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赵松庭笛艺生涯概览

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

——赵松庭笛艺生涯概览

一、浙中古镇,诗礼乐舞的民间启蒙

赵松庭(1924年9月30日—2001年3月9日)的故乡在浙江省东阳市东北部的一个古老的小镇巍山,离东阳市区23公里,居金绍台三地之中。据史料记载,巍山始建于唐宋,距今已有十六七个世纪的悠长岁月了,但我并不想追思古之幽情,去追溯她遥远的过去,仅在此谈谈巍山的风土人情与历史变迁对赵松庭一生的影响。

赵松庭的旧居坐落在巍山三村十字街的东街上,街道狭窄,有些像北京的小胡同。房屋是他祖父留下来的两进砖木结构的楼房,有七间,房屋设计带有徽派建筑的特点,有很大的天井和一个宽敞的后园子。这个建筑说明赵松庭的祖上在当时经济已经算是小康水平了。

巍山村的布局审“势”观“气”,背倚巍山,面对笔架山,有白溪和渼沙溪双溪左右合流从村边绕过。村落布置如一城池,街道井然,布有大大小小的六个门,村内有五芳堂、理和堂、三和堂、九如堂、太史第为纵轴线的古建筑群,东引桃花水,西筑环清坝,清渠斗折,穿堂入户,既利于灌溉洗涤、防火排污,又调节气候。所有水渠下皆铺鹅卵石,形成八卦及鱼鹿等吉祥图案。在村西,建造一座庚楼,“补兑方之陷,以振文教之风”,抬高地势,使西水归东,滋润着一方文化,陶冶了一方民风。据谱载,巍山是赵氏始祖环清与陈友谅的军师关系甚好,他帮助始祖环清规划设计了巍山村。

巍山是一个有着独特地方宗族文化风土人情的地方,学风盛行,书院棋布,赵氏家族在此地扎根。赵氏,推本探源,乃轩辕黄帝之苗裔。东阳赵氏,出自宋太祖匡胤之次弟,魏王赵廷美。靖康之变,廷美公七世孙——忠训郎赵公藻随宋高宗赵构南渡,赐邑东阳(今东阳市),是为东阳赵氏始迁之祖。明永乐元年,忠训八世孙赵环清徙居巍山北麓(今东阳市巍山镇),是为巍山赵氏始迁之祖。自赵氏始祖环清公于明永乐年间奠基巍山至今六百余年,子孙繁衍,人才辈出,在明清两朝,光巍山一个村就有进士17人,举人28人,贡生四百余人,在东阳各地也是绝无仅有的。他们大办教育发展经济,繁衍生息数百年,古时修建的水利设施,灌溉着千亩良田,虽然称不上山川形胜,却也禾麦盈畴,生活富足。

东阳自古就有“勤耕苦读”之风,在历史上人文荟萃,英才辈出,古代有名宦舒元兴、乔行简、张国维等,近现代有北伐名将金佛庄、中国新闻先驱邵飘萍、著名植物学家蔡希陶、著名物理学家、全国人大常委原副委员长严济慈、台湾报业巨子王惕吾等。这里素有“婺之望县”“歌山画水”之美称。巍山有许多传统习俗,每年在太祖庙前举行的点棚火活动是汉族少见的习俗,三百田的草台常常演斗台戏,巍山一年有四个庙会,翻九楼、做牛戏、唱傩戏、迎百子灯等活动丰富多彩。庙会中最盛大的活动是迎佛和演戏,迎神时,将庙中佛像抬出,或另塑小佛像放于形如亭阁的佛轿中(行尊),绕街游行,香灯引路,乐队开道,旗、锣、伞、铳等各式仪仗在前,后有十字莲花、十二花名、七朵花、八洞仙、打花鼓、骆驼班、高跷队、台阁、大头舞等杂耍,狮子班、罗汉班压阵。在这些的庙会活动中,要数巍山大龙身最为壮观,俗称板壁龙身。骨架用毛竹杉树搭成,龙身紧随龙头之后,有百余节至数百节,节间用粗绳连接,高比四层楼。每节大龙身底装轮子,需二十余人拖拉撑扶,内装横档如梯,以便点烛人上下,每换一轮需蜡烛三十斤。龙身如华灯映照的楼房。庙会是当地人最欢快的狂欢季,街巷闾里自是流光溢彩摩肩接踵的景象,那些昆曲、婺剧和乱弹的喧天热闹劲儿更是撩动人心。几百年的忠孝节义郎情妾意这么咿咿呀呀一路唱下来奏出来,即便有些荒腔走板,却也是说不出的生动活泼。其中婺剧是以东阳为代表的高、昆、乱、徽、滩簧、时调等六大声腔于浙东、浙西流行之后形成的一个新剧种。无论是传说里的神仙王母,还是历史上的忠臣猛将,抑或是私订终身后花园、金榜题名花烛夜的快意人生,都是乡村编剧们热衷于表现的题材。可以说,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巍山已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形态。

庙会之外,当地一些富裕的村庄也会经常请些草台班子到村里做戏。赵松庭的家乡巍山三村是那里最大的村落,甚至还有自己的戏班子,在东阳等地小有名气。幼时的赵松庭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文化的“磁场”中,其思维方式和文化底蕴如一张莹白绵净的宣纸,饱吸了那山川天地的汁液,铺陈开生旦净末丑的排场,点点洒落的都是檀板箫鼓的悲声。儿童的发育成长中,对环境、习俗有所感知之后,进一步接触到乡土文化里更多的东西,开始对这些民间戏曲和文化内容发生兴趣,戏曲里的内容可以让小孩子模仿,让孩子的想象力的空间充分发展。赵松庭在这种文化气息浓厚的村落里长大,而他又是一个善于学习知识、喜欢目极四野、神游八荒的孩子,好奇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日后,赵松庭以其丰富的想象力,开阔的视野和耽于独立思考的天性,将童年记忆中的乡土风情于作品中有清新的反映,当与这一段时期的经历有关。

