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记得毛主席说过,领导的职责在于制定政策和使用干部。好的领导必须善于使用干部。他本人不仅善于使用干部,而且十分关心和爱护干部。在这方面,我有深切体会。
长征途中遵义会议后,我们在赤水、土城一带与敌军展开了激战。刚开完遵义会议的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同志都亲临现场指挥。靡战一天后,鉴于敌援兵将至,军委和毛主席当机立断,下令连夜撤出战斗,渡过赤水河转移。当时我任红一师参谋长,军团长林彪打电话给我,要我到渡口去指挥部队渡河。我指挥工兵分队架起两座浮桥,部队在浮桥上整整过了一夜,才全部渡过赤水河。这就是“一渡赤水”。
当我回到师部后,才知道在我指挥部队过河时,毛泽东同志曾派总司令部的同志通知,要我们红一师的几个领导同志到他那里去。由于我不在,所以只有李聚奎、黄醚、谭政三位同志去了。据他们后来告诉我,毛主席向他们传达了遵义会议精神,还讲了我们应采取的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和部队整编问题。这说明毛主席对我师干部的关怀。
更使我感动的是,毛主席见我未去,便给我写了一封信要他们捎给我,信中表扬了我和红四团的同志们前几次架桥任务完成得好,保障了大部队通过。毛主席指的是长征初期在潇水上架桥以及后来在乌江上架桥的事。那时我任红四团团长,率领全团作为前卫团,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并消灭守敌,为大部队和中央纵队开道。当到达道州时,受阻于城外的潇水河,我们在敌人火力下架好浮桥,冲过河去,攻占了道州,接着布置警戒,掩护中央纵队渡过了潇水。后来到达乌江时,汹涌的急流又挡住了去路,对岸敌人以密集的火力封锁江面,妄图使乌江天险变成红军难于逾越的障碍。但是,我们红四团在刘伯承总参谋长的直接领导下,在急流中架起浮桥,消灭了对岸守敌。当毛泽东同志和周恩来、朱德等同志来到江边时,对岸已经没有枪声。毛泽东同志走上浮桥,用脚跺了几下,连声说:“真了不起,真了不起!”
其实,架桥开路是我们前卫团的份内之事。想不到毛主席却一直记住此事。现在他又写信表扬。所以,当我捧读毛主席的信时,心中无比激动。时隔数十年,当时的激动心情,至今清晰可忆。
毛主席十分关心干部的学习。当我在红军大学学习时,他除了来校讲课外,还经常来看望我们。“红大”开始设在瓦窑堡,后来迁往保安,保安北靠长城,在古代是边睡要塞,城外那些蜂窝似的山洞,就是我们的校址。这些山洞荒废了不知多少年代,积了厚厚一层羊粪、腐草和兽骨,人走进去,扑面飞出一群群蝙蝠。“ 红大”一科的学员全是师以上干部,现在全成了清洁工。我们大家动手,清理好卫生后,又自己制造了石黑板、石粉笔、石桌、石凳、石床、石枕,甚至连油灯都是石头的。有的同志说:“嗬!我们又回到石器时代啦!”
毛主席来看我们时,表扬了我们自力更生、因陋就简地建立“最高学府”的精神,接着风趣地说:“古人云,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你们可成了神仙了。好好‘修炼’吧!天下无事,你们就在这里‘参禅悟道’;天下大乱,你们就出洞下山,救苦救难。”
毛主席所说的“参禅”,是“参”马列主义之“禅” ;他说的“悟道”,是“悟”中国革命之“道”。也就是说,毛主席要求我们通过学习一,掌握马列主义和中国革命的道理,以便将来更好地从事革命工作,并带着马列主义这个锐利武器投入即将到来的抗日战争。
毛主席在政治上和组织纪律上对干部要求很严格,但是,他在和干部谈话时仄来不用训斥的口吻,而常常用商量或劝说的口气,采取循循善诱的方法来教育干部。
红四方面军到达陕北后,周恩来同志通知我,军委要调我到红四方面军的红四军去任参谋长,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见周副主席是用商量的口气说的,便说:“如果征求我个人的意见,我还是留在一方面军好,四方面军我不熟悉,”
过了几天,周副主席告诉我:毛主席要和我谈话。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不愿去红四军工作的事。所以,到毛主席那里去时,我心中有些不安,准备挨批评。
可是,到了毛主席住处后,他笑着对我说:“耿老乡,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那天虽是冬日,却不冷,我们在阳光下沿着保安城墙边的一条小河,边走边谈。毛主席说:“这个河像不像你们酸陵那条河?”
