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演出的类型
在悲剧与小丑剧的两极之间，是人类情感的无数组合。
——查尔斯·劳顿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只要能正确应用本书中所介绍的每个原则和练习，我们就可以打开“内心城堡”里的众多“秘密小屋”。像童话故事中的人物一样，你在这座城堡里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屋子，在每间屋子里都能找到新的宝物。你的才华在增长，能力得到发展，灵魂变得充盈而自由，特别是当你感觉这些练习是享受，当你把应用这些原则当成兴趣而不是工作的时候。那么，就让我们以这种期盼和冒险的精神再打开一扇房门，看一看会有什么宝贝让我们焕然一新吧。
你肯定知道，戏剧有很多种类型，它们需要不同的演出方式。演出的类型包括悲剧、正剧、情节剧、喜剧、高级喜剧、笑剧、粗俗滑稽剧，甚至小丑剧。在悲剧和小丑剧两个极端的范畴内，可以划分出无数有细微差别的类型。
无论你是个悲剧演员还是喜剧演员，或是除两者之外的其他类型的演员，只要你对上述基本演出类型所需的不同表演方式进行探索并加以练习，就会受益匪浅。不要说：“我是个悲剧演员（或喜剧演员），所以没必要发展其他演出类型的表演技术。”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明你对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这无异于说：“我要成为一位风景画家，所以我不学习其他形式的绘画。”想一想对比的作用：如果你是个喜剧演员，当你能胜任悲剧角色时，你的幽默感会得到增强；反过来亦如此。这就像人的心理规律：认识了丑之后，对美的感受也会更加强烈；不回避周围的恶和羞耻，才会意识到对善的渴望；要想理解并获得智慧，就必须面对愚蠢。只有忍受其中一方，才能理解和接受另一方。此外，你在所有演出类型中收获的新能力都会在你进行专业表演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意外的瞬间显现出来。因为这些本领一旦植入你的内心，就能找到走出你的创新精神迷宫的出口。
本章中没有必要详细说明戏剧与演出的所有可能类型及组合，仅对其中最显著、最不同的四种类型进行简单的论述。
首先是悲剧。
当一个人出于某种原因遭遇了悲惨（或壮烈）的经历时，他会怎样呢？从心态的角度来看，有一点是我们要强调的，那就是：他会感觉自我的界限被打破了，有一种比他更强大的力量让他在心理和身体上都变得赤裸。悲惨的经历涌上心头，占据了他，动摇了他的整个生命。如果用简单的话来描述他这时的感受，那就是：“有某种强大的无可名状的东西就在我身边，我的存在依附于它，它的存在却不依附于我。”这种感觉，无论是在哈姆雷特内心的悲剧冲突中，还是在李尔王命运安排的外部打击下，都是一样的。
简言之，虽然一个人可能遭受强烈的痛苦，但光有痛苦的强度只能称为戏剧，还不能称为悲剧。这个人还必须感受到自己身边有某种强大的存在，他的痛苦才可真正称为悲剧。从这个角度来说，葛罗斯特伯爵是一个戏剧形象，而李尔才是真正的悲剧形象。
