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海军之与山东遭兵

当日兵一二两军合力扰我辽东时，复渡海荼毒我山东。山东为京师左辅，东北斜伸入海，与辽东半岛相值，状若巨蟹之双螯。光绪十一年（一八八五）兴建北洋海军，实以辽东金州之旅顺及山东福山县之烟台为辽海关键，地当前敌，皆北洋大臣辖境。烟旅隔海相望，中罗群岛，亘若户限。烟台为互市地，其西南距一百八十里之威海，即明威海卫故址，最据形胜，乃建设军府，我北洋海军提督驻焉。时海军北驻旅顺，南驻威海，以时随调，故两处皆有提督署。

威海处烟台、成山（即荣成县属之成山头，为山东半岛之东端）之间，其海湾形若箕张两臂，斜伸入海作半环，口外横刘公岛，有若箕舌。循岸山岭蜿蜒，回抱合拱。南口水浅，最深不过丈八尺；北口则深至三丈外，大兵轮得以畅行其间。海军全队即驻泊于此。政府以海军根本所在，非水陆依倚不足控驭，遂于湾之南嘴建炮台三：曰灶北嘴台，有二十八生的口径炮二，二十四生的口径炮三；曰鹿角嘴台，有二十四生的口径炮四；曰龙庙嘴台，有二十一生的口径炮二，十五生的口径炮二。是为“南帮炮台”。湾之北嘴建炮台三：曰北山嘴台（三座合构），有二十四生的口径炮六；曰黄泥沟台，有二十一生的口径炮二；曰祭祀台台（亦三座合构）。有二十四生的口径炮二，二十一生的口径炮二，十五生的口径炮二。是为“北帮炮台”。南嘴北嘴隔海相距约十四里，由南嘴循岸至北嘴约四十余里。各台之炮，皆德国克虏伯厂制，以坚利著称。守之者为绥巩军：统领道员戴宗骞自率绥军四营驻北帮炮台，而以分统刘超佩统巩军四营驻南帮炮台。

威海一湾，刘公岛实为之屏蔽。其岛距威海南嘴约八里，距北嘴约四里，形势天成，有类扃键，故岛上防具亦与威海称。全岛设炮台二：西曰黄岛炮台，有克虏伯二十四生的口径炮四，英国阿母斯脱郎地阱炮二，台左设快炮二；东曰东风扫滩炮台，有二十四生的口径炮二，二十八生的口径炮一，皆克虏伯制；此外并有零星炮台数所。是为“刘公岛炮台”。守者记名总兵张文宣，统护军两营驻焉。及甲午（二十年）军兴，复增两营。其刘公岛至威海南嘴之间曰日岛，岛上亦建炮台一，有沪造阿母斯脱郎地阱炮二，英国制十二生的快炮二。是为“日岛炮台”。

其南帮后路曰所前岭台，有十五生的口径炮二，十二生的口径炮一；又南曰扬风岭台，有十五生的口径炮二，十二生的口径炮二。是为“南帮陆路炮台”。其北帮后路值北山嘴后曰合庆滩台，有十五生的口径炮二；值威海城北曰老姆顶台，有十五生的口径炮二，十二生的口径炮二。是为“北帮陆路炮台”。两帮陆路之炮亦皆克虏伯制。

威海南北帮及刘公岛西岸各设火药、子弹、军械诸库，而南北帮有水雷营、电灯厂、武备学堂，刘公岛有铁码头、制造局、水师公所并学堂。于是威海为我海军建牙重地。

自威海南嘴循岸迤而西，复折而东南趋，约百四十余里，直至成山头；自北嘴循岸西北转，约及二百里，至烟台：其间驻有汉中镇总兵孙金彪所部嵩武军四营，而候补道李□□统嵩武军五营驻登州。登州镇总兵章高元统嵩武军两营驻胶州，经营胶州炮台。与威海、刘公岛诸军同隶北洋大臣。

甲午（光绪二十年）之夏，东方事起，政府念山东为畿疆左辅要地，特起前署广西巡抚臬司李秉衡抚山东，而移前抚福润于安徽。

七月初九日夜半，日舰十二艘自西北来窥威海。黎明，作一字阵横进，距岸二十里，前却伺测。无何，以四巨舰猛进，至口外十余里，发炮击我北山嘴台，子落台前水际，距台尚千余密达。我北山嘴台发炮两出，皆中之，颇伤其军士。其舰东南移，我南帮之灶北嘴台、鹿角嘴台同时夹击，中四炮；刘公岛南嘴炮台亦发中一炮。一日舰负创最甚，两舰挟之去。辰刻，其全队始驶向东南逸。

