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为公民之公共的善而培养自身

四 人人为公民之公共的善而培养自身

1704年〔1〕所作的第四个演讲提出的论点是:“谁如果想要在学问研究中获得无上大用,并且与荣耀〔2〕(honostate)相伴,他就应该为光荣〔3〕(gloriae)或公共的善而修养其身”。这是为反对一些专门谋求一己私利的虚伪的学者而发的,出于这种目的,他们所追求的不是真正的博学,而是表面的博学,并且一旦得到了既定利益,他们就开始好逸懒作,不惜采取最为恶劣的手段来保持他们的学者之名。〔4〕

[论点]

谁如果想要在学问研究中获得无上大用,并且与荣耀相伴,他就应该为国家之善或公民公共的善而修养其身

如果你们之中或许哪位用心回忆起前两年,他可能就会想到,这项一年一度的制度,即原来由我虔诚地主持,在今天这个日子,以对青年学子们发表演讲来庆祝你们的开学典礼,曾经中断和停止了;现在看来,我们确实又重新拾起了这个传统。显然,他可能会以为,这项传统主要是出于形式和隆重〔5〕(solemnitatis),而不是出于有所当为,当然要么他就会追问我们这种沉默的原因和理由。不消说,优秀艺术和科学并不是如此地轻松,只要谁愿意去迎接,它们就自动投怀送抱;自然更不是如此地容易,你全心旁骛,它们却自投上门;也不会是康庄大道,只要你花点功夫,就必有所成。当然也不是相反,它们是如此的困难,以至于看起来像是超越了人的自然本性。对于一个把学问当作生活的人来说,他必须摒弃几乎一切感觉,它们曾被认为是人生的忠诚向导,以便能理解事物的真理;必然要封闭他的形成各种物体形象的能力,即想象力,以便能洞察第一真理;他应该解放心灵的狭隘空间以至无限,以便能在思维中表现自然的无限王国;最后他还有必要摘除心灵之眼,也就是理性,这样他才能被授知上帝的奇迹,因为上帝的奇迹犹如使徒所说,“是不能用论证来揭示的”〔6〕。我所说的这一切,青年学子们都应该牢记谨行,因为在你们这个年纪,感觉能力最为旺盛,想象力占据主导地位,而心灵由于刚刚脱离物欲羁畔,尚且极为狭小;最后理性由于完全处于对事物的无知之中,因而甚至对邪恶也产生好奇之心。如果人类应该以劝勉、告诫和恳谏来推动他履行各种责任,这些责任与其人性不仅毫不相悖,而且完全适合,那么就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以使青少年们几近脱离他们的自然本性,而这种本性在现在这个阶段又是最有活力的时候!所以我在这里劝勉大家投身于各种优秀艺术和科学的研究,远不是为了炫耀卖弄或装点门面,因为我无数次看到(因为每天都看到),虽然青年学子们在这弱小年纪里,从天性上来说是厌恶劳作而倾向于娱乐和游戏的,然而每当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沉浸于严肃的思索之中的不眠长夜〔7〕之后,便趁着黎明的第一线曙光,冒着大雨汇聚在学堂,或者抖抖擞擞、忍着寒冷来听讲;同样,蒙上帝的怜爱,为了使他们不灰心气馁,只要在我能力所限,我便不厌其烦地努力劝勉他们坚定信念。

虽然这项制度确实非常有必要,正如你们所看到的,但是你们也完全不会惊诧于我们将这个责任停卸了两年之久。在那段时间内,我不愿意再运用演说这种形式来激励大家,因为已经有了许许多多更能激动人心的事件和因素,它们推动着青年学子们去从事对智慧的自由研究。就在这整整两年的时间里,博学之士们纷纷屈尊来到这里参加教授资格竞选,赢取无比高贵和无比荣耀的奖励,即获得公开承认的教书育人的资格;同时,我们的无比博学的教授们,与我们的极其严肃和极其智慧的学监文森特·维达尼亚先生一起,〔8〕被授予最高的竞选裁判权,他们以其最高的虔诚,不可思议的智慧和非凡的恒定一致,来评判甄选你们未来的教师。我所要说的是什么呢,充满美好希望的青年学子们,那些高贵的教授们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地关怀着你们的学问修养,无非是说明,你们是国家关怀的特殊对象,以期望你们以后能和君主一起,以你们的智慧来管理和保护国家。同样,如果学习各类公民艺术(artes civiles)的最大动力就是能够近于国事,那么当国家主动提供给你们机会,按照国家的要求来培养你们,并且以此希望你们以后能参与国家治理为国效劳的时候,你们应该考虑的是什么呢?