故乡的风土人情、历史变迁与文化传统在赵松庭童年时代幼小的心灵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对他一生的思想感情与音乐生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一门三杰,书香门第香火相继

赵朱炎是赵松庭祖父,自小长在巍山镇三村,为赵氏的族长。在他这一辈共有兄弟俩人,他的家在巍山三村十字街上的东街,家有七间房,是砖木结构的楼房,房屋设计带有徽派建筑的特点,有很大的天井和一个宽敞的后园子。赵朱炎在当地享有种田一把手的美誉,他在村子里有数十亩的土地,属于地主阶层。虽不是当地最有钱、最有势力的,但他对耕种颇有研究,加之经营有方,所以家境一直还算宽裕。

1898年11月9日,赵家一个男孩的诞生,让这个世代守田度日的小地主家庭开始沾染几分书香。这个名叫赵宝卿的男孩,就是赵松庭的父亲,从小被父亲送到私塾读书,后在东阳中学读书,成绩一直优异,1920年考入浙江政法学堂读书。1923年,政法学堂毕业后执教于东阳中学,1926年赴北京政法进修班学习,曾求学于梁启超门下,爱好唐宋诗词,擅长律诗写作。其母王翠娥,亦出身东阳望家,同族多出名人,如其母亲的堂兄王惕吾,黄埔军校第八期学员,台湾联合报系创始人。赵宝卿于1928年在南京参加国民政府首届县长的资格考试,如愿通过考试,并被派往汤溪县任县长。赵宝卿在任汤溪县县长期间,在巍山镇三村的老家买了很多的土地,留给父亲经营;同时,赵宝卿在金华、东阳等地开设私人律师事务所,并于1933年至1944年间出任海宁地方法院检察官及绍兴、金华等地方法院推事。曾经任一年浙江省高等法院浙东地区分院推事。在这之后的四年间先后在义乌、长兴、海宁等县任地方法院院长。1949年春被委任湖南省高等法院信阳地区分院院长。他没有到任。因为那时全国基本都解放了,国民党政府已逃往台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接管了当地的政府及地方法院,赵宝卿逃离了老家去上海投奔他的表妹,在政府的严查下,他被军管了几年,因为当时改造的态度很好,并被证明在任县长、法院院长和推事期间,没有对老百姓进行欺压,后被政府放回老家东阳巍山劳动改造。

赵宝卿生有三子,赵家在他这一辈香火逐渐兴旺。他的三个孩子中,老大叫赵松乔,老三叫赵松龄,中间的老二赵松庭出生于1924年,大小两个儿子日后都在自然科学方面有所建树,他们双双毕业于浙江大学。赵松乔是学地理的,曾经留学美国获得克拉克大学的博士学位,留在北京。赵松龄是学物理的,曾经赴德国深造,回国后留在上海。两兄弟后来都是博士生导师,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就是这个中间的儿子赵松庭从小脾气古怪,且患有左耳疾病,听力有些影响,因此赵松庭在家里比较受宠,因为身体原因,赵松庭转考师范学校读书。

巍山的人文环境、读书的环境很好,儿时的赵松庭和族里富裕人家的几个孩子一起读私塾,当地称作“蒙馆”,从《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开始启蒙学习。

三、新声嘹亮,沉醉与挣扎中的音乐萌芽

赵松庭读了几年私塾,后来进入巍山小学读书。他从小就很喜欢音乐,他读小学的时候,经常到学校放乐器的教室去玩,拿起乐器摆弄摆弄。有一次,他将一支笛子放到嘴边试吹,正好被教音乐的邢老师看到。邢老师发现小松庭颇有灵性便让他吹笛,自己按指法。当音乐响彻小小的教室时,赵松庭惊呆了,从此迷上笛子。赵松庭九岁的时候,父亲是第一个发现他有学习音乐天赋的,此后父亲正式教他吹笛子。花朝月夕之际,父子俩经常在自家宽敞的后园子里一起研习笛艺,一时竹肉相发,清声亮彻。

赵松庭少年时代在东阳和巍山生活,那里是一个富裕和相对安宁的环境。当时,巍山略有些钱势的人家多把孩子送到上海、杭州、东阳、义乌、浦江读书,赵松庭十三岁时也来到东阳县立中学读书。在东阳学习的期间,赵松庭开始接触婺剧。东阳是婺剧的发源地,自古富庶,经常有乡邻办堂会请大戏,既是光宗耀祖之举,又可融洽乡间邻里关系。在此独特文化艺术环境熏陶下,赵松庭不久就将婺剧曲牌背得滚瓜烂熟,并开始学习婺剧经典曲牌的吹奏。不久,他就已经可以熟练吹奏《三五七》《小桃红》等婺剧名曲的基本曲调了。除了吹笛外,他同时学会了吹唢呐,此事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吹唢呐是赵氏家族不允许做的事情,子孙更是不能做,因为吹唢呐是下等人和轿夫们做的事情,大户人家和体面人士绝不能沾手。按族规,吹唢呐者的名字将从家谱里抹掉,但赵松庭对此不加理会,依然我行我素,照吹不误。

1939年8月,十五岁的赵松庭考入锦堂师范学校读书,系统地学习音乐基础理论。在这里他遇到了音乐发展道路上起重要作用的袁一洪老师。袁老师不仅教他理论上的知识,还教他笛子制作。赵松庭的音乐理想在师范学校重新被燃起。他是学校乐队的队长,吹奏婺剧著名套曲《花头台》的全套演奏,还担任巍山婺剧乐队的正吹。此外,赵松庭学会了弹琵琶,暑假时,他把琵琶带回到巍山,乡亲们没见过这个新鲜玩意,他就在十字街上当场为大家弹奏一曲。赵松庭的性格就是如此随性不羁,全然不入赵家祖训家规的窠臼。

