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比略:皇权如枷锁
第三章
提比略:皇权如枷锁
长于财政与征战的年轻将军
在之前讨论屋大维的章节内,笔者提及了不少关于提比略的信息。提比略是屋大维建立罗马帝国之后的第二任皇帝,是屋大维的养子,是屋大维第三任妻子利薇娅与前夫提比略·克劳狄乌斯·尼禄的儿子。在下文中,笔者将直接称呼他为提比略。
提比略出生于公元前42年,也是恺撒被刺杀后的第二年。他的童年一直生活在罗马内战的阴影之下。公元前24年,提比略在屋大维的准许下踏上了自己的从政之路。十九岁的他被元老院指派为财务官,并于在位期间表现出了在后勤方面的能力。当时的罗马城,粮食供给出现了困难,于是这份工作就理所当然地被交由财务官提比略去处理。后来供给的问题被完美解决,提比略不但确保了罗马的谷物进口与供给,同时还缓解了小麦的稀缺,为罗马城积累了大量的粮食储备。[1]
屋大维对提比略财务官时的作为很满意,在提比略任期结束之后,便着手让提比略正式接受军旅生活,意在将其培养成为一个有荣耀与战功的尤利亚·克劳迪贵族。公元前20年,提比略被派去东地中海沿岸地区,在阿格里帕麾下担任军官。
提比略在阿格里帕的指挥下,带领军队进入亚美尼亚王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排除反抗,并新立塔瓦斯德斯为亚美尼亚国王,自此以后,亚美尼亚王国便成了罗马的被庇护国。根据维莱乌斯的记载,帕提亚帝国的国王被提比略的声望与战功所震惊,并不愿再与罗马发生冲突。[2]为了表示诚意,帕提亚国王自愿将自己的孩子作为质子送给屋大维。而年仅二十二岁的提比略也发掘了自己的军事天赋,从此只问战事,不问政事。[3]
急流勇退,告别政治
在亚美尼亚王国大捷之后,提比略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的军官生活。每一场大规模的战役身后,都有提比略和他士兵的影子。在公元前20年到公元前7年的这十三年间,提比略建立了数不胜数的赫赫战功。他带领军队镇压了潘诺尼亚的造反,击败了在阿尔卑斯山以北洗劫的日耳曼部落,占领了拉埃提亚地区并将其并入罗马版图。公元前15年,提比略和他的集团军击败了多瑙河周围地区的所有部落,为罗马帝国巩固了北部多瑙河防线。据卡西乌斯·狄奥记载,公元前6年,为了嘉奖提比略,屋大维游说元老院给予他“保民官权利(Tribunicia potestas)”,并将东地中海的治安与军权交予提比略,这份职位在之前归属于屋大维的左膀右臂阿格里帕。[4]毋庸置疑,此时的提比略已经成了罗马最具权势的将军,他地位仅次于三人:皇帝屋大维、皇储盖乌斯和卢修斯。
不过提比略似乎并不喜欢屋大维安排的重任,一方面他害怕成为帝国的顶梁柱,一方面他也害怕引起皇储盖乌斯与卢修斯的妒忌。[5]同年,他公开忤逆了屋大维的意愿,辞去了屋大维所任命的所有官职,并自我放逐到了罗德岛上开始了隐退生活。
关于提比略的突然隐退,史学家们各有猜测。读过前文的读者朋友也许还记得,笔者曾解释过提比略退休的原因之一:对茱莉亚的厌恶。屋大维在阿格里帕死后,将茱莉亚许配给了提比略。但是提比略并不喜欢茱莉亚傲慢与淫乱的生活方式。很多史学家猜测,提比略的隐退是因为厌恶茱莉亚,所以选择自我放逐到罗兰岛,眼不见心不烦。
也有另一种解释,认为提比略身居高位,威胁到了皇储盖乌斯与卢修斯的地位。提比略本人不善言语,性格内向且偏执,喜欢征战与享乐,并无任何夺权的野心。因此,对于提比略来说,最理想的生活应是沙场上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之后隐退享乐。这样的性格,让史学家们认为,提比略为了避嫌,同时也为了向盖乌斯与卢修斯表示忠心,提前交权宣告隐退。无论哪种原因成分更大,正值三十六岁壮年的提比略如愿以偿,提前过上了惬意的隐退生活。
公元2年与公元4年,屋大维两位外孙皇储卢修斯与盖乌斯先后去世,在没有任何其他继承人人选的情况下,屋大维命提比略回到罗马。提比略百般不情愿地回到了罗马城。他过去的十年过得十分安逸,十年的退休生活非但没有让提比略感到疲惫,反而让他喜欢上了这种“自我放逐”的感觉。然而父命难违,提比略被迫被召回了罗马,并在屋大维的授意下,成为帝国的皇储,并同时拥有大祭司、执政官、保民官等权力。
