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良:云游四方的守业皇帝
第十四章
哈德良:云游四方的守业皇帝
远在西班牙的名门望族
哈德良于公元76年1月出生在罗马城,但其公认的故乡则是隶属于西班牙贝提卡行省的意大利亚城。与图拉真的出生地以及故乡为同一地区。哈德良虽然是图拉真的亲属,但是是表亲,其家族不是图拉真的乌庇亚家族,而是另有他族。
哈德良皇帝,全名为“普布利乌斯·埃利乌斯·哈德良”(Publius Aelius Hadrianus)。其家族名为“埃利亚”(Aelia/Ailia)家族。论历史渊源,埃利亚家族的来头要比乌庇亚家族大得多,历史也更为悠久。
埃利亚家族是早在罗马共和国建立之初便存在的一个古老的平民家族。在共和国早期至中期时人才辈出,活跃于政坛长达两百年之久,虽然是平民家族,但是却也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名门望族”。其家族在公元前337年间,曾出过一位执政官,是为数不多的,明面上仍是平民身份,然而实际影响力堪比贵族的罗马家族。[1]
埃利亚家族在共和国晚期,乃至帝国早期,出过许多执政官。[2]论政治背景和成就的话,要远超与其联姻的乌庇亚家族。不过埃利亚家族在提比略时期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随后逐渐没落。当时那位臭名昭著的禁军统领,杀皇储,屠议员的赛扬努斯,就是埃利亚家族的成员,全名为卢修斯·埃利乌斯·赛扬努斯。[3]
然而家族多少也分亲疏贵贱,罗马城的埃利亚家族的风生水起,荣辱兴衰,却对哈德良所属的埃利亚家族影响甚微。哈德良所在的埃利亚家族与罗马的埃利亚家族本是同族,不过在第二次或第三次布匿战争时期(公元前210年至公元前146年),[4]哈德良的祖先带领部分族人迁徙到了新建立的西班牙地区,在一座以意大利命名的罗马人城市定居,即意大利亚城(Italica)。[5]
哈德良的埃利亚家族在赛扬努斯被诛杀时,已经迁出罗马近两百年了。西班牙的埃利亚家族在当地也是小有威望,但却远远比不上罗马的埃利亚家族。所以不管罗马的埃利亚家族如何,哈德良所处的埃利亚家族随着时代变迁,也逐渐成为西班牙贝提卡行省的大家族。
公元前33年,后三巨头时期,西班牙的埃利亚家族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元老院议员。一位名叫马鲁利努斯(Publius Aelius Hadrianus Marullinus)的家族成员,担任了屋大维的幕僚,并与屋大维关系甚好。屋大维随后便任命其为元老院议员。西班牙埃利亚家族迎来了自己的巅峰。
公元1世纪中叶,尤利亚·克劳迪王朝晚期,埃利亚家族与本地的另一个罗马豪族联姻,即图拉真所诞生的乌庇亚家族。这两个家族联姻,可谓是相互扶持,强强联合。埃利亚家族的马鲁利努斯(Aelius Hadrianus Marullinus)与乌庇亚家族的乌比娅(Ulpia)便于此时成婚。[6]
而这场联姻中,马鲁利努斯便是哈德良的爷爷,而乌比娅则是图拉真的姑姑。按辈分来算,哈德良便是图拉真皇帝的表侄子。
博学多才的“猎手”少年
哈德良的父亲,阿傅尔(Afer),早年间曾在北非参军,并且表现出色,故退伍之后回到罗马担任议员。阿傅尔是哈德良父亲的外号,其全名为“Publius Aelius Hadrianus Afer”,缩略为“Afer”,即阿傅尔,是因为他在北非时期,军功显赫,所以给其冠予的尊称,“Afer”即“Africa”(北非),与“日耳曼征服者”(Germanicus)和“达契亚征服者”(Dacius)等称呼类似。哈德良出生时,父亲阿傅尔正在罗马担任议员,哈德良也就出生在了罗马城,而不是故乡意大利亚城。
哈德良出生于公元76年1月24日,在其十五岁之前,几乎都定居在罗马。哈德良的父亲阿傅尔在其十岁那年,即公元86年,因病去世。在这之后,由于族内没有长辈可以照顾哈德良。他的监护权便被转交给了图拉真。此时,图拉真正在日耳曼行省担任总督。
据《罗马皇帝传》记载,哈德良在监护权移交给图拉真之后,曾跑去日耳曼军营中担任了一段时间图拉真的随身助理。不过估计图拉真是认为哈德良年纪还小,不宜过早待在军营,所以又把哈德良送回了罗马城。[7]哈德良在回到罗马之后,便一直在罗马接受教育直至十五岁。我们不知道哈德良在十岁之前的老师是谁,但是在回到罗马之后,他被图拉真托付给了一位名叫阿提安努斯(Attianus)的骑士,后者一直照顾哈德良的起居。[8]这位阿提安努斯也在日后担任了图拉真的禁军统领,并随同皇帝东征帕提亚帝国。在哈德良继位之初,他是哈德良赖以信任的股肱之臣。
生长在帝国首都的哈德良从小便受到了良好的贵族教育。他兴趣广泛,博学多才,对所有的学科都充满了好奇。他对古希腊的哲学、文学、历史,以及辩论有着很深的造诣,并且十分热爱希腊文化。勤学苦练之下,他无论拉丁语还是希腊语的口才与才学都远远胜于同龄人。
哈德良还熟读各种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学、戏剧、诗歌和史诗作品,身边的人都称呼他为“小希腊天才”。[9]他的爱好与涉猎没有止步于传统文学以及贵族素质教育。他热爱音乐,并且喜欢弹奏竖琴。他对天文地理、数学运算、医学药学都十分感兴趣。他学习认真刻苦,对事物充满求知欲,并且记忆力超群。[10]他喜欢写诗,有的慷慨激昂,有的谈情说爱。[11]
而在哈德良的诸多爱好中,有一样是哈德良的最爱,那就是狩猎。哈德良体质很好,而且长于骑射,在学习文学传统的过程中,或许是受到赫拉克勒斯狩猎狮子的故事影响,哈德良对狩猎大型动物有着极大的热爱。他学习之余的所有空暇时间全部都用在和小伙伴们出城打猎上了。
在哈德良十五岁的时候,图拉真曾把哈德良从罗马城调回故乡的意大利亚城,并让他学习军事知识,参军当兵。然而哈德良却玩心不泯,常常偷偷地外出打猎,无暇与军队打交道。据说哈德良十分喜欢猎犬和马,他会把它们常常带在身边。如果他的狗或者马去世的话,他还会为它们立墓碑,而这一习惯,几乎伴随了哈德良的一生。
对此图拉真十分愤怒,他决定把哈德良接到身边来,由自己管教。哈德良在意大利亚城的时间十分短暂,不过数月。他接到“父”命之后,不得不再次启程,前往图拉真所在的日耳曼行省。在图拉真身边,哈德良收敛了不少,开始沉下心来帮图拉真操心军务。图拉真膝下无子,对哈德良视如己出。[12]哈德良这才算结束了自己的少年时光,正式开始步入仕途。
