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正是收割玉米的好时节。

忙于收割的农人们被一望无际的金黄遮掩,只听到一阵阵“噌噌嘎嘎”“咯吱咯吱”重叠的跫音混响声,在田野里流淌着大自然最纯真的演奏。此时,一个女童稚嫩的歌声从远处飘来。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打得鸳鸯各一旁

……

夏季到来柳丝长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怎及青纱起高粱

……

这美妙的一刻,旷野上最本真的声息照拂着拙朴的灵魂与天籁之音相倾相融,犹如一幅油画,美轮美奂。

“玲玲——”一个农妇在田野边的喊叫声打破了美好的瞬间。

“嗳——”唱歌女童的回应声。

“走嘞——”

“来了——”

随即,“噌噌噌”的声音,田野里出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她肩上扛着一个箩筐,里面装有刚摘下来的玉米。她的另一只手不断地将玉米杆移开。红扑扑的圆脸蛋儿在太阳的照射下,就像熟透的红苹果。

“哎呦,我的丫头嗳,快把箩筐给我。”这位农妇是女孩的妈妈。

“妈妈,我能行。”

“让你少装点,你就是不听。”农妇边说边要接过女孩肩上的箩筐。

“妈妈,我可以的,你看。”女孩说完就扛着玉米箩筐小跑起来。

“你给我放下,太重会压坏身子的,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妈妈,别家的孩子行,我也行。”

母亲只好摇了摇头叹口气,无奈中含有无限的怜爱。

她叫刘玲玲,小名玲玲。她的童年在烟台的一个农村度过。虽说她是六年级小学生,但她的体力比同年龄的孩子都强,在学校里是一名跑步运动员。她喜欢收割的季节,可以与爸爸妈妈以及村里的人一起享受丰收的喜悦,尤其是她可以扔掉手中的书本和作业,畅快的在宽阔的田野里唱歌。

玲玲与几个孩子在堆放玉米的空地上跳着橡皮筋,唱着歌谣。“小妹妹,长得好,脚又巧,两把剪子对着铰。铰了个鸡,满场飞;铰了个狗,满场走;铰了个小孩打滴溜。”正玩着带劲时,一个与玲玲同村同校同年级的女孩跑过来,

“玲玲,体育老师让你现在去趟学校。”

“叫俺有啥事?”

“说有一个武校校长来我们学校挑选运动员呢。”

“跟俺有啥关系?”

“体育老师推荐了你和俺两人。”

“啊?真的?”

“真的。”

“好,你等着我,我去拿自行车。”

玲玲骑上自行车,在希望的田野上飞快穿行。就这样教练选中了他们两个,到了山东中华武校,有两个项目等待着她们选择。一个是跆拳道,一个是散打。

“玲玲,你选哪一个?”同村女孩问。

“我也不知道呀。先看看人家选啥吧。”

“玲玲,大家都选择跆拳道呢。”

“散打是啥?怎么没人选呢?”玲玲好奇地问。

“就是啊,散打到底是啥?咋就没有一个人选呢?”同村女孩有着同感。

“你报啥?”玲玲问同村女孩。

“她们都报跆拳道,俺也报跆拳道吧。”

“那俺报散打吧。”玲玲想了一会儿决定选择散打。虽然不知道散打是啥,但她想了解和尝试新鲜事物。

武校新生都必须通过试训,然后由教练决定新生的去留。玲玲试训了一个月后,教练认为玲玲不仅有股拼劲,还特别能吃苦,悟性较高,决定把玲玲留下。

玲玲听到此消息,暗暗窃喜,脚步变得轻盈起来,高兴地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父母。可是母亲不同意,觉得孩子太小,又是女孩子,练拳打脚踢不雅,还是好好读书将来才有出息。玲玲原本的高兴劲儿顿时烟消云散。她跟妈妈好说歹说,决意要去武校,并告诉父母,这次属于特招,自己只要每年交800元的生活费,其它学杂费全免,机会难得。母亲仍然反对。僵持中,玲玲采取了不吃不喝的抗议举动。父母无奈,只好让步。

教练对玲玲母亲说:“我能留下玲玲,她就如同我雕琢的一件极为精致的宝物,当雕磨完成之后,希望这件宝物能够发光,让人人称赞。”虽然母女俩对这一席话似懂非懂,但玲玲较好的体能和刻苦精神使教练非常看好她的前程。