从他两次音乐的启蒙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来分析。他从小学音乐教师那里知道了,笛子有如此美妙的声音,从父亲那里学到了最基本的笛子吹奏方法,从师范袁老师那里得到了乐理、作曲、制笛的知识。两次启蒙经历的触类旁通令赵松庭豁然开朗。此时的他,张开那打量世界的好奇的眼睛,也张开了他那健康的思想之胃,贪婪地汲取各种各样的新知识。一个人在十四五岁时,正是个体人格初步形成的阶段,也正是分外渴望汲取知识的阶段,这个阶段他很幸运地离开家乡,接触到很多新鲜知识和新思想。此时,一个少年孩提思想虽然还谈不上被形塑,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在暗地里结胎了。

赵松庭在《笛艺春秋》自序《笛艺生涯五十春》里说:他的全部假期都能够在民间音乐这块土壤里汲取营养。十七岁时,赵松庭喜欢上了昆曲,和父亲一起参加昆曲坐唱班,拜当地昆曲艺人叶小苟为师,向他学习昆曲的演唱及昆笛的演奏技巧,同时还学习一些民间戏曲曲牌。在巍山三村的年轻人心目中,赵松庭是颇有号召力的“草根明星”,放暑假时,在外读书回家的男孩女孩都会聚在赵家的后园子里,乘凉、下棋,学昆曲。赵松庭把民间戏曲的工尺谱翻译成简谱,油印成歌谱发给大家,他给大家排了好几出折子戏。后来有传说这批喜欢昆曲的人可能是国民党特务,年轻人感到有些害怕,这个有几年历史的业余昆曲班子不久就宣告解散。

1944年赵松庭在锦堂师范学校毕业,到浙江磐安县安文小学做了一名教师。在1944年至1947年2月间,赵松庭分别在东阳中学、缙云师范学校任音乐教师,他上音乐课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用流行的风琴,而是用笛子,照样很受学生的欢迎。后来,赵松庭到东阳千祥小学做了一段时间的校长,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赵松庭慢慢地坚定了从事民间器乐事业的想法,却遭遇家族的一致反对。曾是启蒙老师之一的父亲,见他想吃民间艺人这碗“不入流”的饭,心急上火地劝阻:“修道以明志,学艺以养性,这些‘巫乐之流’,不能入书香门第。”后来,他看动摇不了赵松庭从艺的决心,便退而求其次,对赵松庭说:“你若真的要以音乐为终身职业,也应该学钢琴或提琴,二胡、笛子,不能登大雅之堂。”

祖父的反对是最坚决的。赵松庭青年时代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是在昆曲的“台下班”中度过的。赵松庭真正喜欢唱戏,也经常在戏班子里客串,因为他的个子高,他的反串的花旦在当地有着“长脚花旦”的盛名。有时候他和戏班子在台上演出,爷爷会突然出现,拿着竹竿把他打下戏台。有一次,赵松庭在大街上挨家挨户演出,爷爷气昏了,竟然拿了一根绳子,要把这个“不肖子孙”吊死。在家中,赵松庭早已成了众矢之的,亲友们把他看作“败家子”“游民”,兄长父母除了摇头便是唉声叹气。那个时候赵氏家族的人也有很多人喜欢听和看地方戏曲,赵松庭的父亲和母亲也很喜欢,但是,他们轻视戏子的这种职业,也是一种矛盾。赵松庭自己说:整个青年时代的艺术实践,使他学到了许多在那个时代的专业院校里无法学到的东西。在笛子的演奏技巧上,他熟悉了乱弹、高腔、热闹、粗犷的艺术风格及昆曲的典雅秀丽、以声带情的伴奏风格,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实践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基本的风格:尽量保持和发挥浙东的乡土气息和我们的民族风格。按着在自序中的说法,那时的他就已经把他的笛子艺术风格定格在了家乡音乐的风格上了。

四、逃离学院,无处容身的民间音乐梦想

1947年,赵松庭到上海无锡国专读书。这是一所私立的学校,是当时专门教授国学的学校。他在这段虽短但收获颇丰的半年时光里,国学修养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其中,崇尚自由、不受礼教束缚的庄子,对天性放达的赵松庭来说,更有天生的亲近感。所以,他的精神世界既驰骋着修齐治平的儒家哲学,也飞扬着凭虚御风的道家理想。赵松庭写过一段时间的诗歌,但是始终没有割舍掉对民族艺术的追求,他两个兄弟鼓励他,要搞音乐也要搞中国传统的音乐,赵松庭边学习边准备,准备参加音乐学院的考试,当赵松庭踌躇满志地走进了上海国立音乐学院的考场时,他意想不到的是,堂堂的中国最高音乐学府竟然不招中国民间器乐演奏,这里没有半点民乐的容身之地,这里招收的都是西洋音乐的专业。当年父亲告诉他“二胡、笛子等民乐,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说法,竟然在这次考试的时候变成了现实。考试还没完,在众多洋教授、学生鄙视的目光中,赵松庭便飞也似的逃离了考场,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正是这种屈辱,构成了赵松庭以后的辉煌,他在编写笛子基础练习的时候,采纳了西洋长笛的音阶练习。

家庭的阻拦和社会的鄙视,让赵松庭在人生道路上一再碰壁。万分失意之下,他接受了父亲的安排,虽然对法律没有任何兴趣,但还是进入上海法律学院学习。这个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他只读了两年的法律,还没毕业就回到巍山当了一名小学校长。

五、进入部队文工团,音乐生涯跃然出发

1949年春,浙中解放,在看到解放军二十一军文工团的招收团员的海报后,赵松庭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报考。当时他是国民党一个县长的儿子,家里极力反对他参加慰问团,但是他已经是一个思想进步的成人,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心。令他欢欣雀跃的是,文工团招收的专业考试项目,竟和他一贯喜爱的完全一致。几天后发了榜,赵松庭考取二十一军文工团慰问团,其后在《东南日报》刊出的长长一串录取名单中,赵松庭荣列榜首,在东阳和巍山引起极大的轰动,他从一个封建家庭的少爷公子,成了一个新中国的文艺兵,他的思想和社会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自己想:这下谁也不会再看不起我了。