是日，驻烟台之嵩武军派左营并后营三哨往守双岛，以固威海后路。盖自烟台沿海东南行，四十里至龙门港，又四十里至宁海州，又东南历孟良口、上庄凡六十里至旧馆，又二十里至麓岛，逾麓岛而东南行，至杨亭为往荣成大道，若折而东行，十里至双岛，又东行三十里乃威海卫故城，皆山岭崎岖，少坦道。十二日，上庄港口有日兵七八人登岸测量。时有李统领率所部福字两营驻守，适在山操演，遥见日兵，不往掩捕，而放排枪惊之。此七八人乃徐徐下船去，李统领竟以捷闻。

二十七日黎明，日舰三艘来窥。距北山嘴尚远，我炮台遽开炮，五发皆未中，日舰亦即驶向东南去。及八月中旬，我海军以护铭军赴大东沟，猝遇日舰队，战于鸭绿江口外，丧兵轮五艘，存者多被创，驶入旅顺船坞修治（已见前），于是威海备益虚。九月初四日，日舰五艘从东南来，我北山嘴台击之。第一出，中其头船望楼，并毁其烟囱上半。若连环追击可以沉之，乃次出误提操练用楺弹，不能发，及易弹而日舰已远矣。是月之杪，我海军余舰归威海，而口外时有敌舰窥伺，三五日辄至；惟避我炮台，率距三十里外游弋。

十月，巡抚李秉衡来驻烟台。初六日，巡视威海、刘公岛诸炮台。秉衡之抵山东也，我东征兵事已棘手，识者知山东必被祸。其武定、莱州、登州诸府，海面辽阔，东省群吏有增募三十营以塞登、莱诸海口之请，秉衡不许。及驻烟台，辽东败耗日闻，且知日兵将图山东。戴宗骞以威海后路空虚，非守台勇力所能兼顾，亦请别筹一军分屯后路，以固威防。秉衡许之，而仅调福字两营屯北帮后，其增募惟襄字两营又两队，并福字三队皆驻烟台，零星屯戍，不足成军。且军械不预具，率配以旧土枪及故前膛来福枪。将驱向敌，饷亦寡薄，士气沮退。及警问日至，巡抚始调河防营，以阎得胜统之，驻荣成。河防营，河涨则集，涨平则散，无常饷，知畚局，不知行陈；盖土夫，非战兵也。又以羽檄调青州驻防步兵千，马队二百，亦窳陋不可用。于是山东沿海等于无兵。

自十月以来，海氛愈逼。初七日，日舰二十余艘来威海，距口约万余密达。一舰直犯灶北嘴，我炮台将开炮击之，始转柁逸。将夕，俱驶至北山嘴西北山后下碇，复以鱼雷夜袭北口。见我有备，乃遁。初八日，往东北驶去。初九日，复来窥测。盖日舰恒以夜自东来，逾成山头即去桅灯，候明，假朝暾瞰我台垒，意狡甚；向晚，仍驶往成山海面。初十日，辽东之金州、大连湾相继陷，直逼旅顺，山东之防益亟。

时海军提督丁汝昌在威海，知旅顺堕则北洋门户失，大局震惊，罪且不测，因自赴天津，请以海军全力援旅顺，决死战。鸿章詈之，谓“汝在威海善守汝船勿失，余非汝事也！”二十日，秉衡调福字一营驻双岛，令嵩武左营及后营三哨旋烟台。而口外日有敌舰循环来探我。二十五日，或告日人将于龙门港登岸，秉衡复令总兵孙万龄率嵩武左营往驻之。是日，旅顺失守，溃弁逃将皆麕集烟台，若龚照玙、卫汝成、赵怀益、黄仕林皆匿渔舟南渡，复震于秉衡之威，微服亡去。戴宗骞亦以寇氛日逼，思欲脱身去威海，会有日人将自龙门港登岸之警，遂请以威防交巩军分统刘超佩，而自率绥军出为游击计。汝昌、超佩侦悉其谋，力请于鸿章以尼之，遂未果行。而朝议以旅顺船坞沦陷，海军根本已拨，遂褫汝昌职。自是我军舰束于威海，巡弋所及，西不过登州，东不过成山，每值敌舰大队至，且坚伏不出矣。

