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帕芗:祖传税务员变祖传皇帝

第九章
韦帕芗:祖传税务员变祖传皇帝

收钱是祖传的手艺

公元69年年底,韦帕芗的军队击败维特里乌斯,占领罗马。而这时韦帕芗本人正身在埃及保障军队的后勤,他就这样在完全没有参与战斗的情况下,登上了皇帝之位。

韦帕芗,全名为提图斯·弗拉维乌斯·韦帕芗乌斯(Titus Flavius Vespasianus),于公元9年生在一个家道中落的骑士家族。韦帕芗的家族名为“弗拉维亚”(Flavia)家族。在共和国时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平民家族,曾于公元前4世纪先后出过两位保民官,在公元前2世纪末还曾出过一位执政官。然而共和国晚期,这一平民家族便开始走起了下坡路。在权力频频更替的政治斗争中,弗拉维亚家族屡受牵连,与权力核心越来越远。

据苏埃托尼乌斯记载,韦帕芗的祖父,佩特罗(Petro),曾经是庞培麾下的一名百夫长。公元48年,庞培大帝与恺撒大帝在法萨卢斯决战,佩特罗却在战役中临阵脱逃,一路跑回家躲了起来。万幸,庞培在战役中失利,最终败给了恺撒,也沦为了丧家犬四处逃窜。佩特罗非但没有被扣上逃兵的帽子,反而拿到了荣誉军人退伍的资格。在这之后,佩特罗放弃了从官或者从军,选择在意大利中部的瑞耶提城(Rieti)当起了收债人。[1]

收债人在罗马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往往出力不讨好,最后还有可能把债主和欠债者都得罪了。斯苏埃托尼乌斯记载佩特罗“Impetrata coactiones argentarias factitauit”,即“以收取银币为生”,或“以收债为工作”。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明确地把佩特罗归类成为在贵族眼中地位较低的职业。不过无论佩特罗社会地位如何,其收债的能力确实不一般。他不仅给家族积累了不少的财富,还成功地把儿子也培养成了一个出色的“收债人”。

韦帕芗的父亲名为萨宾乌斯(Sabinus),年轻时也曾担任过军团百夫长,不过后来因为身体原因退伍。告别士兵生涯的萨宾乌斯选择继承父亲的“老手艺”,成了一名税务员。因其业绩出色,后来担任了小亚细亚行省的海关税务员。[2]

在记载中,萨宾乌斯的工作是“publicum quadragesimae in Asia egit”,直译过来便是负责公共海关,并收取四十分之一的进出口税。萨宾乌斯担任海关税务员不仅让帝国政府满意,就连人民也对其赞不绝口。一个税务官被人民爱戴,听上去非常奇葩,但是事实的确如此。在萨宾乌斯就职的城市附近,能看到赞扬他的古希腊语碑文,上面刻着“ΚΑΛΩΣ ΤΕΛΩΝΗΣΑΝΤΙ”,直译过来是“一位令人尊敬的税务官”,也可翻译为“一位正直的税务官”。

萨宾乌斯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税务官,甚至俘获了骑士家族千金波拉(Polla)的青睐。二人结婚后育有两子,大儿子继承了父亲的名字,取名为萨宾乌斯,而小儿子则取名为韦帕芗。

“赶骡人”总督

父亲与祖父为弗拉维亚家族打下了良好的政治与经济基础,这让韦帕芗与哥哥萨宾乌斯得以同其他罗马政客一样,按部就班地攀爬“荣誉之路”(Cursus Honorum),没有后顾之忧。

两兄弟之间,哥哥萨宾乌斯的仕途要比弟弟韦帕芗顺利许多。公元36年,萨宾乌斯在位于东欧的色雷斯行省就职军团将校。[3]公元43年,克劳狄乌斯入侵不列颠岛,萨宾乌斯担任日耳曼行省的军团长,并与同为军团长的韦帕芗担任先锋。[4]在不列颠战役取得阶段性胜利之后,他担任默西亚行省的总督长达七年。

萨宾乌斯的仕途可谓平步青云。对于韦帕芗来说,萨宾乌斯的权力、军队,以及号召力都将在日后成为他夺取皇位的坚实后盾。

比起哥哥萨宾乌斯,韦帕芗的仕途要曲折许多。韦帕芗在青少年时期参军,曾在色雷斯行省服役三年,随后约在公元30年年初,他回到罗马城,担任了一个街道管理的小吏。在这之后,韦帕芗也没有遇到什么升职的机遇。韦帕芗随后决定放弃公职,跟随一位克里特岛的官员前往行省,并在克里特岛担任了一个基层的行政岗位,具体职位不详。