1949年12月,赵松庭进入了二十一军文工团的培训班,这是他的人生最大的转折点。从此,赵松庭的人生道路彻底改变了,原来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笛子,现在终于可以登上新中国的舞台了。在培训班里,赵松庭的眼界扩大了,感到传统的笛子演奏技巧还存在着很多的不足。

1950年,已经是两个孩子父亲的赵松庭随二十一军文工团赴朝鲜战场慰问演出。这段时间,在国内正是中国竹笛开始复苏、繁荣的时期,也是北方笛子大师冯子存、刘管乐笛艺活动的高峰时期。巧的是在朝鲜期间,赵松庭遇到了北派著名的笛子演奏家、天津歌舞剧院的刘管乐先生,赵松庭深感南方笛子技术的局限,向刘管乐悉心学习两个星期的北方梆笛的吐、滑、垛、花等技巧。赵松庭还接触到了长笛、大提琴等西洋乐器。这些经历使他眼界开阔了,技艺突飞猛进,对音乐的认识更为精到,对南派和北派笛子风格技巧的融合、把握、认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南派的音乐根基与北派的演奏技巧,自此在赵松庭的音乐道路上不断碰撞、交融。他立志要博采各种演奏技法,创作出全新风格的笛子乐曲和全新的演奏技巧。曾经朦胧的灵感萌芽,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与探索,也渐渐开始枝繁叶茂、开花结果,成长为艺苑群芳中一棵参天的大树。

赵松庭在部队的六年时间里,年年立功,年年得奖,在抗美援朝期间,慰问演出需要什么,他就学什么。不久,除了原已掌握的各种民族乐器外,他又学习了长笛等西洋乐器的演奏,那个时候他不仅能作曲也可以写歌词,而且还能演话剧,是位多才多艺的演职员。不惧枪林弹雨,不怕严寒酷暑,全心全意地为志愿军和朝鲜人民服务,他先后立过七次功,从普通战士一直到乐队副队长。因为在慰问演出的时候,头部受伤昏迷三天三夜被送回国内,在中朝边境丹东的后方医院疗伤。(赵松庭在朝鲜的那段时间,因为没有过多的资料记载,有关在朝鲜的发生的详细情况,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不能妄加评论。)在养伤期间,有一天早晨出去散步,赵松庭有感于祖国的河山一片大好,而朝鲜却是一片残山剩水,突发灵感创作了那富于时代气息,融会南北演奏技巧为一体的笛子独奏曲《早晨》。这首作品是赵松庭成为一名艺术工作者以来创作的第一首笛子乐曲,在笛子演奏技巧上有了改革和创新,在这首乐曲里,他不仅把刚刚学到的北派的演奏技巧吐、滑、剁、花写了进去,还把唢呐的循环换气的方法首先移植到了这首作品的演奏当中,虽然,他创作《早晨》这个作品的时候,他自己的演奏技术还不能胜任,但是,他的创作思路已逐渐清晰:技巧是表现内容的手段,手段总是越多越好,音乐风格是逐渐形成的,要表达好思想感情,必须有民族和民间音乐特色。

六、毛遂自荐,笛艺生涯的第一次辉煌

赵松庭于1955年从二十一军文工团复员,回到了巍山。部队和国家没有立即给他分配工作,只给他配发了很少的粮票。有六个月时间,因为没有工作,他“妇唱夫随”跟着做小学教师的妻子一起生活,此期间他吃饭都成了问题,直到进入了东阳婺剧团,生活才有了改观。他在剧团里面吹笛子、弹琵琶、拉二胡。后来,他在义乌看到浙江民间歌舞团的演出,感到这个团很适合自己发展。便直接去找团长刘式昆要求加盟。刘式昆不知他底细,赵松庭随即表演了自己创作不久的《早晨》。笛声响起,台下的人们都惊呆了,赵松庭每吹一句,台下就鼓一次掌。省群艺馆听说这件事后,把赵松庭借调到杭州,让他随团到浙江各地巡回演出。

1956年在北京召开的全国第一届民间音乐周,赵松庭作为浙江省选手参加音乐周,在音乐节上他吹奏《早晨》大获成功。刘管乐先生评价赵松庭的演出:他是以南方优美的旋律,加上了北方的演奏技巧。比如曲子一开始,基本上属于散板,和昆曲里的散板有些相似,但是让人听了之后又有不是昆曲散板的感觉,作者在这段描写了祖国大自然的环境——太阳初升的早晨。因而这支曲子使人听了之后,没有空洞的感觉,这是一首很成功的作品。总之,这是打破保守、互相交流、学习民间、借鉴西洋的结果,这样产生的花朵一定更为鲜艳多彩。8月19日人民日报的沈鼎对他进行了报道,题目是《赵松庭的笛子》。在音乐周期间,赵松庭的工资上调了三个级别,每月120元。赵松庭在日记上这样写道:在幸福和快乐的日子里,我日夜兴奋着,要不是为了第二天能更好地学习和工作,我会从晚上一直吹到天亮,千百次地体味着亲爱的祖国照在我们音乐工作者心上的温暖。作为一个业余民间乐器爱好者的我,想不到能来北京参加独奏演出,更想不到音乐家们、演奏家们和各方面的同志们这样深切的关怀和热诚的鼓励,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以我这样一点肤浅的成就,竟会接到周总理的请帖。周总理邀请文艺界的人到他家里做客,赵松庭也在受邀之列,席间他为周总理演奏《早晨》。周总理当时指名要他参加中国青年艺术家代表团去欧洲访问,后来遗憾的是未能成行。赵松庭在给朋友的信中说:音乐周快要结束了,随着来的将是祖国音乐建设的高潮,全国每一个角落的音乐工作者都会精神百倍地活跃起来。民族音乐将得到进一步的发扬和光大,喜爱民族乐器的我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为父母兄弟朋友所不齿了。我会拿出全部力量,不骄不怠地为继承和发扬民族遗产,为颂赞这个新的社会、美丽而幸福的生活而努力!

