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问题与侵入台湾

二 琉球问题与侵入台湾

方副岛种臣之来改约也,未及批准交换而台湾生番戕害琉球难民事件作。轩然大波适所以济其思逞之志,遂决计称兵台湾,以窥我强弱焉。

琉球处福州正东千七百里之地,合附近多数岛屿而成国。其世系,自天孙氏开国,传二十五代,至宋淳熙十三年(西元一一八六年)而绝,国人奉浦添按司舜天为主。三传而衰,仍传位于天孙氏别裔,是为英祖,以尚为氏。元中叶后,诸按司纷纷割据,分为中山、山南、山北三王国,而中山为英祖之正统。英祖五传至中山王察度,即遣使贡方物通中国之始王也。先是,隋炀帝使朱宽至琉球,为琉球名见中国史籍之始,然此琉球乃今之台湾,至于今之琉球始见中国史籍,则在明初。明太祖既定中原,遣行人杨载奉诏招谕琉球,即察度在位时也。洪武五年(西元一三七二年),察度王遣使称臣献方物。明祖待以恩礼,赐善操船者三十六姓以便往来。自此习法度,奉明正朔,按岁朝贡不缺,并送子弟入太学。传至明宣宗时始一统山南、山北两国,历世皆受明之封册。清顺治十一年(西元一六五四年),世子尚质遣使入朝,缴明故印,请重给敕印受封。康熙元年(西元一六六二年),遣正使张学礼、副使王垓赍诏敕新印如其国,册封尚质为王,兼定入贡之例。自此每立新王,必来请封,恭顺异常,称中国为“父国”。

当舜天即位之前,琉球已与日本有交涉。明万历三十七年(西元一六〇九年),日本幕府德川秀忠命岛津义久侵琉球,虏尚宁王。隶琉球于萨摩藩,干涉其财政,且定世子满十五岁必游鹿儿岛之例。于是琉球遂两属于中、日,而周旋弥缝其间,使各不相闻焉。

及中、英鸦片战争之后,欧、美诸国竞向远东谋发展,皆认琉球为独立国,视琉球与日本等,美、法、荷三国且次第与之订结通商条约焉。日本自明治改政以还,气锐甚,久谋鲸吞近邻以自益。惟以中国故,尚有所忌惮,蓄未发。会同治十年(日本明治四年,西元一八七一年)琉球民六十六人遭飓风漂至台湾,为牡丹社生番所掠,死五十四人;余十二人得全,由台湾地方官保护归国。明年三月日本小田县民四人亦漂至遇祸,其鹿儿岛知事上其事,日廷大哗。时琉球王子方在日本贺亲政。日廷一方先向琉球行果决处分,以琉球为藩,封尚泰王为藩王,列华族,赐邸宅于东京,并赉新铸货币三万圆;派外交官四人驻藩,代办一切外交事宜;同时照会各国公使,声明琉球已归日本,将美、法、荷三国所缔条约收为日本政府之条约。一方则决向台湾出兵,征讨生番,固已早储侵台之志矣。

同治十二年(日本明治六年,西元一八七三年)二月,日本副岛种臣奉全权大使命来中国。三月,至天津,直隶总督李鸿章与会于山西会馆,互换曩许改订之新约。四月,种臣入京呈国书。时各国公使方以觐见皇帝礼式起纷议,我欲令叩头,而各使视为侮辱,拒不行。种臣乘机调停其间,为创行立礼之例,以自表见。又中国惯例,不论大使、公使或办理公使,皆以赴印之先后定席次,不复问资格。种臣劝依公法,铨等第为高下,于是种臣得以头等独谒式入觐。乃令其丞柳原前光来总署言生番事,遽问生熟番经界。总署大臣毛昶熙、董恂等答之曰:“番民之杀琉民,既闻其事,害贵国人则我未之闻。夫二岛俱我属土,属土之人相杀,裁决在我。我恤琉人,自有措置,何预贵国事而烦过问?”前光因大争琉球为日本版图,又具证小田县民遇害状。且曰:“贵国恤琉人而不惩台番者何?”昶熙、恂曰:“杀人者皆生番,故且置之化外;日本之虾夷,美国之红番,皆不服王化,此亦万国之所时有。”前光曰:“生番害人,贵国舍而不治,我却将问罪岛人。为盟好故,使某先告。”昶熙、恂曰:“生番固我化外民,伐与不伐,亦惟贵国所命,贵国自裁之!”前光归报,遂借端兴师。