我说:“你讲的禄江吧?夏天像,冬夭不像。”
我们又谈了当年醛陵农运和水口山工运的情况。
接着,毛主席看着我说:“哎,叫你到四方面军去哩。”
我说:“周副主席已经和我说过了,但是我觉得还是留在一方面军比较合适。”
毛泽东同志和颜悦色地说道:“已经决定了嘛,不愿意也得去哟!”
“请示主席,”我问:“叫我去干什么?”
“去当参谋长。”
我又问:“有什么任务?”
毛泽东同志停下脚步望着我:“政治任务,具体地说,就是反张国焘路线。”
我认真地说:“这个任务应该派政委或政治部主任去嘛,派参谋长去似乎不合适。”
毛主席笑了:“嗨,你这个同志哟!一个河你分出冬天夏天,一个任务也分出政委参谋长。四军只要参谋长嘛,事在人为,参谋长也能完成政治任务。”
就这样,毛主席在笑谈中说服了我,教育了我。我愉快地表示服从组织分配。
抗日战争爆发后,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我所在的部队改编为八路军第129师385旅,我任参谋长,后又被任命为副旅长兼副政委兼参谋长。当时我们大家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地准备开赴抗战前线。不料,一个月后传来命令:385旅只有769团开赴前线,而旅部率领770团留在后方,担任保卫陕甘宁边区的任务。
说实话,让我这个一贯担任先锋部队的指挥员留守后方,心理上一时转不过弯来。我就去找刘伯承师长和徐向前副师长,向他们要求让我到前线去。他们耐心地与我谈话,要我安心留下来。我援受了他们的劝告,表示服从组织安排,但是心里还总有些遗憾。
后来,中央军委将留守部队组成后方留守处,由肖劲光同志任留守处主任。不久又组建留守兵团,肖劲光同志任司令员。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张闻天、林伯渠等同志参加了组建留守兵团大会。毛主席在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讲明了留守和保卫革命大本营的重要性。大会后,在会餐时,毛主席找到了我,依然是那样和颜悦色地对我说:“耿飚啊,听说你想到前线去指挥打仗,是不是?你在后方也可以指挥嘛,可以给前方出点子啊!你们769团在阳明山就打了胜仗嘛。都走了,谁给我们中央这些人搞饭吃呀?我对你们肖主任讲了,我今后要靠留守兵团吃饭呐!”他还打了个比喻:鸟有巢,毛毛有摇监,革命要有根据地。
毛主席的谆谆教导和他那风趣的谈话,坚定了我做好保卫边区、建设边区的工作的信心。
毛泽东同志还常常虚心地征求和听取群众和干部的意见乃至批评。
1943年下半年,留守兵团撤消,改为联防司令部。那时我在延安中央党校学习,和曹里怀同志同住一室。我们两人对于中央处理留守兵团、特别是处理肖劲光同志的间题,有些看法。我们讨论了几条意见,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向中央反映。次年秋,我在党校毕业,面临分配工作。我给毛主席打了个电话,要求见见他,厂来谈谈我对分配的想法,二来想把这几条意见向毛主席当面汇报一下。毛主席给我回了个条子,要我马上去他那里。
毛泽东同志很忙,见他一次很不容易。我十分高兴,就约了曹里怀同志一起去。我们赶到毛主席住处,先谈了我们对处理留守兵团问题的三点意见和两条建议。
毛主席仔细听后,连连说:“很好很好。尤其是后面的建议,讲信任、讲民主,很好。耿飚同志你能不能写出来给我?”
我赶紧把早已写好的五条意见,交给毛主席。
毛泽东同志立即聚精会神地看起来,连手上夹着的香烟烧了一大截烟灰都忘了弹。他一面看,一面点头,还用铅笔在上面划出重点,批了些文字。
时隔数十年,现在每当我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时,一个虚怀若谷、善于听取下情的伟大形象,便浮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