所以,在我们这所配备和汇聚了众多博学多识的教授的大学里,既然有了如此之多和如此重要的动力,对于重新担负起这项职责和任务的我来说,在今天这个日子,在我脑海中,再没有什么比这个论点更为有力地鼓励你们,更加使你们爱戴我们的国家的了,即谁如果要想在学问研究中获得无上大用,并且与荣耀相伴,他就应该为国家之善或公民公共的善而修养其身。但是在我阐明这个目的中的荣耀(honestatem)和用益(utilitatem)之前,我觉得有必要用寥寥数语说明,我的乡民(populares)们,什么样的必要性将你们联结起来,以及你们之间在何种爱的程度上相互对待。

听众们,你们都是兄弟,你们也都在用一种真正兄弟般的友爱培育着那公民亲情(civilem adgnationem)。什么?你们非常惊奇。当然了,在震惊之中你们可能指责我在说谎,因为我断定你们感到了这种亲情,然而实际上你们之中谁也没有这种感觉。我并不是在编织谎言,而你们的惊奇也不是没有理由。因为我要说,这种兄弟友爱的感觉虽然确实存在,但却被和公民一样众多的血缘关系的巨大数目所稀释和钝化了!因为自然的定律就是“于促狭处暴力生”〔9〕;所以甚至轻轻的微风也能使海峡波涛汹涌,然而大海却丝毫不为所动;大河于漩涡处奔腾冲突,然而在宽阔的河床中却温和安宁。同样,高贵的父母之爱在家庭人丁众多之时所要分给的子女愈益众多,那么分给每一个子女身上的爱也就愈益消减。但是如果家门人丁不兴,家族的所有希望都落于一个人身上,那么对所有逝者之爱就会返而燃烧于这一幸存者之内。我还请你们观察一下是否有这样的事例,即跋涉于遥远的异邦的人们,即使他们在那里经过拼搏奋斗,成为极其尊贵的主人和无比诚信的庇主,当他们某一天出于偶然看到了他们的乡民,只要提到他们的民族的名字,即使他们毫不认识〔10〕(我就不用说那些即使在家乡互为仇敌的人,在异邦也常常化干戈为玉帛),也已经有一条紧密的爱的链条将他们联系起来,以至于他们把一切主人和庇主身份都抛在脑后,亲情关心则占据了首位。如果你们要问其间的道理如何,要么是我错了,要么就是这种比友情还要强烈的兄弟亲情,他们在家乡、在众多的公民中从未感觉到,然而在[异邦的]孤独之中却体会到了。