不同于哥哥萨宾乌斯依靠军队按部就班的升迁,早年的韦帕芗同哥哥萨宾乌斯一样没有政治资源,父亲与祖父留下的只是财产却没有人脉,这也就导致他并没有与军队或元老院建立庇护关系。缺乏政治关系与资源的他,很难从政绩上找到升迁的渠道。

公元40年,韦帕芗拉拢了一位克劳狄乌斯信任的解放自由人官员,并因此被引荐给了皇帝克劳狄乌斯。克劳狄乌斯对韦帕芗十分赏识,直接将其任命为大法官,负责裁决法案与指派法官。在共和国官职体制内,大法官的权力仅次于执政官(Consul)与监察官(Censor)。

公元43年,韦帕芗比他哥哥早两年参加克劳狄乌斯兼并不列颠的战争。韦帕芗担任第二奥古斯塔军团的军团长,参与了一些罗马帝国与不列颠部落的早期战役。而后韦帕芗负责带领军团剿灭帝国中后方的残余部落军队,并保障了军队的后勤。他参与了大小战役三十余场,剿灭两个不列颠部落,攻克二十余城。[5]赫赫战功为韦帕芗打开了帝国权力的大门。韦帕芗于公元51年出任执政官,并于公元63年出任北非行省总督。

据塔西佗记载,韦帕芗担任北非总督时并不受人欢迎,他的前任总督维特里乌斯十分受人爱戴,相较之下,韦帕芗逊色很多。“维特里乌斯是一个受人尊敬与正直的总督,韦帕芗则臭名昭著,惹人厌恶”,[6]这也导致在韦帕芗造反过程中,北非行省站在了维特里乌斯一边。

苏埃托尼乌斯则记载,韦帕芗担任总督期间,布匿城市哈德鲁米图姆(Hadrumetum)曾发生暴动。韦帕芗前去安抚民众时,人们厌恶地朝韦帕芗的身上扔蔓菁。[7]由于前任维特里乌斯十分受人爱戴,韦帕芗非但没能在北非行省捞到好处,反而欠了一屁股债。他把自己的所有家产与房产全部抵押给了哥哥萨宾乌斯借钱还债。而后韦帕芗为了挣钱,还做起了买卖骡子的生意,人们嘲笑这位罗马高官做骡子生意,还给他起一个外号:“赶骡人”(vulgus mulius)。[8]

不过韦帕芗并没有沉寂许久,一心存钱的他很快迎来了事业上的转机。公元66年,犹地亚行省爆发了规模空前的犹太人叛乱。由于在位总督佛罗鲁斯(Florus)的失职,叛乱规模越来越大,甚至有蔓延到临边行省的趋势。

情急之下,尼禄任命韦帕芗为犹地亚总督,令其镇压叛乱。韦帕芗此时正赋闲在家,多年的买卖让他积累了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正愁无处施展,收到这一任命书后立刻起身上任,如鱼得水。

“统治天下之人来自犹地亚”

公元60年代,一个古老的预言在东地中海行省的民间迅速蔓延,预言的源头早已无处可查,但是预言的内容却震动了帝国。对于这个预言,苏埃托尼乌斯是这么记载的:“一个流传多年的预言征服了古老的东方(指的是东部行省),人们对其深信不疑,预言声称,未来世界的统治者将来自犹地亚。这一预言的矛头直指罗马皇帝,而世事的发展也如预言所料。犹太人们坚信他们就是预言之人,于是他们揭竿而起,战胜并诛杀了犹地亚总督,而后又击退了叙利亚总督的援军,甚至夺取了一军团的军旗。”[9]

对于犹太人来说,接连的胜利更加坚定了他们就是预言之人的信心,也大大地增加了罗马帝国镇压的难度。也正因为这一点,尼禄才决定将韦帕芗派去犹地亚镇压,要知道,韦帕芗在不久前才得罪了尼禄,如有更好的人选,尼禄也不会想要派韦帕芗去镇压。[10]

公元67年4月,韦帕芗带领两个军团的兵力在埃及登陆,随后与长子提图斯带领的军团,和地方军队合兵一处,向驻扎着叛军主力的加利利地区进军。韦帕芗不愧为当年攻占不列颠的先锋将军,再次带兵的他依然驾轻就熟。公元68年年初,韦帕芗击溃了加利利的叛军主力,并斩首总计俘获十万人。

