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告诉妻子我想爬上打谷场,一览那里极其开阔的风景;她同意了,我们仍然挽臂爬上那长满草的又陡又滑的斜坡。爬上打谷场后,伫立凝望,晴空朗月,广阔的平原一望无垠,果园樊篱,远山农舍,都沐浴在这银光之中,显得万籁俱寂。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低微的隆隆声,一辆火车奔驰在田野,驶过沉睡的乡村,更显示了大地的广袤和寂静。
环眺这些美丽景色,妻子如痴如醉,就象她想看透这明朗与宁静的奥秘似的;我再一次伸出手来搂着她的腰,指点一处又一处我们脚下的平原,赞赏这夜色的美。当我们还在喁喁细语时,我忽然拉她转身朝着我们背后的山峰望去,指着俯卧在山顶上的市镇城墙给她看。我们一面谈话,一面移近一个草垛:地上有一些稻草,是农夫的孩子们白天在这里戏耍时撒落的。突然,我抱住妻子,低声地说:‘丽达……在这儿不是比你房间更好吗?”我一边说着,一边企图轻轻地把她按倒在地。
她张大那诱人的碧眼瞪着我,抗拒道:“不……这草不干净……而且,怪刺人的……会弄坏我的衣服的。”
“弄坏衣服有什么关系?”
“你的书还没写完呀,”她出乎意外地说,并发出娇滴滴的笑声:“等到你真正完成的那一天,我们再到这里来,在晚上……好吗?”
“不,那不行,到那时将没有月亮了……今晚。”
她很温柔,但好象仍然踌躇着,她说:“放开我,西尔维亚。”随即,她突然挣脱开来,笑着朝山下跑去,发出爽朗的孩子般的笑声,我感觉那笑声里充满了爱的激情。同时,我还感觉到她那眼神里的诱惑力,这种眼神是我在不久前从她眼中识别到的;似乎这是因为拒绝了我而表示的一种报答之情。当我追逐她时,她又报之以温和的拒绝和迷人的笑声。她顺着公园和葡萄园之间的一条小路在我前面跑着,但是我很容易地就追上了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现在我觉得从她的笑声中,我的一切欲望都得到了满足;在吻了她以后,我开始走在她身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月光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投射在我们前面——人影儿虽然是分开的,手却是连在一起的;这纯洁的回到我们中间的爱,现在对我显示了比在打谷场上躲避我的拥抱更为真实的爱。我们走完车路全程回到了屋前,恰好电灯又亮了,起居室的落地窗里射出明亮怡人的光芒,似乎欢迎我们的归来。进屋后,我们径直上楼。她走在我前面,飘然上楼的姿态美丽非凡,是我从未见过的,展现了她美丽的形象和线条。站在楼梯平台,她再次戏谑地说:“完成你的写作吧,那时……我们再去打谷场。”我吻过她的手后便走进自己的房间。很快就进入梦乡了。
翌晨,我依旧兴致未减,妻子尚在熟睡,我已登上了安基诺的马车,朝镇上出发。一路上安基诺喋喋不休地向我叙说村庄里的故事,似乎他有责任告诉我似的,而我却几乎没有听进去,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说确切点,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马车起程时先走上车道,阳光从地平线上刚升起,马车已沿着古界标墙奔跑,随即上了大道。天气暖洋洋的,秋天柔和灿烂的阳光普照着万物;我环顾四周,农作物已大部分收割,使人感到劳累后的轻松。