十三年(日本明治七年,西元一八七四年)三月,日本置番地事务局于长崎,以大藏卿大隈重信为综理,陆军中将西乡从道为都督,美国人李仙得为参谋。以战舶大功、大有两艘,益租英、美两国船,载陆兵三千三百人发品川,会于长崎。当兵发时,美国驻日公使芬堪谓日本曰:“贵国发兵入中国地,彼必以为寇边。贵国雇用我船舶人民,彼必以我为援应。我与中国亦同盟,准公法应守中立,凡属美国所有,悉愿收还。”并令其驻厦门领事捕李仙得。英国公使亦以为言。日本内阁大沮,令权少内史金井之恭,内务卿大久保利通先后驰长崎止军行。西乡从道不受命,内阁亦听之,而解英、美船还李仙得东京。别以银十六万圆议购英、美轮舶各一,曰社寮,可载兵五百;曰高砂,可载兵千:备运载。其驻厦门领事官福岛九成乃驰书厦门道呈浙闽总督李鹤年曰:

去年副岛大使以下既报贵国政府,今将起师问罪于贵国化外之地。若贵国声教所暨,则秋毫不敢犯。疆场弥迩,愿毋致骚扰!

鹤年得书,即复曰:

台湾全岛,我所管领,土番犯禁,我自有处置,何借日本兵力为!至贵国人民四名之遇祸者,我台湾府吏实救庇之,何可以怨报德!请收兵,退我地,勿启二国衅!

然日军进行自若也。

五月二日,日兵千六百人乘日进、孟春、三国三艘发长崎,直赴台湾,泊社寮澳。三日,毕登。熟番迎降,而生番时出狙击,毙其伍长北川氏。时熟番仇生番,导日兵深入。生番出斗,日兵发枪于丛莽中。毙一人,余皆迸散。熟番告以佯走有伏,日兵不敢追,遂移营龟山。二十二日,日兵自车城社入山,攻竹社、凤口、石门诸社。石门天险,生番垒石力拒。日兵绕道出其背,杀生番三十余人。会从道乘高砂舰继至,凡有兵三千人,分三道进,尽焚村落,越溪四,深入至牡丹社。生番伏灌莽间,时出阑袭,日兵不得逞,乃退守龟山。造都督府,设病院,修桥梁,辟荒芜,将为屯田久驻计。盖是时南部十八社悉降日,而风港山后之三十九社亦次第屈附也。

方鹤年得九成书,立以闻。而总署及北洋大臣亦先后入告。于是中国海疆戒严,征发号召,络绎于道。命船政大臣沈葆桢为钦差大臣,督福建水师赴台湾观动静。令福建藩司潘霨、台湾道夏献纶往就从道议。六月一日,霨、献纶挈法员二,乘兵轮二艘抵琅峤湾。明日登岸,日兵露刃夹道立。霨、献纶抵车城客馆,就日营诘从道兵故。反覆论辩,持不下。六日,仍就营申前议,竟日不决。七日,日出而会,日昳无成说,从道崛强,不可理争。霨忿甚,将拂袖起。从道反止之,从容谓之曰:“我国暴师海外,糜财劳众,为贵国辟草莱,锄顽梗,费用耗损,岂可胜计!”霨曰:“若然,则将为日本偿军费。”乃约以证佐,及昏,成议三则:

(一)中国偿日本兵费。

(二)中国严驭台番,令日本漂民无罹损害。

(三)立约后,日本兵尽撤出台湾。

议定霨、献纶登轮行,而偿款之说起。

当从道东渡,前光亦以公使来京师,与总署议,不谐,将构兵。日本即征兵诸道,商购铁甲舰于英。中国亦筑炮台于澎湖诸岛,设海底电线于台湾,购毛瑟枪三万枝于德国,议购铁舰于丹麦。而欧、美海客之在两国者日论彼我曲直强弱付新闻纸,乘机鼓煽。船舰兵械价三倍。日兵之踞龟山者,以暑雨疾病,棺槥相望,进退维谷。而福建巡抚王凯泰将兵万五千将渡台。日人闻之,不能无内惧,特派参议内务卿大久保利通为全权大臣来议,李仙得从焉。七月,抵京。至总署,挟同治六年中、美谈判文案(是年美国商船于打狗附近坐礁,船员悉被生番虐杀。美使向总署索赔偿,总署初谓生番化外,不肯负责,卒以合剿结局。至是,日外部与驻日美使交涉,取得此项谈判案,挟为生番不属中国之证)及中国历史地图等,先争番地经界,谬指以为原非中国版图。恭亲王奕䜣力辩之,谈判数四,不获要领。利通乃放弃版图论,而即提损害赔偿。奕䜣以赔偿字样有损中国体面为辞,尤龃龉不相容。迁延两月不能决,利通扬言偕公使下旗归国,而阴属驻华英使威妥玛居间调停。

初,利通之来踵赔款议也,要偿及三百万圆。军机大臣文祥、巡视台湾大臣沈葆桢固争之。葆桢疏有云:“倭备虽增,倭情渐怯,彼非不知难思退,而谣言四布,冀我受其恫喝,迁就求和。傥入彼彀中,必得一步又进一步。但使我厚集兵力,无隙可乘,自必贴耳而去。姑宽其既往之咎,已足明朝廷逾格之恩。傥妄肆要求,愿坚持定见,力为拒却!”又贻书鸿章云:“大久保之来,其中情窘急可想。然必故示整暇,不肯就我范围。是欲速之意在彼不在我,我既以逸待劳,以主待客,自不必急于行成。”于当时情况,洞若观火。而奕䜣不能坚持于总署,卒因英使威妥玛之劝,以五十万两转圜成议,与利通协定和约三条:

(一)日本国此次所办,原为保民义举,清国不指以为不是。

(二)前次所有遇害难民之家,清国许给以抚恤银十万两。日本所有在该处修道建房等件,清国愿留自用,先行议定筹补银四十万两。

(三)所有此事两国一切往来公文,彼此撤回注销,作为罢论。至该处生番,清国自宜设法妥为约束,以期永保航客不至受害。

约成,于九月十一日钤印交换。日本兵归国,行凯旋饮至礼,户悬国旗以张之,且褒赏利通,庆成功焉。

综观此项约文,第一条即不啻默认琉球为日本版图之一证,故日本侵夺台湾生番地域之志虽未获遽申,而中国已依此暧昧之条文以断送琉球矣。是年,日本政府即移辖琉球藩于内务省,与内国郡县同列。光绪元年(日本明治八年,西元一八七五年),日政府且禁琉球奉中国正朔,并不许遣使庆贺及朝贡。时琉王尚泰以向化中国五百年,不忍隔绝,哀求宽免。日本旋置熊本镇台分遣队于琉球以胁之,继又遣其内务大丞松田道之往喻以啖之。然尚泰王不具遵愿书者亘数年,或哀诉于我政府,或倚仗于外国公使,以求存祀。而中国士论哗然,自俱不直日本,纷加指斥。时陕甘总督左宗棠方力持对俄交涉,用兵新疆,至谓“宁以伊犁一部让与俄国,不可使倭奴横恣于琉球”,则其愤慨可想矣。然我政府优柔不断,无能力抗,虽历经琉球紫巾官向德宏禀告呼援,迄无确实办法,解彼倒悬。而日本则处分果决,竟于光绪五年(日本明治十二年,西元一八七九年)废琉球藩为冲绳县,虏其王归东京,别设知事以统治之,琉球乃并灭于日本。当时虽有英国公使干涉其事,曾向日本提出“琉球曩系中、日两国属邦,望两国同为保护”之议,而我方以伊犁故,与俄罗斯久无成言,势汹汹,日本以长崎假俄泊兵轮将肆毒于中国,我国不得已听美国卸任总统格兰脱之调停,而放弃琉球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