十一月初四日晨大雾，日舰二十余艘驶近北山嘴。我炮台击之，未中，日舰即南行，复近南帮炮台。我灶北嘴、鹿角嘴两台击之，断其船桅，其横杆风篷皆落海面。而刘公岛炮台不夹击，致遁去。

初十日，政府从鸿章议，责令汝昌严守镇远、定远两铁舰毋损伤。二十二日，以巡登州洋旋威海，时午潮正落，且避水雷浮标，镇远乃误触礁石，自船后伤及机器舱，裂口三丈余，宽五尺。时旅顺船坞已陷敌，急切无可修治，管带林泰曾遂畏罪仰药死。二十八日，沪局船厂来洋匠六名，就滩修治，强加补葺，八日而竣事。是时政府以海军久无功，逮汝昌。鸿章为之覆盖，不即遣行。

是月，海城陷，奉天危急，秉衡令登州镇总兵章高元率所部嵩武军北渡赴营口援辽东。日人以未能得志于山东也，知威海之防尚严，非兵船所能闯入，乃袭其前犯大连、旅顺之故智，取远势登陆，抄我炮台后路。盖彼已侦知我后路无游兵援应也。十二月初四日，成山头右侧龙须岛来敌船一，登岸者八人，中有华人四，操广东、山东音者各半，在近村购食物并鸦片烟，与村民狎，尽得威海、成山兵防状以去。盖登、莱民多服贾辽东，颇受日人饵，每归山东为之细作，荧惑内地。于是登、莱民心颇浮动，不惮敌至，甚有仇视官军不顾诸营驻守其地者。日人以是随处登岸无顾虑。宗骞侦敌自龙须岛登岸，初九日抽绥巩军四哨往镇之。初十日，秉衡令嵩武左营营官孙万龄自龙门港移屯旧馆，为荣成、威海声援。而以襄字左营并新兵一营自烟台移驻龙门港，别以新募之福字三队七百人益万龄军。

是时，道员徐建寅自京师来威海勘镇远事，军务处将以建寅代汝昌，未果行。而日人既得志于金、旅、海、盖诸地，遂必欲躏我威海，尽堕我北洋门户以为快。十二月十五日，其第二军司令官大将大山岩所部之第二师团、第六师团即自广岛渡海集于大连湾，合其犯辽数支队几二万人，以兵轮二十五艘卫之，将赴山东。

日兵之瞰山东，意在成山登岸，而先北击登州以缀我师，使我不及南顾。二十三日夕，日舰吉野、浪速、秋津洲突攻登州甚急。州濒海为城，面临大洋，夜二更许，有开花弹落城内，居民骇窜。二十四日，日舰驶往成山海面，晚复来犯，逼近海岸。城上旧有明戚继光所铸防倭铜炮曰“镇海侯”者在，登防统领总兵夏辛酉（本道员李□□所统，秉衡至，撤李而易夏）遽发是炮击之，中其船面，敌舰亦退。盖日兵以登州、威海间阻烟台通商地，不利行师，原不欲于此登岸也。故翌晨复移向成山。

先是，成山有日本大兵舰驻外海六日。是日（二十五日）其兵舰运船载陆军大至，由龙须岛用小火轮带舢板渡兵。我驻岛之绥巩军四哨以七生的半口径行营炮击之，沉其舢板二，其小轮遂折回。而兵舰发大炮向岸轰击，即于炮弹弧线之下仍以小轮、舢板强渡以登。我军不支，奔距岛三十里之荣成县。日兵登岸者约千人，亦踵至。是时荣成团练已逃散，城门大启。驻荣成之阎得胜所部多防河土夫不任战，且枪械亦缺，遂狙伏城外东南隅堤下。日兵步队数十名入东门，登城垣，绕至东北隅，俯见我兵，遂放排枪。我兵惊溃大奔，荣成陷。