帝国军政的二当家
哈德良的第一个官职是法庭法官,亦是荣誉之路最底层的职位之一。[13]而后哈德良担任图拉真麾下军团的将校,他先是于公元95年就任于第二救援者军团(Legio II Adiutrix),[14]而后又被转去默西亚行省的第五马其顿军团(Legio V Macedonica)。在第五军团担任将校期间,哈德良不知因为什么,于公元98年返回了罗马。在其逗留于罗马期间,发生了禁军逼宫涅尔瓦,图拉真被任命皇储的事件。
此事发生之后,二十二岁的哈德良第一时间便抛下了默西亚行省的将校职务,快马加鞭地赶往图拉真的身边。图拉真在哈德良回归军营之后,安排哈德良调回到莱茵河前线,并担任图拉真麾下第二十二军团的将校(Legio XXII Primigenia)。
普遍来说,罗马贵族在升迁的过程中,往往只会担任一次将校,随后要么升职,要么由武转文。哈德良先后担任了三个军团将校,且驻扎在两个不同前线,是极为罕见的情况。不过也由此可见图拉真对哈德良的培养之心,哈德良将校期间不仅走遍了莱茵河防线以及多瑙河防线,而且也积攒了许多军务经验。
图拉真继位称帝之后,哈德良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公元101年,图拉真把自己姐姐的孙女萨宾娜(Vibia Sabina)许配给了哈德良作为妻子,算是暗示了哈德良继承人的身份。
在征讨达契亚的战争中,哈德良先是随图拉真远征。公元105年,开战后不久,图拉真命哈德良返回罗马,让其在罗马担任保民官,都是为了观察和牵制元老院。当年恺撒远征高卢,战事白热化时,怕元老院背后捅刀子,于是便派遣心腹将军安东尼返回罗马,担任保民官,也是为了牵制元老院。图拉真故技重施,是怕离开罗马时间太长,恐有变故。
公元107年,图拉真再次出兵讨伐达契亚,这一次,哈德良被任命为下潘诺尼亚行省(Lower Pannonia)总督,带兵防止萨尔马提亚人包抄图拉真军队的侧翼。哈德良在担任总督期间,治军有方,深受士兵的爱戴。[15]哈德良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得知图拉真准备立自己为皇储的消息。告诉哈德良这一消息的人,是图拉真最信任的部下,苏拉(Lucius Licinius Sura)。[16]苏拉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将领,用老话说,就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
苏拉在公元108年病逝,然而其在病逝之前,曾多次与哈德良交谈。哈德良也在苏拉死后,逐渐代替了苏拉的位置,成为图拉真皇帝身边的军政二当家。
图拉真远征帕提亚帝国时,哈德良被任命为叙利亚总督,全权负责省内的军政事务,并且为图拉真远征提供后勤补给。明面上哈德良的管辖是叙利亚行省,然而由于图拉真带走了大量军队,小亚细亚、犹地亚、奇里乞亚等本没有常驻军团的东部行省,都要仰仗哈德良的军队,哈德良也就成了罗马东部的实际掌权人。也就是在这段时期,罗马帝国弗拉维王朝时期的莱茵河军团以及叙利亚军团的派别之分不复存在。
公元117年8月9日,哈德良在叙利亚安提阿城收到了图拉真将他收养为皇储的消息。[17]正在庆祝获得皇储之位的哈德良又在两天之后,即11日,收到了图拉真病死于奇里乞亚省的消息。[18]
皇储疑云
要说哈德良继位称帝名正言顺,可能倒也不尽然,关于图拉真立哈德良为皇储一事,其中还有其他曲折的隐情。不过哈德良很可能是在继位之后才知情的,或完全不知情,其缘由容后再讲。
据说在图拉真死之前,曾考虑过不立哈德良,而改立他人为皇储。[19]图拉真欲立之人,是他一直信任的部下普利斯库斯(Lucius Neratius Priscus)。普利斯库斯是图拉真身边著名的将军、学者,以及法学家。他年纪比哈德良要大许多,至少也有十几岁。他的资历更高,性格更成熟稳重,更为关键的是,他深受元老院的拥戴,而且是图拉真扩张主义最大的拥护者之一。在达契亚战争期间,普利斯库斯曾担任下日耳曼行省的总督,基本上算是接手了图拉真的根基:莱茵河军团。
要说图拉真为什么会想要立普利斯库斯,其实也很好理解。不过在这之前,要先确立的一点就是,在图拉真远征帕提亚之前,他无疑是把哈德良当作继承人培养的。所以才会把姐姐的孙女许配给他,并让他担任叙利亚行省总督。然而哈德良什么都好,就是有两点对于图拉真来说有点儿差强人意。
哈德良为人并不亲和,有时甚至给人感觉有些不易亲近。他十分谨慎,毫不张扬,但是同时也少了些图拉真的魄力。他虽然兴趣广泛,但是却不喜交友。他恪守职位,公私分明,喜好行善且嫉恶如仇,显得不通人情。而这些,无疑都可以让他成为一个成功的干吏与封疆大臣,但是如果身为皇储,那他就必须得与元老院打交道。而由于哈德良的性格与为人处世的态度,他与许多议员关系十分不好。之前苏拉曾开导过哈德良,并且劝他大度一些,毕竟早晚是皇储,情况才有所缓和。
另外一点图拉真不喜哈德良的就是,哈德良并不拥护他的扩张政策。哈德良虽然没有积极反对图拉真用兵,但是也从不主动响应图拉真出征,时间长了之后,图拉真也感觉到了哈德良的消极。
而考虑到图拉真去世前的处境,或许就能理解为什么他突然临终改了主意。图拉真虽然远征两河流域,并且征服了大片领土,但是终归没有灭亡帕提亚帝国,各地叛军四起,旧势力盘根错节,实乃天下未定。图拉真本欲乘胜巩固战果,无奈病倒于进军途中,最终在返回罗马的路上病逝。这种情况下,图拉真最希望的必然是储君继位后可以继承扩张的大业,与元老院同仇敌忾。显然,从这点上讲,哈德良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因为有这些因素,所以图拉真立储一事亦十分曲折。哈德良在图拉真死前三天便收到了自己被立为皇储的信件,但却不是正式立储的法律文件,仅仅只是一封报喜的消息而已。而据说,三天之后,图拉真在弥留之际,曾经把普利斯库斯叫到床边,对他说:“如果我死了,我把帝国的所有行省都交付与你。”[20]随后图拉真便咽气了。
继位之初的意外
在罗马,立“继承人”一事是需要双方当事人在场,并且有一套正规的法律文件的。而对于“遗产”,如果有遗嘱,则按遗嘱分配,如若没有遗嘱,则归法定的“继承人”。而哈德良在图拉真立他为继承人时,并不在场,事后也没有赶到现场举办继承人仪式,很容易落人话柄。
