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图斯:昙花一现的明君

第十章
提图斯:昙花一现的明君

皇宫内的童年

提图斯皇帝,全名为提图斯·弗拉维乌斯·韦帕芗乌斯(Titus Flavius Vespasianus),因为其名字与父亲韦帕芗一模一样,所以后世为了区分提图斯与韦帕芗,选择用“三名”又称“绰号名”(Cognomen)的“Vespasianus”来称呼韦帕芗,而称呼提图斯时则采用了其“本名”(Praenomen)的“Titus”。

提图斯出生于公元39年,正值卡利古拉执政时期。在其年幼时,由于韦帕芗深受老皇帝克劳狄乌斯的器重,提图斯从小便被安排在皇宫中,陪同皇储布列塔克斯生活、读书。

克劳狄乌斯的儿子,帝国的皇储布列塔克斯比提图斯小两岁。因二人年纪相仿,又志趣相投,所以关系十分亲密。据苏埃托尼乌斯记载,提图斯与布列塔克斯几乎形影不离,二人有着同样的老师,接受同样的教育。[1]

公元51年,十三岁的布列塔克斯被尼禄与阿格里皮娜毒死。在这个过程中,提图斯一直陪伴在其身旁,悲痛欲绝。提图斯为了医治布列塔克斯,甚至亲自品尝了被下毒的食物,而然布列塔克斯还是去世了。提图斯也因为食用了剧毒,而给身体带来了一些难以治愈的后遗症,不过关于这些后遗症的具体病状,却没有被记载。[2]

虽然这份年少的友谊以悲剧收尾,但这份感情一直被提图斯记在心里。继位之后,他在皇宫内为布列塔克斯竖立了一个金色的雕塑,祭奠这位英年早逝的帝国继承人。[3]

因从小在皇宫内接受着良好的教育,提图斯自幼便博学多才,并对文学、历史、演讲等学科触类旁通。提图斯的记忆力很好,无论什么题材的文学他都能倒背如流。[4]与此同时,他也同其他贵族男孩一样,练习剑术与马术,并对两者得心应手。[5]他能熟练地用拉丁语和古希腊语进行演讲、写作与交流。[6]

据苏埃托尼乌斯记载,提图斯非常善于速记,他会时不时地和下属们举办速记与字迹模仿的比赛。他对自己模仿笔迹的能力十分自信,并曾感叹他如果行造假之事,必能以假乱真。[7]

韦帕芗把提图斯安置于皇宫内,接受着帝国最好的教育,而提图斯也没有让父亲失望。提图斯完美符合罗马贵族式教育对孩子的所有要求,是所有人眼中的骥子龙文。

“我来了,父亲,我来了”

公元57年至公元63年间,提图斯于日耳曼行省与新立的不列颠尼亚行省担任军团将校,并因其正直与积极乐观的态度而深受当地居民爱戴。据苏埃托尼乌斯记载,在提图斯驻扎的区域能找到许多人民为他立的雕塑与碑文,赞扬他的品质。[8]

公元66年,规模浩大的犹太人叛乱于犹地亚行省爆发。提图斯随父从军,一同前往犹地亚镇压叛军。他在镇压叛乱的过程中表现出了优秀的军事能力,他先后带领军队攻克两座要塞,并事必躬亲,身先士卒。据说,当他带领骑兵冲锋陷阵时,在自己的马被流矢射死后,又骑上了身边一位死去骑兵的马,继续带队冲锋。[9]

当加尔巴称帝时,提图斯受韦帕芗之命前往罗马向加尔巴表忠心。提图斯沿途收获了不少东部行省总督与人民的支持,人们都认为提图斯此行的目的是韦帕芗的皇储之位。对此,苏埃托尼乌斯与塔西佗有着不同的看法。塔西佗认为皇储之事是谣言,而非提图斯的本意。而苏埃托尼乌斯则认为,皇储之事广为人知,亦是提图斯的初衷。[10]

然而正当东部行省的人认为韦帕芗即将继任皇储之位时,加尔巴死于乱军的消息从罗马传出。提图斯得知后,立刻选择回到犹地亚行省,与父亲韦帕芗举兵起事。韦帕芗起兵造反后,遣穆奇阿乌斯与普利莫斯领五个军团进攻罗马,他自身前往埃及保障后勤,而提图斯则领四个军团继续镇压犹地亚的叛乱。