秋光清新,风物分外鲜明,有别于酷暑盛夏。这边是一片片红叶在秋风中飘荡,古藤上的葡萄叶也不能与它媲美;那边,改变了的日照,将模糊的影子投射在古城褐色、绿色、灰色的城墙上;不远处一只云雀在马蹄踢踏声中嗖地一下腾空飞起,片刻,又落到田野中一堆土块上。这片土地刚刚翻过,上面还留有光滑的铁锹印痕。有的农庄建筑物的白粉墙上可见到一层层剥蚀的铜蓝锈色;一座象仓库似的小教堂,它那褪色了的瓦片上长满金黄色的苔藓;田野旁的公路边上,一株年轻的橡树枝繁叶茂,浓绿的叶丛中,结满硕大的、浅绿的橡子,悬垂在公路上。我喜欢这里的这些东西,以及其它类似的一切,似乎它们富有深远的、难以形容的意义;我用这种新的目光来观察这里的一切事物,好象我爱它们,凭着自己的爱好自得其乐,这也是一种新奇的、难以形容的心情。
穿过平原,来到了一个山坡上,这山坡很平缓,但不断地向上延伸。马车缓缓前进。突然,我第一次见到那古老的城墙,迂回地矗立在山头,褐色的墙,其边缘反射出太阳的光芒;立刻,我觉得胸中充满一阵阵不可抑制的喜悦,就象眼前见到的古城墙不是我早晨出征的目的地,而是我一生中的目标。马车慢悠悠地向上行进,我较长时间地观望着古墙,感到此刻的我已不是从前的我,多少混乱的和转瞬即逝的思想和感觉一齐涌上心头。应该及时地有所建树,历史是英雄创造的。就在这样的阳光底下,曾经在同一条路上,在一个象今天这样的早晨,那些英雄们在前进,我钦慕这些给人们带来慰藉的创始者们。我似乎坚信,将来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料想他们那时也有和我一样的想法;这似乎是我进入伟大事业和永恒最清楚最可能的标志。我不由得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一九三七年十月二十七日。”马蹄在登山时发出一种强有力的、紧迫的、很有规律的得得声,同时我感觉到对那日期如同着了魔似的,当我清楚地读着这日期的每一个音节时,似乎已经对它们有了某种预感。
经过一段缓慢行进的路程,我们终于到达了城门前,一个用很多巨石建成的华丽的中世纪拱门,在阳光下发出金色的光辉;赶着驴子或背着袋子的农民鱼贯而入。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山城也和别处一样。我们进城后,马车沿着一条两边是古老房屋的陡峭的卵石路前进,不知怎的,我那异常兴奋的心情突然低沉下来。当我们来到中心广场时,我便下了车,告诉安基诺一小时后在这里等我,我去寻找要买的纸张。我记得文具店在科索街前面,离此地不远。我不费劲找到了。但令人懊恼的是,这个文具店没有打字纸出售,只有一种大页纸。我很不情愿地买了一百张这双倍大的纸,想把它们切开,一张改两张。我夹着我的这卷纸,走进最大的一家咖啡店,站在柜台旁喝了一杯苦艾酒。这是一个老式的咖啡店,既脏且暗,货架上零零落落放着几瓶酒,从外观上看,真有点令人不放心。墙四周放着几张无靠背的红长沙发,也没有一个顾客就座。我从咖啡店出来,又回到广场,信步走到一个售报亭前,翻阅了四五种绘图杂志以及挂在那里的连环画。我买下一份晨报,然后去市政厅前面的一张石凳子上坐下来。粗大的树杈下面有古代贵族的塑象和栓马的铁环。此时,我有些焦虑不安了,刚才嘱咐过安基诺一小时后就返回此地,现在却不见人影。但我又自我安慰,想到他有许多事情要办理,我无论如何要等他。这个不规则的广场很窄,周围矗立着不少中世纪的华丽大厦,它们一半照射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广场显得有点清冷。