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幻象
在一片原始森林里,一头大象以威胁的姿态突然出现。接着一个巨大的猿人、狗熊或者野人威胁要用棍棒攻击梦者(图35)。突然那个“长着山羊胡子的人”出现了,他用眼睛盯着攻击者,如此他就被迷惑住了。但是梦者很害怕。那个声音说道:“一切都必须由光明来统治。”
图35 一个中世纪(15世纪)的“野人”。引自Codex Urbanus Latinus 899(15世纪),20,li,fol.85。
仙女们的多样性已经被分解成更为原始的成分;也就是说,心理气氛的活跃性已经极大地增强了,我们必定会由此得出结论认为,梦者与其同时代人相疏离的现象也相应地增强了。这种得到增强的疏离感可以追溯到第二十一个幻象,在那里其实现了与无意识的统一,而且被作为一个事实接受下来。从意识心灵的观点来看,这是相当非理性的;它构成了一个使人们必定会焦虑地予以关注的秘密,因为其存在的合理性根本就不可能被任何所谓理性的人所解释。谁要是想这样做,就必定会被贴上疯子的标签。因此,把能量排放到环境之中受到了极大的阻碍,这导致了无意识方面的能量过剩:因此那些无意识人物的自主性得到了不正常的增长,最终产生了攻击性和真正的恐惧。早先各种不同的娱乐表演现在开始变得让人很不舒服。我们发现,接受仙女这类古典人物变得相当容易了,这多亏了相关的美学润色;但是我们并不知道,在这些仪态优美的人物背后隐藏着狄俄尼索斯的古代秘密,是一场有其悲剧内涵的羊人剧:把已经变成动物的神祇进行了血淋淋的肢解。我们需要一个尼采,来揭示虚弱的欧洲学童对古代世界的态度。但是,对尼采来说,狄俄尼索斯意味着什么呢?他说的与它有关的话必须严肃对待;它对他所做的一切就更要严肃对待。毫无疑问,他在患上绝症的初始阶段就知道,扎格列欧斯(Zagreus)那惨淡的命运是他应得的。狄俄尼索斯是激情分解的深渊,在那里所有人类的特质都沉浸在原始精神的动物神性之中,那是一种极乐而又可怕的体验。蜷缩在其文化之墙后面的人性相信,它已经逃脱了这种体验,直到他成功地释放出另一场血腥狂欢。当这种事发生之时,所有的好人都惊呆了,并且对巨额融资,对军火工业,对犹太人,对共济会会员加以谴责。[54]
现在,那个“长着山羊胡子的”朋友作为一个乐于助人的解围之人(deus ex machina)在现场出现,要消除那个可怕的猿人造成的破坏威胁。多亏了靡菲斯特及时地出现及其实际的观点:当浮士德凝视着经典的“瓦尔普吉斯之夜”(Walpurgisnacht)[55]的妖魔鬼怪时,有谁知道浮士德表现出多么镇静的好奇心呢!还有多少人能够记得备受谴责的理智在正确的时刻做出的科学或哲学的反思呢!那些谴责理智的人也会质疑自己,他们从未有过某种体验:这种体验有可能向他们传授某种武器的价值并向他们表明,为什么人们会付出如此前所未有的努力来锻造它。一个人不得不异常地脱离生活,不去注意这类事情。理智可能就是魔鬼(图36),但这个魔鬼是“混沌的奇怪儿子”,人们可以最迅速地相信他能够有效地对付他的母亲。要是这个魔鬼在找活干,那么这种狄俄尼索斯的体验就会给这个魔鬼提供很多活去做,因而与无意识和解远比赫拉克勒斯(Hercules)的功绩更重要。按照我的观点,它代表整个问题世界,这些问题就算是理智也不可能在一百年的时间里解决——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经常离开一段时间去休假,通过比较轻松的任务来得到恢复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精神会如此经常和如此长时间地被遗忘,以及为什么理智会如此经常地使用诸如“超自然”(occult)和“神秘”(mystic)这类用魔法辟邪的词语,其目的就是希望,就连理智的人也如此认为,这些轻声低语确实有某种意义。
图36 作为空中精灵和邪恶理智的魔鬼。欧仁·德拉克罗瓦[56]为《浮士德》(第一部)绘制的插图(395)。
那个声音最后宣布,“一切都必须由光明来统治”,这很可能意味着心灵意识的洞察之光,一种真诚的精神启示。无意识的黑暗深处不再被无知和诡辩所否认(充其量对常见的恐惧做一些拙劣的伪装),它们也不用被伪科学的理性化所解释。相反,现在必须承认,在精神中存在的东西我们所知甚少或者根本一无所知,这些事物具有和物理世界的事物至少同等程度的真实性,对此我们可能最终也不会理解,但它会以最难以控制的方式影响我们的身体。凡是主张其研究主题是非真实的或者“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的研究路线,不可能对知识有任何贡献。