日兵既踞荣成，其大队陆军麕至，将分道西窥以袭威海。盖自荣成而西，分南北两道。南道西迤南行，六十里至桥头。桥头分两路：一往文登；一至杨亭而麓岛，而旧馆。此为通烟台大道。北道西行，百十余里至南虎口。再西三四里至枫岭集。此为赴威海卫故城大道。东通北虎口，即南帮炮台后路。秉衡闻龙须岛警报，令孙万龄所部嵩武左营并福字三队自旧馆驰往荣成迎敌。向午即拔队起，宿杨亭。二十六日，从杨亭行十余里，遇我荣成败卒。盖得胜自荣成退桥头，越宿日兵至，复克杨亭，道遇万龄，遂合军返杨亭。自是得胜所部遂辖于万龄矣。是日，戴宗骞亦令其分统刘树德率绥军两营来杨亭助战。二十七日，我军前锋与敌探遇，各发枪相持。未几，我大队至，敌退桥头。我大队即途次露宿。时大雪弥日，道涂泞淖，军士艰辛，莫可名状。明日黎明，敌以大队来扑，相持一时许，多负创却走。我军蹑之，遂夺回桥头集。秉衡以银三千两犒师，且谓有能夺回枫岭者赏当逾格。枫岭东南距桥头约四十里，东北距南帮炮台十里而近，为南帮炮台后路孔道。方荣成之陷，南帮巩军曾派三营迎过三官庙，恐南帮空虚，立撤归。而日兵乃自荣成分两支进：一支西南来，进桥头，即与万龄相持者；别一支西行北转，连日探路进，已踞枫岭断我南帮炮台后路。南帮岌岌，故秉衡以逾格之赏励万龄。于是连日皆战，各交绥退，无胜负。

乙未（二十一年）正月元旦，有嵩武大旗一名掳于敌，万龄率轻骑追之，直指荣成。行十余里，遇日兵大队至，万龄腿受弹伤，退。日兵亦退。初二日向午大战，万龄自敌日兵前锋，令得胜抄后路。得胜反为敌乘，致掣全局，万龄不支，败退返桥头。初三日，秉衡令万龄径捣枫岭。而宗骞亦约夹攻，谓俟夜半巩军攻枫岭北，万龄所部攻枫岭东南，并夜往劫营。是夜初更，万龄自桥头起队，行三十余里，尚未晓。会日兵驻枫岭者亦拟东攻桥头，故大队东来，适与相遇。日兵以行军电灯照我军毕见，我军昏黑不见敌，遂匐伏避弹。天既明，见敌来甚众，方期巩军之拊其背也，巩军讫未至。日兵见我军单，遂猛攻，愈逼愈近，且分队抄我军后路。于时万龄自督前阵，得胜为接应，因令得胜率接应队旁截来抄之敌。得胜不战退，我军大败，撤归桥头。而驻桥头之绥军三营已空壁去，盖骤接宗骞令，遄返威海矣。万龄以宗骞既负约不至，复骤调绥军离去，甚怒，亦弃桥头退。于是枫岭以东乃无我军踪迹。

先是，南帮炮台循外山筑长墙一道，截东、南两面；外环长濠，曲包灶北嘴、鹿角嘴两炮台。以辽阔故，弃最西之龙庙嘴台于外，而简巩军七百人为选锋扼南虎口。正月元旦，枫岭踞敌进南虎口。初二日夕，复退枫岭。初三日，我巩军战敌于南虎口。初四日，敌复抢入北虎口，绥军击之，毙敌十余人。有日兵一队潜入小村狙伏，巩军急出二百人围之，敌竟闯遁，为我擒者五人。会万龄弃桥头退杨亭，于是藩篱尽撤，日兵得以全力攻我南帮矣。

当日兵之袭成山，其兵舰至者凡二十五艘，为松岛、岩岛、桥立、扶桑、千代田、吉野、浪速、高千穗、秋津洲、高雄、筑紫、金刚、比睿、天龙、葛城、太和、武藏、海门、磐城、大岛、摩耶、爱岩、鸟海、赤城、八重山；复佐以鱼雷艇十六艘，声势甚壮。实则任战之船不能十艘，余多木质小船猥以充数。时我海军驻威海者尚存镇远、定远两铁舰，靖远、来远、济远三兵轮，平远、广丙两小铁甲，凡七艘，皆任战；并威远、康济两练船。镇中诸蚊炮艇六艘，凡十五艘。益以雷艇十二艘。决命借一，尚堪一战，乃震于日舰声势，竟坚匿，坐以待毙。及乙未正月，我陆师屡败，日兵乃渐逼南帮炮台。初五日，日舰留四艘于成山头护其运船，而悉以余舰二十一艘自荣成澳起碇，西扑威海。盖同时与其陆军约夹攻南帮炮台也。但日舰扼于我刘公岛炮火，不得逞；而陆路则大挫于敌，驯至无可救药焉。

