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即兴创作与集体演出
艺术家只有在参与集体即兴创作时才能产生真正的共鸣，才能体会到忘我、同心协力创作的乐趣。
正如前章所述，每个真正的艺术家，不论他从事的是什么艺术，他的最高和最终目标都可以说是对自由而完全地表达自我的渴望。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世界观、理想和对生活的道德态度。这些深深扎根于内心的、无意识的信条构成了人类的独特个性和对自由表达的渴望。
渴望表达自我的深刻的思想家会创造属于自己的哲学体系。同样地，努力表达内心信念的艺术家会以自己的艺术形式作为工具进行即兴创作。演员的艺术也是如此：他的强烈渴望与至高目标也是以自由即兴的方式实现的。
如果一个演员仅仅把自己局限于说出剧作家所提供的台词、做出导演所指示的“动作”，而不进行独立的即兴表演的探索，他就成了他人作品的奴隶，他的职业就是借来的。如果演员认为剧作家和导演已为他准备好了一切，没有什么空间可以施展属于你自己的创作个性，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不幸的是，当代许多演员都抱有这种想法。
事实上，每个角色都给予了演员即兴创作以及与剧作家、导演共同创作的机会。当然，即兴创作并不表示可以随意添加台词或替换导演所要求的动作。相反，规定的台词和动作是演员进行即兴创作的基础。如何说台词和如何完成动作是通向即兴表演广阔领域的大门。“如何”说台词和“如何”完成动作也是演员自由表达自我的方式。
不仅如此，有很多瞬间演员还可以通过台词和动作来创造心理历程的奇妙过渡，为自己的表演锦上添花，从而展现自己真正的艺术独创性。从对整个角色的诠释到对细微特点的把握，演员的即兴表演有着广阔的空间。而他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拒绝扮演自己，不再依靠老套的表演方式。如果他不再认为自己的所有角色都是“正常的”，而是试着赋予每个角色某些特性，他将向即兴表演迈出十分有益的一步。演员如果不能感受到在舞台上随着每个新角色而改变自我的纯粹乐趣，他就几乎不可能知道即兴表演真正的、创造性的意义。
而且，一旦演员具备即兴表演的能力，发掘出自己身上永不枯竭的即兴创作之泉，并不断从中汲取能量，他就将拥有自己不曾知道的自由感，他的内心也会越来越充实。
以下练习是为了培养即兴表演的能力。它们很简单，所以尽可能简单地把它们做出来。
练习12（适用于个人）
首先，请决定即兴表演的开始和结束，它们必须是确切的动作。例如，开始时，你用坚定的口吻或姿态说着“是的”，从椅子上迅速站起来；结束时，你可能躺在床上悠闲地翻开书读了起来。或者，开始时，你匆忙地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和手套，似乎要出去；结束时，你却沮丧地甚至满含泪水地坐下了。或者，刚开始，你充满恐惧或关切地望向窗外，试图藏在窗帘后，突然你大叫着“他又来了！”向后一退。但是结束时，你可能以欢快甚至滑稽的心情弹着（实际的或想象的）钢琴。开始和结束的反差越大，效果越佳。
不要试图预测你在开始和结束之间会做什么动作，也不要为开始和结束本身寻找承上启下的任何合理的理由或动机。请随机选择开始和结束。选择最先出现在你脑海中的两个动作，不要为了完成完美的即兴表演而去选择。只需让开始和结束有反差即可。
不要定义主题或情节，只需要确定开始和结束的情绪或情感。听从直觉，到达它所指引的瞬间。假如你的开始是你说着“是的”站起来，那么你会自然而然地跟随自己的情感、情绪和心情，自由且自信地开始“表演”。
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渡阶段，即中间部分，就是你要即兴表演的部分。