不过要只是不在场举办仪式倒也无伤大雅,毕竟哈德良身为总督,公务在身。更何况当年涅尔瓦立图拉真为继承人时,图拉真也不曾返回罗马。但是前者的这一失误与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相结合,就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了。
当图拉真立哈德良为继承人的文件抵达元老院时,元老院发现,文件上的签名并不是皇帝图拉真的名字,而是皇后庞培娅的名字。[21]理论上来说,立此文件的时候,图拉真神志尚且清醒,却为什么没有自己签字呢?
最大的可能,就是庞培娅知道图拉真临终之时改了主意,不想立培养多年的继承人哈德良了。为了保障权力的交接,以及安抚哈德良,庞培娅擅自主张,自己签署了立继承人的文件,并差人火速送到哈德良总督府以及元老院。哈德良在叙利亚,离奇里乞亚省很近,故先收到了消息。而元老院远在罗马,文件自然递送得慢。
这一“巧合”不要紧,当图拉真弥留之际的遗言传出的时候,元老院中很快便传出了反对哈德良继位的声音。有人拥护图拉真的临终遗言,要立普利斯库斯为帝,有人则认为图拉真的遗言是像亚历山大一样,拒绝立继承人,由元老院自己争斗,适者生存,胜者为王。还有的人认为,图拉真死前的遗言并不是说给普利斯库斯听的,而是说给元老院的,图拉真要将大政归还元老院。
众说纷纭之下,哈德良在元老院内的威信与地位也受到了深深的打击。而有趣的是,普利斯库斯并没有要与哈德良争皇储的意思。就双方的态度来看,或许改立皇储一事本就是图拉真死前的临时起意,皇后怕惹出乱子,所以擅自就把哈德良皇储之位给落实了。
而普利斯库斯本人也没有想要称帝的意向,所以图拉真的遗言也就没有被当事人当作一回事。事实上普利斯库斯非但没有因此与哈德良交恶,反而还在哈德良称帝之后,担任起了哈德良的幕僚,身为法学家的他,也为日后哈德良立新法典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哈德良在知道事情原委过后,决定尊重皇后所签字的法律文件。并向元老院寄出了一封态度十分诚恳的信。信中,哈德良请元老院把图拉真神化,以赞扬图拉真的贤明。他还在信中写到,立储一事,事发突然,他也毫无准备。不过为了防止各地总督出现骚乱,前线战事后勤跟不上,以及新建立的行省趁机造反,他只能掌控军政大权,继承皇位。如今木已成舟,他只能向元老院表示抱歉,也希望元老院能尊重他合法皇帝的身份。[22]此时的哈德良,早已是帝国军中实打实的二把手了。他掌控着帝国半壁江山的军政大权,军队也对其称帝心服口服,能如此尊重元老院已属难得。
然而元老院却对哈德良的道歉毫不领情。他们本来就都是图拉真的拥护者,很利索地便把图拉真投票为神。但是他们深知哈德良是一个鸽派,大概率不会继续图拉真的扩张政策,但是此时元老院内几乎遍布鹰派。图拉真极度受元老院欢迎的这一优点,也成了其继位最大的阻力。
对于元老院“不识时务”的行为,时任禁军统领的阿提安努斯率先发难。这位阿提安努斯便是当年少年哈德良在罗马居住时,担任他监护人的老骑士将军。此时图拉真逝世,阿提安努斯知道图拉真一直把哈德良当作继承人对待,自然要第一时间站出来拥护哈德良。
阿提安努斯在元老院中找出了四个反对哈德良、组织谋反篡位的领头羊,并把他们以叛国罪处死,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据说四个被处死的议员皆曾担任过执政官。[23]然而也就是这四个议员之死,让哈德良打破了涅尔瓦以及图拉真“不杀议员”的承诺,阿提安努斯一时冲动的后果,也只能由哈德良来承担。
经过这件事之后,元老院内反对哈德良的声音果然小了很多,也无人再敢质疑哈德良皇帝的身份。不过嘴上虽不说,内心却深深地恨上了这个远在叙利亚的新皇帝。被杀的这四个议员,也成为哈德良一生的污点。殊不知,因这一意外结下的梁子,会让哈德良被元老院记恨一生。
哈德良在知道此事之后,也是十分愤怒,大叹阿提安努斯误事。然而阿提安努斯毕竟于哈德良有养育之恩,而且做这件事的初衷也是好的。哈德良在到了罗马之后,于公元119年解除了阿提安努斯禁军统领的职务,授予其议员头衔,享受贵族待遇,赐予荣誉、财物之后,让其归田养老。
战乱四起
公元117年8月11日,哈德良继位称帝。他继位之后同图拉真当年一样,并没有着急返回罗马,而是着手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图拉真当时是为了确保军队的忠诚,而哈德良这次,是为了保障帝国行省不再遭受战火侵袭。
图拉真一代雄主,征战四方,罗马帝国的疆域在其征伐下,拓展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然而穷兵黩武、连年征战所带来的后果,却是要靠哈德良这个新皇帝来收拾。
为了更好地理解哈德良继位之后的处境,我们不妨看看有哪些地区在图拉真病逝前后造反。首先是图拉真所征服的所有两河流域地区,原帕提亚帝国的领土,各个城邦造反本就接连不断,在图拉真死后更是陷入了军中无主帅,四面皆叛乱的困境。美索不达米亚行省与亚述行省简直成了帝国军队的新坟场。
在这个基础之上,边疆外的不少屈服于罗马武力的部落也开始趁机入侵。北非的马拉喀什行省(Mauretania)南部的摩尔人入侵。多瑙河东北部,一直觊觎罗马巴尔干半岛的萨尔马提亚人(Sarmatians)入侵达契亚行省。不列颠帝国北部的布莱顿人(Britons)也趁乱南下。埃及行省因常年税收,暴乱四起。利比亚行省爆发叛乱,犹地亚行省更是动乱频频。早在公元115年,图拉真远征帕提亚时期,犹地亚行省就爆发了极为惨烈的第二次造反,史称“基托斯战争”。这场造反虽然被图拉真在117年匆忙剿灭,但图拉真一死,便又再起造反之势。[24]
在这种危机四伏,战乱频频的情况下,帝国腹地尚不能自保,又何谈继续图拉真尚未完成的、征服帕提亚的丰功伟业。对此,哈德良根本没有闲暇时间返回罗马,只得立刻开始着手四处平乱,稳固各省,抵御外敌,巩固边防。
哈德良在深思熟虑良久之后,忍痛做出了一个决定:放弃两河流域。两河流域自古希腊时期归波斯人统治,后被希腊人建立的塞琉古家族(Seleucid/Σελευκίδης)统治,而后又被帕提亚帝国取代,政权更替中,许多文化习俗及统治结构,皆为萧规曹随。自始至终,都鲜有罗马人踪迹。罗马人并吞异族领土往往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才能彻底安定地方叛乱。作为文明中心的两河流域,是帕提亚帝国的心腹之地,必然不会拱手送人。对于罗马帝国来说,又实在是鸡肋。
