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兰春:情有多深,命有多劫

露兰春:情有多深,命有多劫


他是大上海的青帮老大,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却没能逃得了爱情的迷药,被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戏子撩到了。

她是舞台上的翩翩精灵,娉娉婷婷,挥洒轻盈水袖,演透或爱或怨的豆蔻佳人,为了另一个他飞蛾扑火,最终赢得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似水流年,彼岸花开,谁是谁的缘?谁又是谁的劫?阡陌红尘中,选择谁,爱上谁,牵挂谁,忘记谁……相互厮杀也好,生死相随也罢,只需为爱付出,就应该无怨无悔。


那一刻的豆蔻年华

北方,乡村;傍晚,寂静。

一对母女,手牵着手,慢慢地行走在乡间的小径之上。小女孩脸上泪迹未干,母亲的脸色同样是满满的憔悴。两人的身后,一座不大的坟头前,刚烧过的纸钱还闪着点点的火星儿。两人的影子,被惨淡的夕阳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干枯的柴草之上。一瞬间,即便是两个人,却也透着说不出来的寂寞。

天气,寒冷而寂落。步子,单调而沉闷。乱世之际,这一双失去了丈夫和父亲的母女,离开了一直生活的村庄,奔向了陌生的城市,可是前方有谁肯收留可怜的她们?

女孩和母亲从家乡出来,一路向南,最终来到了春暖如画的江南,到了有天堂之称的扬州,投靠亲戚。虽说亲戚也是贫苦人家,好歹有个长久的住所,母女俩再揽些活计,日子过得很平淡,却也不再为食宿而犯愁。

原以为母女俩就这样相依为命过完一生,但苍天还是捉弄了小女孩。不久,母亲也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小女孩最终失去了可以依靠的臂弯,孤孤单单一个人留在乱世之中。

没了母亲的小女孩再是乖巧,也是给人家多添了一人的口粮。贫苦的亲戚无奈之下将她卖给了上海的一户张姓人家做养女。

说起来,这户人家倒是也不错。小女孩儿进了这张家,有了一个像样的名字——张佩华,这一年,她9岁。至此,颠沛流离的生活结束了,忍饥挨饿的日子也终于过去了。

张佩华的养父名叫张师,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当翻译。早年,上海大亨黄金荣也当过法租界的巡捕,有了法国人当盾牌,他在上海滩势力日盛。后来,那些年轻的法租界巡捕,无不以攀上黄金荣的“高枝”为荣。张师成为巡捕房翻译以后,顺理成章地成了黄金荣的“小字辈”。

张师素来跟黄金荣的关系不错,平日里也会偶尔带着小佩华去黄公馆拜见这位黄公公。黄金荣的上海共舞台开业后,张师夫妇经常带着佩华去看戏。

那一声唱腔,如一缕清风,穿越了沉烟,切入了佩华的心底。兰花指轻柔,双眸满含情,悸动了她的心思,笑泪随台上舞袖飞扬,懵然惊醒,想来是迷上了这台上的如絮若梦。佩华听得认认真真,看得仔仔细细,恨不得自己是台上之人,演绎着那抑扬顿挫的情怀。

戏看得多了,天资聪颖的佩华自然也就会唱个一二。

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用在佩华身上一点也不夸张。

那是一次黄公馆的家宴,佩华和养父张师也应邀参加了,大家吃得热闹,自然也要有些节目,佩华为了给宾客助兴就唱了一段。不承想,这一段吟唱,成就了她的名伶梦。黄公公听佩华唱过一段后,打量了小丫头一番,见她相貌俊秀,身姿婷婷,当下决定让张师为她请师授艺。

于是,佩华被送进了有名的“宝来坤”,习京剧老生。这时候佩华已经有了自己的艺名——露兰春。这名字的来头却也不小,是当时黄公公给她起的。黄金荣看她容貌清秀雅致,如兰花一朵,点点素色染春水,让人心生喜爱,大有以露水春兰配娇俏佳人的意思。