在这之后的一年期间,韦帕芗的军队势如破竹,接连攻克了许多犹太人的要塞,沿途烧毁了无数城市。韦帕芗的接连胜利让声势浩大的犹太人叛乱只得转攻为守,但仍然节节败退。预言似乎并没有应验,至少没有应验在犹太人的身上。

公元68年中旬,一个新的预言开始在犹地亚行省流传。犹太历史学家约瑟夫斯(Josephus)曾记载这个预言的内容:当犹太教的神庙被占领时,占领者将成为犹太人的统治者,也将统治天下。[11]

韦帕芗或许把这个预言与之前的预言相结合,萌生了夺权之心,也或许是韦帕芗刻意让人传播这一谣言,来为自己夺权赚得名目。预言的起源我们已无法追溯,但预言对军民的作用却是立竿见影,逐渐开始有人站出来鼓励韦帕芗称帝。

这并不是唯一一个关于韦帕芗“天命之子”的预言,苏埃托尼乌斯记载了许多关于韦帕芗被选中担任皇帝的预言。[12]参考苏埃托尼乌斯本人十分认可弗拉维王朝,且其记载时间为弗拉维王朝建立之后,这亦有可能是韦帕芗的宣传手段之一,如陈胜吴广的鱼肚帛书,刘邦的斩白蛇起义一般,皆有可能是统治者为了自立名目所散播的宣传说辞。

事实上,韦帕芗在尼禄死后便一直在关注罗马的动向。在尼禄死了之后,加尔巴被元老院投票成为帝国的新皇帝。韦帕芗虽然没有计划篡位,但很显然,他已经对皇帝之位动了心。他深知,加尔巴刚刚继位,根基不稳,膝下无子。在这种条件下,继承人必须是可以为其提供政治与军事支持的“养子”。为此,韦帕芗选择保留兵力,暂缓对叛军镇压的攻势,同时迫切地向加尔巴表忠心。

据塔西佗记载,韦帕芗第一时间派自己的长子提图斯出发前往罗马,向新皇帝表示忠心。当时有谣言称,提图斯此行的目的是让父亲韦帕芗成为加尔巴的“养子”,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皇位继承人。[13]然而因为路途遥远,又因为气象与季节等原因无法走海路,提图斯选择了走陆路,这也就进一步加长了行程。

造化弄人,加尔巴在提图斯抵达罗马之前,就丧身乱军,同时日耳曼行省总督维特里乌斯也宣布称帝。提图斯怕只身前往罗马会沦为奥托或维特里乌斯的人质,于是选择了折返犹地亚。韦帕芗的“皇储梦”就这样不了了之。

公元69年2月,提图斯返回犹地亚之后,韦帕芗便与其一同密谋篡位。他暗地里拉拢了几乎所有东部行省的总督,并获得了许多总督的支持。[14]其中值得一提的政治盟友有:叙利亚总督穆奇阿乌斯(Mucianus)、前默西亚总督萨宾乌斯(Sabinus,韦帕芗的哥哥)、潘诺尼亚行省军团长普利莫斯(Antonius Primus),以及埃及总督亚历山大(Tiberius Julius Alexander)。有这几位的支持,韦帕芗还未叛乱便拥有了多瑙河,叙利亚的军队与埃及的财富。这时的韦帕芗,无论从兵力,还是从财力,都远胜于占据罗马城的皇帝维特里乌斯。

公元69年中旬,韦帕芗在盟友们的拥戴下称帝,并派遣穆奇阿乌斯与普利莫斯带领多瑙河与叙利亚军团率先向罗马进军,韦帕芗自己则前往埃及确保大军后勤。

同年7月,东部各行省的军队向韦帕芗举行了宣誓仪式,拥戴其称帝。同年10月,穆奇阿乌斯与普利莫斯的大军于贝特里亚库姆击败了维特里乌斯军,罗马城岌岌可危。

穆奇阿乌斯与普利莫斯对罗马城围了持续一个月,由于许多民众自发武装保卫维特里乌斯,攻守双方都损失惨重。韦帕芗的哥哥萨宾乌斯也在围城期间被维特里乌斯俘虏,并被愤怒的莱茵军团士兵处死。

公元69年12月底,穆奇阿乌斯与普利莫斯攻克罗马城,维特里乌斯惨死街头,韦帕芗结束内战,成为四帝之年的最后一位皇帝,建立了弗拉维王朝。

前朝“余孽”

