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神信仰的起源

第二章 多神信仰的起源

因此,如果我们在探究宗教的起源时想要放纵我们的好奇,我们就必须把我们的思想转向多神信仰[1]这种未受教化的人类的原始宗教。

如果人们曾经通过静观自然的作品而领悟到不可见的理智性力量,他们绝不可能具有对任何别的东西的设想,只能具有对一个把实存和秩序赋予这架庞大机器,并按照一个有规律的计划或有联系的体系来调节这架机器的所有部分的单个存在者的设想。因为尽管对具有一定心灵倾向的人们来说,几个赋有高级智慧的独立存在者可以共同谋划来设计和实施一个有规律的计划,这可能看起来并不是完全荒谬的,然而这是一个纯粹任意的假定,即使我们承认这个假定是可能的,我们必须坦承,它既不得到概然性的支持、也不得到必然性的支持。宇宙中的一切事物显然属于一个部分。每个事物与每个事物相适应。一个设计贯穿整体。这种齐一性引导这种心灵承认一个创作者;因为对几个没有任何属性或活动区分的不同创作者的设想只有助于把困惑给予想象力,而不把任何满足赋予知性。正如我们从普林尼[2]得知[3],拉奥孔雕像[4]是三位艺术家的作品;但确定无疑的是,如果我们不是被告知如此,我们就决不会想象到[5],雕刻自一块石头、统一于一个计划的一组人物形象不是一位雕塑家的作品和设计。把任何单个的结果归因于几个原因的联合作用确实不是一个自然的和浅显的假定。[6]

另一方面,如果我们撇开自然的作品,追踪不可见的力量在人类生活的多样的和相反的事件中的足迹,我们必然被引向多神信仰,承认几个有限的和不完善的神。狂风暴雨毁灭太阳养育的东西。太阳摧毁雨露湿气滋润的东西。战争可以惠利严酷的四季气候使其遭受饥荒折磨的民族。疾病瘟疫可以凋零正处于最繁荣富裕中的王国。同一个民族不能同时在海洋和陆地取得同样成功。一个现在征服敌人的民族可能未几就屈服于敌人更强胜的军队。简而言之,事件的操纵,或我们称为一个特殊天意的计划的东西,是如此充满变化性和不确定性,以致如果我们假定它是某些理智性存在者直接安排的,我们就必须承认他们的设计和意向之间的相反,对立的力量之间的恒常的战斗,同一个力量因无能或轻率而导致的意向的悔改或改变。各个民族有其守护神。各个元素隶属于其不可见的力量或动因。各个神的辖域与另一个神的辖域相分离。同一个神的活动也不总是确定不变的。今天他保护我们;明天他抛弃我们。祈祷和献祭、仪式和典礼履行得好或坏是他的惠爱或敌意之源,产生人类中间所能见到的一切好运或坏运。

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在一切已经接受多神信仰[7]的民族中,对宗教的最初观念不是产生于对自然的作品的静观,而是产生于对生活的事件的关怀,产生于那些驱动人的心灵的永无止息的希望和恐惧。相应地,我们发现,一切偶像崇拜者划分他们的诸神的辖域之后,都诉诸他们直接隶属于其权威、其辖域是监管他们任何时候从事的行动的过程的那个不可见的动因。朱诺[8]司掌婚姻;卢西娜[9]司掌出生。尼普顿[10]接受水手的祈祷;马尔斯[11]接受战士的祈祷。农夫在刻瑞斯[12]的保护下耕种;商人承认墨丘里[13]的权威。各个自然事件应当受到某个理智性动因的支配;生活中能够发生的成功或不成功的事情没有一件可能不是特殊的祈祷或感恩的主题[14]。