风情万种是兰春

露兰春当真是位佳人,虽娉袅小女十四余,却碧玉梢头三月春,如若春风桃花瓣,卷上珠帘总不如。不似湘水媚,却比西子淡,瓠犀青丝唇皓齿,双蛾颦蹙翠蛾眉。粉颊如莲,素肤如凝,绰绰身姿,轻盈飘逸不自持。

这样的小女子,告别了曾经潦倒的生活后,到了衣食无忧的张家,就能把那份闲情逸致挥洒得淋漓。晨晓破、霞光掩,她手捧戏文,面露欣喜,沉溺在淡淡墨香之中。暮色浓、月皎洁,她舞袖飞扬,兰花指柔,搁置在戏词情怀之间。

几年间,在宝来坤班,她守住了学戏的那份寂寞,也扛住了学戏的那份苦楚。久而久之,也就乏了,期盼着能够挂牌上台,一展身姿。终于,在她14岁这年挂牌登了台。

露兰春第一次登台去了天津,在升平茶园,演的是《文昭关》《战蒲关》等唱做繁重的老生戏。却见台上她扮相俊美,身着老生戏服,英姿飒飒,一笑一颦,一招一式,眉目之间显英气,双眸之中含霸气。一开嗓子,那一声唱腔,醇厚如清风,穿越了沉烟,真真让台下叫了绝。

露兰春的第一次登台算是大获全胜,之后被冠以“京津著名坤角”出演于各大剧场舞台,并频频地跑堂会,一时间声名鹊起。在北方唱出了名气,还是要回到上海的,繁华的上海和充溢古老气息的北京城全然不同,上海的风情万种在这霸气显赫的皇城根儿里是找不到的。

回到了上海的露兰春,当起了黄金荣的上海共舞台的台柱。十多年前,一位懵懂女孩的心思在这里悸动,从此迷上了这台上的如絮若梦。而如今,这女孩已然是台上的主角,兰花指轻柔,双眸满含情,演绎着那抑扬顿挫的情怀。

娇俏佳人,时年二十二,正是桃李年华之岁。比起之前,眉角添了几分柔媚,唇间添了几分妖娆。却见她双髻如垂杨,素妆如粉黛,身材如描似削,举止间尽是万千风情。

这样的露兰春,让黄金荣动了心。要说,这位上海大亨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女人没碰过,但就是从来没有人像露兰春一样,让他生生动了心思。

再清丽不过是戏子一枚,再妖娆不过是做戏一场。已过天命之年,怎还如弱冠少年郎,却还是忍不住迷了心间,动了万缕情丝。

露兰春登台后,黄金荣破了天荒,放下了架子,亲自到戏馆为露兰春“把场子”。只要是露兰春的戏,往往是从头看到尾,一幕不落。

权势大亨,被小小戏子所迷,自然也就引得许多人对露兰春的好奇和关注。一时间,上海的各大小报上,纷纷刊出了露兰春的倩影玉照,不管是台下的娇俏妩媚,还是台上的英姿飒爽,几乎每天都能从报纸上寻到露兰春的靓照。

露兰春是个心思敏微的妙人,自然知道黄金荣有意力捧自己,绝对不是菩萨热心肠,自己无权无势,逃不过那纸醉金迷的情色。那黄公公一脸横肉上散布着几颗大麻点,加上粗阔的嘴唇,露出一口黑牙,这么一副丑陋的嘴脸,要与自己的青春联系在一起,就使小女子生了厌恶感。可在当时,她抵触又能如何呢?伶人本是弱势,受欺凌是常有的事。即便真的拒绝了黄金荣,在旁人眼里,自己已然是傍了大亨的金丝鸟。

活在乱世,父母双亡,小小年纪的她,早就学会了乖巧圆滑,学会了审时度势。娱乐圈尽管如大染缸一般繁杂,她总是能游刃有余。就这样,露兰春于实于虚,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了黄金荣的人。不过,露兰春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他,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摆脱他的控制,如今的含辱屈身,不过是一时的委曲求全罢了。