公民们,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是通过何种亲情纽带,以及在何种爱的程度上而联系在一起的;故而我羞于还要这么虔敬和真诚地努力向你们阐释,你们为公民公共的善而修养自身是多么荣耀之事。出于其他的原因,你们进而会了解到,真诚地为公民的用益和需要而奉献是多么高贵的责任(officium)。因为我当然相信,你们能够很容易理解,这种亲属关系的根源在于祖国,祖国的纽带、爱慕和关怀就包含了所有一切的纽带、爱慕和关怀。祖国母亲仿佛披着宽大的长袍,在她的胸怀中蕴含和汇聚着对上帝的爱,因为是他保存着我们;汇聚着对君主的忠顺,因为是他管理着我们;汇聚着对民族开创者的尊敬,因为是他们为我们创建了这座城邦,奠定了我们的社会文明;还汇聚着对我们祖先的深切追思,因为是他们为这所城池的扩张和威名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看看,我们有多么前所未有的美好权利,它将我们与祖国的一切声名联结在一起!因为祖国给予了我们这个权利,让我们能在这个民族里诞生,这个民族不仅敬事那唯一的真神,即至大至善的上帝,而且让她引以自豪的是,她在意大利这片土地上,确立了对四方所有百姓和民族的宗教权威,并且在漫长的数世纪里巍然屹立。祖国给我们的恩惠就是让我们生于一个伟大的君王之下,他的统治疆域是如此辽阔广大,以至于谁如果想要效仿他的无上权威,就必须诞生出新的大地;另外一个恩惠就是与在他的疆域内的首要民族(principe natione)之间存在着一个公正良好的盟约。我们也要将这归功于我们的祖国,即我们能颂扬英雄时代的开创者们,使他们在人类历史中永垂不朽;他们在这风水宝地创建了这所城池,在这里养育了无数温顺、聪慧和强大的人民;这里大地如此丰厚肥沃,上天如此眷顾怜悯,因而堪称是广袤大地上的聚宝盆;他们用如此优良的法律和如此吉祥的占卜创建了我们的社会文明,使得我们的祖国伴随着永恒的德性和永远的幸福日益强盛,以至永远;最后终于在西班牙王的统治下,我们的祖国汇聚了巨大的财富和声名,忝列为大地上最为伟大和最为广袤的城池之一。要归功于我们的祖国的还有,我们能够在他人面前推举我们的先辈,他们以其征战与和平的伟大艺术与延续不绝的荣耀,使那不勒斯之名广为传颂。

要归功于祖国的东西是如此之多和如此之广博,以至于即使你们任何人的父母到五湖四海,甚至异邦觅求良师,不惜重金苦心孤诣,以求使你们受到良好的教育,然而为祖国而努力学习一切要学习的东西仍然是一种荣耀;祖国为你们的父母准备了充分的财富和必要手段,以便他们能够担负起你们学业的开支和花销。但就算是你们之中有人像广为称颂的伊壁鸠鲁一样,凭借着自己独有的才智,无师自通,自成大家,〔11〕但他仍然应该把他的学识归功于他的祖国,因为是他的祖国赋予了他如此良好的禀赋和如此幸运的才智。因此所要铭记的是,你们每个人都应该对你们的祖国感恩报德,因为祖国为我们这所大学在所有知识门类上都准备了充足的博学良师,他们不向你们收取任何费用,不向你们设立任何障碍,也不用任何人推荐吹捧,他们欣然自愿地向你们言传身教,公开向你们展现他们的学问成就;他们或因材施教,或根据你们父母的建议,引领你们学习掌握各种科学艺术,以使你们能够受到全面的教育。各项法律惩罚那些忘恩负义的获释奴隶,他们一旦从他们的庇主那里获得了自由的全部好处,就不再用他们所擅长的技术手艺来为释放他们的庇主以及庇主的子女和亲属服务了;〔12〕然而你们不仅从你们的祖国那里获得了自由,而且还获得了极为高贵的公民权、生之幸运、天生才智,还有你们的教育本身,难道你们还能够出于个人利益的原因而肆意妄为,却不会在你们的祖国、你们的子女和兄弟面前留下忘恩负义的丑恶之名吗?

然而我已经忘了你们的尊贵,因为我将曾经极其低贱卑微的获释奴隶与高贵自由的青少年们相提并论,并且混淆了法律的必然要求和责任良心(officii pudor)之间的区别。罗马公民中的那些高贵人物才是值得你们效仿的榜样,他们在执法官、占卜官、祭司、大法官或者其他极为重要的职位上已经证明,他们无论在神的事物还是人的事物上都有着高深的智慧,卸任后又以其经年的阅历和高贵的荣誉,庄严地从事法学智慧的研究,仿佛呼唤着他们的精神迈向那生命的荣耀之门;然而他们并不是躲在家中,更不是通过什么隐秘的方式来传授他们的法学智慧;相反,他们四处奔走于法院内外,以解答咨询者的各种问题;〔13〕他们为了使市民们在想要寻求他们的帮助时不会感到甚至一点点的不便,他们抓紧时间奔走于道路,不敢有丝毫耽搁。这些圣贤智者认为,他们应该运用他们在国家政治经验中所学到的审慎智慧,随时随地准备为公民造福。