在那里,我呆了一个多小时,只见到十来个人经过,其中至少有一半是牧师。我将报纸浏览一过,觉得心平气和,并没有因等候人而焦躁不安。因为我的写作完成得如此令人满意,况且今天上午我还不准备打字。当我读完报纸,便开始观看那许多工匠手艺人在广场周围他们的店铺里干活。太阳不断升起,市镇大楼的高大的阴影,轮廓分明地在卵石街道上缩短。某处,也许是修女院,开始响起钟声,似乎愈响愈强烈;紧接着大教堂塔顶上的大钟也跟着响起来,声音沉重,庄严。晌午时分了,整个市镇象又苏醒了似的,人们成群结队来到广场。我也起身,慢步穿过科索街来到大众公园。在晴朗之日,那里是聚会之地。我想,在那儿我定能找到安基诺的。果然,他在那里,正挤在人群中,听别人议论着什么。我们会聚后,即刻踏上归程。
在回家的路上,我也许是由于过度疲劳的原因,头脑里无端地产生许多遐想。我想起了一位出版商,我乐意将书交给他出版;我想起怎样选择书籍的设计和装帧;我想到写书评。谁能写书评呢?他会赞扬我的书,还是持反对态度?后来,我想起了丽达,我暗自庆幸能找到她做我的妻子,但我第一次想到那维系我们的纽带是多么脆弱。当我想到我的一生是多么离不开她对我的情爱以及我对她的情爱时,我几乎感到害怕起来。一切将会怎样变化?如果我一旦失去她。想到这里,我的心便紧缩,几乎达到痛苦的极点,呼吸急促,心房颤抖。我知道丽达与我现在是结合得多么紧密,我一刻也不能没有她。我感到自己还很富有,我想,和她一起很好生活;可又想到,一旦她离我而去,那时,孑然一身,顾影自怜,我将是世间最无望、最不幸的被人遗弃的男人。这种分离随时可能发生。猛然间,我感到难受极了,虽然骄阳似火,但我却不寒而栗,一时间泪流满面,并自觉面色苍白。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喊,喝令安基诺快马加鞭。“天啊,”我怒吼起来,“似这种速度,天黑前如何到得。”幸好,此时我们已来到了平坦的地带,马儿好象知道它们的厩舍就在眼前,也拼命地奔驰起来。我焦急地朝大路上张望,恨不得快抵家门,朝丽达扑身过去,就象我曾经离异过她一样。第一条穿过开阔乡村的大公路在我们面前展开,接着第二条就在那桥边。终于第三条绕着公园的最后一条公路也到达了。过了公园大门,便上了车路。很快地我的别墅出现在眼前,屋前空地上充满了阳光,在落地窗前,站在那里的——就是我的丽达。她穿着色彩鲜明的服装,手里拿着一本书。我远远就发现她高兴地期待我的样子。显然她就在客厅里读书,让落地窗大开着,只等一听到马车朝砾石路上行进的声音,便马上跑出来迎接我。车停了,我跳下来,向她问候过了,然后走进屋去。
“你回来晚了,”她跟随着我说;“理发师在这儿很长时间了。他还在楼上等你呢。”
“现在几点钟了?”我问。
“一点都过了。”
“这都怪安基诺,”我说;“我这就去修面,然后再下楼来。”
她默然不语,径自往花园里去了。我一跨四步地冲上楼去,走进书房。安东尼奥正立于桌旁等候我。剃须刀摆在桌上,他微微一鞠躬,向我问候早安,我发疯似地催促着他:“快,安东尼奥……太晚了。你尽量快点。”说着我匆匆仰靠在扶手椅上。
现在,我明白过来,我为什么会这样急躁,原来是因为饥饿。清早,我除了喝一杯咖啡外,什么也没吃,腹内空空,饥肠辘辘,头眼昏花,是饥饿促使我易怒。当安东尼奥以惯常那种慢条斯理的动作将毛巾抖开,围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便显得急躁不安,心想:“他为什么不能干得快点呢?真见鬼,我不是明明告诉他我饿了吗?……”从前安东尼奥这种不慌不忙的举动,曾使我感到非常愉快,可现在,却使我感到憎恨。我本想催促他快点,但既然我已那样说过,因此我明白没必要再重复而自寻烦恼。当他转背拿着刷子在木皂盒里搅动时,我不耐烦地盯着,一秒一秒地默数着时间,心焦,饥饿,与时俱增。