大亨“跌霸”,全是为了她

蜚言,铺天盖地;宿命,避而不及。是谁的眷恋,是谁的厌倦,总有一件事,让人痛了心扉,让人冷了心意。

一个“跌霸”,一场纠纷,把露兰春顶到了舆论的尖儿上。“红颜祸水”,成了露兰春的代名词,黄金荣也由此日暮西山,不复当年雄勇。

在上海滩,黄金荣固然威风八面、不可一世,但比他厉害的角儿却也多了。卢筱嘉,就是一个比他厉害的角儿。

卢筱嘉,与孙科、张学良、段宏业被时人称为“民初四大公子”。这位卢公子的家世十分了得,乃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当时的上海、浙江都在卢永祥的控制之下,上海的最高军政长官、松沪护军使何丰林就是卢的部将。说得夸张点,卢永祥跺跺脚,上海都要抖三抖。凭借老子的势力,卢筱嘉在申城过着声色犬马、一掷千金的生活。对于喜欢的女人,这位卢公子毫不吝啬,出手阔绰,自然是与上海的名媛伶人们都有些风花雪月之事,剪不断,理还乱。这位卢公子平日里喜好听戏,到共舞台看了几次戏。露兰春唱的是老生,但风情做派,一吟一唱,自有别样的媚人娇柔。卢公子有心与佳人共度一良宵,戏台上下,送花约会,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一日,露兰春在共舞台演出《镇潭州》。这原本对露兰春来说,是一场轻车熟路的戏目。也许是身有小恙,露兰春一个不留神,竟然唱走了板。露兰春慌了神,还不等她将戏文调整,却听下面一位年轻人阴阳怪气地喝了倒彩,刺进了她的耳。

年轻人,正是卢筱嘉。只见这卢公子五官分明,脸如雕刻般,有棱有角的模样,当真俊美,可双目满是放荡和轻佻,伴着眼角间的轻笑,一声声地喝倒彩。

那一天,黄金荣就坐在场子里“抱台脚”。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黄金荣当即怒气冲天,气势汹汹地就冲进了卢筱嘉的包厢。一见是个翩翩的青年小生,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上前一把揪住,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卢筱嘉只带了两个保镖,见黄大亨人多势众,“光棍不吃眼前亏”,挨了打,低头出了共舞台。

关于黄金荣在共舞台打卢筱嘉一事,不同的书籍各有说法。除去上述喝倒彩一说之外,有的说是卢筱嘉为露兰春大声喝彩,行为张狂,忘乎所以,被巡场打手扭送到黄金荣处,黄一台手便是两巴掌。还有的说,露兰春在表演时,与卢眉目传情,卢也情不自禁大喊叫好。怒火中烧的黄金荣,一气之下惹出了掌掴小卢的闹剧。

至于这件事情的结局,也是众说纷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以下几种:从共舞台出来后,卢筱嘉径直跑到了位于龙华的护军使署,向何丰林告状。何丰林觉得事情重大,他不敢擅做主张,立即报告顶头上司卢永祥。卢永祥一听说儿子遭黄金荣欺负,火冒三丈,马上令何丰林率军包围共舞台,把黄金荣逮到龙华,欲置他于死地。何丰林之母吃斋念佛,听说黄金荣也时常出入庙宇,又是法租界捕房的要员,这才让儿子放了黄金荣。

另有一说是卢筱嘉带领便衣军人冲进共舞台,将黄金荣架走,关在护军使署里,狠狠吊打了一顿。更有甚者,称卢永祥调动装甲车把共舞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借机大敲黄金荣的竹杠,开价10万银圆。大兵压境,黄金荣只得乖乖交钱息事宁人。

那么事实究竟如何?首先,黄金荣与卢永祥、何丰林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相互勾结大做贩卖鸦片烟土的生意,尤其是黄、何二人还是义兄义弟。黄金荣拜何母为义母,凡遇名角来共舞台演出,黄金荣总要将何老太太接去看戏,殷勤侍奉。因此,卢永祥与黄金荣并未在此事上大动干戈。根据一些亲历者的回忆,此事的下文大致是这样的:卢筱嘉事后是向何丰林借了兵,准备教训黄金荣一番。何丰林虽不敢得罪卢公子,但也怕义兄吃亏,所以把风声放了出去,上海各界闻人纷纷替黄求情。黄金荣失手打了卢筱嘉后,也是追悔莫及,第二天就亲至龙华“自首”,称自己是“酗酒逞凶”,托义弟何丰林向卢谢罪。