屋大维宣言,提比略将拥有“maius imperium”,翻译为“掌管罗马一切的权力”。四十六岁的提比略正式成为了罗马帝国的皇储,在他之前,屋大维先后考虑了五个人选,但无一不英年早逝。为了保证平稳的权力交替,屋大维不得不选择硕果仅存的提比略,对于屋大维而言,实为无奈之举。而提比略亦非常理中的继承人,他对屋大维立储的命令三番五次尝试拒绝,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罗马帝国的第一皇储之争就这样在屋大维的无奈与提比略的不满中,画上了句号。
“诸神保佑罗马人民,愿那咀嚼缓慢的下颚不要摧毁一切!”
提比略于公元6年被立为皇储,屋大维于公元14年逝世。八年的皇储期让提比略得到了元老院的支持,并且在屋大维的扶持下,渐渐地开始适应一切奥古斯都应该承担的权力与责任,屋大维也希望在死前尽可能训练提比略处理政务的能力。然而在这期间,提比略对政务并不感冒。在提比略的皇储时期,不同于屋大维培养他政治才能的期望,他最大的成就与能力体现依然是军功。
公元9年,日耳曼行省的部落造反,提比略被派前去镇压。公元12年,提比略平定了日耳曼地区的一切武装抵抗,凯旋回归罗马城。亦是该年,提比略在罗马帝国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无论人民还是元老院,都十分敬佩这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屋大维也对这场胜利十分欣慰。根据苏埃托尼乌斯记载, 提比略在麾下将军的陪伴下,头戴凯旋之冠,脚踏战车地进入了罗马城。他在卡比托利欧山前停下了脚步。他从战车上翻身而下,并跪在了屋大维的面前。[6]提比略在屋大维面前表现得十分顺从,不居功自傲,不好大喜功,这让屋大维十分满意。
提比略凯旋后的第二年(公元13年),屋大维便给予提比略和自身相等的特权与地位。从这一年开始,提比略便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储”了。他成了可以和屋大维平起平坐的“共治皇帝”,除了没有奥古斯都的头衔以外,提比略拥有一切屋大维的特权。
屋大维于公元14年病逝。据苏埃托尼乌斯记载,当屋大维病入膏肓时,曾私下传唤提比略前往他的病房,二人在房内度过了一天。[7]没有人知道屋大维在临死前向提比略托付了什么,不过苏埃托尼乌斯确实记载了一个有趣的谣言。据说在提比略离开了房间之后,屋大维的管家曾无意间听到屋大维的喃喃自语:“诸神保佑罗马,愿提比略那咀嚼缓慢的下颚不要毁了一切!”[8]不过这句话终究是个谣言,苏埃托尼乌斯自身也对这个谣言持有批判性态度。
他认为屋大维一生谨慎,如果他对提比略继承皇位仍有所保留的话,皇帝的位置是一定不会交予提比略的。虽然这句谣言未必属实,但是这句谣言流传至今这一件事本身亦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不仅代表罗马城内有许多人相信过这个谣言,也代表了提比略在罗马人心中的形象。
皇权如奴隶
公元14年,55岁的提比略继承皇位,成为罗马帝国的第二任皇帝。提比略的性格缺陷在当皇帝之后也很快进入了公众视野。当了皇帝之后,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战功赫赫的将军,现在的他是一个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流的奥古斯都。提比略的任性在当皇帝之初便体现得淋漓尽致。据苏埃托尼乌斯记载,当屋大维的遗愿在元老院宣读完毕之后,提比略立刻当即拒绝继承奥古斯都,并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愿意继承皇位。尽管在这之前提比略已经答应了屋大维会继承皇位,可一旦屋大维离世,提比略内心里对皇权的拒绝还是让他在元老院面前肆意任性。