接下来说一说这种对悲剧氛围的解释对演员有哪些实用价值。方法很简单。在准备一个悲剧角色时，演员必须做的事就是想象：每次站上舞台（无论是排练还是正式演出），都要想象有“某个东西”或“某个人”在跟随他，驱使他的角色做出悲剧性的小动作、说出悲剧性的台词。演员必须想象——或者说感觉到——“这个东西”或“这个人”的存在比他所饰演的角色甚至他自己更强大。这应当是一种超人的存在！演员必须允许这个分身（同行者）——这个鬼魂、幽灵或幻影——在角色的激发下行动。那么，演员一定会满意地发现他没有必要夸大自己的动作、小动作以及语言。他也没有必要刻意夸大自己的心理活动，或者为了获得伟大的、真实的悲剧情绪而求助于空洞的悲哀。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发生。他那拥有超人的能力和情感的“分身”自会解决这一切。演员的表演会保持真实，既不会因为失去悲剧的味道而只剩下令人不适的“自然”，也不会因为过于用力地“表演”一切悲剧都需要的升华而变得不自然。
演员在规定情境中会感觉到什么样的超人的存在，必须完全交给他天马行空的创造性想象力。这种存在可能是善良的或邪恶的天才，报复心强又丑陋，或者充满英雄豪情又美丽，也可能有威胁性、危险、穷追不舍、令人忧郁或令人慰藉。在不同的剧中，它会根据角色而有所不同。在有的戏剧中，剧作家甚至会让这些存在真实出现，如古希腊悲剧中的复仇女神三姐妹、《麦克白》（Macbeth）里的女巫们、哈姆雷特父亲的鬼魂、《浮士德》（Faust）里的魔鬼梅菲斯特等。但是，不管剧作家是否指明了这些存在，演员都需要自己去创造它们，这样他才能找到饰演悲剧角色的关键——角色的心理构成。尝试一下你就会发现，你很快便会熟悉这种存在的感觉；你很快便会不再意识到这种存在，而只觉得你已经可以完全自由、真实地演出悲剧了。试着与所你创造的存在一起自由地表演，根据你希望它完成的使命，让它跟随你或是引领你，让它与你并行或是在你的头顶飞翔。
但是，如果你将在一部简单的正剧中出演一个角色，情况则大为不同了。你必须完全在你的自我的界限内，不必想象任何“分身”或幻影。我们都在一定程度上对这种表演比较熟悉。只要为角色做好准备，并在规定情境中保持真实，那么演员在这种类型的戏剧中所要做的事情就已经完成了。
另一方面，喜剧为演员设定了明确的条件。就像在正剧中一样，你又是在饰演角色的你自己，但也必须具备角色所需要的主要心理特征。这种特征可能是福斯塔夫等角色的虚张声势，可能是安德鲁·艾古契克爵士的极端顽钝，可能是马伏里奥这种角色的自负或傲慢，也可能是达尔丢夫的虚伪的虔诚。它可能是轻浮、腼腆、多情、怯懦、没来由的欢乐或忧郁等特质——只要是角色所需要的。但是，在为喜剧角色选择特征时，不可为了获得令人捧腹的效果而试图“搞笑”，必须以最大的内心真实去表演。真正的幽默、杰出的幽默只有通过最大可能的从容感和强有力的发散，达到毫不费力的状态才能实现。因此，从容感和发散是想要掌握喜剧表演特殊技巧的演员所必须具备的另外两个条件。
从容感在第1章中已经做过说明，在此对发散稍做补充。为了进入喜剧的氛围，最好努力将幸福和欢乐的光芒向所有方向发散，使它们充满你周围的空间（整个舞台及观众席）——就像孩子在期待或经历快乐的事情时自然会做的那样！你甚至应该在站上舞台之前就开始这种发散。如果你已经站在了舞台上，可能就为时过晚了，因为这种努力会分散你在实际表演中对角色的注意力。一定要从出场时就让你的周围涌动并扩散着这种气氛。如果伙伴之间能用相同的方法互相帮助，全体演员就能很快进入一种强大且熠熠生辉的喜剧氛围，而这种氛围与从容感和快节奏相结合能够激发你和观众的真正幽默感。这样，你便可以充分利用剧作家提供的幽默台词和情境，整个喜剧效果也会变得完美。
可见，快节奏是喜剧所需的另一个条件。需要再次说明的是，如果一直保持相同的快节奏，演出必然会单调乏味。因为观众的注意力会被磨平，他们会渐渐感觉演出的节奏在放缓。最终，观众会不由自主地对演员的表演失去兴趣，而只是在听对话。为了避免这种结果，避免演员在舞台上失去作用，表演者有时需要放缓自己的节奏，哪怕只是放缓一句台词或一个动作的节奏，或者偶尔引入一个短小却有表现力的停顿。这些方法会打破快节奏演出的单调，能立刻给观众带去小惊喜。重新提起兴致的观众将能再次享受演出的快节奏，同时也能更好地欣赏演员的才华和演技。