让即兴表演中的每一刻都成为它前一刻的心理结果（即使不合逻辑！）。因此，在不预先考虑主题的前提下，从开头到结尾你将一路即兴表演。通过这样的训练，你将现场经历不同的感觉、情绪、心境、渴望、内心冲动及动作。也许你会变得愤怒、沉思，甚至被激怒，也许你会经历冷漠、幽默、欢乐等阶段，或者你可能会很激动地写信，或拿起电话打给某人，等等。
在即兴表演期间，某一时刻的情绪或某个偶然事件都将为你打开更多的可能性。你只要时刻聆听“内心的声音”即可，它会引发你心理上的所有变化和你要做的所有动作。将自己完全托付给即兴的灵感，你的潜意识会提出任何人甚至你自己都想不到的建议。在想象中的结尾来临时，你不会漫无目的地挣扎，而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它会像灯塔一样始终指引着你。
继续按照这种方法练习，每次建立一组新的开始和结束，直到你对自己充满信心，直到你不再停下来思考中间部分要做什么动作。
你或许想知道：为什么必须首先确定开始和结束（不管你会做什么动作）？为什么要规定你在开始和结束时身体的位置和情绪，而让你在中间阶段自由发挥？因为即兴表演中的真正自由必须建立在必要因素的基础上，否则它将很快沦为肆意妄为或犹豫不决。如果没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来保证动作的展开与完成，你只会盲目乱撞。没有起始位置，或者没有方向或目的地，自由感将失去意义。
在排练一场戏剧时，你很容易遇到很多“必要因素”，需要你轻松地发挥即兴表演的能力。而情节、台词、节奏、剧作家和导演的建议、其他演员的表演等等，所有这些都决定着必要因素以及你必须适应的即兴时长。因而，要想让自己有所准备，在专业舞台上得心应手，你应该加强在相应的必要因素或极端条件的限制下的训练。
首先，除了确定开始和结束，你还要确定每次练习的时长，这也是必要因素之一。因为就个人练习而言，每次即兴表演约五分钟就已足够。
接下来，在开始和结束之间的某个点添加一个新的内容（必要因素）。这一内容同开始和结束一样，必须为确切的动作，并伴有确切的感受、情绪或情感。
现在，按照同样的方法，分成两段，即从开始到中间点，再从中间点到结束，但花费的时间尽量不要比之前（从开始到结束）长。
稍后，再选择增添一个必要因素，分成四段，在约等同于分两段的时间内完成即兴表演。
继续在开始和结束之间添加更多必要内容。任意选择每个点，无须考虑连贯性或逻辑性，而要从即兴心理出发。但是，在这种变化的练习中，不要改变既定的开始和结束。
在积累了足够多的点，并将这许多点完美衔接后，你可能要开始用别的方法进行新的必要因素练习了：试着以慢节奏表演第一部分，以快节奏表演最后一部分；或试着创造某种氛围，并在即兴表演的某一阶段或全过程中保持该氛围。
你可以利用不同的特质，单独或任意组合诸如塑形、飘浮、飞行或发散等动作，进一步积累即兴表演中的必要因素；或者你甚至可以对不同的人物特性尝试即兴表演。
随后，你可以想象一个特定的场景，在该场景下你不得不进行即兴表演；然后想象观众的位置，并选择即兴表演的类型：悲剧、情节剧、喜剧或闹剧。也可以试着即兴表演古装剧，想象自己穿上了某个时代的服装。所有这些都可以成为额外的必要因素，在这些的基础上，你可以自由地即兴表演。
尽管引入了很多新的、不同的变化因素，但是，可以预想到的是，某种情节模式会不可避免地渗入你的即兴创作之中。在练习时，为了避免这一状况，你可以试着互换一下开始和结束，接下来还可以改变中间点的顺序。
当你把这一系列的组合都练尽了，设置新的开始和结束，再加入各种必要因素，重新开始整体练习；如之前一样，不需要预先考虑任何情节。