穆奇阿乌斯与普利莫斯于12月月底占领罗马城,但由于韦帕芗仍身在埃及督粮,于是公元69年年底至公元70年中这期间,叙利亚总督穆奇阿乌斯,与韦帕芗的二儿子图密善,代替韦帕芗在罗马执政。

韦帕芗本人想要立刻返回罗马开始执政,但是由于天气原因,无法乘船离开。而在韦帕芗赶路去罗马的过程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喜一忧。喜的是,韦帕芗的长子,提图斯,带领军队剿灭了犹地亚省的犹太叛军,并且诛杀了所有的皇室血脉,确保了不会再有第二个“犹太人王国”。忧的是又有新的叛军开始挑战韦帕芗的皇帝权威。

韦帕芗是罗马帝国的第一位骑士阶级称帝的皇帝,在他之前唯一一个非贵族出身的皇帝是维特里乌斯。但是维特里乌斯在称帝之前,其父亲就已经拥有了议员的头衔,算是迈过了贵族的门槛。而韦帕芗则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才将地位从骑士提升到贵族。严格来说,也算是拥有贵族地位与头衔,但是对于那些贵族世家来说,韦帕芗“骑士税务员之子”的身世就显得无比低微。

在这个基础之上,韦帕芗与议员们之前所拥戴的尤利亚·克劳迪王朝几乎没有联系,韦帕芗虽然曾效命于克劳狄乌斯和尼禄,但是弗拉维亚家族与尤利亚·克劳迪家族并不算亲密,也没有庇护关系。韦帕芗可谓既没有地位,也没有名分。

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少与尤利亚·克劳迪家族一样显赫的贵族家族,或者尤利亚·克劳迪家族的“远房”勋贵,也开始对皇位蠢蠢欲动,颇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架势。

公元70年1月,高卢行省与上日耳曼行省在西威利斯(Civilis)与尤利乌斯·萨宾乌斯的领导下,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造反。

盖乌斯·尤利乌斯·西威利斯(Gaius Julius Civilis)是一位巴达维亚将军(注:巴达维亚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日耳曼部落,人数众多,且极度尚武,大多族人都散布在莱茵河两岸)。对于帝国境内与边境的巴达维亚人,帝国自建立以来一直采取的是怀柔政策,这样既能得利于巴达维亚人的战斗能力,又能减少边防军队的压力。

西威利斯的家族在巴达维亚人中非常具有影响力,同时也是尤利亚·克劳迪家族的被庇护人家族之一。或是在恺撒时期,又或是在屋大维时期,西威利斯的家族被授予了“尤利亚”的族名,成为尤利亚·克劳迪家族的拥护者。

而尤利乌斯·萨宾乌斯的身世就更耐人寻味了。他的家族一直是高卢行省的地方贵族,一直在高卢人中享有极高的声望。不过与此同时,他自称是恺撒的曾孙,是尤利亚·克劳迪家族的合法继承人。据塔西佗记载,萨宾乌斯称其曾祖母是恺撒征讨高卢时的恋人,其祖父是曾祖母与恺撒的儿子。[15]这样算下来,萨宾乌斯便是恺撒与高卢人的子孙。

就这样,一个“拥护”尤利亚·克劳迪家族的日耳曼统领与一个恺撒的“私生子孙”掀起了一场“光复”尤利亚·克劳迪统治的叛乱。此时,莱茵河军队被内战严重消耗,给西威利斯提供了一个权力真空。二人又得益于其自身在地方的影响力,快速地占据了高卢行省与上日耳曼行省。公元70年上旬,尤利乌斯·萨宾乌斯称帝。

在韦帕芗身处埃及的情况下,穆奇阿乌斯与图密善立刻开始四处调动军队镇压叛军。上日耳曼行省总督瑟瑞拉斯(Quintus Petillius Cerialis)与莱茵河残部军队将军弗拉克斯(Marcus Hordeonius Flaccus)受命前去镇压叛军。但由于叛军规模浩大,战争前期瑟瑞拉斯大军经历了极为惨痛的失利,丧失了将近两个军团的兵力。

重整旗鼓之后,瑟瑞拉斯不敢再冒险,决定集合所有可调动的兵力,一举击溃叛军。他先是与莱茵河军队合兵一处,然后又从西班牙、意大利、不列颠等行省调军,总计集结了八个军团,规模已然超过了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之战。