接下来说一说小丑剧。
小丑剧从某种程度上说与悲剧很像，同时又与悲剧完全不同。与悲剧演员一样伟大和才华横溢的小丑演员在表演时绝不是孤单一个人。他也在体验着被某种幻想的存在所“占据”的感觉。不过，这里的存在是不同的类型。如果说悲剧演员的“分身”是一种超人的存在，那么可以认为小丑演员的颇具幽默感的随从是由非人的存在构成的。这些存在占据了演员的身体和心理。通过这样的自己，演员与观众共同享受着它们奇特、怪异的外表所带来的欢乐。他成了它们娱乐他自己和他人的工具。
小妖怪、小矮人、精灵、淘气鬼、巨人、仙女或者类似的“好人”占据了小丑，让我们感觉他不是人类。但它们都必须是友善的、有同情心的、可爱的、淘气的、好笑的（甚至是滑稽的！），否则小丑也会变得讨厌了。它们必须享受可以暂时利用小丑的身体和心理玩游戏、恶作剧的权利。至于如何创造这样的“好人”，在民间童话中你将能够找到丰富的素材，它们可以刺激你的想象力。
千万不要忘记喜剧演员和小丑演员之间的重要差异。喜剧角色做出的反应总是自然的，无论这个角色和他所处的情境是多么奇怪，对恐怖的事物他就要做出害怕的反应，该愤怒的时候他就要愤怒，无论何时他的反应都要服从动机。他从一种心理状态向另一种心理状态的转变总是合理的。
但，一名优秀的小丑在心理上略有不同。他对周围情况的反应是完全不合理、“不自然”和意想不到的：对完全不可怕的事物表示惊恐，在应该笑的时候哭天抹泪，对危险的事物毫无知觉。他从一种情感向另一种情感的转变也完全不需要心理上的合理性。悲伤与快乐、极度不安与十分沉着、欢笑与眼泪，每一次情感的转换都是自发的、迅速的，毫无明显的理由。
这样说来，小丑的内心就可以不真实、不真诚了吗？恰恰相反。他必须相信自己的感觉和自己的行为。他必须相信在他内心工作着的、把他当成工具的所有“好人”的真实性，必须尽情享受它们的奇怪游戏和可笑举动。
小丑剧虽然是一个极端，却是演员完善其他所有演出类型时不可缺少的帮手。练习得越多，你越能鼓起一个演员所应有的勇气。你的自信心也会得到提升，你的内心会逐渐获得一种新的满足感。你会发现，小丑剧的练习和经历让正剧和喜剧的表演变得十分简单！同时，你在舞台上的“真实感”也会大大增强。如果你能够学到小丑在恶作剧表演时的真实和真诚（与“自然”不同），你就能很快发现自己的表演是否与这种真实感相违背。小丑剧会告诉你：相信你想要的东西。小丑剧会唤醒你内心那个永远的孩子，即所有伟大的艺术家都具有的信任精神和完全的单纯。
这四种主要的演出类型会强烈地拨动你的创新之魂的琴弦，否则它仍然不能弹奏出任何声音。如果你在业余时间进行练习，努力去体验不同的氛围、说话和行动方式，你会惊喜地发现自己拥有无限的艺术才能，而你在不知不觉中竟能如此充分地利用这些新的本领。
在练习时，可以从上文所说的前三种类型的戏剧中选择几个小片段，再选择你之前看过或者一直想掌握的几个小丑表演技巧。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表演出来，重复几次，每次都要比较你在各类型中收获的体验。然后，选一场短小、中性的戏，运用本章所介绍的技术，依次把它演成悲剧、正剧、喜剧和准小丑剧。一扇扇人类情感的新大门将向你敞开，你将掌握更加丰富多样的表演技术。
总结：
▶演出悲剧时，想象超人的存在会有很大的帮助。
▶正剧中所规定的情境需要真诚纯粹的人的态度和艺术真实。
▶演出喜剧需要四个条件，即强调角色的主要心理特征、从容感、发散欢乐和幸福的特质、插入缓慢瞬间的节奏。
▶小丑剧需要欢快、幽默的非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