公元117年至公元118年间,哈德良命令军队从两河流域、里海、黑海等边界逐渐撤回。放弃美索不达米亚行省与亚述行省。虽然撤军,但也不是将所有领土放弃,只是放弃那些无险可守、无力可守的土地。哈德良命军队退到幼发拉底河以西,依河流为边界,建构防御军事,以抵御帕提亚帝国收复旧土之后的反扑。
在解决了帕提亚帝国的边防之后,哈德良开始顺着东地中海沿岸,向西前往犹地亚、埃及、利比亚,以及马拉喀什等动乱行省。在犹地亚,他派遣了第六军团(Legio VI Ferrata)长期驻扎在该省。他安抚了埃及的民众,确保了埃及军队的忠心。他从埃及出发,带领军队迅速镇压了利比亚的动乱,而后又击退了摩尔人的入侵。在这过程中,他裁撤惩处了数名犹地亚、马拉喀什省的军团长。[25]
在解决了东部的边防以及内乱之后,哈德良返回叙利亚。在任命了下一位叙利亚总督之后,哈德良从安提阿乘船前往靠着亚得里亚海的伊利里亚行省。[26]他派遣军队前往默西亚,击退了入侵的萨尔马提亚人。[27]至于位于不列颠尼亚行省的布莱顿人入侵,路途实在过于遥远,哈德良选择了给该省增兵,最终于121年将入侵者击退。
志不在罗马城
哈德良于公元118年至公元119年间返回罗马,正式会晤元老院,并称帝。为了弥补之前阿提安努斯犯下的错误,他解除了阿提安努斯禁军统领的职务,并且推行了一系列安抚议员们的政策。譬如他承诺日后对元老院议员秋毫无犯,也不会擅自剥夺元老院的任何权利。元老院享有共和国的立法权以及司法权。为此哈德良甚至牺牲了皇帝对于司法的最终解释权,并把元老院立为“最高法院”,享有任何上诉法案的最高解释权。
尽管哈德良认错的态度很明显,而且也做出了利益上的让步,但是元老院的议员们依然毫不领情。一方面他们反对哈德良放弃图拉真的远征计划,另一方面,依然对哈德良“纵容”手下杀死四名议员的行为恨之入骨。
哈德良在罗马的时间不长,且十分不愉快。元老院对他的仇视让他很难当面与其交流。虽然哈德良口才不错,但是无奈平时交友甚少,元老院内支持他的人也不多。他自诩已经做出了很大让步,然而与涅尔瓦与图拉真相较之下,他毕竟手上有议员的鲜血。
在罗马的大部分时间,哈德良都没有参与太多公事,毕竟那要和元老院打交道。他最多也就是尽到本职的责任,比如以执政官的身份推行政策等。平日里,他狩猎读书,访友聚餐。哈德良交友从不歧视家境,他的好友有贵族、骑士,以及解放自由人。他待朋友十分贴心,每逢有喜事,他会为其举办宴会,若遇到烦恼,他也会为其排忧解难。[28]在罗马期间,与其说他是一个皇帝,不如说他就是一个普通公民。[29]
这种悠闲的日子哈德良也没有过太久,毕竟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皇帝的身份与职责,不同于尼禄的享受生活,从小接受斯多噶主义的哈德良还是具备着很强的责任心。但是在罗马就务必要和元老院打交道,与其和元老院相互膈应,不如保持距离,相见不如不见。在罗马逗留了一年之后,哈德良选择带上一班子自己信任的文武大臣,周游行省,整顿制度。
云游各省
罗马帝国在屋大维之后,先后经历了克劳狄乌斯、图密善,以及图拉真的大规模扩张,许多行省制度、管理、边防,以及基础设施已经远远不能和帝国建立之初时同日而语。哈德良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帝国各省都巡视一遍,为帝国统治行省打下更好的基础。
其实不难看出,外出远游这件事哈德良也有很大的私心。哈德良自小兴趣广泛,对于游历各地风土人情自然有着极大的兴趣。更何况哈德良刚刚扑灭了来自东部五六个行省的“大火”,对于帝国各省也算是操碎了心,与其在罗马干着急,不如亲自去各省整顿制度与安防。
还有一点,就是哈德良渴望了解罗马帝国内各个地区的文化与民族,他的涉猎广泛也给了他更开阔的视野。与其四处镇压各地叛乱,不如放下罗马人和贵族的架子,去认真地接纳不同的文化,进一步与帝国的各个行省求同存异。所以纵观哈德良在云游时的作为,并不仅仅是为了改善制度和管理,更是调解与安抚各地的冲突。[30]
公元121年,哈德良从罗马出发,以不列颠半岛为第一目的地,沿途巡查其他地区,开始了他长达十二年的外出云游之旅。
哈德良的第一站是高卢省,他在高卢走访了许多当地的社区,他慷慨大方,对高卢人民实施了许多仁政,也资助了许多公共建设的项目,尽其最大的努力提升高卢地区人民的生活以及城市发展水平。
离开高卢行省之后,哈德良随即前往上下日耳曼行省。对于日耳曼行省来说,和平要大于发展。所以哈德良安抚士兵,犒赏军队,在军中四处演讲鼓舞军心。他告诫将军与士兵们永远要保持战备状态,并且亲自与士兵一同参与训练,指导士兵排队列阵。哈德良对于士兵们的要求很高,为此他还特意给高强度训练的士兵们改善伙食。[31]哈德良在巡视日耳曼时,也加大了对边防设施建设的资金,继续图密善时期的防御工事,以保莱茵河两岸无虞。
哈德良于公元122年抵达不列颠半岛。由于不列颠尼亚行省刚刚经历一场大规模的造反与入侵,整个行省都还依然处于战备状态。哈德良在审视了边界的地形与地势之后发现,该地地势平缓,河流与陡坡都不是很多,几乎无险可守。在这种情况下,哈德良决定建立一个规模空前的边防设施,从最西边的爱尔兰海建立一片城墙,直至东边的北海。这片城墙贯穿大陆,从海的一端,直至另一端,长一百一十七点五公里,高四五米,厚三米。每隔一段距离,便设立哨塔,墙后不远处便驻扎着军队。这一个城墙,也被后世尊称为“哈德良之墙”,而中文则十分应景地将其称为“哈德良长城”。
公元123年,马拉喀什行省又爆发了小规模的造反,哈德良即刻南下,经高卢省,至意大利港口,随后出海抵达马拉喀什行省,并亲自领兵镇压了叛乱。在这之后,哈德良听闻幼发拉底河边境遭受了帕提亚帝国军队的袭击,又即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叙利亚。
在幼发拉底河边界,他约见了帕提亚帝国的国王欧斯洛斯一世,二人进行了一场私密的会议,而后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共识。罗马与帕提亚帝国的战争正式告终,幼发拉底河也成了罗马与帕提亚帝国的边界。