公元70年年底,西威利斯面对声势浩大的瑟瑞拉斯军队,很快便被打得溃不成军。战败后,萨宾乌斯从战场脱逃,而后下落不明。西威利斯则与瑟瑞拉斯达成协议,瑟瑞拉斯许诺西威利斯与其部落族人在帝国内继续享有尤利亚·克劳迪王朝时期的地位,而西威利斯则保证其麾下的族人安分守己,不再激起战事。

这场叛乱历时一年,规模空前,给韦帕芗敲响了极响的警钟。他深刻地意识到,虽然现在镇压了一个尤利亚·克劳迪家族的“假”皇帝,但是却难保日后不会再有打着恺撒、屋大维的旗号的人来造反。尤利亚·克劳迪家族的被庇护人遍布帝国各地,无论是罗马人、希腊人,还是蛮人,都有诸多拥趸。

退一步讲,即便不是前朝“余孽”,韦帕芗自己骑士的出身也难以服众,难保其他盘根错节的老牌贵族不会对皇位动心思。为了巩固自己的家族王朝,韦帕芗安排了一系列激进的宣传手段。

宣传造就皇权

在众多宣传手段之中,首要的便是垄断舆论与话语权。韦帕芗在位期间,积极地鼓励作家与历史学家撰写前朝历史与本朝历史,许多本书中屡次提及的历史学家都曾在韦帕芗时期得到过“特殊关照”。其中就包括拉丁史学家苏埃托尼乌斯、塔西佗、老普林尼,古希腊史学家约瑟夫斯等。在这些史学家中,要数苏埃托尼乌斯的记载影响最大。

苏埃托尼乌斯的写作风格往往是按照时间顺序,先写皇帝的优点,然后再一一细数皇帝的缺点。他对弗拉维王朝之前的皇帝们有着非常明显的偏见,除了韦帕芗尊敬的屋大维以外,几乎所有的尤利亚·克劳迪皇帝都被苏埃托尼乌斯描写得臭名昭著,恶贯满盈。加尔巴、奥托与维特里乌斯等皇帝更是几乎毫无优点。而相较之下,韦帕芗则几乎是一个完人,没有任何缺点不说,还莫名地多了许多“神”与“传说”的色彩。

不难看出,韦帕芗是在效仿屋大维。他同屋大维一样,鼓励并重金资助作家们来鼓吹自己的“神性”,讲述自身的传奇经历,并且通过撰写史书来改变当世乃至后世对其政敌的看法。提比略、卡利古拉、尼禄、维特里乌斯等人的地位对于韦帕芗,就如同安东尼、雷必达对屋大维的地位一样。是政敌,是必要的抹黑对象,是稳固权力路上的绊脚石。

然而掌控话语权,散播有关自己“神性”的故事还远远不够。韦帕芗需要拔高自己的出身与地位,如同平民出身的屋大维把自己拔高成贵族与“恺撒·神之子”一般。为此,韦帕芗开始效仿屋大维,大规模地资助公共建筑。

内战结束后的罗马城满目疮痍,先是经历了尼禄时期的大火,又被内战来回摧残,大部分建筑已经残破不堪。但是对于韦帕芗来说,却是一个绝佳的宣传舞台。

他得知屋大维生前建造过一个大型的竞技场,于是他在城中心建立了一个更雄伟的新竞技场。[16]为此,他拆掉了尼禄花重金建造的黄金宫殿。而这个竞技场随着后世的不断扩建与维护,最终成了世界闻名的罗马斗兽场,又名“弗拉维圆形剧场”。他还重建了尼禄时期被摧毁的和平神殿。[17]他亲自参与清扫街道的残骸,并且重新修建了数不胜数的神庙与碑文。[18]

为了增加自己担任皇帝的资历,他举办了规模盛大的凯旋仪式,并给自己凭空添加了八次担任执政官的经历。他效仿屋大维与阿格里帕重整元老院的方法,亲自担任监察官,敲打与他不和的议员,提拔支持他的议员,扩张他在元老院内的庇护关系。[19]为了博得人民的支持,他允许无家可归的人在罗马城的废墟内挑选住址,并资助其重建房屋。[20]

敲打收买了贵族,拉拢了人民之后,韦帕芗也没有忘记军队与行省。长达一年的内战让帝国的军队四分五裂,加尔巴与奥托的西班牙军团,维特里乌斯的莱茵河军团,以及曾经与这些皇帝同盟的庇护国和行省,都是韦帕芗要一一处理的问题。