根据上面的例子,为什么在国家的深切关怀之下,在教授的智慧指点下,在极为博学之士的成熟经验的指导之下,在学监的殷切关心和国家的公共资助之下受到教育是一件荣耀之事,我请你们自己去用心思考;但允许我在接下来的演讲中来阐明这种荣耀所带来的无比丰厚的回报。因为确实,如果我是在对已经获得完满智慧的你们来发表演讲,因而对你们来说用益和美善从不离分,那么在我向你们提出你们的各项学问研究的目的后,也就证明了它具有无上大用,同时我也就阐明了它的无比荣耀。但是当你们来到这里,站在门口所要欢迎的不是智慧,而是智慧的奴隶,即各种人文艺术和科学之时,在我看来这是对苏格拉底的那项指控的切割和分裂。在这项指控中,苏格拉底批判那些最初区分用益与荣耀这两个用语的人,并认为这是对人类社会的极大危害,是从错误的意见中得出的结论。〔14〕这种错误在人类的精神中植根如此之深,以至于当我力求证明,有德之人的死比他们的生命更有价值,以及将遗产慷慨大度地转为公共福利对捐赠人来说同样也是巨大的用益之时,也许对你们来说我的演讲会显得确实很奇怪。同样我也要对苏格拉底的这个论断做一个区分;那些或者完全由物质所构成的事物,例如金钱、家私和不动产等,以及那些部分地由物质所构成的事物,例如撞击、伤害和杀死,等等,我并不乐意赞同在它们之中也不存在上述分裂现象;但是至于那些完全来自精神,并且纯粹由理智构成的事物——所有高贵艺术和科学都涵盖在这一种类之中——我却敢于肯定,这里不仅任何用益都必定和某种荣耀密切相联,〔15〕而且如果用益不受荣耀原则指引,而且没有按照荣耀原则来安排的话,这些用益也就不可能成为最高的用益。因为责任出自心灵和精神的能力,它并不像生命、农庄和房子这些事物,这些事物如果要花掉(insumit)就不能再用(utitur),如果要用就不会将它们花掉;〔16〕然而令人惊叹的那类事物则是这样,即谁把持着它们就不能拥有它们;谁将它们赠与他人,反而因为他的赠与而保有了他所赠与的东西;由此你可以敏锐而正确地说,〔17〕贪婪它们的人反而贫穷,慷慨大方者反而无比富足。的确,在诉讼的辩护、疾病的治疗和可行与否的建议中,在接受者和给予者之间,何者感到了他的行为的意义了呢?如果事情确实如此,那么就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来:即如果要谁给自己的相应责任提出更高的目的,那么他就必然应该从中得到更为丰厚的报偿。然而什么目的又能比尽可能地有益于更多的人这个目的还要崇高呢?只有在这个目的中,人们才一个比一个更为接近上帝,因为上帝的本性就是有益于所有的人。谁如果真正要尽可能地对更多的人有益,那么他就必然要尽可能地使自己获得更高的才能;然而在学问修养上达到他的最高极限的人,就是那些竭尽所能地去聆听、阅读、讨论、沉思和写作的人。