黄金荣操办的烟土生意是卢永祥的一笔大财源,他岂能和黄闹翻自断财路呢!但卢又爱子心切,堂堂督军也不能因此丢了面子。最后,他想出来一个“辕门斩子”的办法。卢永祥借口儿子无权调兵,违犯军纪,要枪决卢筱嘉。何丰林等赶忙替卢公子求情。卢永祥仍故作姿态,非杀儿子不可。解铃还须系铃人,黄金荣不傻,他向卢永祥负荆请罪,要求赦免卢公子。卢永祥这下算是达到目的,自然卖了黄的人情。黄金荣还在护军使署住了两天。社会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黄金荣被押往了杭州。

不管如何,黄金荣为了女人争风吃醋而“跌霸”,被小报渲染得满城风雨。从此,黄金荣慢慢退出江湖,大佬地位被杜月笙所取代。

水浪激荡,山石毫发无伤;光影蹁跹,草木时枯时荣。青梅煮清茗,闻着是飘然的淡香,尝着却是带着淡淡的苦。颜面丢尽的黄金荣,对露兰春的爱意没有减淡反而更浓重了,但是露兰春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女子。

事发后,露兰春又是否与那风度翩翩的卢公子一度春宵?答案也是“没有”。虽然露兰春对黄金荣百般厌烦,但她却是个头脑清醒的聪慧女子,黄金荣“跌霸”闹得满城风雨,她已然被架上了舆论顶端,万不可再生是非。再者说来,风流成性的卢公子对她本就无心,面对有权有势而无心的人,她心如明镜,避之唯恐不及。

时节微凉,往事如春茗,一壶清茶,泡尽情爱恩怨。秋风吹过,黄叶落尽,绝色伶人已被时光洗去了铅华,清丽而明净。本以为不过是人生匆匆,聚散难料,尝过尘世间的重重苦涩,才知道,自己已经厌倦。


听说,你曾爱过他

他是一阵风,吹过了她的耳际;她是一片云,试图怀抱着他。云又如何挽住风的随意?转眼间风逝云消。那人闯进了露兰春的心底,想着,要衍生出一段情,便在初春种下了一粒种子,到春末却还没生出半寸枝桠,原来,种子早已腐蚀在了黄土之下。就像是这段感情,没有发生,便已经结束。

露兰春也许一生也忘不去荀慧生的模样,那俊秀间的点点温柔,眉目间的和润如玉,笑容可掬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幸福。荀慧生所拥有的,是露兰春所没有的,所以,回回看到这个脸上写满幸福的男子,露兰春的心里便如小虫撕咬,她何尝不想拥有这样幸福的表情。

这一年,“三小一白”南下上海演出。这个温润如牡丹的男子,在上海创造了“万人空巷看荀郎”的奇景。不光是台下的观众追捧迷恋荀慧生,就是台上的名角儿也是对他频频示好。

尤其是露兰春,只要是荀慧生出现的地方,她也会以名伶佳人的姿态出现。目光所到之处,净是荀慧生的身影。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对荀慧生的心思。后来,杨小楼离开上海时,特别叮嘱荀慧生:“十里洋场,花花世界,我等一去,你要格外小心。”

荀慧生将一番话语铭记于心,在十里洋场上海滩,风华正茂的荀慧生越演越红。虽然处在一片追捧和迷恋声中,但是他谨记杨小楼的叮嘱,不被醉香铜臭所感染,不被灯红酒绿所迷惑。

荀慧生和露兰春之间有了第一次合作,是在天蟾舞台。戏目是《四郎探母》,露兰春演的是被困塞外的铮铮男儿杨家将,荀慧生演的是通情达理的温柔公主。

台上,异邦公主眉眼含羞,丹唇微启,耳坠明珠摇曳,十指春葱纤细。杨家儿郎冷峻寒冰,质傲如霜,英气回荡却不失柔美,果真是流落在外的刚性男儿。

一场戏演得出色,看得观众连连叫好。这一剧《四郎探母》大获全胜,请两人同台唱堂会的也就多了。露兰春从来不放过每一个与荀慧生同台的机会,对于她来说,只要是能看到荀慧生就是此间最大的幸福,况且与之台上演绎颠龙倒凤的爱情戏目,想着都觉得幸福。