这个练习的目的在于培养演员即兴表演所应具备的心理素质。在根据你所选择的必要因素（无论数量多寡）进行即兴创作时，你将保持这样的心理状态。在舞台上排练和演出时，你会感觉到你要说的台词、要做的动作，剧作家和导演施加于你的所有情况，甚至剧本中的情节都将引导你，正如之前的练习中必要因素指引你一样。你将发现，练习和正式演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因而你最终会确信，戏剧艺术只不过是连续不断的即兴创作，舞台上没有任何时刻可以剥夺演员即兴表演的权利。你将能够如实地满足所有必要因素的要求，同时保留自己作为演员的即兴精神。一种全新而令人愉悦的自信将油然而生，同时伴有一种自由和充实之感，这将是对你所付出努力的最好回报。
在两人、三人或者更多人一起练习时，也可以而且应该培养即兴表演的能力。多人练习尽管原则上和个人练习是一样的，但是依然需要考虑到两者的一个本质差别。
戏剧艺术是一项集体性的工作。因而，如果一个演员脱离集体单打独斗，那么，不管他多么有才能，他的即兴表演都不可能得到充分施展。
当然，舞台上有很多统一的冲动，例如戏剧氛围、戏剧风格、出色的表演或异常精美的舞台布景。然而，真正的舞台表演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普通的整合。演员必须提升对他人的创作冲动的感知能力。
集体即兴创作是一个不断给予和接受的过程。对手的些微暗示，例如一个扫视、一次停顿、一种新的或意想不到的语调、一个动作、一声叹息或者一次几乎不能被察觉的节奏变化，都可能变成创作冲动，变成向对方发出的即兴表演邀请。
因而，在开始小组即兴表演练习之前，建议小组成员们集中做一段时间的准备练习，找找我们常说的集体感。
练习13（适用于小组）
首先，小组每一个成员要以最大的诚意努力对其他成员打开心扉，要努力意识到每个个体的存在。对彼此“打开心扉”，像接受最贴心的朋友一样去接受每个成员。这一过程和第1章中描述的接收过程相同。在练习开始时，小组各成员应告诉自己：
“创作集体是由个人组成的，绝不能被视为与个人无关的团体。我欣赏房间里的所有人，不会忽略他们的个体差异。因此，我不赞同使用‘他们’或‘我们’这样笼统的概念，相反，我会说‘他和她，我和她’。我准备接受这一练习的其他参与者给我的大大小小的印象，并准备对这些印象做出相称的回应。”
忽略小组成员们的缺点或不讨人喜欢的特点，试着找到他们的优点和吸引人的特质，这样会极大地帮助你自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和刻意，不要过于伤感地盯着别人的眼睛太长时间，也不要笑得太过夸张或使用其他不必要的表演技巧。
如此，你自然会和伙伴们积极相处，但是也不要将这解读为任由自己在小组中飘荡，或在模糊的感觉中迷失自我。这个练习的目的在于提供一种让你从心理上与伙伴们建立牢固关系的方法。
在小组成员们建立了牢固的内在关系后，进入下一个步骤。这里列出一系列可供选择的简单动作：在房间内踱步、奔跑、站立不动、改变位置、背靠墙壁摆姿势或聚到房间中间，等等。选择三四个确切动作就足够了。
练习开始时，任何人都不知道哪个是指定的小组动作。每个参与者必须凭借刚刚开发的“敞开”心态猜想以上指定动作中哪个是小组成员们都希望完成的，然后把它做出来。开始时，某个人或大部分人会做错，但是最后大家会形成一定的默契。
这种猜想要建立在小组成员对彼此的不断观察的基础上。观察得越仔细，猜想就越有默契。目标是让所有成员同时选择同一个动作并表演出来，不能有任何预先安排或暗示。成功与否其实无关紧要，因为这个练习真正的价值在于使演员向他人敞开心扉，加强他对伙伴们的观察能力，进而增强他对整个集体演出的敏感度。
稍后，当小组成员们真正意识到这个练习把他们紧密团结在一起时，就该进入小组即兴创作练习了。与个人练习不同，小组即兴练习的主题需要确定，但仅需要大体确定或有个轮廓即可。这里提供几个建议：在某个工厂里工作，参加一场优雅的舞会或家庭聚会，到达（或离开）火车站或机场，在赌博场所被警方抓获，在餐厅就餐或在狂欢节上寻欢作乐，等等。不管选择何种主题，接下来都要确定舞台布景。需要有门、桌子、工作台、管弦乐队、入口或其他与主题相匹配的场所。
然后，小组成员们“分配角色”。不得提前设计情节或任何后续发展。正如个人练习时一样，仅需要明确开始和结束，包括它们的起始动作和相应情绪。此外，即兴表演的时长应该是大家商议好的。