随着理智的积极干预,无意识过程的一个新阶段开始了:现在意识心灵必须与不认识的女性人物(“阿尼玛”),与不认识的男性人物(“阴影”),与智慧的老人(“有神力的人格”),以及与自性的象征达成一致。[57]最后提到的这个术语,我们将在下一章讨论。
图37 拥有七片花瓣的花朵。引自Boschius,Ars symbolica,127,Symbol.DCCⅩⅩⅢ,Class.Ⅰ,Tab.ⅩⅪ。
图38 墨丘利乌斯是站在金(太阳)银(月亮)喷泉之上的处女,怀中的龙是她的儿子。引自Aquinas,“De alchimia”,20,ⅰⅹ,fol.95a。
[1]古斯塔夫·梅林克(Gustav Meylink,1868—1932)是布拉格作家群中的一员,他于1914年创作了小说《泥人哥连》,在希伯来语中Golem的意思是“泥团、泥块”,后来被改编成电影《泥人哥连》。——中译注
[2]大海是容易产生幻想的一个地方(意即,容易受到无意识内容的入侵)。因此在《以斯得拉二书》11:1中关于鹰的梦中所见,就是从大海上飞过来的,在13:3、25和51中提到的在梦中看见的“人”,是“被风从大海中”带出来的。也请参见13:52:“谁也不能深入海底去寻找那里未知的东西:同样道理,谁也不能看见我的儿子……”
[3]参见法文版的《寻爱绮梦》(Hypnerotomachia),以《波利菲尔之梦》(参见图4)而著称,117。
[4]Nekyia,Νέχυια,源自υέχυζ(尸体),是《奥德赛》的第十一本书的题目,描述了奥德修斯入冥府为亡者祭祀的故事。因此,Nekyia是对“冥府之旅”,即下降到死人之领地的一种恰如其分的称呼,迪特里奇(Dieterich)在对艾赫米姆古抄本(364)进行评论时,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它的,其中包含着《彼得福音》的一段启示录片段。典型的例子如《神曲》(Divina Commedia),《浮士德》中经典的瓦尔普吉斯之夜(Walpurgisnacht),以及在传说中降临到地狱的耶稣基督等。
[5]Cf.Jung,424.
[6]指围绕着某个中心画出的奇异条纹,旨在以某种驱邪的手段防止外界影响,以免走火入魔。——中译注
[7]Knuchel,440.
[8]一块土地,常常是一片小树林,被划分出来并奉献给某个神祇。
[9]关于“阿尼玛”的定义,请参见Jung,427。
[10]佐西莫斯(Zosimos)大约生活在公元300年。参见Reitzenstein,485,pp.9ff.;Berthelot,335,Ⅲ,ⅰ,2。
[11]关于梯子的这种猜测在第十二和第十三个梦中(第78自然段和第82自然段)得到证实,也请参见图14中的梯子。
[12]162:“异教徒们相信灵魂可以通过太阳之循环而降临。”
[13]99.
[14]Cf.Ruska,493.
[15]参见“集体无意识”,载于Jung,425,PartⅡ,Def55。
[16]基督教关于羊的象征作用的直接起源可以在《以诺书》的幻象中找到(89:10ff),参见Charles,351,Ⅱ,p.252。《以诺启示录》(Apocalypse of Enoch)大约写于公元前1世纪初。
[17]在以诺的幻象中,领头人和王子首先是作为羊或公羊而出现的,《以诺书》89:48(Charles,351,Ⅱ,p.254)。
[18]荣格教授的意思并不是说,意识心灵是唯一实施压抑的机构,而是起压抑作用的决定性力量。——编注
[19]Berthelot,335,Ⅲ,ⅰ,2;也请参见Jung,428。
[20]英国民间传说中讲述的只有大拇指大小的主人公的历险故事。——中译注
[21]巴奇(Budge,346,Ⅰ,p.87)使用过这个短语。
[22]458,Ⅱ,p.245.
[23]参见炼金术士与墨丘利乌斯的有趣对话,7,ⅹⅹⅲ。
[24]Goethe,393.
[25]Cf.31.
[26]504.
[27]因为水是万物之源,参见埃及的宇宙起源论。
[28]Wirth,533,p.199.