提比略的继位在元老院争论了很久。据苏埃托尼乌斯记载,很长时间后的某一天,终于有一名议员失去了耐心,他哭喊道:“要么就让他拿走(皇位),要么咱们就不要皇帝了!”[9]这一提议很明显不切实际,但是却真实地表达了不少议员对提比略任性的无奈。在这件事之后,元老院对提比略继位的压力也日渐加大。终于,忍受不了元老院压力的提比略终于下定决心遵守对父亲的承诺,继承了皇位。在答应继承皇位之后,提比略公开在元老院内把皇帝一职形容为一种累赘,一种枷锁,他曾对元老院说:“希望有一天,你们会良心发现,放过我这个老人。”[10]
虽然提比略万般不情愿地接受了皇位,但这并不代表他放弃了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努力。或许是不想让父亲屋大维蒙羞,或许是认为自己既然已经接受了皇位,那就不如做出一番事业,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提比略在他的早期统治时期都尝试着去成为一个称职与负责的皇帝。这样的出发点对于罗马来说是件幸事,然而他并不像父亲屋大维一样精明谨慎,谨言慎行,纵横捭阖间游刃有余。提比略的性格缺陷导致他注定无法复刻他父亲的成功,甚至于很多时候适得其反,这可在他的行政风格与为人处世中一览无余。
心灰意冷后的自我放逐
在提比略统治的初期,他尝试着像屋大维一样,成为罗马的公仆,并尽力表现得尽职尽责。然而提比略的性格导致他无法和元老院保持良好的关系。提比略不善言语与社交,这也导致他每次都不能妥善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给元老院。在推行政策时,他又十分任性,导致议员们认为提比略刚愎自用、不听劝阻。提比略的出发点也许都是好的,然而无论结果如何,他与元老院的关系却在不断恶化。提比略的不善言语与任性得罪了许多议员。
意识到这一点的提比略开始渐渐排斥元老院,他开始渐渐相信元老院不需要自己也可以正常运作。而提比略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像父亲屋大维一样成功的政客。在屋大维掌控下的元老院一切井井有条,罗马的政务也一切以屋大维为中心和谐地运转着。然而提比略却没有屋大维那般平衡议员关系的能力,于是在提比略执政期间,议员们开始拉帮结派,并且诽谤中伤,而提比略本人则夹在中间。如果他发表意见,那么便会被视为暴君,如果他不发表意见,又会被看作无能。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提比略来说,都太过复杂与疲惫。作为一个过惯了简单军旅生活的将军和一个贪图享乐的贵族,提比略渐渐放弃了管理政治事务。
塔西佗记载过这时期的元老院,许多前执政官与败类议员勾结,并开始相互恶意竞争,提出各种各样不知羞耻,甚至于极为荒唐的提案。[11]一次元老院议事结束之后,提比略在离开前或感叹,或嘲讽地说道:“O Homines ad servitutem paratos!”直译成汉语便是:“啊,这些人(议员们)真是太适合当奴隶了!”[12]
这种对元老院的鄙夷让提比略越来越不屑参与政事。提比略执政后不久,他便开始渐渐远离政治,让元老院自行运转,不再参与议事。不过提比略并没有完全放心地把帝国交给元老院,于是他开始不断怂恿各种人揭发元老院内的议员,并在查实过后,严惩那些计划对提比略不利的议员,重赏告密人。这一行径亦逐渐变成了罗马帝国的“不成文”的制度,或可将其称为“告密人制度”。日后许多与元老院不和的皇帝,都将重用、重赏、提拔告密人,借此来打压元老院内的政敌。
公元22年,提比略在位第八年,年迈心疲的提比略选择将自己保民官的权力分享给他的儿子德鲁苏,并开始频繁地外出度假。他离开罗马城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亦越来越长。
公元23年,德鲁苏突然病死,提比略悲痛万分下更是心灰意冷,不再问政事。许多史学家猜测是提比略的禁卫军头领赛扬努斯为了独揽大权,毒死了实际掌权的德鲁苏,不过这归根结底也只是推测。不论德鲁苏的死因为何,提比略无疑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本来不理政事的他开始变本加厉,对政治的一切不闻不问,也没有寻找皇储来替代死去的德鲁苏。