不要使用太多台词。不要垄断对话，只在很自然和有必要的时候说话。改善或扩充台词不是演员的职责，不要试图去完善台词而使自己无法集中精力去即兴表演。即使你的台词毫无文学价值，甚至听起来很糟糕，也不会影响这个练习的意义。
虽然每个成员都提高了感知能力，并对彼此敞开心扉，愿意互相协作，但是，初次尝试即兴表演还是会带来混乱。每个成员都会从对手那里获得很多印象。他会认识到他们在规定情境下的创作意图，感受他们的情绪，猜想对方所想象的场景。他也会了解自己未能达到目的，未能配合情节、对手等的需要。但是，不应该对这些问题进行讨论。所有成员应依靠他们的团结感和彼此之间建立的关系立即尝试新的即兴表演。
第二次尝试时，即兴表演将呈现更加确切的形式，许多被忽略的意图都会得到实现。小组必须反复地努力，直到即兴表演看起来像一出排练好的小短剧。其间，尽管台词、动作和情境难免会重复，每个成员仍必须保持即兴表演艺术家的心理状态。
如果可以的话，对相同的情境不要重复之前的表演方式，而应该尝试新的方式。尽管你会惯性地倾向于保持和重复之前即兴创作时的最佳表演，但有时你还是要毫不犹豫地改变或摈弃它们：在“内心声音”的召唤下冒险去尝试更加有表现力的动作或更具艺术性的解读，甚至对伙伴们采取新的态度。你的品味和直觉会告诉你，为了集体表演和情节发展的需要，什么应该改变、何时改变，什么应该保留。一方面，你将学会无私奉献；另一方面，你依然可以追求你的艺术自由和理想。
同一个即兴表演练习，不管你重复多少次，其开始和结束都要有明确的界定。
最好记住，在小组即兴表演中，没有必要在开始和结束之间添加任何额外的内容。因为它们会随着即兴表演的进展、主题的明确、情节的发展而出现并逐渐成形。
一旦即兴表演露出排练好的小短剧的雏形，小组成员们或许需要添加几个必要因素以使表演变得更加有趣。比如氛围、人物特性、不同的节奏，可以一次一个地引入。
一个主题演够了以后，小组可以选择其他主题进行练习：如前面的练习一般，再次从建立关系和培养集体意识开始。
现在，小组要准备以下实验：从小组成员们都没看过（或演过）的舞台剧或影视剧中选择一场戏，并分配角色。让其中一个人做“导演”，准确地筹划这场戏的开始和结束。在了解了戏的内容后，开始即兴创作中间部分。注意，不要与你所扮演的角色的心理活动偏离太大，不要去记台词——开始和结束的台词除外。让所有的动作和场面调度从即兴表演中产生，正如之前的练习一样。你可以说几句与剧作家口气相似的台词，但如果你碰巧记住了几句台词，也没有必要为了让它们听起来像是“即兴的”而故意说错。
不要试图去发展角色的特性；否则，你将无法集中注意力听从“内心声音”的引导去即兴表演。然而，如果你所扮演的角色的特色“坚持”涌现出来，也不要压制它们。
这一场戏结束后，让“导演”从刚才的戏中选取一段，明确指导你一番。然后，从开始到他“执导”的中间点重新即兴表演一遍，之后再从中间点到结束来一遍。按照这个节奏一步步地填补空白，很快你就能出演剧作家所写的这一整场戏，并在整个过程中保持即兴表演的心理状态了。你将会对表演越来越有信心，即使是在正式排演时；在导演和剧作家的建议（必要因素）下，你将可以自由地进行即兴表演，很快这种信心将变成你的能力和第二天性。
接下来，小组可以开始发展人物特性了。
正如你所看到的，这个练习会让你熟悉你的演员灵魂的丰富性。
在总结本章时，有必要提出一些警告。在即兴表演时，如果你开始感觉你正在变得不真实或不自然，可以确信，这要么是因为“逻辑”的干预，要么是因为使用了太多不必要的台词。你要有勇气完全依赖你的即兴精神。遵循创作个性自深处向你诉说的内心活动的心理连续性（情感、情绪、愿望和其他冲动），你将很快确信你听到的这种“内心的声音”不会撒谎。
在参与小组练习的同时，强烈建议继续个人练习，因为这两种练习可以相互补充，但却不能相互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