后宫的帝王,那些需要与权臣们抗争的帝王,往往又不得不大量使用这种人,宠信这种人。唐中宗时,宦官总数达3000余名,超授七品以上的,就有1000多名。唐玄宗时,宦官总共4628人,其中高品达1696人。唐宪宗时,也保持这个水平。(《册府元龟》)
宋太祖赵匡胤下决心改变这个状况,使用宫女的总数压到很低的水平。宦官的数量也削减到50人以下。这个数字几乎相当于唐玄宗时期的1%。赵光义时期,后宫有所扩大,宦官自然要增多。淳化五年(994)确定黄门(九品)以上的宦官以280人为限。哲宗元祐二年(1087),曾一度限制在100人之内。南宋孝宗时期规定黄门以上为200至250人。只有北宋徽宗时有较大的突破,“动以千数”(《燕翼诒谋录》)。
宋朝皇宫的办事机构分为内侍省与入内内侍省。内侍省,又叫前省,或称南班。入内内侍省,又叫后省或北司。北司是深入后宫,最亲近皇帝的宦者机构,其官职设置,总头目叫都都知,下面设都知(正六品)、副都知(正六品)、押班(正六品)、东头供奉官与西头供奉官(从八品)、内侍殿头(正九品)、内侍高品(正九品)、内侍高班(从九品)、内侍黄门(从九品)。从官品上看,宦官的地位不高,最高者不过是正六品,相当于外廷员外郎,但最要紧的是不再假以其他官位与权限。
宦者长期与最高统治者亲近,能量大得很。有识之士都深深为宦官潜在的破坏性而担忧。司马光认为,宦者用权是国家之大患。因为他们可以出入宫禁,帝王们又与他们十分亲昵,不像三公六卿觐见皇帝还有一定时间限制。(《论唐宦者》)
北宋为了约束宦官,还采取了一系列的限制措施:不准他们保荐枢要大臣;不准干预民政;即使不得已派他们离京出差,也只专干一个差事,不准介入其他事务;禁止他们的家族和宗室联姻。南宋时,又重申禁约:不准内竖与举兵将官往来,不准拜访与接见士大夫,不准干预宫禁以外事务。
毫无疑问,在执行这些禁约的过程中,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但从总体来看,基本上坚持了有关规定。
雍熙年间,太宗派宦官王继恩率兵屯易州。王小波、李顺起义,又派王继恩率军队去四川讨伐。在镇压农民军的血腥屠杀中,王继恩出了大力,宰相们便一再主张晋升他为宣徽使。赵光义大发脾气说:“前朝史书中的许多惨痛教训说明不能让宦官过问政事。宣徽使是晋升到宰相参知政事的阶梯,怎能以此付与宦官?只能授予其他官职。”于是只得另外设了一个“宣政使”的官衔授予王继恩。
赵光义使用王继恩已经超出了宫禁职守范围,却坚守了一道防线,不让宦官进入中枢政要部门。到了真宗赵恒时,王继恩越来越骄横,与参知政事李昌龄往来颇密,又与知制诰胡旦友善。胡旦为王继恩草制时,夸饰溢美颇为露骨。另外,王继恩也频频为他人求情请托,更有一些无聊文人向他大献赞美诗章。真宗看到了这种广结朋党的势头,立即把王继恩贬为右监门卫将军,把李昌龄也贬为忠武军节度行军司马,把胡旦削籍流放浔州。
后来的皇帝也陆续派遣一些宦者承担过军事任务,但事后一直没让他们获得颇富实权的外廷职务。仁宗时,有个宦官怙势作威,权倾中外。范仲淹准备上疏列举其罪,可是他担心皇帝袒护那名内侍,便做了最坏的准备。他把家里有关军事的书都烧了,并对儿子范纯祐等说:“我上书斥责皇帝身边的小人,也许会得死罪。如果我死了,你们再不要做官,就在我坟墓旁边教书授业。”谁知奏章上去以后,深受仁宗皇帝欣赏,把那名宦官罢黜了。(《麈史》)这个事例再一次说明,宦官的势力没有形成气候。