公元26年,德鲁苏死后的第三年,提比略宣布正式退位。六十八岁的老皇帝在政坛里苦撑十余年之后,还是选择了隐退。他将隐退地点选在了意大利西南部的卡普里岛。这座小岛长久以来一直是罗马贵族们的度假胜地。提比略亦继承了屋大维生前在此岛上拥有的一座豪华庄园。老皇帝的态度很明确,对政治和军事感到厌倦的他想要在这豪宅里享乐余生。
背叛的禁军统领
提比略退休至卡普里岛之后,罗马帝国的第一把交椅出现了真空。这时,一个对皇权蓄谋已久的将军站了出来,利用军权以及提比略对其的信任,迅速掌控了元老院,大权独揽,遥控朝政。传闻,他为了夺权,曾在三年前毒死了提比略的皇储德鲁苏,他就是当时的禁卫军首领——赛扬努斯。
赛扬努斯在前文也曾被稍微提到过,他是从屋大维时期就一直活跃并忠于尤利亚·克劳迪家族的一位将军。提比略当权后,更是对其信任有加,并将意大利半岛最精锐的禁卫军交予赛扬努斯管理。然而赛扬努斯并不是个省油的灯,深知皇帝不喜政事的他,开始不断扩张禁卫军在罗马的地位。提比略是一个孤独的皇帝,他的统治并不受元老院的待见,政治上处于孤立状态,身边能相信的人也只有屋大维留给他的老班底。但即便是这个老班底,也早已一一逝世,留下来的只有赛扬努斯一人。
在提比略继位之初,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全,他于公元17年将禁卫军的军营从罗马城墙外调入了罗马城内。禁卫军约一万人,是屋大维时期筛选出的精锐士兵,同时也是保卫意大利的最后底牌。但此时的罗马并无任何战事,意大利更是高枕无忧,而将禁卫军调入罗马城内这一举动,无非是提比略为了制衡议员的一招棋。然而提比略可能也无法料想,他一时的权宜之计,会创造一个在未来百年间不断乱政的势力,当然这是后话。
因为赛扬努斯是屋大维遗留下的老班底之一,同时也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对提比略个人忠心耿耿,提比略在无人可信的政治环境下对赛扬努斯信任有加。提比略在退休之后,更是放手将所有的罗马政务交予赛扬努斯与元老院掌管。随着提比略在罗马的影响力不断消逝,赛扬努斯的权势则在快速地膨胀。
提比略在卡普利自我放逐与享乐期间,处于信息闭塞的状态。提比略也因此常常担心自身的安危会受到威胁,于是对赛扬努斯的建议言听计从。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赛扬努斯成功将提比略架空,并且将所有来自提比略的权威都加在了自己身上。仰仗着提比略的信任,赛扬努斯开始大规模清扫元老院内敢于反对自己的政敌。而这些议员们,无一不被赛扬努斯以“谋反”“叛国”等缘由上报给了提比略。
赛扬努斯在清扫了一切政治障碍之后,开始用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清除罗马城内富有的元老院议员,将他们一一处死。赛扬努斯在事后往往会没收他们生前的所有资产,并全部变为禁军军费或收纳进他的私人腰包。随着赛扬努斯的权力与财富不断膨胀,他的野心也一发不可收拾。公元31年,提比略退休后的第五年,赛扬努斯开始密谋暗杀提比略。事后或可大权独揽,自立王朝,抑或可辅佐提比略年仅十二岁的孙儿或提比略的侄外孙卡里古拉称帝,遥控朝政。
此时的提比略,已是七十三岁高龄。不过他岁数虽大,但头脑却依然清醒。据卡西乌斯·狄奥记载,提比略提前知晓了赛扬努斯的阴谋,尽管最初很震惊,但他很快便做出了反应。他深知过去五年间赛扬努斯在罗马的作为不得人心,并坚信人民与元老院会站在他的一边,于是他先下手为强。提比略为了让赛扬努斯放松警惕,发出了一份报告,声称将要赐予赛扬努斯保民官特权。与此同时,他暗地里联系禁卫军的二把手:维鲁斯·斯托里斯·马克龙,秘密承诺他禁卫军统领一职。马克龙深夜潜入罗马城,并将提比略逮捕赛扬努斯的密令传达给了支持提比略的议员们。马克龙趁赛扬努斯不在军营的时候,将提比略的密令展示给了禁卫军。信中,提比略揭露赛扬努斯秘密谋反,并许诺给每一位忠诚的禁军士兵嘉奖。禁军很快倒戈。提比略用了数天的时间,让赛扬努斯从权倾罗马的将军,变成了元老院与军队的众矢之的。
公元31年,赛扬努斯在元老院内被捕,马克龙代替赛扬努斯成为新的禁军统领。提比略对待任何赛扬努斯的支持者与余党时表现出了将军时的杀伐果断。据塔西佗记载,所有被怀疑参与此事的人,以及所有赛扬努斯的拥护者们,都被一一处决。一时间,台伯河边横尸遍野。[13]