那么现在,根据上述,我们已将荣耀设定为我们学问研究的首要目的,至于那些次要目的,虽然并未设定,也未作为追求对象,却会自动自然地跟随而来,以使我们能为君主增添光彩,为民族增添荣耀,一句话,就是为国家所需要。你曾见过哪个博学之士,他为其君主的王国增光添彩,却不为他们的君主所用?你又曾见过哪些人满腹经纶,他为其民族挣来了无限荣耀,而不被外族予以厚礼重金聘任?你又是否见过,哪个被认为是对国家必不可少的人才,没有在他们的国家获得极高的荣耀?因为,听众们,这确实是万事万物之间的一条无比紧密的链条:从有益于人类社会这个律令(ex consilio)中诞生出责任(officium);从各种责任的履行之中又生长出德性之意见(virtutis opinio);紧跟着德性意见的就是对善的称颂(bonorum laus);对善的称颂又必然会导致权威(authoritas)的出现;由此荣耀、财富和庇护就随之而来。这条道路比追逐各种目的的腐坏的政治决断不知要高贵多少和可靠多少,后者虽然来自一个纯洁的源泉,但却深陷于错误的逆流之中,行进于泥泞污秽之间。他们断定,对于一个真正的政治家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全身心地去追求一个唯一的目的恰当不过的了。为什么作为一个真正的公民的人(vir vere civilis)不应该照料一切中的一切呢?他们说,如果谁这么做的话,他就会丧失无数的机遇,因为机遇通常是在实践事务中潜在地被给予的,也许它们更加适合和符合我们未来的需要,而不是我们当前着手的事情。进而他们又规定,一个政治家在任何一项实践事务中都应该如此行为,并且如此做出自己的决定,即如果在某件事情上不能圆满地达到自己的意愿,那么也应该可以退而求其次,至少也应该有第三层次的满足;如果完全没有任何成功的条件,那么我们将会把我们的努力转而投向另外一个与既定目的不同的目的,以便在自然和生活实践中,在某种意义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白费无用的。所以他们按照这样的秩序来安排和分配他们的各种目标:最高目标是荣耀(honores),其次是感恩(gratia),再次是友爱和名声,最后则是他人对我们的尊重和我们的尊严。所以对我们来说最完满不过的就是,他人给予我们以殊荣;当这不能做到时,至少我们要寻求他人的感恩,这当然将会是有益的;然而当条件既不允许我们能获得现时的成果,也不允许我们有关于成果的未来希望之时,我们就应该力求为自己赢得友谊和好的名声;如果最后没有任何可靠的指望或者根本不确定,以便对我们的愿望有所裨益,那么我们至少也要努力争取,赢得他人对我们的尊重和我们的尊严。如果允许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偶尔开开玩笑的话,在我看来它们就像是但丁在他的地狱篇中所描述的阶梯,看起来他像是从地心的最深处往更下面下降,但实际上他却是在上升。〔18〕故而可以说,在我们看来是政治家的最高目的的,他却认为是最低的;而实际上最低的,他却认为是最高的。因为我请你们看看,在荣耀(honor)和尊严(dignitas)这两个目标之间,哪一个更为确实和更为高贵?对于那些把荣耀作为他们的公民生活的最终目的人来说,最常发生的就是,一旦在荣耀的追求上遭到挫折,然后就把希望转而寄托在其他事情上,放弃了国家利益而埋头钻营自己的个人前途;就算是他们偶获殊荣,但是,因为他们的精神狭小,就像生病的胃不能品尝醇厚美味的葡萄酒一样,同样由于他们满足于屑微的荣耀,所以也就不再诚心努力地去追求更为高尚的目标了。相反,如果一个人既把荣耀也把尊严当作人生决断的向导,即便对荣耀的渴望惨遭打击,他也丝毫不减其志,仍然信念坚定地为国家谋福利、求幸福;其结果就是,荣耀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累积起来,并且总会归之于他;当他赢获殊荣,取得更高的地位,负起更高的责任,他也就会以更为崇高的精神去从事这些事情;而且他不会将所赢得的荣耀看作是从君主那里取得的对于他已完成的功绩的奖赏,而是将它看作是给予君主的对于他应当履行的职责的保证;只要他属于这种人,我们的国家没有什么荣誉不会降临到他的头上;如果没有降临到他的头上,那就是说他还没有得到更有价值的肯定。最后我可以用这句话作为总结:通往自家门口的是羊肠小路,而通往君主王宫的是光明大道。

