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角色与性格塑造
变身——这是演员在本性上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渴望。
下面来说一说创造角色的问题。
所谓的“显而易见”的角色或者与演员本人在日常生活中完全相同的“典型”角色都是不存在的。人们对“真实的戏剧艺术”有所曲解，其原因有很多，在此没有必要逐一说明。但是，如果任由这种根深蒂固的危险的“自我”态度肆意滋生，戏剧是无法获得进步和发展的。一切艺术都是以拓展人生的新天地、发现人类的新面貌为宗旨在不断求索的。如果演员在舞台上一成不变地展现自我，观众将永远无法获得新的发现。假设一位剧作家在他的所有作品中都以自己为主人公，或者一位画家只会画自画像，那么他们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呢？
就像生活中绝对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一样，戏剧中也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物。构成他们的差异的是他们的性格——这是演员的一个较好的出发点。为了找到对即将在舞台上饰演的角色的最初构想，他要问问自己：“我与剧作家所描写的人物之间有何差异（无论这种差异是多么微妙或细小）？”
这样，你便会放下反复画“自画像”的欲望，而且还会发现人物的主要心理性格或特点。
然后你需要做的是融合这些使你与角色形成差异的性格特征。那么你该如何完成这项任务呢？
最快的、最艺术的（也是最愉快的）方法就是为角色找到想象的身体。举个贴切的例子：想象一下自己所饰演的角色（在身体上和心理上）具有懒惰、迟缓、笨拙的特征。你没有必要像在喜剧表演中一样强调或突出这些特质，只需要通过哪怕不易察觉的暗示即可。但是你必须把角色的这些典型特性表现出来。
如果你抓住了角色在特征和特质上的轮廓——也就是说，与你自己相比——现在来想一想这个懒惰、笨拙的人应该拥有哪种体形。说不定这个人身形圆胖、个子偏矮、双肩松垮、脖子粗圆，两只长胳膊无精打采地垂着，还有个又大又沉的脑袋。这样的身体肯定与你自己的相差甚远。但你无论如何看起来要像这个人，并且要模仿这个人的行动。如果想制造出“真的很像”的效果，应该怎么做呢？可以用以下方法。
想象一下，在你自己的身体所占据的空间里存在着另外一个身体，即你刚刚在头脑中为角色创造出来的想象的身体。
然后，你将这个身体附在自己身上，就像穿衣服一样。这个“变装”会带来什么结果呢？用不了多久（说不定是瞬间！），你就会开始感觉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这种体验与生活中的变装非常相似。在日常生活中，仅仅是穿上不同的衣服就可以让你觉得自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是吗？穿着睡衣或礼服时，穿着老旧的正装或新买的正装时，你没有一种变成“另一个人”的感觉吗？而“穿上他人的身体”会比穿上任何衣服的效果都更不可思议。这样为角色假设想象的身体对演员的心理所产生的影响会比换一件衣服强烈10倍！
想象的身体会在你的真实身体和心理之间占据某个位置，对双方施以相同的影响力。你会逐渐开始与想象的身体形成某种和谐，同时带着这种和谐去行动、说话、感受；也就是说，角色住进了你的内心（或者说你住进了角色的内心，如果这样表述让你更舒服的话）。
在表演时，你对想象的身体的特质的表现力度取决于戏剧的类型和你个人的品味、愿望。但无论是何种情形，你整个人在心理上和身体上都会因角色而发生变化，甚至被角色掌控。如果演员真的接受了想象的身体并加以练习，那么它一定会激发演员的意志和情感，同时会使它们与角色特有的说话、行动方式相协调——这时，演员便变成了另一个人！如果只是简单地在精神层面讨论角色、分析角色是不会达到这种预期效果的。因为无论你的理性思维多么成熟，它都很容易使你进入热情全无的消极状态。而想象的身体有能力直接唤起演员的意志和情感。
把创造、设想一个人物当作一种快速简单的游戏。用想象的身体来“玩”这个游戏，不停地改变和完善想象的身体，直到你对结果完全满意。只要你拿出十足的耐心，不过于着急看到成果，这个游戏就一定不会失败。只要不操之过急，不强行“表演”想象的身体，你就会自然地找到你的艺术本性。只要你学会完全信赖想象的身体，它就绝不会背叛你。
如果你从“新的身体”中找到了细腻的灵感，不要刻意强调，不要急于求成，更不要夸张表现。无论在家中或是在舞台上，只有当你感觉想象的身体已经完全自由、真实且自然的时候，你才可开始加上台词和小动作来进行角色的排练。
在不同的情况下，有时只使用身体的一部分也足够了。比如，两条修长的胳膊在不同情况下会突然让你的整个心理发生改变，并为你的身体提供恰当的身材。但是，无论何时都要确保你的整个存在已经转变为你要刻画的人物。
如果给想象的身体加上想象的中心，想象的身体的效果会得到强化，还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细微变化（见第1章）。