音乐周使赵松庭声名鹊起,他成了许多人羡慕的对象,他的每一次演出都引起极大的轰动。尔后,赵松庭成为浙江省歌舞团的艺术指导、杭州市政协委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

七、骤晴骤雨,政治漩涡中的悲喜人生

《早晨》的成功,使赵松庭声名鹊起,这一时期,正是赵松庭创作的黄金时期,他创作及改编了《早晨》《三五七》《鹧鸪飞》《和平鸽》《二凡》《海滨》《牧羊歌》《小河淌水》《流水板》等历久不衰的笛子曲,录制了《早晨》等多张唱片,还出版了《赵松庭的笛子》一书。从此以后厄运开始光顾赵松庭。有些人开始说:赵松庭骄傲自大,用自己的名字作为书名出版,可谓目中无人等等。赵松庭在出版《笛艺春秋》的自序里说自己当时是个青年,因为书的名字是领导定的,自己想改也改不了,觉得自己受了不白之冤。那时他还不懂得,也不愿意懂得“不虞之誉,求全之毁”的含义。

中国音乐家协会决定让赵松庭参加艺术团出访西欧六国,西装已制成,护照也已办好,只差两天就出发了,有关部门却通知他因为政审问题没有通过,不可以通行,此行告吹。去莫斯科参加世界青年艺术联欢节前夕,又听说政审遇到困难,眼看出国又成为泡影。这时,赵松庭沉不住气了,写了一篇文章《我的悲哀与烦恼》寄给报社,生活是充满戏剧性。信寄出的第二天就意外地接到了批准“赴苏联演出、立即动身”的通知。他悲喜交加,追悔莫及,临行前匆匆通知报社:“问题已解决,该稿件作废,请退还本人。”当时未能如愿,就是这封信给他人生历程埋下了祸根。

正当赵松庭在莫斯科为祖国赢得荣誉的时候,国内的反右派斗争开始了。在扩大化倾向中,像赵松庭这样的青年也没有逃过这个劫难。那篇早已声明作废,反映情况的文章竟成了“反党”的罪证。此时的赵松庭还没有察觉到大祸已经临头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的演出,就被组织以家里有急事召了回来。当他回到歌舞团时候,迎接他的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这一次,他真的是劫数难逃,多重的不利因素将他往右派的路上越推越远。据赵松庭的妻子回忆说:一方面当时有很多人嫉妒他;另一方面当时的浙江省文化厅的厅长黄源很器重他,黄源被打成右派,也株连了赵松庭。还有,他的父亲在1949年前做过国民党政府东阳县的县委书记。更“不可饶恕”的是,当时有些人让他上台揭发一些领导,他死不愿意、拒不合作,于是一顶“用笛子指挥党”的帽子迅速戴到了他的头上,随后被送到农村劳动改造。妻子和孩子亦被株连,妻子被下放到偏僻的山村小学,孩子们的户口也从城镇户口变成了农村户口。他的儿子赵晓笛十三岁小学毕业,因为父亲被打成右派没有再继续读初中就参加农村的劳动了,后在母亲的辅导和鼓励下,一边劳动一边学习,同时也利用赵松庭回家的时间学习吹笛子和笛子制作,恢复高考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

1957年夏天,赵松庭刚从莫斯科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回来就被扣上“以笛子指挥党”的罪名,被划为右派送往良渚参加劳动改造。和他一起下放的还有浙江歌舞团的小提琴演奏员林三舫和“反动学术权威”舞蹈编导沈蓓。

在整整四年改造过程中,每天长达十二小时的劳动并没有消磨赵松庭的创作热情,他每天坚持笛子基本功训练,并写出了《欢乐的山谷》《婺江风光》等优秀的作品。他和他的学生张维良讲过那时的情景:“刚到农村参加劳动的时候每个人都吃不饱饭,我们就自己种红薯,秋天收获的时候,把装衣服的箱子都用来装红薯,来防备饥荒。”创作《婺江风光》的时候正是在那个有着倒春寒的清冷春天,那个时节正是小草刚刚冒出嫩芽的时候。赵松庭为了填饱肚子,把他参加莫斯科青年联欢节时候带回来的呢子大衣换了五块钱,买了一些饼干来充饥,艺术家用他那被政治空气摧残的心灵,写出这么浪漫经典的作品,可想而知赵松庭经受了多大的精神压力,而有些艺术家就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选择了离开人间。赵松庭以他惊人的毅力和乐观的生活态度,以及文人特有的解脱方式,坚强地生存了下来,并在不断地创造。

周总理没有忘记赵松庭,1962年,周总理陪同苏联领导人伏洛希罗夫来杭州,总理问当时浙江省委负责同志:你们这里那个吹笛子的赵松庭到哪去了?有人说,赵松庭是摘帽右派,下放劳动去了。周总理便指示要把他叫回来,参加欢迎伏洛希罗夫的演出。赵松庭在自序写道:他当时因病住在医院里,闻讯后顾不上治疗,兴奋地直奔杭州饭店礼堂参加演出。赵松庭一生都感激周总理,是总理的关怀才让他提前离开牛棚,回到了浙江省歌舞团。经过长期的农村劳动改造之后,赵松庭的右派帽子被摘掉,重新登上了舞台。在第五届“上海之春”音乐会上,他用自己发明的排笛演奏的《婺江风光》就是在下放期间创作出的作品。著名音乐评论家李凌曾以《吹情》为题在《文汇报》上撰文,称赞《婺江风光》“音中有物,声里带情”,是一首“以器乐写心灵”的杰作。