到了北宋末年,赵佶重用宦官童贯与梁师成,就严重地破坏了百年的老传统。童贯、梁师成与蔡京、王黼等大臣相互勾结,结为一伙。童贯握兵二十年,杀气腾腾。赵佶封他为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领枢密院事,节九镇,封泾国公。在对辽的战事中,他被打得惨败,花钱买了几座空城,居然得晋封广阳郡王。直到被金兵重创,抱头鼠窜而归,无能的钦宗赵恒竟然还以这个阉竖为东京留守,可见北宋王朝已经腐烂到了何种地步。
北宋的覆灭,与童贯、梁师成的干预大政,流毒朝野,有极大的关系。不过,南宋时期没有再重复这种错误,而且竖宦们一直没有与外戚结成强大同盟,因此,两宋间基本上没有酿成阉宦专权之祸。
五代郭忠恕《宫中行乐图》
宋王朝为了寻求统治秩序的稳定,对外戚之患也精心地设置了重型防线。其总方针,与对军事将领的赎买政策相通。一方面给以爵位上、俸禄上的特别优待,另一方面则禁止他们获取实权。
封建时代,权力只是统治集团的财富。而分配这种财富的最高座主,自然是皇帝。因此,通过嫔妃的裙带关系来觅取权力,是一条最为便捷的途径。更有甚者,京城中一些豪富之家,又通过与嫔妃家族联姻,以外戚之外戚来获得一官半职。英宗治平四年(1067),侍御史说:“已察访一些豪民与嫔妃之家通过贿赂为亲而得官者。”(《宋会要辑稿》)
帝王与外戚的关系,是封建时代婚姻政治的结果,也是血缘关系的一种补充。国舅就是皇家母系关系的主要支柱。这种裙带关系有一种巨大的潜在威胁,一旦接位的新皇帝处于幼冲之龄,就容易依赖母后家族的血缘亲属来控制大局,那么,就如梁冀、何进一样可能把政局弄得乌烟瘴气,就有可能像王莽、杨坚一样把皇帝踢开,取而代之。对于赵匡胤兄弟及其传人来说,都不愿意看到这些历史闹剧的重演。
经过仔细斟酌,宋朝首先从实权性的官位中排除外戚,不让他们担任宰相参知政事以及枢密副使等中枢首脑职务,不准他们担任侍从之职(宋朝侍从官包括殿阁学士、直学士、待制与翰林学士、给事中、六部尚书、侍郎等),也不准他们担任监司、郡守等地方官。事实上,包括所有文职官位都禁止外戚挨边,而只给他们刺史、团练使、观察使、节度使、上将军、大将军、将军以及阁门使、宣赞舍人、祗候等武官的虚衔,也不准他们真正去驾驭军队。
除了不让外戚获得实权以外,还不许他们与有职有权的官员往来,最重要的限制是不准外戚“通宫禁”,这就断绝了外戚与后宫的串联。反过来说,后妃们失去了对外戚的依托,这正是两宋时期后宫相对安静的一个重要因素。
许多后妃在这种大气候下也能够恪守祖训,不给自己亲属特殊的关照。仁宗赵受益自襁褓之时起,一直为真宗杨淑妃抚养。赵受益长大亲政以后,曾经召见淑妃的侄子杨永德,想要授予他诸司副使一级的官职(从六品),杨淑妃不赞成,最后只任命为右侍禁(九品)。前面谈到那位吃尽苦头的哲宗孟皇后,到了南宋初年,她已居太后大位,她侄子孟忠厚被任命为直显谟阁,这是一种用来加给监司等地方大员的贴职,显然不符合传统的禁约规定。言官们立即上章进行抨击,孟太后听到这些批评以后,立即让孟忠厚改授武职虚衔,并且要学士院起草诏书,规诫孟忠厚等不得介入朝政,不得交结中枢的重要官员,不准去宰相私第拜访。她的家族获得官位的将近80人,但她从来不替他们陈请制度许可之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