公元70年年中,韦帕芗前往罗马称帝。提图斯则于同年攻克耶路撒冷,并将耶路撒冷圣殿烧毁,并且将战争中俘虏的犹太人全部卖为奴隶,结束了犹地亚叛乱。而由于提图斯镇压犹太叛乱的手段过于血腥,这也导致后世的许多犹太史学家对提图斯的评价十分负面。不过考虑到罗马人面对战败国与战败民族的一贯作风,提图斯的所作所为也仅仅只是承继了罗马人一贯的战胜国姿态罢了。

战胜后提图斯在军中的地位如日中天,士兵们甚至开始高呼提图斯为皇帝(Imperator),虽然被提图斯喝止,但是依然难以扑灭士兵们的热忱。[11]提图斯小心翼翼地规避这些言论,但是关于他被士兵拥戴称帝的消息依旧不胫而走,传到了韦帕芗的耳朵中。

为了避嫌,提图斯在镇压叛军之后立即辞去了自己犹地亚军中的职务,计划前往罗马面见韦帕芗。然而拥戴提图斯的军兵们却一再挽留,甚至提议要和提图斯一起前往罗马。[12]提图斯对此断然拒绝,并且坚定了快速返回罗马的想法。

为了减少行程的时间,提图斯选择前往埃及走水路直抵意大利港口。而当提图斯到达埃及时,为了对埃及的宗教与文化表示尊重,他勉为其难地按照埃及的传统,穿戴王冠向阿匹斯神(Apis)行祭祀之礼。然而王冠在罗马的文化中,却是皇权的象征,这无疑也加剧了韦帕芗对提图斯的猜疑。

据说,搭载提图斯的船在意大利才刚刚靠岸,他便立刻下船,快马加鞭地赶往罗马城。[13]为了证明那些对他的猜疑与指控皆为空穴来风,他在没有与韦帕芗打招呼的情况下只身入城。抵达皇宫后,提图斯见到父亲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来了,父亲,我来了。”[14]所有的谣言都随着提图斯的言行不攻自破,韦帕芗也打消了所有顾虑。

担任禁军统领的皇储

提图斯回到罗马后,积极地参与父亲的政治计划,被苏埃托尼乌斯称为“皇帝的伙伴,帝国的守护者”。[15]提图斯与父亲一起参加凯旋仪式,随后二人一同担任监察官。担任监察官期间,提图斯帮父亲笼络了议员,整顿了元老院,争取了贵族的支持。

韦帕芗为了能让提图斯更顺利地继承皇位,提前让元老院赋予了提图斯极高的权利。提图斯被授予保民官与执政官之权,并且监管帝国百官。[16]提图斯也没有让韦帕芗失望,在韦帕芗继位以来,帝国的元老院没有再与皇权产生任何冲突,如同屋大维整顿元老院一般,提图斯与韦帕芗也成功地逐步将元老院内的成员与家族变成弗拉维亚家族的被庇护人。

提图斯在韦帕芗的宣传活动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为韦帕芗在罗马城各处立碑,歌颂韦帕芗的丰功伟业。他把自己的成就与功绩全部归功于韦帕芗,并且以韦帕芗的名义宣告了大量政策。

与此同时,为了确保禁军背叛皇帝的悲剧不再重演,韦帕芗命提图斯担任罗马禁军统领。对此,提图斯欣然领命,并且十分尽责。禁军统领一般必须由皇帝提拔的骑士所担任,但韦帕芗与提图斯显然打破了这一传统,这也让提图斯成了帝国建立以来第一个拥有皇储与贵族双重身份的禁军统领。

作为禁军统领,提图斯又体现出了他杀伐果断的一面。他秘密派遣禁军士兵调查议员与贵族们的动向,并亲自提审所有被怀疑谋反的议员。在禁军天罗地网的盘查下,提图斯提前察觉了一个试图颠覆韦帕芗统治的兵变计划。

公元79年,议员阿列安努斯(Aulus Caecina Alienus)暗通军队,密谋篡位。阿列安努斯是帝国的前执政官,并且是一位颇有威望的将军。他曾以日耳曼行省总督的身份效忠加尔巴,而后又投降维特里乌斯,并率军与奥托作战。维特里乌斯死后,韦帕芗给予了阿列安努斯极大的信任,让其在元老院内任职。

这位老将军本可以安享晚年,然而随着皇帝韦帕芗病重的消息传来,阿列安努斯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他一方面联系军队中的旧部,计划兵变,另一方面在元老院内拉拢盟友,计划夺权后的利益分配。然而阿列安努斯的谋划显然还不够周密,这才让提图斯发现了端倪。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提图斯在罗马城内邀请阿列安努斯共进晚餐,并在左右埋伏了禁军士兵。席间,阿列安努斯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丝毫不觉,依然和提图斯谈笑风生。然而当晚宴结束,阿列安努斯准备离开时,埋伏在四周的禁军士兵顿时将他团团围住,随后将其乱刀砍死。