提比略在处理了赛扬努斯之后,并没有重拾大权,而是继续选择了退隐庄园。罗马帝国仰仗着屋大维时期遗留下来的制度,继续井井有条地运作着,有了赛扬努斯的先例,无人再敢与提比略为敌。
公元33年,提比略提拔侄外孙卡利古拉为荣誉财务官,看似是要在侄外孙卡里古拉与孙子哥梅勒斯二人间选出一个继承人。然而内心深处,提比略仍对继承人十分摇摆不定。卡里古拉此时二十三岁,正是继承皇位的大好年纪,然而却不是提比略的亲生血脉。哥梅勒斯此时年仅十四岁,距离传统罗马的掌权年纪还相差甚远。卡里古拉趁这个时机,暗自笼络了提比略最信任的人——禁军首领马克龙。马克龙在提比略面前替卡里古拉进言,打消了提比略最后的迟疑。最终,提比略放弃了孙儿哥梅勒斯,决心立卡里古拉为皇储。
皇储之事定下后,提比略继续着退休养老的生活。公元37年,七十七岁的提比略逝世。这位青年时南征北战,中年时急流勇退,老年时放权享乐的皇帝,终于在安逸的退休养老生活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疆域与财富
前文曾提及,提比略提议的政策往往无法与元老院达成共识。但这并不代表提比略掌权时期所推行的政策是错误的。事实上,提比略为屋大维新建立的罗马帝国打下了十分雄厚的基础。无论是在财政上,还是稳定疆域上,提比略都做出了极为杰出的贡献。
屋大维时期的罗马帝国空前扩张,屋大维先后征服了北西班牙、日耳曼地区以及多瑙河以北的沿途地区,将罗马的版图扩张到了整个地中海与西欧。屋大维在三十年内所征服的领土比罗马共和国初期三百年征服的领土总和还要多。如此大规模的领土扩张所带来的便是治安不稳,前线防御军备不足等情况。公元9年的条顿堡森林之战更是让北部边防的罗马军队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出日耳曼领土。提比略亲自带兵前去镇压,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勉强将局势稳定下来,但是罗马帝国迅速扩张的后遗症已经开始逐渐显露。
屋大维在世时,这些问题便已经存在。屋大维本人也深知罗马不可以无限制扩张下去,但是他所有的领土扩张都是为了帝国可以更好地建立边防。屋大维扩张的领土,大多都是在过去与罗马纷争不断的地域。屋大维想趁自己仍在位,政治局势仍稳定时,一劳永逸。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但是为了这些扩张所付出的代价却要留给他的继承人提比略面对。
屋大维留给提比略的问题不仅是疆域的不稳定,更有财政上的困难。接连不断的征战已经消耗了罗马的大量财富,与此同时,如前篇中所提,屋大维在帝国全境大兴土木工程,重铸了无数雄伟壮观的神庙,新建了无数大理石建筑。而这一切工程无一不对罗马帝国的财政产生着巨大的负担。到提比略继位时,罗马帝国的财政仅仅够维持军费与正常的政治开销,并无太多多余的积蓄。
作为一个将军出身的皇帝,提比略在对待疆域上表现出了惊人的控制力。他没有像大多数罗马人议员贪图军功,亦没有穷兵黩武。在对外扩张与巩固领土上,提比略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提比略在任期间下令在帝国的各个角落建立了数不胜数的军事基地与军营。苏埃托尼乌斯记载了许多关于罗马帝国各地的动荡事件,这些地方骚动,无一不被提比略使用柔和与镇压的手段一一平息。与此同时,提比略在继位之后再也没有开启新的战役,在面临边境周边的部落洗劫与入侵一事上,提比略优先选择通过外交手腕来解决。提比略不动刀兵的外交以及巩固疆域的建设无疑为罗马帝国带来了和平与安定。屋大维时期所占领的地区也在提比略的统治下,被缓缓巩固。
财政上,提比略的作为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提比略继位时,罗马帝国的财政维持着平衡,但并无太多余额。提比略离世时,罗马帝国的财政金库被扩大了近二十倍。不同于屋大维,提比略并没有选择大兴土木来向后世彰显丰功伟业,他也没有豪掷千金地为自己的享乐买单。