固然,必然必须承认,为了把人们的注意引向事物的当前的[15]过程之外,或者把他们引向对不可见的理智性力量的任何推论,他们必须受到某种促使他们思想和反思的激情和某种促成他们最先探究的动机的驱动。但是,为了说明一个具有如此重大意义的结果,我们这里应当诉诸什么激情呢?当然不是思辨性的好奇或对真理的纯粹热爱。这个动机太精致而不适合于如此粗浅的领悟力,会将人们引向对自然的构造的探究这个太宏大、太综观而不适合于他们的狭隘能力的主题。因此,能够被假定对这样的野蛮民族发生作用的激情就不是别的、只是人类生活的日常感情,对幸福的急切关怀、对未来苦难的惧怕、对死亡的恐怖、对复仇的渴望、对食物和其他必需品的嗜欲。由于受到这类希望和恐惧,尤其后者的搅扰,人们就带着颤抖的好奇来检视未来原因的过程,考察人类生活的多样的和相反的事件。而在这幅混乱无序的景象中,以更加混乱无序的和惊奇的目光,他们就看到神的最初的模糊的踪迹。

[1]“多神信仰”,AWC版为“偶像崇拜或多神信仰”,TLB版为“多神信仰”。

[2]普林尼(Pliny,即Gaius Plinius Secundus,通常被称为老普林尼,约公元23—79年),罗马帝国早期作家和自然哲学家,其主要著作有《自然史》等。

[3]普林尼:《自然史》卷ⅩⅩⅩⅥ,第4章,第37—38节。

[4]拉奥孔雕像是表现拉奥孔和他的两个儿子被两条巨蛇缠死的情景的大理石群像。这座雕像据说是公元前1世纪中叶雕塑家阿格桑得与他的两个儿子阿塔诺多罗斯和波里多罗斯一起完成的,高184厘米,现藏于梵蒂冈博物馆。普林尼相信这座雕像刻自一块石头;某些学者认为现存的雕像是由五块或七块石头组成的。

[5]“想象到”,AWC版为“推断出”,TLB版为“想象到”。

[6]“正如我们从普林尼得知……一个自然的和浅显的假定。”这段正文,AWC版编排为前一个句子的脚注,TLB版编排为正文。

[7]“多神信仰”,AWC版为“偶像崇拜或多神信仰”,TLB版为“多神信仰”。

[8]朱诺(Juno),罗马神话学中的天后,相当于希腊神话学中的赫拉,是司掌婚姻的神。

[9]卢西娜(Lucina),罗马神话学中朱诺作为婚姻和产妇保护神的别名之一;罗马已婚妇女每年3月1日举行祭祀朱诺一卢西娜的活动。

[10]尼普顿(Neptune),罗马神话学中的水神,后来与希腊神话学中的海神波塞冬混同后成为海神。

[11]马尔斯(Mars),罗马神话学中的战神,相当于希腊神话学中的阿瑞斯。

[12]刻瑞斯(Ceres),罗马神话学中的丰收女神,相当于希腊神话学中的丰收和农业女神得墨忒耳。

[13]墨丘里(Mercurius),罗马神话学中的贸易神和信使神,相当于希腊神话学中的赫尔墨斯。

[14]“Fragilis et laboriosa mortalitas in partes ista digessit,infirmitatis suae memor,ut portionibus quisquis coleret,quo maxime indigeret.”Plin.lib.ⅱ.cap.7.[“脆弱的和劳作的有死者们记得他们自己的弱点,把他们的神分成不同的种类,以便按照种类来崇拜他们各自最需要的每个神。”普林尼:《自然史》卷Ⅱ,第7章(在休谟引证的版本中是第7章,在各种现代版本中是第5 章)。]因此,早在如赫西俄德[Hesiod,约公元前八世纪,古希腊诗人,其主要作品有《工作与时日》和《神谱》]时代有三万个神。Oper.et Dier.lib.l.[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卷Ⅰ(252—254;参见《工作与时日神谱》,张竹明、蒋平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8页)。]但是对这些神的数量来说他们要完成的任务似乎仍然太大。神的辖域得到非常具体的细分,以致甚至有司掌喷嚏的神。见Arist.Probl.sect.33.cap.3.[亚里士多德:《问题集》第33卷,第7章,962a21—24;参见汉译本,徐开来译,载于《亚里士多德全集》第六卷,苗力田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533页。]交配的辖域,与其重要性和尊贵地位相适应,在几个神中得到分配。

[15]“当前的”,AWC版为“可见的”,TLB版为“当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