阿列安努斯死后,提图斯下令去其家中搜索,并搜到了一个谋反名单。名单上不乏一些贵族议员的名字,但是更多的则是军队中的将校,这让提图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刻下令对名单上的所有人格杀勿论。即便是在当时的罗马,提图斯的镇压谋反手腕依然略显残忍,但就结果而言,他成功确保了帝国的政治稳定,避免了韦帕芗步卡利古拉、克劳狄乌斯、尼禄、加尔巴等皇帝的后尘。

宽人律己

公元79年6月,七十岁的韦帕芗逝世,时年四十岁的提图斯继位称帝。提图斯长达十年的皇储生涯为他积累了许多执政经验,他深知皇权的稳定离不开元老院。于是他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取消“告密人制度”。

提图斯的这一行为与之前刚即位的卡利古拉和尼禄如出一辙。不过不同于他们的涉世未深,提图斯深知“告密人制度”对元老院的影响。告密人制度固然能够制衡议员的权力,阻止议员们结党,但是与此同时,也必然将皇帝置于元老院的对立面,这将对帝国的管理与皇帝的人身安全造成巨大的隐患。

对于终止“告密人制度”,提图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他开始颁布法律,严禁告密人举报,如有告密人,无论是什么身份与阶级,一律流放。[17]

有许多曾收受过尼禄、加尔巴、奥托等前朝皇帝优待特权与财物的人们,他们在韦帕芗时期惶惶度日,生怕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没收财产。对于这些人,提图斯大方地颁布了一个既往不咎的法案,并且将许诺不再追究,也不会没收那些已经被给予的财物与优待。[18]

提图斯在位期间,其仁厚赢得了许多贵族与人民的拥护。据卡西乌斯·狄奥记载,在提图斯的在位期间,从未处死过任何一个议员,甚至从未处死过任何一人。[19]提图斯本人恪守法律,并且绝不把个人情感带入执政当中。他待人仁厚,从不怪罪于那些曾经与他为敌的贵族与议员。

提图斯克勤克俭,从不行奢靡之事。苏埃托尼乌斯形容他的宴会“舒适但不奢侈”。[20]与此同时,提图斯并没有把自己的原则强加于别人。对于那些奢靡的贵族们,他没有强迫他人改变生活方式,而是选择了宽人律己。[21]

但宽人律己却不等于纵容不道德,对于那些恶意诽谤之人,提图斯向来严惩,并严禁他人以此为乐。不过令人佩服的是,提图斯自己则对他人的诽谤十分豁达。他曾说:“我不可能被这些诽谤中伤所伤害或支配,这些针对我的舆论没有被禁言的必要,我也不在乎那些错误的指控。至于那些针对其他已死皇帝的诽谤,我相信如果这些皇帝真的成神了,那么小人自然会受到报应。”[22]

为了保障人民的安全,提图斯在元老院内推行了一系列加强帝国治安,以及保护人身安全的法案。与此同时,他加大了对劫匪、小偷、强盗等罪犯的抓捕,并深得人民称赞。

“这里的黑夜比世间的所有黑夜更黑,更深”

提图斯在位时间很短,只有公元79至公元81年两年。这两年期间,他致力于让饱经战火的帝国休养生息。为此,他限制了财政开支,并大方地拿出许多家族财产来帮助帝国重建。他取消了许多韦帕芗为了敛财所设立的不合理税法,并严禁任何军队与官员强行征收人民财产。为了节约开支,他并没有像父亲韦帕芗一样大兴土木,不过他在罗马城内也并非什么都没有留下。他所资助建造的“提图斯浴场”是当时罗马城内最大的公共浴池。提图斯将这一建筑献给人民,或许也可以视作对民众的一种“收买”。

提图斯十分勤政,对于那些向皇帝寻求答复的信件,无论来自意大利还是行省,提比略都会一一过目,并且耐心回复。据说,有一天刚好没有任何政务要提图斯处理,于是提图斯得闲一天。当晚,与朋友共餐时,提图斯想起荒废的一日,喃喃道:“朋友,我失去了一天。”[23]

然而天公不作美,在提图斯一心休养国力的努力中,帝国内却天灾不断。公元79年8月底,位于意大利半岛东南部的维苏威火山突然开始剧烈地爆发,事发突然,以至于火山周围地区的人民完全来不及疏散,被全部掩埋。火山喷发了将近一天一夜,滚滚浓烟直冲云端,方圆百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宛如末日一般。