哈德良随后又先后巡查了希腊语地区的诸省,如比提尼亚与本都行省(Bithynia and Pontus)、奇里乞亚行省、小亚细亚行省,以及希腊行省。哈德良沿途在各地修建神庙,举办庆典,修路,更改地方人事,鼓励拉丁语与希腊语的文化交流。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小亚细亚还亲自举办了一场猎熊的活动,当然哈德良皇帝自己也参加了活动,过了过狩猎大型哺乳动物的瘾。
哈德良曾于公元123年去过北非,但当时时间匆忙,很快便离去了。他于公元130年抵达埃及后再度前往北非,先是在利比亚行省举办了一个猎狮大会,其间他亲自参加了狩猎非洲狮。而后又折返埃及,先是举办了多场宗教庆典,之后他便与随从们沿着尼罗河乘船而下,欣赏风景的同时,也顺便视察了一下埃及的农田。
在尼罗河乘船时,哈德良的知己,安提诺斯(Antinous)不幸失足落水死去。哈德良对此十分伤心,在安提诺斯淹死之地附近将一个村庄改名为“安提波利斯”(Antinoöpolis)。为了纪念安提诺斯,哈德良后来不惜效仿亚历山大神化赫费斯提翁一样,把安提诺斯神化。[32]
公元133年,哈德良结束了他长达十二年的云游生涯,再度回到了罗马。这次回到罗马,哈德良决定为罗马的基础建设与制度再做些实事。
哈德良“永恒法典”
罗马人的法律除共和国建立之初所立的十二铜表法,其他的各类法案与法条,往往复杂且疏于整理。十二铜表法为罗马的法律定下了基础,然而法终归是死的,而判决则难免涉及一定程度上的人治。
为了更好地向所有人表示现任大法官审理法案的法理以及观念,往往历任大法官在上任时会给出一系列的法律原则,这些原则将会成为他裁决法案时的理论根基,同时也相当于提前给律师、监察官、原告,以及被告一个预防针,让他们提前熟悉大法官看待法律的态度。这个上任期所给出的司法原则,在共和国时期被称为“大法官法令”(Edictum praetoris)。
虽然看似每一任大法官都有着极大的自主权,好似对法律的判决态度年年一变。但是事实上,罗马人非常讲究法律先例。往往继位的大法官会尽最大可能保留前任大法官的法理,而且在遇到相似的情况时,会尽最大限度去按照法律先例的判决方式去判决。帝国时期,为了保障法律的一致性以及权威性,“大法官法令”改名为“常续谕令”(Edictum perpetuum)。
相信明眼人也都能意识到,大法官这一职位,理论上来说应该需要非常懂法的法学专业人士担任。然而我们前文中的许多皇帝,如韦帕芗、涅尔瓦都曾担任过这一职位,而他们不过是政客而已。因为大法官是罗马“荣誉之路”中的一环,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为许多政客升迁道路上的一块跳板。
在大法官缺乏专业知识的情况下,自然有一个专门担任大法官顾问的法学家团队。他们负责代替大法官审理案情,并给大法官提供专业的建议。
然而共和国建国五百余年,帝国建立一百余年,即便大多数大法官萧规曹随,世事变迁下,自然会出现许多大的改动。而一点小小的改动就可能推翻无数法律先例。这种情况下,日积月累的法律疑点、漏洞,以及遗漏就越来越多。
哈德良周游列省,自然也常常与地方的总督、法官,以及地方官员交流。他进一步发现罗马现有的判决制度存在许多纰漏,很多时候有数个不同的先例,或者多种法理。地方官员在判决时,往往是以皇帝的名义,但是如果地方官员遇事不决,便只能写信通告给罗马的大法官与皇帝手下负责处理法律事务的理事。这样一来一回,不但成本高,没效率,而且也不能保证信件事务回到了罗马就有确切的答复。很多时候,可能判决结果也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基于这样的背景,哈德良返回罗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实施法律改革。哈德良令法学家尤利安(Julianus)以及普利斯库斯(Priscus)带头,组织一个专业的法律团队,负责从头整理法典。把上百年日积月累的法律先例一个个全部过一遍,对于那些前后矛盾的法令做出解释,对漏洞实施填补,对那些缺乏法理或已不再适用的法令,实施废除。
优利安以及普利斯库斯还对许多法律原则进行了全面的解释,并且在总结法律先例时,会选择性地挑选适应于当代,而非古老共和国律法的法令。这样就有效地避免了律师利用不同的法律先例难为大法官,也避免了大法官拥有过分的独立裁决权,进而引起的贪赃枉法。
新的“常续谕令”将不再是一个不断积累的法令百科,而是一个字字确凿的“永恒法典”。对于立法典一事,哈德良也没有当甩手掌柜。游历各省的他深知,所有律法的最终裁决权都在皇帝。皇帝不能违法,但是皇帝却可以在现有法律的基础上进行人治的平衡。故此,皇帝可不懂法,但皇帝的理事、顾问则不能不懂。
哈德良为此建立了一个“顾问内阁”(Consilia principis)。这个内阁和之前图密善所建立的皇宫政权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不同于图密善的是,哈德良并不是什么都管,而是专注于罗马,以及行省的法律问题。而且不同于图密善,哈德良内阁的人选皆为骑士阶级,而非解放自由人。这样也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元老院对其存在的厌恶。
哈德良立法典一事对于罗马帝国的制度,以及管理而言提供了巨大的改善。要知道,在哈德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皇帝再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法典修正了。下一个大规模修正法典的皇帝,是五百年后,公元6世纪中旬的查士丁尼一世。查士丁尼法典的基础,便是哈德良的“永恒法典”。
为后世储君计
哈德良在公元133年返回罗马之后,便一直待在罗马城。哈德良在忙着修订法典之余,也在谋划继承人一事。由于当年图拉真迟迟不立皇储,晚年又有改主意的倾向,这才导致了哈德良继位之后的政治动荡以及交恶元老院。
对此,哈德良必须要吸取教训,不能让继承人再次陷入他当年的困境。哈德良与萨宾娜感情并不和睦,萨宾娜埋怨哈德良常年在外,不务正业,整日和蛮人与希腊人打交道。而哈德良又认为萨宾娜尖酸刻薄,歇斯底里。哈德良碍于萨宾娜的家世与身份,又碍于离婚给皇帝带来的影响,所以没有选择离婚。但是二人也并没有生育子嗣,于是哈德良的继承人也只能是异姓收养。
哈德良最初在公元136年时,选择了卢修斯·可欧尼乌斯·康茂德(Lucius Ceionius Commodus)作为继承人。卢修斯是之前被阿提安努斯处死的四位议员其中一位的妹夫。哈德良的这一举动也算是向元老院抛出橄榄枝,希望能够冰释前嫌。