只要中心在你胸膛正中（假设在几厘米深的位置），你会感觉你仍保持着自我，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只是状态更积极、更协调，因为你的身体接近于一种“理想”的类型。但，如果你想把中心转移到身体内部的其他地方或身体外部，你便会感觉自己的整个心理态度和身体姿态都发生了改变，这与你进入想象的身体时身心所发生的改变十分相近。想象的中心会将你的整个身心引向一个点并集中于此，你的活动就从这里产生并发散。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当你把中心从胸膛转移到头脑的时候，你会意识到思想因素已经开始在你的表演中扮演一个独特的角色。头脑中的想象的中心会突然或渐渐协调你所有的动作，影响你整个身体的态度，激励你的行为、动作和言语，并调节你的心理状态，使你自然而然地体会到思想因素与你的表演有着密切而重要的关系。
但无论中心设在哪儿，只要改变中心的特质就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比如，把中心放在头脑中，不要以为任由其发展就足够了。这时，一定要探寻你所希望获得的各种特质来进一步刺激中心。比如说，可以想象明智之人头脑中的中心发散着光芒万丈，愚蠢、疯狂或狭隘之人的中心则又小又紧又硬。只要各种不同的变化与你所饰演的角色不冲突，你就可以毫不受限地以多种多样的方式自由地想象中心。
接下来，让我们花一点时间做几个实验。将柔软、温暖且不是特别小的中心放在你的腹部，你也许会感觉到一种自满、庸俗又有一点沉重甚至滑稽的心理。将又小又硬的中心放在鼻尖上，你可能会充满好奇，爱寻根究底甚至好管闲事。将中心转移到一只眼睛里，你瞬间便会变得阴险狡猾，说不定还会伪善作态。想象一下又大又笨重、灰暗且湿乎乎的中心在裤子外面臀部的位置，你会变成一个胆小鬼，不怎么正直，且滑稽可笑。如果中心在距离你的眼睛或额头几十厘米的地方，它可能会唤起一种敏锐的、看穿一切的说不定是睿智的意识。而如果温暖、热情甚至炽热的中心位于你的心脏，它可能会唤醒你的英雄气概、热爱和勇敢之情。
也可以想象活动的中心。让中心在额头前慢慢地摇摆或者时不时在头部周围转圈，你会感受到摸不着头绪的人是什么样的心理。或者，让中心在整个身体周围不规则地旋转，改变节奏，时而上升时而下沉，这样做一定会进入一种醉酒的状态。
只要以这样的方式自由地、玩耍一样地进行实验，无限的可能性就会为你敞开大门。你很快便会对这个“游戏”越来越熟悉，玩得愉快的同时也会理解它的巨大实用价值。
想象的中心主要是用在与整个角色相关的地方，但也可以用于某场戏或个别动作。假设你接到的角色是堂吉诃德。你看到他老迈、消瘦、柔弱的身体，看到他高贵、炽热却古怪、反复无常的精神。现在，你决定把小而强大的、发散着且一直旋转着的中心放在你头顶上方。这个中心对你创造堂吉诃德整个角色也许会十分有用。然后，进入他与想象中的敌人和魔法师战斗的场面。骑士弓着身，以闪电般的速度跳入虚空。他的中心现在变得阴暗、坚硬，从高处射向他的胸膛，令他窒息。中心就像是拴在长橡皮筋上的球，飞向前又迅速飞回，左冲右撞地寻找敌人。骑士反复地追着“球”冲向四面八方，直到战斗结束。当骑士筋疲力尽，中心也渐渐向地面下沉，然后渐渐回升至原来的位置，像之前一样发散着且不稳定地旋转着。
为了说得清楚明确，我给出的例子在一定程度上过于明显甚至荒诞。但在大部分情况下（尤其是在现代戏剧中），使用想象的中心都需要更加巧妙。无论中心在你内心产生的感觉有多么强烈，表演时将这种感觉展示到何种程度总要你自己去判断。
无论是组合使用还是一次只使用一个，想象的身体和中心都会对角色创造有帮助。
现在让我们试着辨别一下人物整体与性格塑造（可定义为人物特征的某种小的特异性）。性格塑造或特异性可以是这个人物固有的任何东西：典型的动作，特有的说话方式，反复出现的习惯，特定的笑、走路或穿衣的方式，奇怪的握手方式，或独特的歪头动作等。这些细微的特异性可以说是艺术家为自己的创作添上的“点睛之笔”。只要被赋予这些细微的特异性，整个人物就会立刻变得更加生动鲜活、更加有人情味、更加真实。观众一旦对人物产生兴趣，便会喜欢上他，对他充满期待。但这种性格塑造应该从人物整体中产生，从人物心理构成的重要部分中获取。
举几个例子来说：对懒惰、唠叨、一无所长的人的性格塑造可以是双臂紧贴身体两侧，肘部成直角，两手无力地垂着；而心不在焉的人在与他人交谈时会很典型地快速眨眼睛，同时用手指指向对方，在想好怎么开口之前会微微张着嘴停住；顽固的好斗之人在听他人说话时可能习惯下意识地轻轻摇头，好像随时准备给出否定的回答；害羞腼腆的人可能会摩挲自己的衣服，或是摸摸衣扣，或是抚平褶皱；胆小的人可能会把手指并拢，试图将拇指藏起来；喜欢卖弄学问的人可能会无意识地摸一摸周围的东西，有意无意地将其摆正或排列整齐；厌世者可能会无意识地将他能触碰到的所有东西都推远；不那么真诚或有些狡猾的人可能习惯在听别人说话时快速地瞟一眼天花板；等等。
有时，仅仅靠性格塑造就能突然树立起整个人物。
在创造角色并对其进行性格塑造的过程中，观察周围的人会对你有很大帮助，说不定还会使你获得许许多多灵感。但是，为了避免单纯地模仿生活，在你充分发挥自己的创造性想象力之前，我不建议你进行这种观察。而且，当你明确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时，你的观察能力会变得更加敏锐。
本章中没有任何特殊的练习。相反，通过用想象的身体和活动、变化的中心来“玩游戏”，并进行适当的性格塑造，你便可以自己设计练习了。除了这种“游戏”之外，你还可以试着观察和发现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所拥有的中心在哪儿、是什么样，这也会起到帮助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