位于那不勒斯湾的维苏威火山爆发掩埋了数座大城市,其中包括著名的庞贝古城(Pompeii),奥普隆蒂斯城(Oplontis),斯塔比亚城(Stabiae),赫库兰尼姆(Herculaneum),以及数不胜数的村庄。著名学者老普林尼在维苏威火山爆发时担任帝国的海军将校,在维苏威火山爆发时,老普林尼刚好驻扎于意大利半岛东南部的米赛努姆港口(Misenum)。在看到火山爆发后,老普林尼收到了求援的消息,并立刻着手组织舰队前往营救。但因为火山灰太大,他决定先前往离火山不远的斯塔比亚港,并确认一下他的老议员朋友庞坡尼亚努斯(Pomponianus)的安危。老普林尼在赫库兰尼姆时遭遇了火山的石块,面对漆黑一片的海天,老普林尼坚毅地对士兵们说:“天佑勇者,继续驶向庞坡尼亚努斯!”[24]老普林尼最终抵达了庞坡尼亚努斯的家,但是自己却因为吸入了太多火山爆发的烟尘去世。

老普林尼的侄子小普林尼曾经向史学家塔西佗形容维苏威火山的可怕:“人们用衣服把枕头绑在头顶,以此来试图抵御漫天降下的石块。时间正值黎明,在其他地区能看到朝阳,然而在灾区仍是黑夜。这里的黑夜比世间的所有黑夜更黑、更深。”[25]

卡西乌斯·狄奥曾记载,在人们四处奔逃的时候,猛烈的地震突然发生,大地被整块整块地掀起到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雷声,海水也加入了一声声怒吼之中,与漆黑的天空阵阵共鸣。[26]

在得知那不勒斯湾的维苏威火山爆发后,提图斯当即开始组织救灾。他从帝国财库中拨款资助灾区,并且指派了两名前执政官来担任援助的负责人。所有死于灾难无人继承的财产与房产被全部拿来救灾以及重建,提图斯与帝国财库分文不取。提图斯本人也在火山爆发后前往庞贝古城监督救援,并捐出大量金钱安置受害者。与此同时,对于那些丧失家属的人们,提图斯捐给他们大量的地产,用于安置其家族。[27]

“我毁了”

救灾行动在皇帝的鼎力支持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然而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场天灾席卷了帝国首都:罗马城。

公元80年上旬,提图斯再次亲自前往那不勒斯湾的火山灾区救灾。然而,在提图斯离开罗马的空隙,一场原因不明的大火在罗马城内迅速蔓延,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散到了城市中心以及皇宫地区。

提图斯得到此消息后,悲痛万分,一言未发,即刻返回罗马。可能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而难以控制情绪,提图斯抵达罗马后也没有向民众发表任何公开的演讲。[28]在洛布古典丛书Loeb Classical Library的拉丁英译版本中,出现过一句提图斯对罗马大火的评价,然而这一英语翻译并无拉丁语原文可寻。根据洛布古典丛书的版本,在大火之后,提图斯只留下一句:“我毁了。”[29]

这一场大火在城中心足足燃烧了三天四夜,[30]规模也十分惊人,城中心的战神广场(又名马尔斯广场)几乎完全被火势覆盖,被摧毁的建筑包括但不限于:罗马城的阿斯旺·伊西斯神庙、海神尼普顿神庙、阿格里帕浴场、公共投票大厅(Diribitorium)、庞培大剧院,许多屋大维资助的图书馆与建筑,以及位于卡比托利欧山中心的朱庇特神殿。[31]史学家卡西乌斯·狄奥曾发出感慨:“这场灾难并不像人为,反而更像神罚。那些被列举的建筑,仅仅是废墟的一小部分。”[32]

大火后,提图斯夜以继日地指挥着罗马城的重建,在重建罗马城的过程中,提图斯同韦帕芗一样体现了其出色的财务管理能力。他没有接受来自外邦、邻国,以及庇护国统治者的贿赂,也没有接受贵族与平民的私人捐赠,用帝国仅有的财富以及自身的财产,完成了罗马城的重建。[33]为了重建神庙与公共建筑,提图斯变卖了皇宫内的贵重物品。他提拔了数名骑士官员,让他们与议员们一起组织重建工程。[34]

祸不单行,大火后的罗马城又迎来了一场瘟疫。对此,提图斯废寝忘食地寻找解决方法。据苏埃托尼乌斯评价:“为了治疗,或者缓解瘟疫所带来的伤害,他做出了所有的尝试,无论是求人,还是求神。他主持了所有能想到的献祭仪式,搜寻了所有能找到的药物。”[35]

“我一生无悔,唯独犯了一个错误”