[29]“Fons Signatus”,把这个词应用于圣母玛利亚取自《所罗门之歌》(4:12)。和其他许多词语一样,这个词被编织进中世纪基督教教会关于圣母玛利亚思想的整体模式之中,而且现代的作者和思想家仍然在使用这个主题。——编注
[30]这实际上是一个正常的生命过程,但它的发生通常都是非常无意识地进行的。阿尼玛是一个必然出现的原型。(参见Jung,425,Part Ⅱ,Defs.48,49;以及Jung,427。)母亲是阿尼玛意象的第一个承载者,在儿子的眼中,这赋予了它一种迷人的性质。然后通过姐姐和其他相似的角色而被迁移到所爱的人身上。
[31]这里引用的类比大部分引自写于12世纪和17世纪之间的拉丁文献。这些文本中最有趣的一个就是《哲学玫瑰园》(60)。可以非常明确地认为该匿名作者是一位“哲学家”;而他显然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制作普通黄金的问题,炼金术是一种哲学的秘密。
[32]参见第二个梦系列中的第二十三个梦境(第212自然段)。
[33]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一世之侄,他博学多才,集学者、作家和将军的身份于一身,在位期间(360—363年)允许宗教信仰自由,并允许犹太人在耶路撒冷重建圣庙,其本人信奉异教,是君士坦丁之后唯一的非基督教徒帝王,因此教会称他为“叛教者”。——中译注
[34]“金花”(golden flower)即中国古代道家学说中的太乙金华。——中译注
[35]关于中世纪炼金术的“金花”(图30),请参见Adolphus Senior,301。“金花”源自希腊语χρυσάνθιον(Berthelot,335,Ⅲ,ⅹlⅸ,19)和χρυσάνθεμον,是一种类似荷马史诗中的“μ
λυ”的迷人植物,炼金术士们经常提到它。金花是黄金最高贵和最纯洁的性质。同样的名称有时也会赋予黄铁矿(参见Lippmann,451,Ⅰ,p.70)。永恒之水的力量也被称为“花朵”(493,p.214,20)。“Flos”是后世的炼金术士常用的,代表神秘转换的物质。例如,“flos citrinus”(黄花,参见“Aurora consurgens”,14),“flos aeris aureus”(天空的黄金花,参见“Consilium coniugii”,Ⅰ,ⅳ,p.167),“flos est aqua nummosa(Mercurius)”(水之花,参见“Allegoriae sapientum”,7,ⅹⅹⅵ,p.81),“flos operis est lapis”(石之花,参见Mylius,239,p.30)。
[36]正如《哲学玫瑰园》(60)所说:“我们的黄金不是世俗的黄金。”
[37]2,ⅹⅱ,p.223.
[38]Ibid.,p.239.
[39]7,ⅹⅹⅹ,p.899.
[40]荣格教授在这里把送金币的人等同于“黄金”本身。——编注
[41]Exilis,非洲的一种谷物,非常易于栽培。该词也多用于形容微小的东西。——中译注
[42]在《论黄金》(Tractatus aureus,180)中,我们甚至能够读到这样的话:“被废弃的污物……毫无价值。”
[43]这并不意味着,可以认为自性只是在人生旅程中被创造出来的;相反,这是一个关于意识的问题。自性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但确是潜在的,也就是无意识的。参见我后来的解释。
[44]古希腊的一种滑稽喜剧。——中译注
[45]Foucart,385.
[46]Cf.Jung,425,Part Ⅱ,Def.18.
[47]参见Fleischer,382,p.6;柏拉图也曾提到原始的人类是圆球形的,以及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的球体σφαĩροζ。既然它是以《蒂迈欧篇》(Timaeus)为依据的,那么炼金术的世界灵魂,就像物质的灵魂一样,是圆球形的,黄金也是如此(参见图209)。(Maier,220,pp.l1f.)关于圆孔和头颅或头之间的关系,请参见Jung,430。
[48]参见圣奥古斯丁的论点,上帝并不是这个太阳,而是这个太阳的制造者(Ⅲ,Treatise ⅩⅩⅩⅣ,2),以及尤西比乌斯(Eusebius)的证据,他实际上曾亲眼目睹过“基督教的”太阳崇拜(OratioⅥ;引自Cumont,358,Ⅰ,p.356)。
[49]在《寻爱绮梦》印于1600年的法文版导言中,非常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参见我在“帕拉赛尔苏斯是一种宗教精神现象”这个主题上所说的话,424。
[50]493.
[51]“他自己是这样说的。”这句话最初暗指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的权威。
[52]参见“Liber Platonis quartorum”,7,ⅹⅹⅷ,pp.149ff.,174。这篇文章是炼金术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哈兰奈特(Harranite)文本。它有阿拉伯文和拉丁文两个版本,但后一种版式很遗憾已经非常破败了。其最早可能是在10世纪时撰写的。参见Steinschneider,510。
[53]我推荐读者看一看我写的关于帕拉赛尔苏斯的研究,424,pars.222ff(424a,pp.100ff)。
[54]我是在1935年春季写这段话的。
[55]瓦尔普吉斯(Walpurgis)是德国艾希施台特地方的本笃会修女院院长。她生前品德高尚,抵制巫术,受到民众爱戴,逝世后成为天主教的圣女。每年5月1日是她的纪念日。根据德国民间传说:每年在瓦尔普吉斯祭日的前夜,妖魔鬼怪都要在哈尔茨山中的布罗肯峰聚会狂欢,向圣女瓦尔普吉斯代表的正统教会示威。——中译注
[56]欧仁·德拉克罗瓦(Eugène Delacroix,1799—1863年),法国著名画家。——中译注
[57]关于这些术语,请参见Jung,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