我确实非常希望,如果有这样的父母存在的话,希望他们能在这里听到我的这番演讲,并且能够理解,仅仅追求荣誉本身是学问研究中狭隘的,而且有时简直无用的目的;因为他们将卑俗的利禄作为学问研究的回报灌输给子女,还把子女的半生不熟的学问展现给公众,仿佛就像是在市场上兜售一样,以至于他们的子女宁愿裹足不前,终生蜗居于卑微的萤虫之光中。然而至于你们,你们确实并不像我所担心的那样,因为你们正满怀着无比美好的希望,这是青年人出于自然本性而憧憬渴望的东西,因而你们更愿意把高贵看作是符合你们这个时期的本性的东西;正是由于同样的原因,你们也更应该注意,不要受空洞无用的机巧诱导,从而决定投身于那些较为诱人然而空洞的学问,以至最后去追逐学问上的虚荣。我要求你们去除这种思想,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这样认为的话。我这么讲并不是想让你们在这些学问面前感到恐惧,相反我是在竭尽才力地劝勉、告诫、推动和激励你们去挖掘这些学问;既然时代文化中各种为国家所必需的知识都已经取得了长足进展,所以谁如果想要对它们有完善的了解,他就必须全面而深刻地学习那些可以说更为人性的学问,即必须推进神学、法学、医学、语言学、历史以及雄辩术等方面的研究。实际上从事于这些看似无用的学问的研究也是智慧明见,因为尽管它们可能在外无用,在家过于沉重,你们自己也并不乐意,但你们却可以将这些学问研究与对国家的无上大用,以及对你们的无上裨益结合起来。最后,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就用这句真正合乎政治的名言作为总结:君主敬重对国家有所裨益的艺术和学问,限制对国家较为严重的危害,例如贪婪和纵欲。〔19〕因此你们要用公共的善来指导你们的学问研究,杜绝一切肮脏卑俗,剔除一切浮华不实;这样我将毫不怀疑地确信,即使你们并不想要,无比高贵的荣耀、无比荣耀的幸运、无比纯洁的财富、无比忠诚的从属(clientela)、忠贞不移的感恩、毫无奉承的颂扬以及不沾半点强力和欺骗的真正荣耀,最终也都会追随你们而来。

〔1〕实际上作于1705年10月18日,不是1704年。——意译注

〔2〕荣耀:原文honestas的本来含义有两重:一是诚信、良善、正直等,二是荣誉、荣耀、光荣。从词源学上来讲这个词源于拉丁语honos,意为荣,它的古老形式为*honus,意为尊重,崇敬。这里虽有时暗含着前面一层含义,但主要是指后者,故译为荣耀。译为荣耀而不是荣誉,主要是考虑到荣誉是别人的赞誉,而荣耀则必然要从自身发出。——中译注

〔3〕维柯在这篇演讲中用的是reipublicae,即国家之善,而不是光荣。——中译注

〔4〕这场反对那些学者们将用益和真理以及荣耀分裂开来的论战,也是古典修辞学的典型特征,特别为西塞罗所支持。——意译注

〔5〕瓦罗在《论拉丁语言》Ⅵ,61中说:“(dico)(说)有其希腊起源,就是希腊语中所说的δεimgκνimgω(展示、显示)。由此而来,(dicare)(说)就是显示、展示……(iudicare)(判断)之所以是判断,因为(ius)(正确、法、权)被说成是(显示为)正确;从这里出现了(iudex)(法官、裁判官),因为一旦他获得了这种权力,他就(ius dicat)(谈论或展示正确或法);(dedico)(肯定,断定)也就是通过谈论或展示某些固定的言词来终结或划定某事项。”又见Ⅵ,95;Cicero,Against Verres Ⅳ,53。维柯也和瓦罗一样掂量每一个语词,并且接受了solennitas和solemnitas之间的区别。前者来自solum(一,一次)和annus(年),意思是一年一度的庆典;而后者来自solum和amnis(河流),意思是在河边举行的庆祝仪式。——英译注。译者以为在这句话中强调的显然也不是一年一度,而是强调形式和仪式上的隆重这层含义。英译本虽然有了上述这些解释,但是仍然将它译作an annual celebration(年度庆典)。——中译注

