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下午

星期日下午

地点是法国南部地区某乡镇的一个小资产阶级之家。这是一个姑母姨母、叔父舅父、表兄弟姐妹以及姻亲们生活在一起的大家族。

时间是一个无聊的星期日下午,天气酷热。大家一整天都在犯懒打蔫儿,努力不去抱怨星期日还要穿这样拘束的衣服。

如若不是因为女人们,男人们要么会在树荫下睡会儿觉,要么会在凉快的酒窖里说笑;如若不是因为当地药剂师皮绍老先生的定期来访,女人们一定会穿着便服待在昏暗的卧室里——她们都知道皮绍先生的来访一向无聊得离谱。

这时,一家人听到房门发出嘎吱的声音。一个人努力振作起来,告诉大家皮绍先生提前到了。另一个人充满希望地说,说不定他也会早点离开。

可敲门后被请进来的却不是皮绍先生,而是拉巴特先生。在发现拉巴特先生的到来并不是单纯的社交拜访时,一家人惊讶万分——这位既是全家好友又是优秀律师的访客手里拿着一个旧公文包。

不过,拉巴特先生是个可爱的人。他不会立刻或在短时间内告诉你他来访的目的;相反,他忸怩着不肯开口,让一家人猜他到底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大热天地在安息日专程来打扰他们。这是拉巴特先生在拿这一家人打趣,提醒他们他是一个多么好的朋友;这也是他在暗示他马上会成为他们的大恩人。

全家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哄拉巴特先生说出重点。终于,这位卖关子的律师要宣布一件大事了。

还记得那个叫皮埃尔·路易的浪子吗?那个比他们小两辈、和这个家毫无联络的单身表亲?

一家人的反应十分复杂:有人皱眉,有人畏缩,有人生气,有人嫌烦,还有人不屑地皱起鼻子。所有这些反应都表明他们非常失望。

拉巴特先生恳求他们大发慈悲,因为人应当对死者表现出怜悯,尤其是这位单身表亲已经用死亡做出了补偿——皮埃尔·路易将近100万法郎的财产没有留给他处处留情所生的孩子,却留给了谁呢?啊,是的!没错!遗嘱继承人不是别人,正是拉巴特先生在拜访的这家人。

一阵目瞪口呆的沉默,接着是几声喘息——喉咙哽塞了,还是不说话的好。然后,全家人更加小心地按捺着喜悦,甚至努力保持悲伤的上流人士的尊严。

可是这费尽心思的举动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渐渐地,他们无法继续抑制心里的真实感受,也便顾不上什么礼节了。他们很快就彻底摘下了面具,沉浸在一种庆祝的欢乐氛围中。为了纪念这个时刻,一家之主从地窖里拿出了专门为特殊的日子而珍藏的一瓶干邑白兰地酒,女人们拿来了酒杯和蛋糕。

然而,就在酒瓶的木塞弹出的那一刻,传来了迟缓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天哪!一定是上了年纪的药剂师皮绍先生。他们竟然把他要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一定会一直留在这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他们永远也别想把他送走了!

一家之主立刻跑到门口,站在那里向其他人做手势。在一阵酝酿着阴谋的混乱中,酒瓶被藏起来了,蛋糕消失了,杯子被收走了,法律文件也被放回公文包,而公文包被丢到了沙发下面。然后,当一切都恢复成一个平静的星期日下午的景象时,一家之主才应了门,把皮绍先生迎了进来。

敷衍地互相问候之后,一家人已经对老药剂师无话可说,但他还是有板有眼地自说自话。他说着关于炎热的天气和现代药物的话题,并详细说明了药剂师这一尊贵的职业是怎么沦为笑柄的;他还抱怨起自己正承受的病痛,并提起该镇最新一次人口普查的事情。皮绍先生的话接近于独白,把听的人折磨得要命——他们只想接着开他们的庆祝派对。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怎么才能把这个怪老头送走的苦恼。过了一会儿,家庭成员里有人假装点头,有人无情地岔开话题,有两个女人明知不合礼数还是嬉笑着走出了房间。

终于,皮绍先生说,他还没老到看不出他们的态度有多么奇怪,他们不欢迎他,而且有什么事在瞒着他。既然大家似乎并不想取悦或安抚皮绍先生,他很快就找到了离开的借口。

皮绍先生走后,沉默只维持到房门嘎吱一声关上——一瞬间,大家又恢复了活力。他们把蛋糕和酒杯再次端出来,又多拿了几瓶干邑白兰地。他们为彼此的健康干杯,为把可怜的表亲皮埃尔·路易带去极乐世界的疾病干杯,为等待着他们的全部遗产干杯;拉巴特先生则为自己的律师费干杯。在这个没有节制的狂欢派对上,他们为任何人提议的任何事干杯。

大幕落下之前,他们决定即刻动身去巴黎,在其他什么人主张继承权之前就开始花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