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士弗大学图记

恶士弗大学图记

此篇作于1904年,据《康有为牛津剑桥大学游

记手稿》,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

文中称“科举已废”,此文当作于1905年或以后。也可能是作于1904年,康氏后来又有修改。

恶士弗总书藏古物甚多。有希腊贺梅尔诗,纸墨极古。有十纪之地图,极粗,几与墨西哥土人同。然吾见今官书各地图,其粗恶亦可比,则彼十纪在野蛮时代更不足算也。此楼即有中国地图,亦甚粗,纸墨甚旧,类明世者。有中国书数百种,然殆无人能读,堆埋尘中。诗人舍利,以攻教逐后有名,故留其诗、琴及镖与手书,盖一善之长不没,以感动后人焉。

总书藏古物

中国地图及书籍

藏书凡七十五万册,书目亦八百本,墨迹及抄本三万册。在英为第二,在天下为第六。呜呼!以一学校而藏书之富至此,宜其成学之盛哉!此楼白板灰藻井,甚朴。两边分作十室庋书,中作道。乃钵连所创建,故供奉其像及存其铁柜焉。有耶路撒冷缩型,盖恶士弗学本神学之馀,故尤尊教迹也。有巴比伦刻石甚多,文尖似天发神谶也。有加拉吉打祅祠缩型,吾昔曾登其颠。有印度屋六层,皆在地下住者,名王名士之像悬列两壁,有楂理士第一及第二与其后像,披发,第一像甚寒,此其被杀者也。有显理第七御案,蒙以黄绒,制似中土,以为记念。威灵顿曾为本学校长,故像存焉。

藏书居英第二天下第六

恶士弗、监布烈住二学校长皆以大臣之有大名者领之,故惠灵顿亦尝充焉。戴发冠,仅露面,各国王大臣皆然。发短二三寸,促成鬈形。衣红色长袍,每二寸镶金寸许。不理事,每年仅到一次,惟授博士乃到。各博士跪领封号。其授啤噫等名位,皆不理。地位尊重,以空名领之,甚类吾国之管监翰林掌院,而其不理事且尤甚焉,直与大学士领内阁同矣。故知旧国多此体制,且英有贵族,故尤当临以重臣,然亦诸生所乐引以为本校之尊重焉。其校中事,皆副校长理之。副校长以各学大教习轮充。每一科学有一大教习,名波非(P.F.)。其讲师惟大教习所请,凡数百。其中华学大教习名褒洛,岁(惰)〔入〕三千磅,诸生来听讲三磅半,而仅讲一次,诸生仅二三人。华文之为人轻弃若此,国势之不昌甚矣!

校长皆以名臣兼任

华文为人轻弃

游神学馆。凡初入学在神学馆,为初入学地。正面高尺许,设中座,副校长坐焉。分校长带学生北面列班立,分校长立于下。每生给拉丁文学律一册,乃诰诫以守学律,仪甚肃严。学生诺,乃就旁桌名册亲署名,并声明贵族、平民等字样。

游神学馆

游考试馆。白石壁明饰,填地亦以杂石,颇伟丽。内分试院甚多,视人多少。如吾国考优拔贡,人数甚少则亦入小院也。其大院试官有高坐,其试坐左右几桌如中国童试。然其试官由各校长公议请之。若本校长不得充补,以防其私,此亦积久生弊致然也。明时房官亦由聘请。诸生经四学期考不得第者逐出,然准还家修习,及格再来应考。而吾见恶士弗校竟有年四五十经十三年不得一啤噫(b.a)者。啤噫者秀才也,则亦与吾国老童经十数考不青一衿同矣。但其试问以积分为主,问十得五即为及格,又无限额,其易至矣,而亦有累试十馀年不得第,岂非奇甚?吾见吾华人士在欧美诸学者,试皆前列,又多第一,美费城某有十二次第一者。彼皆谓吾华人长记诵,故应试易胜云。惟试期甚促,仅限三小时,各问本科题凡五六,亦有一文长至千字者。然但问能对否,不拘长短,皆用草书,故捷疾,不费时也。

游考试馆

华人士在欧美诸学者试皆前列

吾国旧例,试生太多,有至万馀者,而试官太少,故阅卷难周。于是设房官幕友以分之,而遗才多矣。以阅卷之日难周,于是专重首场八股,而二三场经策不暇阅。于是士人不复措意经场,而束书不观,空疏谫陋矣。其最大害者,莫如限额。于是房官幕友及试官皆有额,虽有美才,或以额隘见摈,而不才或以额宽备录矣。又无积分以考之。唐时试士,准呈平日之著作,以为行卷,宋时行三舍积分法,亦略同于欧美法焉。明及国朝乃徒凭一日八股之文以定得失,故去取多不当。其限写楷法,故尤迟滞。若夫乾隆中叶后,朝殿专以楷法竞胜,而殿试甚者一字不通,全策不对,但用方光乌之楷,遂以抡元入翰林,而书法不工者,即复董、贾,亦必摈弃。故百年来,举国人士研精楷法,举子以上,经年终日埋首为之,其事尤异,一日不弹,手生荆棘,故尤须日日为之。夫以举国诸生、举人、翰林皆束书不观,而日事此至无用之楷法与空唱之八股,如此者近百年之俗也。