韦帕芗严惩了那些忠于维特里乌斯的将官们,并把维特里乌斯的所有军团解散,随后他又重赏了跟随自己打拼的部下与行省总督们,并重新开始指派新的行省总督。为了加固帝国的中央集权,他罢免了许多地方自治的庇护国国王,并将其领土加入帝国行省内,其中就包括亚该亚(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北部),利西亚(小亚细亚的南部),罗兰岛(东地中海)与拜占庭(小亚细亚与巴尔干半岛的交界处)。[21]一个全新的集权帝国在韦帕芗的构想中逐渐成形,而帝国的中心,便是他所“神化”的弗拉维家族。

“这是尿的钱”

在韦帕芗的集权、宣传、赏赐与拉拢的背后,是庞大的财政开销。而这些钱又是从哪儿来的?要知道,帝国的财政从尼禄时期开始便一直处于赤字状态,尼禄为了解决财政问题,加大各地的税收,这才导致犹地亚行省和高卢行省造反,最终葬送了皇位。

加尔巴对军队吝啬固然有其性格方面的原因,但同时也是因为帝国的财政根本拿不出更多的钱来赏赐军队。为什么到了韦帕芗这里,突然就凭空出现了这么多钱,能让他大兴土木,大赏群臣?要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得不聊聊韦帕芗的祖传手艺:收钱。

如同文章一开始所说,韦帕芗的祖父与父亲都是职业收钱人,祖父给雇主收钱,父亲给政府收钱,归根结底都是在收钱算账。在罗马,收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方面要给雇主和政府一个交代,另一方面又不能欺人太甚,否则在庇护制度的影响下很容易被千夫所指。

韦帕芗的父亲与祖父都是非常成功老道的收钱人,而这一家族“传统”也很好地传承给了韦帕芗。罗马的贵族们大多都对经商、理财等行为十分鄙视,但韦帕芗却毫不避讳。他在担任总督时期就做起了骡子生意,被人戏称为“赶骡人”。当了皇帝之后,面对空空如也的帝国财库与财政赤字,身为皇帝的韦帕芗自然也要发扬一下弗拉维亚家族的收钱传统,于是各种各样的敛财政策一一出炉。

韦帕芗并不像尼禄一样直接要求从各地增加总税收,因为这样会导致税务官与总督为了完成任务从各个方面压榨人民。韦帕芗选择了一个更加绝妙的加税方法:发明新税与恢复旧税。

韦帕芗发明了“犹太税”(Fiscus Judaicus)。公元70年,韦帕芗烧毁了犹太教的耶路撒冷圣殿。犹太叛军被镇压之后,犹地亚行省已经穷困潦倒,犹太人请愿韦帕芗帮助他们重建圣殿。对此,韦帕芗欣然同意,但是要求帝国内的所有犹太人上缴“犹太税”,并声称所有上缴的税款将用于圣殿的重建。然而纳税时,犹太人才发现被韦帕芗给诓了。收税的官员头衔竟是“犹太人头税收员”(Procurator ad capitularia Iudaeorum)。所有犹太人上缴的税款没有一分钱被拿去重建耶路撒冷圣殿,而是全部被拿去重修罗马城的朱庇特神殿了。修建好的神殿成了韦帕芗的丰功伟业,但也成了犹太人敢怒不敢言的耻辱。

韦帕芗恢复了尼禄时期臭名昭著的“尿税”。尿税,顾名思义,就是给公共厕所内的尿收税。罗马时期,尿有很多用途。被处理过之后的尿液可以被拿来清洗衣物,硝制皮革,或者被当作漂白粉来使用。一般公共厕所的尿液会被清洁工收走,然后卖给各种加工商人进行处理。所谓尿税,就是所有买卖尿液的人都要交一笔昂贵的税款。[22]

在西方文化中有这么一句谚语:“Money does not smell”,源自拉丁语谚语“Pecunia non olet”。而这一说辞的起源就是韦帕芗与其长子提图斯的一段对话。

据苏埃托尼乌斯记载,提图斯对于父亲韦帕芗的敛财税务十分不满,他认为这样给人民徒增了太多负担,并前去找韦帕芗理论。

韦帕芗听完提图斯的不满后,拿起一摞金币递到提图斯的鼻子前,问道:“刺鼻吗?”

