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泪

男人的眼泪

“命啊……”面对成片枯死的树苗,东山人除了摇头就是叹息。

“这沙滩,冬天站不住脚,睁不开眼,夏天烫得可以煮鸡蛋,烤地瓜差不多,怎么能长树呢?”

“沙丘能长树,鸡蛋长骨头!”

悲痛、埋怨、懊丧、挖苦,比倒春寒还厉害的风言风语,接踵而来。干部泄气了,群众没劲了,林业技术员哭了。白埕村一位老农甚至跟人打赌:“这沙滩上要能长树,我从白埕翻跟斗到西埔!”

从倒春寒来临的第一天起,谷文昌的心就悬到嗓子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谷文昌以为,不请自来的倒春寒就像一位不速之客,耍耍威风、发发脾气就走了。不料,它却整整一个月赖在东山不走。这一个月,谷文昌备受煎熬,吃不下,睡不着,连走路都是飘的。谷文昌巴不得脱下棉衣披在树苗上,可是树苗成千上万,自己的棉衣却只有一件。

谷文昌召集林业技术员开会,要他们像观察病人一样观察树苗受冻情况,像医生一样准备好抢救的方案,像消防队一样随时可以下乡救灾。可是这股寒流盘旋在东山岛上空太久了,谁也拿它没办法。

谷文昌还有很多事要做:农民要播种,不播种,东山县农民这一年的生活难以想象,还有水利工程,还有灌溉工程,还有教育事业,还有城镇建设,等等。只要有空闲时间,谷文昌就要关心那些种下的树苗:“你今天去了吗?”“你看到我们种的树长得怎样?”

这天夜晚,赵林春、吴志成和蔡海福来了。谷文昌放下碗筷,立刻赶到办公室。谷文昌连问都没问,他看到吴志成和蔡海福脸上的表情,就知道树苗出了问题,一定是大问题。他朝赵林春、吴志成和蔡海福挥挥手:“别说了,就谈原因,看看怎么解决,找出问题在哪里。”

“全部枯死了,原因大概是缺水……”

“或者是栽种的时间太早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谷文昌就拉陈掌国一起出发,赶到种树现场。朝霞把成片成片枯死的木麻黄映照得一片血红。

谷文昌蹲下来,小心扒开泥沙,把树苗捧在手里,轻轻地揉动,抖掉树苗上的泥沙。他凝视着枯死的树根,把脸贴近荒沙地,询问大地:为什么如此对待热心的东山人?

谷文昌哭了,无声地流出男人的眼泪。眼泪落在沙地上,就好比东山人民洒下的汗水,了无痕迹。

吴志成哭了,他转过身,怕别人看到自己伤心。

蔡海福哭了,他仰起头,对着苍茫的天空长叹。

年轻的林嫩惠没哭,他坐在沙地上责备自己:没有把学到的知识应用在造林实践中,没有为东山解决当务之急,辜负了谷书记的期望。

谷文昌先是蹲着,然后是跪着,最后是坐在沙地上。他巡视半掩在黄沙中冻死的树苗,不停地吸烟,不住地咳嗽。挫折给他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他正在经历内心的倒春寒。

不知道过了多久,谷文昌才站起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吴志成和蔡海福靠过去扶住,他才得以站稳。谷文昌喘着粗气对身边的人说:“这些年来,我们治理风沙,经历了多少的挫折,承受了多少的失败,走过了多少的弯路,积累了多少的教训,好不容易才找到抗风沙、耐盐碱的先锋树种木麻黄。可是树种找对了,种树的时机和方法又搞错了。你们说,往后怎么办?”

吴志成说:“我不认命,接着干。”

蔡海福说:“木麻黄,其他地方的沙滩能种,我们东山岛的沙滩也能种。”

林嫩惠说:“倒春寒是自然灾害,属于不可抗力,谷书记不要灰心。”

“我不灰心,我是担心你们灰心。有你们这些话,我就更不会灰心了。”谷文昌对他们笑笑,可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天晚上谷文昌显得特别疲惫,史英萍知道丈夫心情不好,默默地洗碗、擦地板。

谷文昌问妻子:“英萍,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去的铜山古城墙吗?”

史英萍说:“记得呀,那是抗倭留下的遗址,当年朱元璋为了防御倭寇骚扰,派周德兴到铜山兴建的。老谷,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谷文昌说:“记得古城墙上还长着一棵榕树吗?”

史英萍说:“记得,那树冠长得特别茂密,像一把大伞,树根深深扎入城墙,与城墙连为一体。”

谷文昌说:“是啊,这榕树扎根石缝中,狂风吹不倒,太阳晒不死,让我联想起了太行山的崖柏,也是扎根在悬崖峭壁上,一年四季任凭风吹雨打,不屈不挠。”

史英萍弯下腰,捏捏丈夫的肩膀说:“老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在困难和挫折面前,我们就要像榕树、崖柏那样坚忍不拔,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