提比略的财政政策很简单:减少开销。罗马帝国收入随着疆域的稳定,税收也会不断增加,所以收入的增长是一个必然。提比略要做的就是维护社会安定,保持良好的税收,与节省开销。据卡西乌斯·狄奥记载,提比略离世时,罗马帝国的财政金库中有约“三十三亿塞斯特尔提乌斯”。[14]苏埃托尼乌斯的记载大致相同,在他的记载中,提比略留下了“二十七亿塞斯特尔提乌斯”。[15]而屋大维离世前,财政上大约只有不到两亿塞斯特尔提乌斯。
向往退休的内向将军
提比略的统治一直极具争议。批判提比略的人认为,他引狼入室,将禁军的管辖扩张到了罗马城内,导致禁军可以在日后挟持皇帝与议员,为今后罗马帝国的政治混乱埋下伏笔。提比略在任期间,大权屡次旁落,俨然一副昏君形象。但是与此同时,提比略对罗马帝国所做出的贡献亦是有目共睹。他扩大了财政,为罗马帝国的经济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他巩固了疆域,维持住了屋大维时期征服的大量领土,并且兵不血刃地吸收了三个王国。这些无疑都将罗马帝国推向了繁荣富强。
无论后世评说如何,提比略鲜明的形象仍让他成为人们最难忘的罗马皇帝之一。他比起屋大维,更能让人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我们可以敬佩屋大维对自身的节俭,对事物认真负责的态度,以及对处理政治关系得心应手的能力。但比起屋大维,我们或许更能感受提比略的努力、无奈与自私。在成为皇储之前,提比略努力地完成着父亲屋大维安排的每一项任务。当他发现了自己行军打仗的天分时,索性便留在了军营中。当屋大维把重权与责任交予提比略时,他意识到了权力并不是他想要的,一个人把自己放逐到了罗兰岛,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当父亲屋大维需要他成为皇储时,即便百般不情愿,提比略还是选择了接受。
提比略继位后,他也尝试着成为像屋大维一样的皇帝,但是性格与能力使然,他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政客。他或许有理财和打仗的天赋,但终究不是一个政治家。心灰意冷的他又开始过上了退休生活,也许对于提比略而言,退休生活的惬意与享乐才是他一生最高的追求。得知赛扬努斯的阴谋之后,提比略杀伐果断。但是事后,依然无法走出安逸的温柔乡。提比略其实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如果他回到罗马,议员们很快又会再度厌恶他,与其讨嫌,不如做个安乐公。但与此同时,他并没有在享乐中挥霍,在他的理财下,罗马帝国积攒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财富。这就是提比略,一个不善言语、贪图享乐、不喜权力的皇帝。
[1]Velleius Paterculus. Historiae Romanae 2.94.1-3. 这一大段中,帕特尔库路斯记载了提比略处理粮食的过程,以及提比略早年的公职经历。
[2]Velleius Paterculus. Historiae Romanae. 94.4 拉丁语原文为“praecipuis omnium virtutum experimentis in eo tractu editis, cum legionibus ingressus Armeniam, redacta ea in potestatem populi Romani regnum eius Artavasdi dedit”。
[3] Ibid. 拉丁语原文为“Quin rex quoque Parthorum tanti nominis fama territus liberos suos ad Caesarem misit obsides”。
[4]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55.9.4 古希腊语原文:“καὶ μετὰ τοῦθ᾽ ἱερωσύνην μέν τινα αὐτῷ καὶ τὴν ἐς τὸ συνέδριονσυμφοίτησιν τό τε συνθεᾶσθαι καὶ τὸ συνεστιᾶσθαι τῇ βουλῇ ἔδωκε: βουληθεὶς δὲ δὴ τρόπον θάνατον προσέταξε.”
