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博物院
二十二日，游博物院。己亥四月曾来游，惊其壮丽瑰博，今六月重到，但觉朴略不文。门墙用希腊式，其中上盖用白灰，无饰画，其下用白木长净板。遍游欧土各国博物院，无论奥、德、法、意之精丽，即小国若比、荷、瑞典尚华饰，无英之粗略简质者，在欧土为最下矣。即所藏品物，亦复寻常，无意之古，无法、德、奥之博异也。未知吾所见太多，故司空见惯而轻视之耶？后游美国，见纽约、华盛顿博物院更寥寥可笑，乃知物不可不博观而比较之也。惟此院藏书二百万册，其书架直计长可四十英里，未知有误否，姑述所闻。每年新增之书约五万册，中国书画亦颇多。前五年来游，见有宋板《杜诗》摊在桌上，乃《哀江头》《哀王孙》也，为之感叹。未几庚子之乱，果不幸而躬逢之，于是内府之珍多迁于是。有乾隆御刻鸳锦云章七玉版，而玉如意、玉瓶碗、宋刻漆及古磁无数，御玺尤多，尤可伤心矣。[图略]碧玉玺，螭纽，大二寸许。十全武功者，高庙暮年自诩者也。十全者，一青海，一准噶尔，一回，一台湾，一大金川，一小金川，一卫藏，一苗，一安南，一缅甸。似有外蒙古，远游无书，略凭记忆，未知有误否？此高庙最得意之事，辟土万里，功在中国，亦中国以君权而最盛之时也。岂意今日蹙百里，玉玺落于他国，百年之事可感喟矣！然征缅之事，明瑞全军阵没，傅恒以重贿购和。吾游缅甸，缅人谓吾国以二公主和亲，至今有公主坟焉。事似不大妄，有谓傅恒以二妓冒公主而购和者，则辱国莫甚。陈平秘计以媚阏氏解围，不可得而详也。此事似非全功。吾观缅人愚懦无能。吾历缅边深入内地，自阿瓦蛮暮入红河云南界，至野人山，既非极高。自野人山下，潞江波流汤汤，长驱千里，至阿瓦皆平原无山，但瘴盛耳。过明瑞全军覆没之地，为之感恸，然临江边，无非常之险也。睹傅恒驻军及班师处，亦即逾野人山矣，不解畏怯若是。英人以三千师五日灭缅，而我累年兴数十万大军，丧师无数，只得贿和而反，耻辱莫甚。此我之武功至可愧者哉！
游博物院
中国书画
庚子之乱内府珍藏多迁于是
征缅之事耻辱莫甚
老子曰：“以奇用兵，以正治国。”盖既已杀人矣，自非纯乎正义。我国自一统后，帝王用兵纯以强力，而不屑用谋，虽以唐太宗之才武，手定天下，及晚暮亲征高丽，用百万之兵以围盖平。李靖请以九千人自间道下平壤，太宗不许，以为王者之师无敌。然盖平终不下，以疫而罢师，为一生之辱。而英人之经营缅甸也，预取仰光、海口为根据地，与缅人通商，而窥其内情。内情既得，知其无备，乃假借木山交涉之细故，自印度调兵三千，挟缅王子遣汽舟上驶。缅京不及戒，五日到阿瓦，英帅但请谒王，携亲兵五百入城，分守四门，掳王及百官至汽舟，而缅全国举矣。不费反掌之力，何其易哉！回视吾国用兵之愚，相去何啻天壤也。盖吾国人本无意谋人国故也。假使吾国人久有拓辟域外之志，则用今欧人之法，先据一通商之地，徐诇人国之内情形，便散布人士于其内，然后乘隙取之，则五日举缅之法，吾国之大，久已遍举全球矣。然唐太宗尚不知为之，况今日哉！此真让欧土竞争诸小之苦心经营，而后有此灭国新法哉。
唐太宗亲征高丽与英取缅甸之别
[图略]碧玉玺，螭纽，大三寸。万寿山者，即今颐和园中之山也。清漪园者，在今颐和园北二三里许，围山为园。山有泉，圣祖品为天下第一者，名曰玉泉，即以名山。山顶有塔，即名玉泉塔。泉流出极清洌，沿山足引成渠，而入于昆明湖，故名园曰清漪园。宫殿凭山，亦在其麓，逾岭又为殿座。咸丰十年，英、法来侵，皆焚。今有翠黄瓦塔存焉。其馀殿址略存，瓦砾遍地。光绪戊子来游，饮泉于此，睹之伤心。戊戌四月在颐和园召对毕，晨曦照耀，策马再游，与幼博弟偕重酌玉泉，则有新殿数座焉。泉流涓涓，绕华滋堂前汇成池而出。乃登山顶玉泉塔而望远焉。万寿山，则筑于元世，有谓人力为之，盖元时大京之正面，明永乐改筑北京，乃迁今迹，国朝以垣周绕万寿山，为颐和园，凡七里，前临昆明湖，周十八里。咸丰十年庚申，以怡王下巴夏礼于狱，英、法来侵，放出，愤恨甚，乃尽烧京外御园。圆明园、静宜园、清漪园、颐和园并毁。光绪壬午、戊子、甲午、乙未吾四游焉。但见蔓草荒烟，断垣遗础。壬午以后，临朝逸豫，乃重修颐和园，倾内府所入而为之不足焉。于是光绪十三年提拨定海军购舰款三千万两，而为筑万寿山、颐和园之用；又以二万万两祝寿于万寿山，营幡云殿、万佛楼以庆寿，致海军舰队不足而败于日本，遂有割辽、台补二万万三千万之事。内情之虚乏大见，于是胶、旅迭割，瓜分大唱，而中国几亡于此万寿山矣。
碧玉玺
圆明园之毁
中国几亡于万寿山
吾以戊子、甲午游万寿山时，山前有海军衙门，颐和园内禁折花木，皆贴海军王大臣会衔告示。噫！万国海军大臣有管及各公园、御园花木者乎？何其以整以暇也。戊戌吾召对，亦在万寿山之仁寿殿。万寿山乎！可为吾中国盛衰兴亡之鉴焉。万寿山则为颐和园，而此玺独刻清漪园，或昔者未有颐和园之名，而统于清漪园乎？吾出游无书，不能考，此亦他日《梦华录》所宜考焉。御玺奇大，玉色澄碧，何意流落异国？睹之伤心。惟海军而在园中，则此玺自宜在国外矣。万寿山园之海军，此尤古今万国所未闻，尤宜高据博物院一位置者。夫又有“自强不息”四篆文碧玉玺，螭纽，大小各二，小者亦寸许。又有懋勤殿玺，有乾隆御刻鸳锦云章七玉版。此外玉如意、珊瑚珠、宋刻漆器、瓷器甚多，盖宝器之外溢多矣。
万寿山可为中国盛衰兴亡之鉴
中国宝器多外溢
有苏门答腊书，似吾数目字者。有给迪文，似希腊给迪者，地立埃及。有非洲意厘阿碧之文，以扁笔为之，其瓦棺有如履形，前后有孔，仅空北头以入尸，此在西历前数百年矣。其巴比伦、亚述之文甚多，有在西历前四千五百年。有二千年瓷泥刻文，盖信封之用。有西历前千年石画人，皆高帽持弓矢，多作三人推轮形，其文有言律例商务者。有西历前六百年王宫门之石刻轮及字。有西历前四百年石碑刻，甚精矣。埃及五六千年之物甚多，盖英于埃及权力甚大，故搜罗甚博，自法国外亦可谓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