初五日黎明，日兵在虎山口外列横阵，东自灶北湾，西至西海套，截我南帮炮台于虎口高山内。日兵猝登山俯瞰，以快枪小炮直击守墙巩军及各炮台。未几，日兵毕集。我西路守南虎口选锋七百人伤亡略尽，东路守长墙兵死亦甚众，敌遂阑入长墙，先趋杨风岭陆路炮台及各行营小炮台。前受弹伤，后者继进不稍退。我陆路小炮台哨官势不敌，弃台走，武备学生褚修儒等死之。分统刘超佩见势急，驱弁勇回，与敌搏击。中山沟伏敌，超佩受伤，以小轮船渡奔北帮。于是鹿角嘴台、龙庙嘴台相继失守。灶北嘴台以二十八生的炮用子母弹旋击鹿角嘴台踞敌，败之，敌稍却。而我军死伤既多，逃亡亦众，不能扫荡，仍为敌踞。灶北嘴台亦继陷。

是时，我海军诸舰驶至西海套，用过山击法向岸射南帮各台踞敌。敌死甚众，而我南帮残卒亦得借海军炮力之遮护，由长峰迤东沙滩冲出数百人。不然，悉裹敌队中，无噍类矣。方日本陆军之未逼南帮也，汝昌虑炮台不能守，以巨炮资敌，将遗海军忧，遣弁至台，卸其各炮之钢底钢圈以归。宗骞争之，复还为配置。至是，日兵果资之以击我海军。

南帮失陷之役，巩军阵亡管带张友志等三员、帮带杨得林等四员、哨官哨长四十员、勇丁二千余名。其北帮绥军前敌两营，为刘树德所统，甫自桥头调回，见南帮之覆，巩军死亡甚惨，遂同时逃溃。宗骞以令箭截之，不可止，树德委军去。初六日，绥军守台二营亦溃，无一留者。盖自甲午九月，绥巩两军勇丁即索压饷银两，大哗欲溃者屡矣。压饷者，勇丁初入营，须扣饷三月存统领粮台，以为军米购价底银，俟勇丁离营日始补给令去。于是将领利勇丁逃亡，其压饷三月可不给，而续补之勇且可仍扣压饷也，恒以苦工责勇丁。勇丁怒次骨。及军事阽危，南帮巩军给压饷两月，绥军益噪，宗骞终不给。至是，相率哗溃不返顾。宗骞移驻祭祀台，从者皆散，惟北山嘴台有学生炮弁炮勇二百余人耳。

初七日，汝昌乘小轮至，挈宗骞往刘公岛（宗骞至岛，畏罪仰药死），麾炮勇等去。并以海军大炮毁北帮炮台及子药库，俾弗资敌。日兵遂平行至北帮，威海陆地尽为敌踞，海军道绝，而澳之东西口门外亘敌舰数重，于是我舰队陷入重围矣。盖是时威海之防自守口炮台及陆路炮台以外，尚有行营炮五十余尊，其台炮、行营炮大小炮弹犹足一百五十发，其他水雷营、电光灯、枪弹、饷银凡军资器械储蓄甚厚，及是乃悉以予敌也。

南帮炮台之陷也，日兵即以台之巨炮攻我澳内诸舰。我诸舰驶往西口以避之。由是东口不能守，敌乃得以鱼雷艇卸我东口木阑并守口水雷诸物，而其雷艇遂时得入口狙击我诸舰矣。初五之夜，日雷艇先已入口劫夺，我军觉之，刘公岛发炮轰击，敌未得逞。及初九日，日舰合南帮踞队攻我。我舰队与刘公岛炮台相持竟日，而刘公岛炮台兵弁伤亡甚众。是夜，日雷艇复入东口袭我，为我击沉者五艇。而我定远卒中雷伤甚，遂驶泊刘公岛岸旁；乃船已倾侧，旋凿沉之。十一日，日水陆兵复以炮猛攻我，毁我日岛火药库并地阱炮，而我刘公岛炮台亦击伤其两舰。十二日侵晓，日雷艇复入东口来袭，我来远快船并威远练船、宝筏差船皆沉于敌。时来远管带邱宝仁、威远管带林颖启方登岸征逐未归也。十三日，我管带鱼雷艇王登云（姚《纪略》作登瀛）等率雷艇十二艘从西口驶逃。日舰追之，尽掳以去，其傍近浅水得凫渡逸走者才百许人耳。登云初欲自戕，余兵拽之奔岸，亦得脱。