[5] Ibid. 55.9.5 古希腊语原文为“συνέβη δ᾽ αὐτῷ καὶ ἐκείνοις καὶ τῷ Τιβερίῳ μάτην προσκροῦσαι, τοῖς μὲν ὅτι παρεωρᾶσθαιἔδοξαν, τῷ δὲ ὅτι τὴν ὀργὴν αὐτῶν ἐφοβήθη”。
[6]Suetonius. Tiberius 20.1 拉丁语原文为“a Germania in urbem post biennium regressus triumphum, quem distulerat,egit prosequentibus etiam legatis, quibus triumphalia ornamenta impetrarat. ac prius quam in Capitolium flecteret,descendit e curru seque praesidenti patri ad genua summisit”。
[7] Ibid. 21.1 拉丁语原文为“et statim ex itinere reuocatus iam quidem adfectum, sed tamen spirantem adhuc Augustum repperit fuitque una secreto per totum diem”。
[8]Suetonius. Tiberius 21.2 拉丁语原文为“miserum populum R., qui sub tam lentis maxillis erit”。
[9]Suetonius. Tiberius 24.1 拉丁语原文为“aut agat aut desistat!”。
[10] Ibid 24.2 拉丁语原文为“dum ueniam ad id tempus, quo uobis aequum possit uideri dare uos aliquam senectuti meae requiem”。
[11]Tacitus. Annales 3.65.1 拉丁语原文为“ceterum tempora illa adeo infecta et adulatione sordida fuere ut non modo primores civitatis, quibus claritudo sua obsequiis protegenda erat, sed omnes consulares, magna pars eorum qui praetura functi multique etiam pedarii senatores certatim exsurgerent foedaque et nimia censerent”。
[12]Tacitus. Annales 3.65 拉丁语原文为“memoriae proditur Tiberium, quoties curia egrederetur, Graecis verbis in hunc modum eloqui solitum 'o homines ad servitutem paratos!' scilicet etiam illum qui libertatem publicam nollet tam proiectae servientium patientiae taedebat”。
[13]Tacitus. Annales 6.19.1 拉丁语原文为“iacuit immensa strages, omnis sexus, omnis aetas, inlustres ignobiles, dispersi aut aggerati. neque propinquis aut amicis adsistere, inlacrimare, ne visere quidem diutius dabatur, sed circumiecti custodes et in maerorem cuiusque intenti corpora putrefacta adsectabantur, dum in Tiberim traherentur ubi fluitantia aut ripis adpulsa non cremare quisquam, non contingere”。
[14]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59.2.6 古希腊语原文为“πέντε γοῦν μυριάδας μυριάδων καὶ πεντακοσίας καὶ ἑπτακισχιλίας, ὡςδὲ ἕτεροι, ὀκτώ τε καὶ δισχιλίας καὶ πεντακοσίας τεθησαυρισμένας εὑρὼν οὐδὲ ἐς τὸ τρίτον ἔτος μέρος ἀπ᾽ αὐτῶν τι διέσωσεν,ἀλλ᾽ εὐθὺς τῷ ἑτέρῳ παμπόλλων προσεδεήθη”。这里说钱没有超过第三年,指的是提比略继承人卡利古拉的挥霍,而非提比略。
[15]Suetonius. Caligula 37.3 拉丁语原文为“ac ne singula enumerem, immensas opes totumque illud Ti. Caesaris uicies ac septies milies sestertium non toto uertente anno absumps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