而哈德良的皇储决定,却让哈德良的姐夫萨维安努斯(Lucius Julius Ursus Servianus),与其外孙付斯克斯(Gnaeus Pedanius Fuscus Salinator)十分不满。哈德良有一位年长的姐姐宝琳娜(Aelia Paulina)曾在公元98年嫁给了萨维安努斯。萨维安努斯和付斯克斯皆是议员,且都担任过军中要员。哈德良在外人家里选皇储的行为让他们十分愤怒。在萨维安努斯看来,论亲疏贵贱,怎么都该轮到他外孙付斯克斯担任皇储。哈德良也曾为此好言相劝,但无果。
付斯克斯在公元137年联络军队和元老院谋反哈德良,最终被哈德良破获。哈德良为了保证不会再出现皇储之争,忍痛处死了姐夫萨维安努斯与其外孙付斯克斯。就这样,哈德良四位议员的血债,现在增长到了六位。
然而即便哈德良为卢修斯排除了皇储竞争对象,但无奈造化弄人,卢修斯于公元138年病逝,皇储之位就又空了出来。
公元138年初,哈德良寻到了一个新皇储,或准确地来说,是三个新皇储。他选中了一位出身良好,为人正直的议员,同时也是他的侄女婿。来自“奥瑞利亚”(Aurelia)家族的艾瑞乌斯·安敦尼(Titus Aurelius Fulvus Boionius Arrius Antoninus)。
安敦尼在元老院中并不算名声显赫,也因为如此,哈德良怕安敦尼会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于是在立安敦尼为皇储时,并提出一个条件。安敦尼必须在担任皇储之前,领养前任皇储,卢修斯的儿子卢修斯·可欧尼乌斯·康茂德(与父同名),并且还要再领养安敦尼妻子福斯蒂娜(Faustina)的侄子,马可·安尼乌斯·维鲁斯(Marcus Annius Verus)。这样子,安敦尼便有两个继承人,一个是自家人,一个是元老院的人。哈德良这一安排,直接就把王朝未来的两个皇帝安排上了。哈德良收养的安敦尼,后世称安敦尼·庇护皇帝。而安敦尼收养的马克·安尼乌斯·维鲁斯,在日后改名为马克·埃利乌斯·奥勒留·维鲁斯(Marcus Aelius Aurelius Verus),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哲学家皇帝,马克·奥勒留。
哈德良在确立皇储之后不久,于公元138年7月10日病逝,终年六十二岁。哈德良在位二十一年,其中有十二年都不在罗马,但是他却给罗马帝国打下了坚实的政治基础。帝国的边防在今后的几十年里都十分坚固,战事虽仍然时不时存在,但是哈德良所建立的防线,却是为罗马帝国带来了数十年的安定与和平。
新建立的内阁虽然在集权程度上远远比不上克劳狄乌斯的解放自由人制度与图密善的皇宫政权,但是无疑分化了元老院的权力,并且成功地让“内阁”的存在合法化、合理化,进而扩大了皇权的影响力。
哈德良平心而论,并没有很对不起元老院,他一生杀了六个议员,前四个并非出于他意,而后两个则是涉嫌篡位谋反。然而这依然改变不了他是第一个杀害议员的涅尔瓦·安敦尼王朝皇帝,哈德良也注定在元老院,以及倾向元老院的“贵族派”史料中,留下骂名。不过尽管如此,一向略微倾向于元老院的卡西乌斯·狄奥曾这样评价哈德良:“尽管他的统治十分出色,但是却因为继位之初与病逝之前屠戮的议员让他深受元老院痛恨。”[33]维克多是这样评价他的:“非常勤奋,他用脚丈量了帝国的所有省份,复兴了不同民族文化的城镇,并且保障了帝国的秩序。”[34]
[1] 公元前 337 年出任执政官的是一位名为Publius Aelius Paetus的埃利亚家族成员。
[2] 埃利亚家族出任执政官的人数及年份可参照学者们总结的“历代罗马执政官年表”,其中包括公元前 286 年的Gaius Aelius Paetus, 公元前 201 年的Publis Aelius Paetus,公元前 198 年的Sextus Aelius Paetus Catus,公元前 172 年的Publius Aelius Ligus,公元前 167 年的Quintus Aelius Paetus,公元前 11 年的Quintus Aelius Tubero。屋大维时期有两位,分别是公元 3 年的Lucius Aelius Lamia,和公元 4 年的Sextus Aelius Catus。提比略时期,公元 31 年,禁军统领赛扬努斯也曾担任执政官一职。
[3] 然赛扬努斯之后,埃利亚家族就鲜有人才,或许因此遭受了元老院的排斥,也或许是因为其弑杀皇储,谋权篡位的行为而受到了尤利亚·克劳迪家族的冷落。
[4]这里之所以对具体时间并不确定,只能猜测为第二次,或第三次布匿战争时期是因为在《罗马皇帝传》(Historia Augusta)的记载中,哈德良祖辈迁移是在“西庇阿”时期。然而西庇阿时期既可以代表第二次布匿战争,也可以代表第三次布匿战争。史上有两个大名鼎鼎的西庇阿,一个是打败汉尼拔的大西庇阿,一个是烧毁迦太基的小西庇阿。因为文献中仅仅写“Scipionum”,故难以分辨是哪个时期。笔者个人更倾向为第二次布匿战争时期,因为罗马在建立西班牙行省之后,曾有过一段时间的移民热潮。一些平民与骑士家族将家族迁徙到新建立的行省,以图发展。
[5]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1.1,拉丁语原文为“si quidem Hadria ortos maiores suos apud Italicam Scipionum temporibus resedisse in libris vitae suae Hadrianus ipse commemorat”。
[6] 古罗马女性没有名字,一切皆由家族名称命名。故历史中同家族的很多女性,都以“小”和“老”为前缀来做区分。比如屋大维的女儿茱莉亚,被史学家称为“老茱莉亚”,因为“小茱莉亚”指的是屋大维的孙女,阿格里帕与老茱莉亚的女儿。
[7]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1.4 拉丁语原文为“ac decimo aetatis anno patre orbatus Ulpium Traianum praetorium tunc, consobrinum suum, qui postea imperium tenuit”。