除开那些天灾人祸的灾难而言,提图斯的统治对于罗马人而言十分祥和。中间虽然有小规模的战争,比如一个假冒尼禄的将军造反,以及不列颠的小规模冲突,但总体来说还是按照提图斯的规划,朝着休养国力的方向在走。提图斯本人也因为心系人民安危,事必躬亲,而广受人民、元老院与行省的支持。

然而就在弗拉维王朝深得民心之时,有一个人却打破了这份和谐。他从提图斯继位以来,便一直在谋划夺权篡位。他就是韦帕芗的小儿子,提图斯的弟弟,同时也是帝国的皇储,图密善。

事实上,图密善从提图斯继位开始便对这个皇帝哥哥生出了许多不满。在韦帕芗的统治期间,提图斯虽然名义上是皇储,但实际上不仅掌控禁军,而且还有着执政官、保民官与监察官的权力。与其说提图斯是韦帕芗的皇储,不如说提图斯是韦帕芗的政治伙伴,是罗马帝国名副其实的“二当家”皇帝。

提图斯继位后,膝下无子,于是弟弟图密善顺理成章地成为帝国的皇储。而图密善也希望哥哥能够继续延续他担任皇储时与父亲共同执政的传统。这也就意味着,图密善希望提图斯授予自己军权、行政权与监管权,并且公开承认自己是帝国的继承人,是提图斯的政治伙伴。

对此,提图斯仅仅只同意了最后一条。他承认图密善是不可更换的皇储,并且宣称与图密善共治天下。不过实际上,深知弟弟性格的提图斯一点儿也不放心把实权交予弟弟。图密善性格乖张暴戾,刚愎自用而且几乎没有军事与行政经验,提图斯担心把大权交予图密善会造成帝国的分裂。于是提图斯一直都没有让元老院给图密善授予执政官、保民官与监察官之权。

实际上,即便如此,图密善的待遇也比尤利亚·克劳迪王朝时期的皇储要好上太多。他并非空有皇储之名,实际上仅仅是“与提图斯共治”的这一点,就已经给了图密善极高的权势与影响力。

提图斯的本意是想要一点点历练弟弟,让他成为一个能稳固江山,面对不同的利益集团都能面面俱到的皇帝。然而在图密善的眼中,提图斯俨然成了自私自利、大权独揽的哥哥。皇帝与皇储之间的矛盾,也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

许多史学家都曾记载,提图斯救灾期间,图密善曾屡次密谋篡位。[36]在一次次的篡位谋划中,图密善曾经联系过禁军、军队,以及元老院。但无一不被心思缜密的提图斯察觉,将图密善的阴谋扼杀于摇篮。

若是换作任何一个其他皇帝,图密善屡次犯下谋反的罪名,即便不被处死,也至少要落得一个流放的下场。然而提图斯在亲人面前,却犯起了糊涂,宅心仁厚也好,心慈手软也罢,提图斯始终没能下狠心处罚图密善。甚至没有剥夺图密善的权力,依然让他担任帝国名义上的“二当家”。

不仅如此,提图斯还多次私下约见图密善,恳求其与自己重归于好,[37]不要破坏父亲来之不易的政治成果。遗憾的是,这些行为并没有打动权欲熏心的图密善,他依然我行我素地公然结党,拉拢军队。

公元81年9月,提图斯离开罗马城前往萨宾地区散心,图密善作为皇储也在这次外出中随行。当走到第一个落脚点时,提图斯突然开始高烧不退,并愈加严重。公元81年9月13日,提图斯病逝于萨宾地区的一个农场房内,终年四十一岁。巧的是,相传其父亲韦帕芗当年也病逝于此。[38]

如同之前所提到的许多皇帝一样,提图斯死前也留下了一句遗言。据说,在提图斯死前,曾撩开窗帘看向天空,并沉痛地说道:“我一生无悔,唯独犯了一个错误。”[39]

关于提图斯的死,史学家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自然病逝,也有人说他是被图密善毒害。又或许,提图斯的死因与他的遗言息息相关。在安敦尼王朝,卡西乌斯·狄奥写作的时期,关于提图斯的死因已经有了一个相对统一的结论。

据说,当提图斯生病时,图密善对外声称提图斯浑身发烫,需要冰块降温。由于是图密善的命令,无人敢质疑,于是给图密善挖来了许多冰块。图密善随即进屋,把哥哥提图斯扔到了放满冰块的箱子中,一代皇帝提图斯就这样被自己的皇储活活冻死。[40]

提图斯死后,图密善既没有流露出悲伤,亦没有忙着给提图斯安葬,而是迫不及待地策马前往禁军军营。面对突然到来的皇储,禁军们似乎并不惊讶。而图密善也在宣布了提图斯已死的消息之后,在禁军士兵们的拥立下称帝。

