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世界中的庄子研究已在质量和数量方面达到了可喜的水准。吴光明最近的两本书和《中国哲学》的一期(第13卷第4期)就是证明。现在爱莲心的这本优秀之作,建立在这些已有研究的基础之上,并开创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

爱莲心教授的研究建立在前人的工作,尤其是吴光明的工作的基础之上。他接受了吴的解释:庄子用比喻的和省略的语言来激起一种存在主义的反应,这种反应不能通过直接命令获得,也不能通过平白的规范描述引出。爱莲心理解庄子的新的方向在于他的关于庄子倡导一种圣哲理想的全面的和详细的论辩。与很多论者宣称庄子用比喻的语言为一种相对主义作辩护不同,爱莲心令人信服地表明:庄子有一种立场,一种坚持圣哲理想的重要性的立场。

为了使他的观点有说服力,爱莲心教授不仅仔细地研究了相关的文本和评论了其他主要的解释者,而且把他的论辩路线和一种解释学的理论联系起来。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他把对庄子的讨论带向现代西方哲学的中心。并且,他对庄子的解释使这个圣人成为对西方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个圣人不是违反常规地使用语言的、不可理解的东方人,而是一个心灵哲学家,他更接近于奥古斯丁而不接近于制造公案的禅师。

爱莲心教授的书,像他的很多文章一样,为日益增加的文献作出了贡献,这些文献正在创造有效的中西哲学对话。这种对话不能在仅仅由中或西一方所决定的基础上进行。它必须是一个源于长期的来回解释过程的新的创造。这本书精巧地表明,这种对话已经开始,并且我们正处在一个有实质性内容的比较哲学的新时代。

一些为对欧洲思想经典欣赏力普遍下降而悲伤的西方人把比较哲学贬为局限于吸取中西双方最坏的东西。这是一种历史性的目光短浅。例如,早期基督教思想就是一种结合了犹太教、波斯教和希腊的传统的比较哲学。早期现代哲学也产生于一个经院哲学和人文科学的比较的基础。我们自己的世界的实际情况是,西方传统已遇到中国和印度的传统,并且取得了关于任何一个传统的知识都要求取得关于所有传统的知识 () 。爱莲心教授的书对此作出了贡献。

像他的更早的关于道家的论文一样,爱莲心的这本书把道家思想作为可以跟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哲学相媲美的世界哲学。他的分析技巧主要来自从西方传统中磨练出来的思想风格。但是,他使这些技巧服从于来自道家经典本身的教导,并将这些技巧敏化于东亚思维方式之中。结果产生了一部这样的专题著作,它既为西方哲学家根据自己的主张易于理解,又容易感受到庄子的文本和思维方式的内在活动。这是对一部经常被认为太晦涩的经典进行批判性研究的易懂的哲学分析的典范。

“成圣”是一个救世神学的主题,它也经常出现在儒、佛、道等多家中国思想中。与此相对比,现代西方哲学把分析哲学和救世神学的宗教截然分开,这种分开的根源可以追溯到中世纪,当时,那些既是哲学分析的,又关心宗教拯救的思想家强调对自然理性(哲学)和天启信仰(宗教)作区分。这种理性和信仰的区分却在中国思想中从不出现。结果,很多西方的哲学家便把庄子和其他的中国哲学家贬为纯粹的宗教思想家。

吊诡的是,庄子的独特性部分正在于,在所有人之中,唯庄子消除了信仰和理性二者的直接性(immediacy)。每一种信仰都是可变的、相对化的、可笑的。庄子甚至是比尼采还世俗的哲学家,因而他对于我们这个世俗化的时代在讨论神圣的救世神学的正当理由时更为有效。爱莲心强调非神秘化、非神话化的庄子。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他也对宗教哲学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我非常高兴引荐这本有高学术成就和充满高想象力论辩的书。

南乐山于波士顿大学

()* *意指在西方、中国、印度三个传统中,要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传统,都离不开认识其他的两个传统。——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