只是,男女之间相处得久了,自然会生出些好感,有的算不上暧昧,却也逃不出悸动;有的算不上情愫,却也在朦胧中想念。更何况露兰春和荀慧生,一个是芳龄佳人,娇俏容颜藏妩媚;一个是风华正茂,温润男子含深情。一来二去,露兰春的心思慢慢地就不再满足于同台演绎,倘若在台下也能与荀慧生如台上般,倾情切切,浓情依依,岂不是了却自己的一生姻缘?

黄金荣差人发来了帖子,请荀慧生与露兰春唱一场堂会,选的剧目是《游龙戏凤》。

在排练中,露兰春对荀慧生越发痴情,借机吐露心声。她含着眼泪,非常认真地说:“我是个好女人,我想找个好男人。我爱戏,可女人不能唱一辈子戏。我想找个人品好、戏也好的男人。见到你我就迷上了,你大我一岁,慧生哥,我命苦,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亲爹亲娘是谁。慧生哥,你要了我吧!”

假戏真做,他始料未及,但还是很理智地说:“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是我有妻子,很快就要有孩子了。”

“做二房我也心甘情愿,我也会给你生孩子……”她完全抛开了矜持,宁愿屈身为妾,只盼着能与荀郎共结连理。

她又问:“如果我们能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恰当的场合,相遇在一起,会不会在一起相恋?”

“时光恍若隔世,或许会吧,只是没有如果!”他说。

泪光滑过她的脸颊,在发黄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

担心露兰春再起心思,荀慧生推脱了这场堂会。黄金荣听了大怒,大骂“白牡丹少调教”。

为了保护荀慧生,露兰春声称这堂会是自己不想出演的。黄金荣问她为什么,露兰春带着有些凄惨的笑意,回了一句,想嫁人了。

没过几天,露兰春给荀慧生送来一信,告诉他,自己要嫁给黄金荣了,请他出席婚礼。

荀慧生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正当荀慧生为参不参加这场婚礼愁肠百结时,老舍来看望他。荀慧生把露兰春的事讲了,问老舍该怎么办。老舍提笔写了一个字:避。

于是,荀慧生带着剧团到杭州演出,避开了这纸醉金迷的大上海,也彻底避开了敞开心扉对他倾诉真情的女子。

只是对于露兰春而言,荀慧生不过是她人生的过客,风雨中,红尘路上,一位匆匆的过客罢了。没有冷暖爱恨,没有五味情仇,有的只是无意间的擦身而过。她与荀慧生之间有一堵墙,不是荀慧生的娇妻,不是霸气的黄金荣,而是一种对爱的感悟和态度

彼岸豆蔻,谁许谁地老天荒?此去经年,谁伴谁天涯海角?只道是情深似海,奈何缘浅于此。只道一声“君安,勿忘”。


为爱拼争的“小白狐”

露兰春结婚了,新郞就是那个给了她名声和荣耀、也毁了她青春和爱情的黄公公。

说起黄金荣的起家,离不了另一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林桂生。当初,黄金荣是一个不起眼的巡捕,而林桂生虽无花容月貌,却有八面玲珑的心思,开了妓院,还卖烟土。一来二去,两人就走到了一起。林桂生的野心,比一般男子都要大,他发誓要让自己的老公在上海界有名气。后来两人就干开了烟土生意。伴在黄金荣左右,她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指点迷津。果不其然,烟土生意越做越大,黄金荣成了上海滩上人人听之敬三分的大亨。成就了黄金荣的林桂生,虽然是著名的“白相人嫂嫂”,却还是能放下身段,一如既往地做他背后的女人。