对于提图斯短暂但广受各方褒赞的统治,卡西乌斯·狄奥曾给出过一段十分深刻的对比:“提图斯继位后活了两年两个月零二十天,在这之上,他继位前活了三十九年五个月零二十五天。他被后世尊为可与屋大维平起平坐的皇帝。如果屋大维死于提图斯的年纪,那么他不会如此被人爱戴,而提图斯如果继续活着,想必也不能。对于屋大维来说,他起始于战火与纷争,所以手腕残忍且严厉,但之后又因他的善举而赢得荣誉与声望。而对于提图斯来说,他仁义温和,却在他统治的巅峰时期突然死去。不过假设提图斯能活更久,时间也许会证明他的功绩更多地归功于时运而非个人。”[41]

换句话来说,或许提图斯之所以如此受人爱戴,正是因为其统治时间短暂。或许在罗马人眼中,提图斯的统治期是一个短暂且美好的过去。提图斯并没有被皇权所腐蚀,也没有留下什么污点,而那些善举与仁政,在其没有犯错的影响下,也更深入人心。

[1]Suetonius. Divus Titus 2.1 拉丁语原文为“educatus in aula cum Britannico simul ac paribus disciplinis et apud eosdem magistros institutus”。

[2] Ibid. 拉丁语原文为“erant autem adeo familiares, ut de potione, qua Britannicus hausta periit, Titus quoque iuxta cubans gustasse credatur grauique morbo adflictatus diu”。

[3] Ibid. 拉丁语原文为“quorum omnium mox memor statuam ei auream in Palatio posuit”。

[4] Ibid. 3.1 拉丁语原文为“memoriae singularis, docilitas ad omnis fere tum belli tum pacis artes”。

[5] Ibid. 拉丁语原文:“armorum et equitandi peritissimus”。

[6] Ibid. 拉丁语原文为“Latine Graeceque uel in orando uel in fingendis poematibus promptus et facilis ad extemporalitatem usque”。

[7]Suetonius. Divus Titus 拉丁语原文:“e pluribus comperi, notis quoque excipere uelocissime solitum, cum amanuensibus suis per ludum iocumque certantem, imitarique chirographa quaecumque uidisset, ac saepe profiteri maximum falsarium esse potuisse”。

[8]Suetonius. Divus Titus 4.1 拉丁语原文为“Tribunus militum et in Germania et in Britannia meruit summae industriae nec minore modestiaet fama, sicut apparet statuarum et imaginum eius multitudine ac titulis per utramque prouinciam”。

[9] Ibid. 4.3 拉丁语原文为“equo quadam acie sub feminibus amisso alteroque inscenso, cuius rector circa se dimicans occubuerat”。

[10]Tacitus. Historiae 2.1. 拉丁语原文为“Titus Vespasianus, e Iudaea incolumi adhuc Galba missus a patre, causam profectionis officium erga principem et maturam petendis honoribus iuventam ferebat, sed vulgus fingendi avidum disperserat accitum in adoptionem”。Suetonius. Divus Titus 5.1 拉丁语原文为“Galba mox tenente rem p. missus ad gratulandum, quaqua iret conuertit homines, quasi adoptionis gratia arcesseretur. sed ubi turbari rursus cuncta sensit, redit ex itinere, aditoque Paphiae Veneris oraculo, dum de nauigatione consulit, etiam de imperii spe confirmatus est”。

[11] Ibid. 5.2 拉丁语原文为“ut in gratulatione imperatorem eum consalutauerint et subinde decedentem prouincia detinuerint”。

[12]Suetonius. Divus Titus 5.2 拉丁语原文为“suppliciter nec non et minaciter efflagitantes, aut remaneret aut secum omnis pariter abduceret”。

[13]Suetonius. Divus Titus 5.3 拉丁语原文为“Romam inde contendit expeditissimus inopinantique patri”。

[14]Suetonius. Divus Titus 拉丁语原文为“uelut arguens rumorum de se temeritatem: 'ueni,' inquit, 'pater, ueni”。

[15]Suetonius. Divus Titus 6.1 拉丁语原文为“neque ex eo destitit participem atque etiam tutorem imperii agere”。

[16]Suetonius. Divus Titus 拉丁语原文为“eidem collega et in tribunicia potestate et in septem consulatibus fuit; receptaque ad se prope omnium officiorum cura”。

[17]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6.19.3 古希腊语原文为“τούς τε μηνυτὰς ἐξήλασεν ἐκ τῆς πόλεως”。