〔6〕《保罗·希伯来书》(Paul,the Apostle Epistle to the Hebrews),11.1。——英译注

〔7〕卢克莱修:《物性论》Ⅰ,142。——英译注

〔8〕关于文森特·维丹尼亚(Vincent Diego Vidania,1631—1732),参见《自传》(Autobiography),第147、160—161、157页。(中文版《新科学》,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676页)。当1723年4月维柯竞争市民法教席的时候,维丹尼亚是对他进行考察的委员会的主席。参见《维柯全集》[Opere di G.B.Vico,ed.Fausto Nicolini(8 vols.In 11)(Bari:Laterza,1911—1941)8:pp.289—297]。——英译注

〔9〕原文是Etenim natura ita comparatum est,ut in arcto violentia sit。——中译注

〔10〕西塞罗:《论义务》Ⅰ,57:“但是当你用理智和心灵观察一切的时候,在所有的社会关系中没有哪一种比我们每个人同国家的关系更重要,更亲切。父母亲切,儿女亲切,亲人亲切,朋友亲切,然而一个祖国便囊括了所有这些亲切感;只要对祖国有利,有哪个高尚的人会犹豫为祖国而献身呢?因此,那些用各种罪恶折磨祖国,有的现在忙于、有的过去忙于让祖国彻底遭毁的人的疯狂行为就更令人鄙夷了。”(王焕生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7页)——英译注

〔11〕西塞罗:《论众神的本性》Ⅰ,72:“事实是,你们这些人只会死记硬背地重复伊壁鸠鲁在半睡半醒间说的那些毫无价值的夸夸其谈;因为正像我们在他著作中读到的那样,他吹嘘他从未受过任何教师的指导。就算他没有宣称这一点,我自己也很愿意相信,正如我相信一间建造拙劣的房子的主人吹嘘他没有雇过一个建筑师!”拉尔修:《名哲言行录》(Diogenes Laertius,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Ⅹ,13;伊壁鸠鲁《反对数学家》(Sextus Empiricus,Against the Mathematicians)Ⅰ,3。——英译注

〔12〕乌尔比安:《学说汇纂》,关于辩护士的权利(DigestOn the Right of the Advocate)ⅩⅩⅩⅦ,14,1;保罗·尤利乌斯(Paulus Iulius):《法学汇编》,关于自由人的权利(DigestOn the Right of the Freeman)ⅩⅩⅩⅧ,1,16。——英译注

〔13〕西塞罗:《论演说家》Ⅲ,132—133:“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人能了解整体,每个人只能研究他所从事的那一部分?我在这里也曾经经常听到我父亲和我的岳父谈到,那些希望以智慧著称的国人通常也总是希望能掌握当时在我们国家里可能学到的全部知识。他们谈到塞克斯图斯·艾利乌斯,至于曼利乌斯·马尼利乌斯,我们甚至见到他在广场上来来回回地漫步,并且可以看出,他这样做是为了能够为所有的国民提供劝告。不管他们是在外面散步,还是在家里坐在圈椅里,人们都不断前来向他们咨询,不仅向他们咨询市民法,而且向他们咨询婚嫁问题,购买土地问题,耕种问题,总之一句话,向他们咨询有关一切义务和事务的问题。”(中译本第599、601页,王焕生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培根:《论学术的价值和进展》Ⅷ,2,参见《培根著作集》10卷本(De Dignitate et Augmentis Scientiarum Ⅷ.2,in The Works of Francis Bacon.London,1819.7,382);西塞罗:《论法律》Ⅰ,33。——英译注

〔14〕柏拉图:《阿克拜第篇》Ⅰ,116c-e;西塞罗:《论义务》Ⅲ,11:“我们已经听说,苏格拉底经常谴责那些第一个给按其本性上不可分割的事物做出概念区别的人。当斯多葛学派坚持这个正确的原则之时,即任何道德上正确的也就是有利的,并且任何道德上不正确的也就是不利的,他们就是与这个教义相一致的。”Ⅲ,34:“因为他说过,真正的有利是不会在某种特殊情况下与道德上的正确相冲撞的……而只有看似有利的才会如此。他经常证明这样的事实,即如果不是同时在道德上正确的也就不是真正有利的,同样不是同时有利的也就不是真正道德上正确的。”Ⅲ,101:“当人们将有利和道德公正脱离开来的时候,他们就是在颠覆自然所确立的基本原则。”《论法律》Ⅰ,33:“苏格拉底诅咒那些第一个将用益和正义分裂开来的人,在这方面他是正确的,如其往常一样;他指责道,这种分裂就是所有危害的根源。”