黄金荣显赫上海滩之后,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女人没碰过,但林桂生不在乎他的逢场作戏,毕竟她是与黄金荣一同打了天下的女人。她知道,与各色女人逢场作戏,也是混迹于社会不可或缺的手段。她也知道,无论他在外如何风流,但心终归还是属于这个家。只是,露兰春的出现,让林桂生感到了不安。她看得懂,黄金荣的眼神中对露兰春的迷恋日益盈满,对家的眷恋慢慢地消散。这一次黄金荣并非简简单单地逢场作戏,只怕是假戏真做。

有些男人是这样,在功成名就的那一刻,忘却了携手艰辛的糟糠之妻,看到花红柳绿的女子,便将曾经的同甘共苦忘得不留半点痕迹。男人嫌弃了白开水的无味,贪恋着淡茶清香,痴迷着浓酒醉香。

对于黄金荣来说,林桂生无疑是那杯白开水,而露兰春就是青梅春茗,就是浓郁烈酒。为了这杯醉人的春茗、甘烈的浓酒,他甘于沉沦,不惜放弃江湖。

黄金荣与露兰春同居,当然瞒了林桂生。但不管做得多么天衣无缝,林桂生还是知道了。林桂生带人砸了“金屋”以泄私恨,在家中更是对黄金荣不依不饶,连哭带骂,拳打脚踢。几十年的温存烟消云散,几十年的姻缘满目疮痍。

黄金荣铁了心要娶露兰春,请来杜月笙当说客。但怎知,林桂生坚决不同意,直截了当地说:“黄金荣再讨十房八房小老婆,我都不反对,就是不许讨露兰春。”

而另一边,露兰春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要从林桂生手里接掌黄家全部财权;第二,自己是清白女儿身,要正式举行婚礼,坐龙凤花轿。林桂生与黄金荣结合,既未坐过花轿,也未举行过婚礼,这样一来,按中国传统观念,林桂生岂不成了偏房。可就是这么离谱、苛刻的条件,黄金荣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林桂生的心,寒了。她对黄金荣的情意,不浅。可如今,自己人老珠黄,黄金荣正如猛虎出山,而露兰春呢,如小白狐那般骄傲地看着她与黄金荣,每个眼神都有让她愤怒的挑衅,举止间都透着一股妖媚的嚣张。

林桂生经历过大风大浪,当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她参透了那小女子的一番心思,知道她并不愿意嫁给黄金荣,提出这两个离谱的条件,正是小狐狸设下的陷阱。只要她林桂生不点头,不离婚,黄金荣就永远娶不到露兰春。可是,即便自己不点头,不离婚,那个枕边人,心已飞走,情已断绝,往后的日子又有何意义?

好吧,离就离,散就散,这个牢笼可是你小白狐自己投进来。不得不佩服林桂生,她冷笑一番,转身走得彻底,决然同黄金荣离婚。

得知林桂生的抉择后,露兰春觉得天都塌了。她只得硬着头皮嫁入黄公馆。富丽堂皇的黄公馆,一妻之室的名分,这些本不是她想要的。人越是不在乎什么,就偏偏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

那一日,鞭炮声声,宾客盈门,她凤冠霞帔嫁入了黄公馆。大红的喜装,映红了新人娇俏的脸,只是脸上带着丝丝的哀愁。宽大的喜床,并无半点温度,手触过丝滑的绸缎,心一下子冷了,泪一下子轻落。

本是新婚燕尔,却不见露兰春脸上露笑意,虽然掌管着黄公馆财权,但丝毫不见她半点开心。露兰春突然变得忽冷忽热,喜怒无常,肆意发泄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她只是希望惹怒黄金荣,好让他一纸休书休了自己,不过她这只小狐狸还是算错了一步棋子,黄金荣对她宠溺到了极点,把她耍性子、闹情绪看作是新人的撒娇。

局外人都看得出来,年方二十五的她,正值踏春思秋的年纪,心中渴望的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深宅大院,而是一段让她刻骨铭心的爱情。杜月笙就说,黄金荣迟早栽到这小女子手里。