这些12岁左右的孩子哪里知道,他们的教练竟是个“魔鬼教练”。每天训练跑步10×400米,天不亮就起床跑,下雨下雪也要跑,要求运动员速度要越跑越快。还未来得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教练就会严厉的命令运动员开始下一个训练项目,不合格者罚练罚跑,偷懒者进行体罚。小小运动员们筋疲力尽,有的后悔莫及,有的怨声怨气,她们真的是遇上了心不慈手不软的“魔鬼教练”。但是,玲玲没有怨言,她每天不停地跑,越跑越快,越跑越轻松,觉得自己的身体快飘起来了,好似武打电影里的大侠一样腾空而飞,这种感觉给玲玲带来无比的快意。“魔鬼教练”特别喜欢玲玲这种与生俱来的吃苦耐劳精神。

两年的封闭生活就这样过去了,玲玲非常想念家人,父母也很惦念女儿。一次,玲玲正在训练,转身时,突然发现父母站在门口,她一阵惊讶,然后,她奔跑过去,一声“爸妈”,一家三口高兴的泪水盈眶。父母看到女儿训练时的艰苦,很是心疼,但玲玲已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喜欢上了这种节奏,迷恋上了散打。后来,玲玲得知父亲生病了,母亲陪同到烟台市医院就诊,顺便来看看玲玲,还给玲玲带来自家出产的苹果、红枣和核桃。玲玲看到父亲的脸色暗黄,精神不如以前,非常担心父亲。父亲说没啥大病,母亲话到嘴边又咽下。其实,父亲已被查出肝癌晚期,为了不影响玲玲的学习和训练,父母也就隐瞒了病情。

父母走后,玲玲一直想念着亲人,尤其是父亲那张暗黄的脸和不振的精神,让她非常担忧。一天夜里,玲玲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感觉家里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很想回家看看。第二天,她向教练请假说想回家看看,未获批准。玲玲心里很烦闷,总觉得有一块石头堵在心里慌慌的,影响着她的情绪和训练。晚上,玲玲做了一个梦,她感觉那不是梦,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不行,必须回去!于是,玲玲不顾一切的跑出了校门。

数九寒天,冰天雪地,刺骨的寒风钻进玲玲的身体里如刀割一样的疼痛。玲玲走到电话亭给县城打工的姐姐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想回家看看父母,但身上没有钱坐车。姐姐让她先坐车到县城车站,姐姐在那里接她,然后把钱付给司机。就在玲玲站在寒风中冷得直哆嗦时,一位摩托车司机来到她跟前,问她是否愿意坐摩托车去县城?玲玲看了看摩托车师傅,犹豫了片刻,便点了点头。摩托车师傅看到瑟瑟发抖的玲玲,便把自己身上的军大衣给玲玲裹上,然后脚一蹬,“呼”一声,摩托车飞快的向前驶去。

很多人都说,亲人之间容易有心灵感应。当玲玲跨进家门,躺在床上的父亲奄奄一息,看到玲玲时脸上露出了微笑,然后一直握着玲玲的手,无助地躺在病榻上。

生命在父亲一寸寸消瘦的肌肤、一根根枯萎的血管、一步步僵直扭曲的身体里慢慢流逝,无论全家人如何地尽心竭力,但还是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病魔一刻不停地吞噬着父亲的躯体,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一点点离开最亲爱的人却束手无策。

寂静的深夜,寒风呼呼的吹。玲玲的手一直被父亲紧紧握着。时间一秒秒的过去,父亲的呼吸变得急促,逐渐失去思维,失去了意识,失去了肌肤,失去了血液,失去了他所能失去的一切,最终带着微笑离开了人世。

啊——啊——!

玲玲哭得几欲虚脱。就是这样的心灵感应,就是这样的父女连心,老天让父亲和女儿见上了最后一面。一切来得很突然,上次和父亲见面时,他还好好的,可阔别短暂的几个月,父亲说没就没了,玲玲难以接受现实,但不得不去接受这样的现实。她一直跪在父亲灵堂边,看到父亲仿佛在沉睡中,如此安详、宁静、坦然,几十个春秋就这样画上了生命句号。生命太脆弱,生命太短暂!父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撤手人寰了,人生如此好像没有圆满,留下诸多遗憾,让生者永远难以忘却啊!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玲玲带着悲痛返回到训练场上,她化悲痛为力量,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做一个令父亲骄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