提图斯不明所以,实话实说道:“不刺鼻。”

韦帕芗回道:“这是尿税的钱。”[23]

第一个“世袭”王朝

公元79年,韦帕芗去世,长子提图斯继位。元老院在韦帕芗死后,也如其生前所愿,将他投票“神化”,成了第四个成神的罗马人。

韦帕芗在重整帝国的同时,也成了帝国建立以来第一个传位给儿子的皇帝。尤利亚·克劳迪家族的五位皇帝没有一个是传统意义上的“世袭”。提比略是屋大维的继子,卡利古拉是提比略的侄子,克劳狄乌斯是卡利古拉的叔叔,尼禄是克劳狄乌斯的继子。虽然这些皇帝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膝下无子,但是都在阴差阳错下未能实现子承父位。

相较之下,韦帕芗的哥哥萨宾乌斯虽然也有儿子,但是韦帕芗却没有把他们放在权力的中枢。一直掌控大权的都是韦帕芗的长子提图斯与次子图密善。在这样的环境下,提图斯继位皇权变得顺理成章,毫无悬念,继位的过程也十分顺利,韦帕芗也完成了和平交接皇权的挑战,上一次皇权被和平交接的是屋大维与提比略。

据说,韦帕芗对自己生前的丰功伟业十分满意,认为自己超越了除屋大维以外的所有皇帝,并自比神明。不同于屋大维的谦逊,韦帕芗临终前一直嘟囔着:“啊,我感觉自己要成神了。”[24]

虽然韦帕芗这么说多少有些自大,但是回过头来看韦帕芗在位期间的作为,确实要比克劳狄乌斯要更值得被元老院“神化”。在韦帕芗之前,只有三位“皇帝”享有被神化的待遇:恺撒(严格来说不算皇帝),屋大维,克劳狄乌斯。恺撒为屋大维奠定根基,屋大维缔造帝国,克劳狄乌斯重塑了帝国制度。

对于这三位而言,韦帕芗确实有自大的资本。他出生于骑士家族,从政之路又充满曲折,最后又在贵族家族中脱颖而出,篡权成为第一个非贵族出身的皇帝,实属不易。他大力宣传自己的神性与合法性的同时,整合军队,交好元老院,大兴土木,积累财库,把罗马帝国从衰败再次推向繁荣。

[1]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1.2. 拉丁语原文为“bello ciuili Pompeianarum partium centurio an euocatus, profugit ex Pharsalica acie domumque se contulit, ubi deinde uenia et missione impetrata coactiones argentarias factitauit”。

[2] Ibid. 拉丁语原文为“Sabinus, expers militiae ——etsi quidam eum primipilarem, nonnulli, cum adhuc ordines duceret,sacramento solutum per causam ualitudinis tradunt——publicum quadragesimae in Asia egit”。

[3]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2.3. 拉丁语原文为“Tribunatum militum in Thracia meruit; quaestor Cretam et Cyrenas prouinciam sorte cepit; aedilitatis ac mox praeturae candidatus, illam non sine repulsa sextoque uix adeptus est loco, hanc prima statim petitione et in primis”。

[4]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0.20.3. 古希腊语原文为“ἐπιδιέπεμψε τόν τε Οὐεσπασιανὸν τὸν Φλάουιον τὸν καὶτὴν αὐτοκράτορα μετὰ ταῦτα ἀρχὴν λαβόντα, καὶ τὸν ἀδελφὸν αὐτοῦ Σαβῖνονὑποστρατηγοῦντά οἱ”。

[5]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4.1. 拉丁语原文为“Claudio principe Narcissi gratia legatus legionis in Germaniam missus est; inde in Britanniam translatus tricies cum hoste conflixit. duas ualidissimas gentes superque uiginti oppida et insulam Vectem Britanniae proximam in dicionem redegit”。

[6]Tacitus. Historiae 2.97.1. 拉丁语原文为“quippe integrum illic ac favorabilem proconsulatum Vitellius, famosum invisumque Vespasianus egerat”。

[7]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4.3 拉丁语原文为“Exim sortitus Africam integerrime nec sine magna dignatione administrauit,nisi quod Hadrumeti seditione quadam rapa in eum iacta sunt. rediit certe nihilo opulentior, ut qui prope labefactata iam fide omnia praedia fratri obligaret necessarioque ad mangonicos quaestus sustinendae dignitatis causa descenderit”。