[8] Ibid. 拉丁语原文为“et Caelium Attianum equitem Romanum tutores habuit”。关于“Caelius Attianus”一人,后世的学者经过排查考究,认为是《罗马皇帝传》的记载出了问题。Caelia一族中并无此人,但是在Acilia家族中却能找到其本尊。故学者们认为,哈德良在罗马的监护人是“Publius Acilius Attianus”。他与图拉真交好,并在日后担任禁军统领。
[9]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1.5 拉丁语原文为“imbutusque impensius Graecis studiis, ingenio eius sic ad ea declinante ut a nonnullis Graeculus”。Sextus Aurelius Victor. Epitome de Caesaribus 14.2 拉丁语原文为“Hic Graecis litteris impensius eruditus a plerisque Graeculus appellatus est”。在这里我把“Graeculus”翻译成了“希腊小天才”,更贴切的翻译或许是“小希腊人”。但由于这是一个褒义词,表示的是对哈德良小时候的尊重与喜爱,所以才翻译为“希腊小天才”。
[10]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14.8 拉丁语原文为“Fuit enim poematum et litterarum nimium studiosissimus. arithmeticae geometriae picturae peritissimus. iam psallendi et cantandi scientiam prae se ferebat. in voluptatibus nimius”。Sextus Aurelius Victor. Epitome de Caesaribus 14.2 拉丁语原文为“sed et ceteris disciplinis, canendi psallendi medendique scientia, musicus geometra Pictor fictorque ex aere vel marmore proxime Polycletus et Euphranoras”。
[11]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14. 8. 拉丁语原文为“nam et de suis dilectis multa versibus composuit. amatoria carmina scripsit”。
[12]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2.1-2 拉丁语原文为“quintodecimo anno ad patriam rediit ac statim militiam iniit, venandi usque ad reprehesionem studiosus. quare a Traiano abductus a patria et pro filio habitus……”。
[13] 哈德良继任的法官为decemviri Stlitibus judicandis,即十人为一届的民事法庭法官。
[14] Adiutrix的翻译为“救援者”。
[15]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3.9 拉丁语原文为“legatus postea praetorius in Pannoniam inferiorem missus Sarmatas compressit, disciplinam militarem tenuit, procuratores latius evagantes coercuit”。
[16] Ibid. 3.10 拉丁语原文为“in quo magistratu ut a Sura comperit adoptandum se a Traiano esse, ab amicis Traiani contemni desiit ac neglegi”。
[17]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9.2.1 古希腊语为“Ἦν δέ, ὅτε ἀνηγορεύθη αὐτοκράτωρ, Ἁδριανὸς ἐν τῇ μητροπόλειΣυρίας Ἀντιοχείᾳ, ἧς ἦρχεν”。
[18]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4.6-7拉丁语原文为“Quintum iduum Augustarum diem legatus Syriae litteras adoptionis accepit; quando et natalem adoptionis celebrari iussit. tertium iduum earundem, quando et natalem imperii statuit celebrandum, excessus ei Traiani nuntiatus est”。
[19]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4.8 拉丁语原文为“Frequens sane opinio fuit Traiano id animi fuisse ut Neratium Priscum,non Hadrianum, successorem relinqueret”。
[20]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4.8 拉丁语原文为“usque eo ut Prisco aliquando dixerit: “commendo tibi provincias,si quid mihi fatale contigerit”。