[18] Ibid. 66.19.3 古希腊语原文为“ καὶ γὰρ γράμματα ἐξέθηκε βεβαιῶν πάντα τὰ ὑπὸ τῶν προτέρων αὐτοκρατόρωνδοθέντα τισί”。说起来,这一现象主要源于皇帝提比略时期的一个法令。提比略因害怕屋大维之前所授予个别议员的特权会给自己带来威胁,于是下达了一个法令,要求所有之前接受先皇授权或馈赠的人必须在新皇帝继位之后由新皇帝同意,否则视为作废,特权无效,财物没收。

[19] Ibid. 66.18.1 古希腊语原文为“Ὁ δὲ δὴ Τίτος οὐδὲν οὔτε φονικὸν οὔτε ἐρωτικὸν μοναρχήσας ἔπραξεν, ἀλλὰ χρηστὸςκαίπερ ἐπιβουλευθεὶς καὶ σώφρων καίτοι”。

[20]Suetonius. Divus Titus 7.1 拉丁语原文为“Conuiuia instituit iucunda magis quam profusa”。

[21]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6.19.3古希腊语原文为“Ἦν δὲ περὶ χρήματα ἀκριβὴς καὶ οὐ μάτην ἀνήλισκεν,οὐδένα μέντοι ποτὲ διὰ ταῦτα ἐκόλασεν”。

[22] Ibid. 66.19.1 古希腊语原文为“ἐγὼ μὲν οὐδὲν οὔθ᾿ ὑβρισθῆναι οὔτε προπηλακισθῆναι δύναμαι οὔτε γὰρ ἄξιόν τιἐπηγορίας ποιῶ, οὔτε μοι μέλει τῶν ψευδῶς λεγομένων οἱ δὲ μετηλλαχότες τῶν αὐτοκρατόρων αὐτοὶ ἑαυτοῖς, ἄνπερὡς ἀληθῶς ἥρωές τε ὦσι καὶ δύναμίν τινα ἔχωσι, τιμωρήσουσιν ἄν τί τις αὐτοὺς ἀδικήσῃ”。

[23]Suetonius. Divus Titus 8.1 拉丁语原文为“memorabilem illam meritoque laudatam uocem edidit: 'amici, diem perdidi”。

[24]Pliny the Younger. Epistulae 16. 11 拉丁语原文为‘Fortes’inquit‘fortuna iuvat: Pomponianum pete。

[25] Ibid. 16. 17 拉丁语原文为“Cervicalia capitibus imposita linteis constringunt; id munimentum adversus incidentia fuit. Iam dies alibi, illic nox omnibus noctibus nigrior densiorque”。

[26]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6.22.3. 古希腊语原文为“καὶ νύκτωρ ἐν τῇ γῇ περινοστοῦντες καὶ ἐν τῷ ἀέρι διαφοιτῶντεςἐφαντάζοντο. καὶ μετὰ τοῦτ᾿ αὐχμοί τε δεινοὶ καὶ σεισμοὶ ἐξαίφνης σφοδροὶ ἐγίγνοντο, ὥστε καὶ τὸ πεδίον ἐκεῖνο πᾶνἀναβράττεσθαι καὶ τὰ ἄκρα ἀναπηδᾶν. ἠχαί τε αἱ μὲν ὑπόγειοι βρονταῖς ἐοικυῖαι αἱ δὲ καὶ ἐπίγειοι μυκηθμοῖς ὅμοιαισυνέβαινον, καὶ ἥ τε θάλασσα συνέβρεμε καὶ ὁ οὐρανὸς συνεπήχει”。

[27]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6.24.3 古希腊语原文为“καὶ χρήματα ἄλλα τε καὶ τὰ τῶν ἄνευ κληρονόμων τεθνηκότωνἐδωρήσατο”。

[28]Suetonius. Divus Titus 8.4. 拉丁语原文为“urbis incendio nihil publice nisi perisse testatus”。

[29]洛布古典丛书(翻译出版于 1914 年)为Suetonius Divus Titus 8.3: “During the fire in Rome he made no remark except "I am ruined.”。

[30]Suetonius. Divus Titus 8.3 拉丁语原文为“et incendium Romae per triduum totidemque noctes”。

[31]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6.24.2古希腊语原文为“καὶ γὰρ τὸ Σεραπεῖον καὶ τὸ Ἰσεῖον τά τε σέπτα καὶ τὸΠοσειδώνιον τό τε βαλανεῖον τὸ τοῦ Ἀγρίππου καὶ τὸ πάνθειον τό τε διριβιτώριον καὶ τὸ τοῦ Βάλβου θέατρον καὶ τὴντοῦ Πομπηίου σκηνήν, καὶ τὰ Ὀκταουίεια οἰκήματα μετὰ τῶν βιβλίων, τόν τε νεὼν τοῦ Διὸς τοῦ Καπιτωλίου μετὰτῶν συννάων αὐτοῦ κατέκαυσεν”。

