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尧
徐以捷
老爷子姓刘,名尧,大我五十多岁。自打出了摇篮,我就不管老爷子叫外公,我偏要管他叫“老尧”。老尧也不恼,每当我大叫一声“老尧”时,他总会欢天喜地地跑过来。
老尧最近剪了一个比较“艺术”的发型。前半部分的头发很长,弯到两侧在脑门上形成一大一小两个“拱”,甩甩头,飘飘然,嘿,有点儿仙风道骨。不用说,老尧对他的新发型特满意。当我夸他“真像个艺术家”时,他掩饰住心里的得意,偏要说:“艺术家的气质怎么是看发型?要有内涵!懂不懂?”
还真别说,老尧肚子里的墨水可不是一点点。他经常叼一支烟,于“云雾缭绕”中在宣纸上挥挥大椽,时而行云流水好似笔走龙蛇,时而力透纸背几近入木三分。他从七岁开始练书法,如今七十岁常自嘲“顶多算个书家不算法家”。我被他追着赶着练完了《曹全碑》和《玄秘塔碑》,现在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学《兰亭集序》。老尧没有加入什么“书法协会”之类,他说太麻烦,我想他还是愿意“无官一身轻”吧。老尧说他本来是不打算从事书法行业的,他喜欢画画。我曾见他三笔两笔就在纸上点出一只水墨小鸡,看上去毛茸茸的,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叽叽”地叫着来啄我的手。但是他却有色弱,这算祖辈传男不传女的毛病了,注定他无法与色彩打交道,于是他就只能投身白纸黑字之中。年轻时,有一次外婆叫他到地里去摘辣椒,结果老尧摘了好多青色的没成熟的辣椒混在红辣椒堆里一起带了回来,让外婆哭笑不得。老尧为此还跟外婆急:“看上去不都一样吗?”
老尧是很有文化的。他擅长化学,在文史方面也颇有造诣。因此,他时常心血来潮,拉着我大叙一通。虽然有时他一絮叨就是两小时,但我还是觉着听他讲话大有裨益,无非就是语气助词“这个这个”“啊”“唉”“是不是啊”“懂吧”多了一点儿。他教我识字,教我背诗,他把他的期望注入我的姓名里:徐,慢慢地;以,达到;捷,成功。慢慢地达到成功,他告诉我欲速则不达,小妮子要“胜意从容”。
老尧是个慢性子。他慢慢地说话,慢慢地做事,慢慢地打太极,慢慢地拉二胡;他通过互联网观察天下,会“赞”,能“萌”,自封“潮老头一个”。老尧在街上看到些小零件都会拾起来收好,外婆说他“捡破烂儿”,老尧说不准哪天就会用到,果真有一次他就捡到了外婆需要的纽扣。
跟他相处我能学到很多,跟他相处我能开心大笑,跟他相处我能看他那个时代的沧桑。总之,就两个字: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