八、牛棚里,诞生中国第一部横笛制作的系统理论

在政治色彩浓厚的1966年,赵松庭又一次地被专正,那支在朝鲜战场上屡建战功、在国内外声誉卓著的笛子,一夜之间成了不祥之物,他不可以再登上舞台了。赵松庭思考自己今后的生活和发展道路,他不得以为自己寻找一条退路,如今自己不能再吹笛子了,那就做笛子,也要为中国的民乐做出贡献。

在当时来讲,如何制作发音准确的笛子是个难题。中国笛子取材于天然竹子,竹管的长短、管壁的厚薄、内径的粗细、吹孔和音孔的大小、温度的高低因素都能影响音的高低。一根竹管拿在手上,六个孔往哪里开?赵松庭有个弟弟,在上海同济大学做物理声学研究的,在声学领域里有较高的造诣。为了解决笛子的音准问题,两个人保持了长期、频繁的通信联系,往来的书信内容都是密密麻麻的计算数据和换算的物理公式。

每当赵松庭参加批斗会的时候,他都会把演算的数据夹在毛泽东的“五七”讲话稿里面,趁着造反派不注意的时候进行演算,如果被发现他就会说我在背诵毛主席语录,就在这样的极其困难的环境下面,赵松庭以他惊人的毅力完成了几万个数据的演算,并把毛主席的“五七”讲话的精神倒背如流。

为了检验这些数据,赵松庭买了大批的竹料,十年中他一共做了两千多支笛子,最后全部分文不取地让人们拿去了。

1970年,赵松庭从“牛棚”出来先是被安排在浙江歌舞团当炊事员,后来又做收发兼烧开水,小小的煤球炉总是烧得旺旺的,热水从来不断,他就是用这样的辛勤劳动,不断给大家送去点点滴滴的关爱。

周恩来总理得知他的这一遭遇,鼓励他在笛子艺术教育方面做些贡献,赵松庭再次不负众望,认真编写笛子教程。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着意培养青年一代的笛子演员,并进一步作声学理论研究。最终,写出了论文《横笛频率计算与应用》,于1973年在《乐器科技》上发表。其后,《温度与乐器的音准问题》于1976年同在《乐器科技》上发表。这两篇论文填补了笛子理论计算及应用的空白,并引起国内外的广泛注意,后来笛子制作工厂都采用赵松庭计算的数据来制作竹笛。

赵松庭在这一时期,还对笛子的起源进行了考证,提出了笛子源于新石器时代。在公元前五千年,已有了近似现代笛子形状的骨笛。当时有些文献认为竹笛是汉朝时期由西域传入中国的。他的证明主要是根据是1978年在余姚河姆渡出土的文物,赵松庭根据公鸡的大腿骨将这一实物复制并完善,使这个复制的古笛可以演奏较复杂的乐曲,并且大获成功。浙江歌曲团根据赵松庭的建议,与作曲家钱兆熹合作,创作并演出《原始狩猎图》,获得当年的文华大奖,后来应邀到香港演出,亦反响热烈。与此同时,赵松庭的论文《竹笛源流》《竹笛史话》《漫谈竹笛》陆续发表在《中国音乐》《文化娱乐》《浙江音乐》等刊物上。

1984年,赵松庭开始研发玉石龙凤笛。我国汉唐时期曾经盛行玉笛,但是现今几乎很少看到。为重现这一昔日盛景,他与石工、乐器工人合作,以青田石头试制龙凤玉笛。龙凤玉笛的研制成功,引起国内各界的重视,少量的试制品还被介绍到美国、日本以及中国香港等地。

此后,赵松庭又把目光放到了敦煌壁画上的古代乐器“篪”的研制上。这个乐器在唐宋时期非常流行,如今已经失传千年。几十年来,国内外有不少人试图让其复活,其中一个法国人在试制中小有成绩,但均未获成功。这件事激发了赵松庭的研究热情,一定要让中国人最先完成这个乐器的复制。赵松庭在研究的过程中,对历代的竹笛品种逐个进行研究,并复制“篪”“长笛”“叉手笛”“两头笛”等。赵松庭在他弟弟赵松龄的帮助下,根据唐宋典籍里记载及壁画上的形象,经过十几年的探索研究,终于在2000年仿制成功,他将复活的乐器命名为“燕飞篪”,学名叫“同管双笛”,音孔是左四右三共七个孔,比古代的“篪”多了一个孔,演奏时双手横拿笛子,吹奏孔在中间,音色在埙、萧、笛、尺八之间,有空灵之感。同年赵松庭带着弟子戴亚、杜如松到台湾演出,首次公开亮相,由杜如松首演,吹奏他自己创作的乐曲《雁南飞》演奏获得成功。

九、桃李芬芳,艰难时世亦有满园春色

艺术表演道路的不顺,促使他在这段时期着意于培养青年一代演奏员。当今中国最优秀的一批笛子演奏家如蒋国基、詹永明、张维良、王次恒、戴亚、杜如松等,都是那个时期在赵松庭的言传身教下成长起来的。

现今的“赵”派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掌握着中国竹笛的发展与未来。当时赵松庭教学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要做他的学生,必须由他亲自上过三个月以上的课,并能娴熟演奏他改编的乐曲《三五七》,基本掌握了“赵派”笛子艺术的精髓后,方可成为他正式的入室弟子。

赵松庭对他的每一个学生都有父亲般深沉、慈祥的爱,大多的学生都是从小跟他学习的。如杜如松、戴亚两人从八岁开始学习,是赵松庭的嫡传弟子,当时还有詹永明、蒋国基、王卫青及赵松庭的儿子赵晓笛。赵松庭对他们一天天、一年年的口传身教,看到他们日有长进直到成名成家。赵松庭曾说:“老师用什么样的心情对待学生,学生也会用什么样的心情对待老师。”他还说:我这辈子只干过三件事,教学、科研、演奏。教学是我的重点,依靠我们几个老的不行,培养下一代是我的使命。我愿教,我读过师范,我懂得教学方法,能把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起来,认真地教,让下一代来完成我们这一代没有完成的事业。