自威海陆道陷敌，刘公岛居民惶惧，兵轮管带不欲战者复交煽其间，兵勇水手和之。益以日雷艇时入东口袭沉我舰队，而我雷艇全队且闯口逃。于是兵勇水手乃纠党噪出，鸣枪过市，声言向提督丐生路。岛中大扰。诸洋员请姑许乞降以安众心，汝昌曰：“我知事必出此，然我必先死，断不能坐睹此事也！”乃先出示抚众，略谓援兵将至，固守待援，众亦稍定。是时英水师兵官马格禄方充海军副统带官，与我兵轮管带数人并洋员浩威已密有成议，将仍以众劫汝昌。十五日，敌复自水陆以炮攻我，击沉我靖远舰。是日，右翼总兵刘步蟾以手枪自杀。时汝昌驻镇远，十六日，弁勇拥护军统领张文宣至汝昌所，合水手围之。营务处道员牛炳昶并各舰管带踵至，相对泣。汝昌乃召西员计事，以德员瑞乃尔能华语，令出抚众。晓譬良久，众喧噪不可解。瑞乃尔入舱密告汝昌曰：“兵心已变，势不可为，不若沉船毁台，徒手降敌，较得计。”汝昌沉思良久，乃令诸将候令，同时沉船，诸将不应。盖诸将惧敌甚，恐沉船徒降取怒日人也。

十七日，日兵水陆复以炮急攻我，岛中愈惶急。时岛中尚存镇远铁舰一，济远、广丙、平远兵轮三，镇中等蚊雷艇六，凡十艘，而弹药将罄。是日得烟台密信，知东抚李秉衡已走莱州，援兵绝。汝昌召海军诸将，议鼓力撞敌船突围出，或幸存数艘得抵烟台，愈于尽覆于敌也。诸将不允，散去。旋勇丁水手露刃慑汝昌。汝昌稍慰之，入舱仰药。张文宣继之。十八日未晓，汝昌、文宣相继死。牛炳昶召诸将并洋员议降，瑞乃尔请如汝昌前令，沉船毁台乃议降事。诸将及英员皆不许。于是英员浩威作降草，仍托诸汝昌语，管带闽人某译为华文，炳昶即署以海军提督印。黎明，广丙管带程璧光乘镇边艇，悬白旗，齑书诣日军降。所有残余舰队十一艘（康济练船计入）并刘公岛各炮台军资器械遂全纳于敌，而我惨澹经营之海军至此乃扫地以尽矣。

先是，孙万龄弃桥头北去，宵宿孙家滩。初五日退杨亭，驻村外。南帮炮台时已失守，日兵假绥军衣装，诈称我败兵踵至。适与我探卒遇，遽开枪。万龄闻变，发队拒之，敌亦退。初六日，再退旧馆，于麓岛掘沟设卡以防西路。是夕，日探马二十骑来窥，我军枪击之，伤其三，擒一人，其身畔有中国路单及驻兵多寡有无处所分列甚悉。初八日，秉衡令斩阎得胜于旧馆。未几，复令万龄退驻宁海。宁海非要塞，不可驻兵，乃进据孟良口。孟良口左海右山，形势甚险，亦东道关键也。于时孟良口迤东而南皆委诸敌，任其纵横出入。敌既踞威海，攻我海军益急，炮声达烟台，且谓将由海道来袭，官民大恐。十三日未刻，秉衡西走。十五日，至黄县。是日日兵袭入文登。十八日，秉衡退驻莱阳，复令万龄率所部自宁海移海阳。万龄误视电文，拔退莱阳，于是日兵袭入宁海，又西侵二十余里至沙鼻窝，大掠妇女财帛去。盖日兵之入山东，东自荣成县之龙须岛南及文登迤西，北至宁海之沙鼻窝，而意实主威海，其旁扰各县邑，乃披叶拔本之狡谋也。逮我刘公岛陷，海军全熸，于是荣成、文登、宁海之敌皆相继退，别以康济练船载汝昌诸榇还烟台，纵水陆将士居民西渡，而敛兵踞刘公岛，与威海相掎角，俾扼要害以挟我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