安东尼奥将肥皂搅起很多泡沫后,他便举起刷子转身往我脸上涂起来。他总是全神贯注地把大团白色的、厚厚的泡沫非艺术性地抹在他顾客的脸上;但那天,他这种熟练的动作却使我内心烦乱。每当他拿着刷子围着我的面颊刷过来时,我就想这该是最后一次吧。但错了:他用刷尖儿把泡沫涂到我脸上,一旦泡沫从刷尖上被抖落下来,他务必再重新沾团泡沫涂上去。如此周而复始。不知怎的,我感到似这般满脸泡沫地躺在椅子上,真是近乎荒唐。甚至感到安东尼奥是在有意作弄我。
当然,我觉得自己的这种看法也是荒谬的,我立即又推翻它;但这种心情委实是因饥饿所致。终于,当刷子没完没了地再一次向我颊部扫来时,我激怒地叫起来:“我叫你快一点……你偏老是这样没完没了地抹肥皂!”安东尼奥张大圆亮惊恐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将刷子放进盒里,拿起了剃须刀。
但,就在我说了这话以后,他转身之前,却往我右颊上涂上最后一抹肥皂,我把这一动作视为违背我意志的举动,我感到他简直近似侮辱了,无名之火不免油然而生。
他在磨革上磨了一会儿剃须刀,然后弯腰替我刮脸。他轻巧娴熟地在我左右面颊上刮着,同时,他的身体压靠在我胳膊上。突然,我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压力,不禁想起丽达的指控来。毫无疑问,在他弯腰靠向我的肩臂时,这种接触使人感到重压,顿生极度的憎恶之感。我能感觉到他下腹那软软的部位,我想象那是多毛的,多肉的,汗巴巴的部位,藏在不干净的亚麻布里面。我厌恶得发抖,似乎理解了我妻子的指控。这种随随便便的肉体上的接触,尽管完全是偶然的,但由于某种讨厌的特点,使人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蓄意的行为。
我忍耐一会,希望他能把身子移开点,但他没有。的确,他也不会这样做;厌恶感使我不能克制,我猛地往后退缩了一下。此时,我感到冷飕飕的刀子割进了我的面颊。
一股无名怒火不知从何而起,我双脚跳起来,用手捂住正在喷血的面颊,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疯啦?”
安东尼奥赶紧收回剃刀,惊诧地望着我。
“鲍尔迪士奇先生,”他说:“你挪动了……你自己挪动得太猛了。”
“鬼话!”我叫道。
“鲍尔迪士奇先生,”他以恳求似的尊敬口气坚持着,好象由于他自己的社会地位低而感到约束、伤心,但自知自己是无可怪罪的,“如果您不挪动,我怎么可能会割破您的面颊呢?相信我,您确实挪动了……但不要紧——您稍等一会。”他走到桌边,打开一个小瓶子,并从一个小包里拿出一团药棉,醮了一点瓶子里的酒精。
我仍在愤怒地叫道:“什么?不要紧?……这该死的一刀!”我一把夺过药棉,朝镜子走去。酒精的刺激又使我激怒起来:“还说不要紧,哼!”我叫着,一气之下扔掉沾血的药棉,“你胡说什么,安东尼奥,看看这里……赶紧收拾你的东西吧!”
“那没关系……收拾你的东西吧,你再不要到这里来了,”我大声叫着:“我不想再看见你——明白吗?”
“够了……去你的吧,休让我再看见你……永远不要……滚吧——你懂吗?”
“明天我还来吗?”