[21]Ca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9.1.4 古希腊语原文为“ταῖς γὰρ ἐπιστολαῖς οὐχ αὐτὸς ἀλλ᾿ ἡ Πλωτῖνα ὑπέγραψεν,ὅπερ ἐπ᾿ οὐδενὸς ἄλλου ἐπεποιήκει”。
[22]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6.1-2拉丁语原文为“Traiano divinos honores datis ad senatum et quidem accuratissimis litteris postulavit et cunctis volentibus meruit, ita ut senatus multa, quae Hadrianus non postulaverat, in honorem Traiani sponte decerneret. cum ad senatum scriberet, veniam petiit, quod de imperio suo iudicium senatui non dedisset, salutatus scilicet praepropere a militibus imperator, quod esse res publica sine imperatore non posset”。
[23] 被处决的四位议员分别是:Lusius Quietus, Lucius Publilius Celsus, Aulus Cornelius Palma Frontonianus 和 Gaius Avidius Nigrinus。
[24]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5.1 拉丁语原文为“nam deficientibus iis nationibus quas Traianus subegerat, Mauri lacessebant, Sarmatae bellum inferebant, Britanni teneri sub Romana dicione non poterant, Aegyptus seditionibus urgebatur, Libya denique ac Palaestina rebelles animos efferebant”。
[25]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5.5-8. 这是很长一段关于哈德良镇压东部叛乱的描写,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阅读。
[26] Ibid. 5.10 拉丁语原文为“quibus exceptis et navi Romam dimissis ipse Antiochiam regressus praepositoque Syriae Catilio Severo per Illyricum Romam venit”。
[27] Ibid. 6.6 拉丁语原文为“Audito dein tumultu Sarmatarum et Roxolanorum, praemissis exercitibus Moesiam petiit.”
[28] 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9.7拉丁语原文为“conviviis amicorum interfuit, aegros bis ac ter die et nonnullos equites Romanos ac libertinos visitavit, solaciis refovit, consiliis sublevavit conviviis suis semper adhibuit”。
[29] Ibid. 9.8 拉丁语原文为“omnia denique ad privati hominis modum fecit”。
[30] 这一点从哈德良日后所铸造的钱币也能看出。哈德良针对不同行省的文化、军事、民族,以及和罗马的关系,都分别设计了不同样式的货币。比如哈德良亲自捐赠财物的高卢,钱币便是他自己牵着高卢女神(拟人化的高卢行省)的手,将其缓缓扶起。比如象征着财富与粮食的埃及,钱币的设计便是亚历山大城女神(拟人化的亚历山大城)手持篮子和Sistrum(一种古埃及的传统乐器)。诸如此类的货币还有很多,几乎每个行省都有属于自己设计的哈德良钱币。
[31]这一段史料原文很长,史料中详细记录了哈德良在日耳曼军中的所作所为,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翻阅“Historia Augusta. Hadrianus 10.1-11.1”。
[32] 有很多史料认为,安提诺斯是哈德良的男宠。由于哈德良跟皇后萨宾娜的关系十分不好,但是又碍于皇室的关系,不愿意离婚。所以便宠幸安提诺斯。但是这件事是否属实,我们就不得而知了。类似的情况在古罗马与古希腊并不少见,亚历山大也曾被谣传与赫费斯提翁是同性伴侣关系,然而这些都很难考究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是关系极其好的朋友,而至于是否超出了同性的友谊,就只能留给各位读者去想象了。
[33]Casssius Dio. Historia Romana 69.23.2 古希腊语原文为“Οὗτος ἐμισήθη μὲν ὑπὸ τοῦ δήμου, καίτοι τἆλλα ἄριστααὐτῶν ἄρξας, διά τε τοὺς πρώτους καὶ τοὺς τελευταίους φόνους ἅτε καὶ ἀδίκως καὶ ἀνοσίως γενομένους”。
[34]Sextus Aurelius Victor. Epitome de Caesaribus 14.4 拉丁语原文为“Immensi laboris, quippe qui provincias omnes passibus circumierit agmen comitantium praevertens, cum oppida universa restitueret, augeret ordinib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