“文革”时期,赵松庭在歌舞团的收发室里烧开水,不可以公开教学生,也怕自己的身份影响了学生的前途。一些想拜他为师的学员就在其他老师的引领下,悄悄找到住在孩儿巷阁楼的赵松庭家。那时开始学习吹笛子的除了杜如松、戴亚,还有詹永明、赵晓笛和王卫青。他们利用周末两天学习。当时他儿子赵晓笛想从东阳出来,也开始学吹笛子,后来赵晓笛转行做笛子,后考上北京师范大学,王卫青考进兰州军区空军文工团,詹永明留在了浙江。尽管处于人生最困难的时期,但赵松庭仍然有系统、有步骤、有计划地进行教学。在詹永明学习期间,赵松庭开始实施他的教学体系,经过五年的时间教学逐步完善,在教授戴亚和杜如松时期达到完善。詹永明回忆说:“那时跟赵老师学吹笛子,像是在做地下工作,不能让人知道。”在那个年代,这对双方都是有风险的,赵松庭曾劝他们别来。但几个年轻人就是铁了心,非学不可。他们的诚心打动了赵松庭,他开始收徒传艺。由于不允许跟赵松庭学笛曲,学生们就躲到被窝里偷偷地吹。看着弟子们一个个声名满天下,赵松庭感到非常欣慰,因为笛子事业后继有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他的最大愿望。

1973年,为了让赵松庭参加广交会,有关部门提前把他从牛棚里解放出来。他创作了排笛曲《荫中鸟》和笛子与竖琴伴奏的作品《渔港春潮》,为广交会的演奏做准备。在杭州胜利剧院审查的时候,《渔港春潮》被枪毙了,原因是没有政治内容。赵松庭遂改编了《火车向着韶山跑》,并且顺利通过审查,到广交会上演奏。虽然《渔港春潮》胎死腹中,但如今在新加坡、中国台湾都是笛子比赛的指定曲目。会上,他为外宾演出了《火车向着韶山跑》《采茶忙》等曲,心情很是舒畅。但没想到,广交会结束后刚回到杭州,他又被打成了右倾翻案分子,在剧团里看门、扫地、拉大幕、烧开水。1977年赵松庭正式调到浙江艺术学校做笛子教师,1982年全国民乐器乐比赛,北方片的第一名张维良和南方片的第一名詹永明都是赵松庭的学生,赵松庭的教学名声鹊起。

赵松庭的教学神话还在继续。蒋国基以一曲《水乡船歌》享誉海内外,詹永明凭《春满水乡》风靡各大洲。他俩及张维良、杜如松、戴亚等接二连三地在全国乃至国际大赛上夺冠。1990年,詹永明进入中国音乐学院就读著名演员的研修班,后来考入中国音乐艺术研究所读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全国总工会文工团,张维良、戴亚相继进入中国音乐学院和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王咨恒进入中国民族歌舞团,形成“南笛北上”的态势。北笛由于北派笛家在取材、乐曲结构、表现方法乃至乐器选择上的单一化,已处于进展缓慢的境地。赵松庭在中国音乐学院任教、在北方各大城市讲学及其高足的陆续北上,很快使“赵派”笛艺在全国独领风骚。

赵松庭在教学上颇有建树,他的学生中有不少人在海内外享有盛名。赵松庭感到唯一遗憾的是尚未培养出优秀的女弟子。他说:“唐代,宋代吹笛的多是女孩子,我打算招收一批女学生,探索一下,是否能出现女性笛子演奏家。”赵松庭最早教的女学生是现在在上海乐团任笛子首席的女弟子唐俊乔。还有一位是中国音乐学院青年笛子演奏家陈悦,是赵松庭老师在六十六岁时收的关门的弟子,是中国第一位女子笛子演奏研究生。陈悦回忆起赵松庭老师收她做学生时的情景:1990年他父亲带她参加华东地区少儿笛子大赛,当时赵松庭是评委,比赛间隙在走廊里碰到了他们父女,并且认识陈悦的父亲,陈悦当时获得了二等奖。赵松庭老师看到陈悦,想起她参赛的曲目《采茶忙》,是由排笛吹的,因为陈爸爸没有把短笛子的头锯掉,在换笛子的时候位置距离太大,但是陈悦游刃有余地完成了,节奏也吹得很好,赵松庭当时有些印象。在陈悦父亲的要求下,赵松庭老师再次听后觉得音乐感觉还可以,答应试试教她。在她和赵松庭学习的三年时间里,赵先生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她的技术突飞猛进。1993年,中国音乐学院民乐系来杭州招收附中的学生,赵松庭把她介绍给了张维良。同年,陈悦以插班的形式就读中国音乐学院附中,师从张维良,后直升本科,又直升研究生。读硕士的时候,她请赵松庭老师作为论文指导老师。陈悦是赵松庭先生教授的女学生当中成绩和技术最为突出的一个。陈悦说赵松庭老师把她和江泽民一起照的照片放到自己的写字台上,只要有外来的学生就给他们看,赵松庭生前很为自己教出的女学生感到骄傲。

十、22年之后,迎接艺术生涯的第二次升华

难忘的1976年10月,笼罩在中国大地的漫天乌云终于被驱散,赵松庭的第一生涯重见天日。可是,这时期的赵松庭身心出现了老化和僵化,由于长期剥夺了上台演出的权利,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了,觉得自己很难胜任演出任务,心理上产生了一些恐惧,有一段时间就是天天和棋友下棋度日,他想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这时,杭州市音乐家协会主席曹星先生来到他的住处,曹星先生与赵松庭先生是一起被关“牛棚”并且在最困难的年代经常互相帮助的挚友,劝走了每日陪他消磨时光的棋友,希望他在1979年举办的首届“西湖之春”重返舞台演出,并要求他创作一首乐曲。