[8] Ibid. 拉丁语原文为“propter quod uulgo mulio uocabatur”。

[9]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4.5. 拉丁语原文为“Percrebruerat Oriente toto uetus et constans opinio esse in fatis ut eo tempore Iudaea profecti rerum potirentur. id de imperatore Romano, quantum postea euentu paruit, praedictum Iudaei ad se trahentes rebellarunt caesoque praeposito legatum insuper Syriae consularem suppetias ferentem rapta aquila fugauerunt”。

[10]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4.4 拉丁语原文为“Peregrinatione Achaica inter comites Neronis cum cantante eo aut discederet saepius aut praesens obdormisceret, grauissimam contraxit offensam”。当尼禄在希腊开“巡回演唱会”时,韦帕芗因为觉得无聊,便不想给尼禄捧场,表现得十分敷衍。尼禄也因此记恨在心,辞去了韦帕芗的职务,令其退休。

[11]Flavius Josephus. The Jewish War 6.5.4.古希腊语原文为“τὸ δ᾽ ἐπᾶραν αὐτοὺς μάλιστα πρὸς τὸν πόλεμον ἦν χρησμὸςἀμφίβολος ὁμοίως ἐν τοῖς ἱεροῖς εὑρημένος γράμμασιν, ὡς κατὰ τὸν καιρὸν ἐκεῖνον ἀπὸ τῆς χώρας αὐτῶν τις ἄρξει τῆςοἰκουμένης”。

[12]详情可以阅读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5.2-6. 内含大量关于韦帕芗“天命之子”的预言。

[13]Tacitus. Historiae 2.1. 拉丁语原文为“Titus Vespasianus, e Iudaea incolumi adhuc Galba missus a patre, causam profectionis officium erga principem et maturam petendis honoribus iuventam ferebat, sed vulgus fingendi avidum disperserat accitum in adoptionem”。

[14] 这里面有很多原因,一方面是因为韦帕芗与叙利亚总督穆奇阿乌斯交好,而叙利亚与犹地亚两个行省的军队加起来就已经是东部行省中最大的势力了。另一方面则是韦帕芗也很会做人,他对那些支持他的人都许以厚报,并且为人守信。

[15]Tacitus. Historiae 4.55. 拉丁语原文为“Sabinum super insitam vanitatem falsae stirpis gloria incendebat: proaviam suam divo Iulio per Gallias bellanti corpore atque adulterio placuisse”。

[16]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9.1 拉丁语原文为“item amphitheatrum urbe media, ut destinasse compererat Augustum”。

[17] Ibid. 拉丁语原文为“fecit et noua opera templum Pacis foro proximum Diuique Claudi in Caelio monte coeptum quidem ab Agrippina, sed a Nerone prope funditus destructum”。

[18] Ibid. 8.5拉丁语原文为“ipse restitutionem Capitolii adgressus ruderibus purgandis manus primus admouit ac suo collo quaedam extulit; aerearumque tabularum tria milia, quae simul conflagrauerant, restituenda suscepit undique inuestigatis exemplaribus: instrumentum imperii pulcherrimum ac uetustissimum”。

[19] Ibid 8.1 拉丁语原文为“Talis tantaque cum fama in urbem reuersus acto de Iudaeis triumpho consulatus octo ueteri addidit; suscepit et censuram ac per totum inperii tempus nihil habuit antiquius quam prope afflictam nutantemque rem p. stabilire primo”。

[20] Ibid 8.5 拉丁语原文为“Deformis urbs ueteribus incendiis ac ruinis erat; uacuas areas occupare et aedificare, si possessores cessarent, cuicumque permisit”。

[21]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8.4 拉丁语原文为“Achaiam, Lyciam, Rhodum, Byzantium, Samum libertate adempta,item Trachiam Ciliciam et Commagenen dicionis regiae usque ad id tempus, in prouinciarum formam redegit”。

[22] 韦帕芗压榨的群体大多都不是从事农业和工业的人,而是商人与非罗马人。韦帕芗自己就是个商人出身,自然最了解商人们的承受能力以及商品价格,所以通过税收的方式压榨商人来也更为得心应手。

[23]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23.3. 拉丁语原文为“reprehendenti filio Tito, quod etiam urinae uectigal commentus esset, pecuniam ex prima pensione admouit ad nares, sciscitans num odore offenderetur; et illo negante: 'atquin,'inquit, 'e lotio est”。

[24]Suetonius. Divus Vespasianus 拉丁语原文为“prima quoque morbi accessione: 'uae,' inquit, 'puto deus f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