短暂的婚姻维系不到三年,耐不住寂寞的露兰春终于红杏开出了黄公馆。

薛恒薛二公子是在秋末时分,踏着满地的枯叶,静静地来到了露兰春的窗下。那安静的相视,那流光的眼眸,分明充盈了浓浓的爱意。他陪她聊,逗她笑,希望她能笑容永驻,青春不输芳华。

露兰春被突如其来的爱情砸到了。露兰春不是不感动,只是不敢轻易托付。如果遇人不淑,就将自己逼上了绝路。然而,他之所以敢闯龙潭虎穴,向她表明一腔爱意,完全是对她的一片痴情。就算让他粉身碎骨,也是绝无半点留恋、半步退却。

甜美的爱却总是在遮遮掩掩之中,这让露兰春有些心有不甘。她也深知,纵是薛家家财万贯,却没有半点势力,要想与薛恒光明正大地结合,再多的金钱也赎不出她的身,唯有靠自己去努力争取。

好在,露兰春不是头脑简单的笨女人。这一日,黄金荣外出,回到家时已是半夜。打开门却发现家中一片凌乱,保险柜被撬开,书橱也被翻得乱七八糟。露兰春带着钱财和他的秘密账目本跑了。那是这些年来所有的江湖秘密,官场罪证,泄露开去,可真能要了他的命。

露兰春真的跑了,从黄公馆潜逃出去,投奔在会审公廨担任华籍推事的聂榕卿门下。这位会审官刚正不阿,在社会上颇有些声望,因他雅好戏剧,兴起时还客串粉墨登场,露兰春曾拜他为义父。

黄金荣对露的私奔勃然大怒,但考虑到自己的全部秘密文件都在她手里,投鼠忌器,不便使流氓招数。而露兰春呢,同样在等待一个良机,能与黄金荣心平气和地谈判,既能不伤了黄金荣的脸面,又能让他痛快地放了自己。

露兰春终是个幸运的女子,机会也像是她的如意郎君一般,在她需要的时候,翩然而至。在聂榕卿生日寿辰那天,黄金荣、张啸林等大亨悉数出席。

家宴上,为了助兴,聂榕卿亲自披挂上阵,与露兰春演了一出戏。一阵紧锣密鼓后,露兰春将手中红缨枪刺向聂榕卿。此时却听台下,张啸林高呼一声:“好个露兰春,你怎么杀起你干老子来了。”

被蒙在鼓里不知情的聂榕卿,一时愣在了台上,怒目看着台下的张啸林。黄金荣等人也腾地站了起来,露兰春深感愧对干爹,在台上使出了浑身解数,临危不乱地舞出了一手漂亮的梅花枪,场内气氛重新高涨起来。

见惯各种场面的黄金荣明白,这是露兰春用偷梁换柱的方式,顾全他的颜面,并且也表明了她不想再僵持下去,可谓是用心良苦。他没办法让自己真的恨这个偶尔耍着心计的小狐狸。

隔日,两人在双方律师的见证下,办了离婚手续。露兰春将公文皮包原样归还黄金荣。黄金荣看着娇媚的露兰春,看到她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舒心笑容时,心中怎是一个苦字了得。

而露兰春为了恢复自己的自由,答应黄金荣此生不再登台唱戏,放弃来之不易的坤伶名角儿的声誉。

再后来,露兰春如愿以偿地与薛恒共度良宵好姻缘,嫁与了薛家。

只是不知,嫁入豪门的露兰春是否过得幸福?是否能够应承那样的豪门生活?是否能放下自己曾经辉煌的舞台?是否回想起那个其貌不扬、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不管怎样,离开了人们视野的露兰春,过的是属于她的生活,不再被关注,不再被流言蜚语所左右,应该还算是幸福的。

回首,不过是如风往事。像是琴瑟断,曲终,人散,留一壶凉茶,寒战了一曲伤离。低眉,浅笑,晚风吹过,有些凉意,惊醒,回眸,却还念着当年台上几多风流。过眼的,挽不住;将来的,才重要。

这样的幸福,在1936年的流火七月戛然而止,露兰春离开了三十八年的纷扰流年。

一世情缘,半生相随。红尘一笑,终其一生。露兰春是个幸福的女子,最终是随着真爱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