[32] Ibid. 古希腊语原文为“οὕτω τὸ κακὸν οὐκ ἀνθρώπινον ἀλλὰ δαιμόνιον ἐγένετο πάρεστι γὰρ ἐκ τούτων ὧν κατέλεξα παντίτῳ τεκμήρασθαι καὶ τἆλλα τὰ ἀπολλύμενα”。

[33] Ibid.66.24.4古希腊语原文为“αὐτὸς δὲ οὐδὲν οὔτε παρ᾿ ἰδιώτου οὔτε παρὰ πόλεως οὔτε παρὰ βασιλέως, καίτοιπολλῶν πολλὰ διδόντων αὐτῷ καὶ ὑπισχνουμένων, ἔλαβεν, ἀνέστησε μέντοι καὶ ἐκ τῶν ὑπαρχόντων πάντα”。

[34]Suetonius. Divus Titus 8.4拉丁语原文为“cuncta praetoriorum suorum ornamenta operibus ac templis destinauit praeposuitque compluris ex equestri ordine, quo quaeque maturius peragerentur”。

[35]Suetonius. Divus Titus 拉丁语原文为“medendae ualitudini leniendisque morbis nullam diuinam humanamque opem non adhibuit inquisito omni sacrificiorum remediorumque genere”。

[36]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6.26.1 古希腊语原文为“ὡς μὲν ἡ φήμη λέγει, πρὸς τοὺ ἀδελφοῦ ἀναλωθείς, ὅτικαὶ πρότερον ἐπεβεβούλευτο ὑπ᾿ αὐτοῦ” Suetonius. Divus Titus 9.3拉丁语原文为“Fratrem insidiari sibi non desinentem, sed paene ex professo sollicitantem exercitus, meditantem fugam”。

[37]Suetonius. Divus Titus 拉丁语原文为“nonnumquam secreto precibus et lacrimis orans, ut tandem mutuo erga se animo uellet esse”。

[38] Ibid. 11.1拉丁语原文为“Excessit in eadem qua pater uilla Id. Sept. post biennium ac menses duos diesque XX quam successerat patri, altero et quadragesimo aetatis anno”。

[39] Ibid. 10.1 拉丁语原文为“neque enim extare ullum suum factum paenitendum excepto dum taxat uno”。

[40]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6.26.2古希腊语原文为“ὡς δέ τινες γράφουσι, νοσήσας ἔμπνουν γάρ τοι αὐτὸνὄντα καὶ τάχα περιγενέσθαι δυνάμενον ἐς λάρνακα χιόνος πολλῆς γέμουσαν ὁ Δομιτιανὸς ἐνέβαλεν, ὡς δεομένης τῆςνόσου τάχα τινὸς περιψύξεως, ἵνα θᾶσσον ἀποθάνῃ”。

[41]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6.18.4-5古希腊语原文为“δύο τε γὰρ ἔτη μετὰ τοῦτο καὶ μῆνας δύο ἡμέρας τεεἴκοσιν ἔζησεν ἐπ᾿ ἐννέα καὶ τριάκοντα ἔτεσι καὶ μησὶ πέντε καὶ ἡμέραις πέντε καὶ εἴκοσι. καὶ αὐτὸν ἐξ ἴσου κατὰτοῦτο τῇ τοῦ Αὐγούστου πολυετίᾳ ἄγουσι, λέγοντες ὅτι οὔτ᾿ ἂν ἐκεῖνος ἐφιλήθη ποτὲ εἰ ἐλάττω χρόνον ἐζήκει, οὔτ᾿ἂν οὗτος εἰ πλείονα, ὁ μὲν ὅτι τραχύτερος κατ᾿ ἀρχὰς διά τε τοὺς πολέμους καὶ διὰ τὰς στάσεις γενόμενος ἠδυνήθημετὰ ταῦτα εὐεργεσίαις ἐν τῷ χρόνῳ λαμπρύνεσθαι, ὁ δ᾿ ὅτι ἐπιεικῶς ἄρξας ἐν ἀκμῇ τῆς δόξης ἀπέθανε, τάχα ἂνἐλεγχθείς, εἴγε ἐπὶ μακρὸν ἐβεβιώκει, ὅτι εὐτυχίᾳ πλείονι ἢ ἀρετῇ ἐχρήσατ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