“不,明天不来,以后也不要再来……告诉你,就这样。”我站在房中央叫喊着,毛巾仍然围在我脖子上。我看见他微微地鞠了一躬——那是一种带着讽刺的举止,我敢这样说。他嘴里咕哝着:“只要你愿意。”他朝门口走去,转眼便不见了。
当我独自一人时,我的愤怒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我取下毛巾,擦掉留在脸上的一点点皂沫,然后对着镜子看着我自己。安东尼奥是在快替我刮完脸时割破我的脸的。脸上除了那一道长长的血印外,刮得倒是光溜溜的。我又拿起一团药棉,浸上酒精后,彻底地将伤口消了毒。同时,我还在想着这种奇怪的冲动使我辞退了安东尼奥。我明白,所谓割伤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实际上我一直在想着要把他辞掉。今日,我才得到这样的机会。当然,我认为辞退他再不会对我有何影响了——因为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小说。因此,我知道我不能把辞掉理发师的事当作是对妻子的效忠,正如以前,我留用了他是出于自私的目的一样。想到这里,我又不免有点儿自责起来。我初次懂得,我从前处理这件事的作法对妻子是不好的。
我下楼来时,妻子已经坐在餐厅的桌旁等候我。两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然后我开口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已经辞退安东尼奥了。”
她没有抬眼,问道:“那你今后刮脸怎么办呢?”
“我想自己试试,”我答道;“反正只有几天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是吗?……我不知道他今天怎么搞的,他割破了我的脸,伤口有手指这么长……你瞧。”
她抬起眼来仔细看了伤口,然后忧虑地问:“你涂了消毒药吗?”
“涂了……但我必须告诉你,割伤只是一个借口……实际上,我再也无法容忍安东尼奥……你的看法是对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不能马上把从安基诺那儿听来的情况说出来,因此我只好撒谎说:“今天早晨我和安基诺谈到了安东尼奥……我发现他是一个浪荡子……据说他在此地已声名狼藉……所有的女人都厌恶他。因此我想你过去说的也许是对的,虽然还拿不到确凿的证据……我正好以割伤了我为由将他辞退。”
她保持沉默。我继续说:“奇怪,就这些,你不会想到吧。是的,我真不知道有哪个女人看得他来,秃顶,面色萎黄,又矮,又胖……他真不象一个端端正正的男人。”
“你在镇上买到纸没有?”妻子问。
“不是那一种……但我买到了一种大页纸——那也行。”我发现她不喜欢我谈论安东尼奥,在有意把话题岔开,我便顺着接过话题:“我今天就开始打字。我还要利用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做事……我要尽快地搞完它。”
她一语不发,镇定地继续吃着。我又谈了一些关于我的书和我的计划的事情。然后说:“我要把这本书献给你,因为没有你的爱,我是绝对写不出来的。”我拉着她的手,她抬眼朝我微笑着。这次,我好象觉得她平时对我的一颗赤诚之心都包含在这微笑的眼神里,笑得那么坦然,哪怕是一个盲人也会觉察得到的。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顾坐在那里,紧握着她的手。她就象母亲对着一个孩子微笑一样。
我自言自语:“献给丽达——我的妻子的是一篇长篇作品,你喜欢吗?”
“哦,不,我没有任何想法。”
她的注意力一定是转移到别处去了。我缩回我的手,两眼凝视着窗外的树林,陷入了沉思。我想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会打破这沉默,但谁也没有。她的沉默,可以看出是有所思的。随即,她似乎停止了思考,不让思绪表露出来。这使我为之失望,但仍玩笑似的说:“你知道哪位作者曾经将他的作品献给妻子,并题辞说:‘献给我的妻子,没有她,就将永不会有这本书的问世。’”
她淡然一笑,我马上补充说:“而我俩正好象……没有你,我是不会写这本小说的。”
她收住了一丝笑容。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说:“好吧,如果你不想要,我决不写献辞了。”
无疑,从我的语调里可以明显地听出我的苦恼。因此,她似乎努力使自己回到现实中来,再次握住我的手答道:“噢,西尔维亚,你怎么会想到我不要献辞呢?”这次,又使我更清楚地看到了她的一片至诚的心意;就象一个孩子对着他的母亲那样,胆怯地说:“好吧,若是您不愿意我那样做,我就不当发号司令的将军了。”而她回答说:“哦,但我当然想你成为一名将军呀。我希望你战无不胜!”我感到这场谈话无需再继续下去了。刚才我对安东尼奥的那种归因于饥饿的激情又突然侵袭着我。我粗鲁地站起来,说:“想必安娜已经把咖啡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