酷爱音乐事业的赵松庭何尝不想恢复艺术青春呢?在这位挚友的敦促和鼓励下,他半年不下棋、不喝酒,每日苦练习基本功。他以“幽兰逢春”为题创作了笛子独奏曲,创作的灵感来源于周恩来总理对昆曲的一句评价:昆曲是一朵兰花,以此表达对周恩来总理的感恩之情。音乐素材来源于昆曲《二郎神》的过场音乐,作品创作的背景是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文化解放。但是因为长期脱离艺术实践,对自己能够完成这首作品并如期上演没有信心。在曹星先生的鼓励和支持下,《幽兰逢春》如期上演。正式演出的时候,赵松庭是饱含热泪演奏完《幽兰逢春》的,复出后首演获得成功。这时的赵松庭百感交集,他从1957年被打成右派到1976年“文革”结束,正是他应该充分发挥自己作用的20年,也是他的知识最熟练、精力最旺盛的20年,却浪费于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20年中,他从生龙活虎的壮年到步入花甲,精力耗尽了,业务生疏了。当l979年他再次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他的腿已不再像20前那样有力了,身体也不再像20年前那样强壮了。与他同时代的笛子演奏家们活跃在国内外的舞台上时,他却为自己今后的生活寻找一条生存之路而竭尽全力;当他的技艺应该达到更高的艺术境界时,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使他错过了机会。等机会再次到来时,身体与精力却让他再也无法达到自己理想中那种完美的境界了。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浪费艺术生命更遗憾呢?

十一、风雅传世,丰赡人间文化瑰宝

此后,赵松庭正式复出。1980年到上海音乐学院讲学,1981年到中国音乐学院授课,1983年赴香港讲学,1986年赴日本演出。1995年11月5日, 72岁高龄的赵松庭与学生蒋国基受香港岭南乐团团长李志雄的邀请,参加在香港市政厅主办的《幽兰逢春》笛子大师专场音乐会。

1988年12月26日,他被选为浙江省音乐家协会主席,同时,浙江民族管弦乐协会成立,他任浙江民族管弦乐学会会长。

赵松庭把对民乐事业的满腔热情和希望寄托在浙江省民族管弦乐学会的建设和发展上。在担任浙江省音乐家协会主席和民族管弦乐学会会长期间,赵松庭积极为繁荣浙江的民族音乐做贡献,在筹建了钢琴、舞蹈、弦乐、电子琴、二胡、古筝等九个分会的同时,举办浙江省首届的民族器乐创作、演奏大赛,繁荣浙江民乐建设。

在民族管弦乐协会刚成立的时候,由于没有固定的房子办公,赵松庭自己出资10万元人民币购一套房子给协会用。当时,浙江的音乐界还是有些混乱,有些人不服气,赵松庭担任音协主席的同时还兼任民族管弦乐会长,经常发生矛盾。尽管这样,他还是强调提倡全省民乐大团结,还经常告诫大家凡事求大同,存小异,不要斤斤计较,他经常诫勉自己和同事,要加强思想修养,他会从中国古典哲学、古代文化那里引经据典找出“和为贵”的各种语句来促进大家合力干事业。

十二、台湾之行,空谷足音萦绕耳际

赵松庭一生当中去过三次台湾讲学。第一次是1994年,由台湾琴园国乐团团长、笛子制作家、演奏家林谷珍先生引荐,台湾文化大学聘任赵松庭为客座教授,在那里进行一个学期的讲学,教授笛子主修的学生12人,其中有一名盲人学生,还有一名女学生叫高千姗姗,并于5月6日在台音乐厅参与台湾文化大学音乐系华冈艺术展“研古创新之九·多元多情多貌”音乐会,与华冈姗姗国乐团合作演出“幽兰逢春”,当时赵松庭教授的学生大多是大四的毕业班学生。当时赵松庭是和中国音乐学院的黄小飞和安茹丽一起受邀到台湾的。台湾文化大学为他们配了住房,住了大约一个月后,受林谷珍邀请,赵松庭从阳明山上搬到林谷珍家里和他们一家一起生活了两个月时间。赵松庭的围棋下得很好,他告诉林谷珍要琴棋书画都精通,要像古人一样,说围棋可以锻炼人的大脑和思维。赵松庭当时喜欢看武侠小说,还喜欢看武侠电影,在台湾生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两个小故事。赵松庭喜欢看录像,在他住的附近有出租录像带的地方,林谷珍要帮他付租金,但是每次赵松庭都自己付了。听说赵松庭喜欢吃花生,林谷珍便夸口说自己炒的花生一流。然而花生却炒糊了,正当林谷珍准备扔掉时,赵松庭把花生装到罐子里说可以接着吃,直到吃完。从这两个小故事就可以看出赵松庭的为人。

2000年是赵松庭最后一次去台湾,是应台湾琴园国乐团邀请举办《笛艺春秋——笛艺70年回顾展》的音乐会。当时赵松庭是想在大陆做这场演出,可是一直也没有做成,那时赵松庭已经是77岁的高龄,都力不从心了。他在音乐会结束时候是这样说的:“你们的掌声激起了我无限的深情和艺术的深情。我想起来一首唐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而为佳节’。遗憾的是我今年77岁了,气力已无心尚在,时时一曲梦中吹,只能在梦中吹。今天晚上就好像是一个梦境,我愿意带着这个梦境,带着这个美丽的梦境,时时刻刻地去想,想起王勃写的一首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非常感谢大家!”

这是赵松庭最后的一次演出感言。回到内地后,他的心情仿佛放松了许多,后被查出胰腺癌住进医院,他在临终前还为外地赶来的学生上过一节课,在住院期间为了不让国家多拿钱,许多的医药费都是自付的。在他的最后时刻,他的床头还放着一本《唐诗三百首》。

杭州师范大学钱江学院教师 寇永春
浙江音乐学院教授 王同
2015年11月11日
注:本文材料来源于笔者的采访和调查。部分史料来源各种文档记载,在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