〔15〕西塞罗:《论义务》Ⅰ,94;Ⅲ,35:“再一次:如果我们生来就是为了道德公正,并且如果它像芝诺想得那样,是值得追求的唯一事情,或者至少如亚里士多德所坚持的那样,是无限地胜过其他一切事情的事情,那么必然的结论就是,道德正确或者是唯一的善,或者是最高的善。现在可以说,善当然就是有利,道德正确同样也是有利。”塞内卡:《书信集》,120,2—3:“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有些人相信善就是有用;相应的他们也将这个头衔给予财富、骏马、美酒以及鞋子。他们把善看得如此低贱,并且将它降低到如此卑微的用途中去。他们也把符合正确的行为原则叫做荣耀——比如赡养老父、救济贫困、沙场骁勇、意见审慎而健全等。不过虽然我们善和荣耀这两件事情确实都做,但是我们把它们看作是出自一件事:只有是荣耀的才能称为善的,同样,荣耀的必然也就是善的。我认为,再加上这两种性质之间的区别是多余的,这我已经提出过很多次了。但是我还要说这一点——我们不能把可能被任何人滥用的任何东西称为善的。”——英译注

〔16〕Insumit,拉丁语中主要含义为消耗、耗掉、耗尽;utitur,即使用、采用、对某人有用。意大利语译者将其分别译为impiegare(使用,利用)和servirsi(对某人有用,需用),英译者分别译为abuse(滥用,不正当地使用)和profit(从中获益,对某某有用)。译者认为两者都没有体现出原文中用完、耗尽(insumit)和使用、受益(utitur)这两个在某种条件下互不相容的含义,因而很难理解维柯这里所要表达的正确含义。——中译注

〔17〕敏锐(argute)而正确(vere):关于“敏锐、尖锐、巧妙、言谈中的机敏、聪明”,维柯在《自传》(Autobiography,p.188)以及在《演说术教程》(Institutiones Oratoriae,ed.Giuliano Crifò,Naples:Istituto Suor Orsola Beincasa,1989,pp.282—307)中有所论述。就是在这些课程中,维柯对他的学生提出了自己对于dictum acutum[一种敏锐的言谈]的观点,正像他在演讲中所展示的那样,即如何将这种言谈应用于它的三个基本组成部分——res[物]、verbum[词]和ligamen[它们的关联]。在《演说术教程》中保存下来的这些课程的记录中,我们看到了关于“机智或敏锐的言谈”的不同范畴。在“敏锐的言谈”这个类下面有着不同的种:argutum(敏锐),ingeniosum(灵巧,聪睿),paradoxicum(反论),ridiculum(可笑,荒唐),sublime(崇高)和symbolicum(比喻,象征等)等。”在维柯的研究者中,穆尼在《修辞学传统中》(Michael Mooney,Vico in the Tradition of Rhetoric,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5)一书中,用敏锐(acuity)和机智(wit)这两个术语考察了这些概念。——英译注

〔18〕但丁:《神曲》,地狱篇(Dante Alighieri Divine ComedyHell),34,76—81。——英译注

〔19〕萨卢斯特:《喀提林战争》,5,8;12,2:“一旦富人被看作是荣耀,一旦光荣、统治和权利落入他们的腰包,德性就开始失去它的光辉,贫穷就会被看作可耻,清白就会被认为是恶毒。所以,作为财富的结果即奢侈和贪婪,与傲慢联合在一起,占据了年轻人的心灵。他们掠夺然后浪费;他们看不起自己的所有,垂涎他人的财富;他们漠视谦逊和贞洁,以及一切人性的和神性的东西;简而言之,他们是完全无思想和无根基的。”参见李维《建城以来史》的前言Ⅱ,ⅩⅩⅩⅣ,4.1;以及塔西佗(Tacitus Agricola,15,4)。——英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