中国科举遗才甚多

清朝殿试专以楷书竞胜

此百年中,正欧美人铁路、轮船、汽机、电器日出之时。彼奖新器专利,始于彼一千七百九十五年,恰当吾乾隆五十年奖励朝殿楷法之日。彼百年中,新器出十九万五千具而霸大地。吾百年中,笔秃亿万管,墨磨亿万挺,合全国人士所写作之八股大卷、折子亦何止十九万五千之新式,而纷纷割地赔款、失利失权,几亡中国。其功效之相反如此,则试之有用无用异也。不然,以中国开学之早,试士之早,而收效何以若此其酷哉!此亦天下古今得失之林可以鉴矣。吾戊戌之岁,是以力请废八股、诗赋、楷法也。

请废八股诗赋楷法

今科举既废,旧害虽除,而限额之大害馀毒未殄,草书法尚未行,此亦有司不可不留意也。学生年二十一岁者,许为法学之啤尸噫(bca)。法学卒业后,仍须再入法律院三年,乃得给大法律士文凭。其小法律士须在大法律士家当差五年,乃给文凭。其大学卒业仍须入法律院者,以大学所学者万国之国交法,而法律院所习者国内之民法也,故须另习乃能充辨护人。监布烈法律院分四目:一民法,二刑法,三财产,四小刑法,其五则国际法也。凡学政治学者,必兼史学,此与吾国同矣,实至理也。盖史者治乱得失之迹,国势民风之所寄。各国之史不同,不通一国之史,则于其国之国势民风治乱得失茫然。今学者徒知向慕欧美,几欲妄全移欧美之政化于中土,而不读吾国数千年之史,不审吾之国势民俗沿革得失与欧美如何。夫以彼欧与美政化不同,欧与欧各国各自为政亦不同,而妄以渺不相接之欧美政化,忽然全移植于中国,橘移淮而为枳,雀入水而成蛤,其得失何若,岂待多言?不问强弱老幼男女,而见人之瘳病药方辄欲试之,岂不妄哉!其不为庸医杀人者几希。

学政治学必兼史学

其(请)〔讲〕医院在博物院内。学生座分高下七层,作半环形。他讲座皆平列,而医院独高下森然者,以请医学多验实形,须众共睹之也。

讲医院

游博物院。有大尺许之蜂窝,圆如地球。有大鸟期之衣哥那顿,鸟骨身高一丈,尾丈馀,以爪似鸟,故定为鸟类。有大兽,长六七丈,高三四丈,今存其蹄,高五六尺,广六七尺,此大兽期之最大兽可考者,盖穿山之龙蛇类云。有美洲土人,画面以别乡种,作img形,盖无姓名故也。有木刻美洲古文,凡数百文,横十行,似古钟鼎。有加拿大象形文,如画作人骑马则往也,此为会意矣。凡美洲文皆多象形。为首之高鸟,则酋也,其次辅佐皆作鸟形,殆以鸟纪官之类耶。亦有墨西哥文,吾后在美洲所见益详博,别见吾墨西哥史,今不详。有苏门答腊文,皆削竹简为之,多作乙九七己屯之形,皆简单之笔。有大盘,长数尺,高尺许,如浴盘。又大碟三尺许,乃南太平洋汤架岛食人之器,有血存焉,可考人类之始与兽不远之俗。有阿尔兰渔船,如一大盘,裹以树皮,可以见彼进化之阶矣。有澳洲他士尾呢岛土人,裸身,形黄。

游博物院

学生公食堂。显理第八所筑,查理士第一于此开议院焉。四壁悬像,有显理、查理士之像焉,可容二百二十人食。厨大,方四丈,其炉能烧百馀鸡也。

学生公食堂

游钟楼。英制限八时鸣钟,则诸生休息。昔某公爵为学生时,以夜舞,故割去钟纽,致钟鸣不响,乃逐之,可见贵胄佻挞之风。环钟楼皆学生室。每学生书房一、寝室一、浴厕所一。教习亦同,惟教习室免租耳。学生室有美恶,租有贵贱。其旧有名人曾住之室,租尤贵,人以得住之为荣。在此堂住食,每季须四十磅,此地皆贵爵富人所争租者。而窗既不多,墙复崩坏黑旧,皆不肯修,学生帘皆红布,其好古如此。吾后遍游美国学室,体制皆同,而窗大墙新,好尚迥异,可推见英美人俗矣。而英人方以学自我创辟自矜,故特留其旧且坏者以自炫也。

游钟楼

白鹿洞诸学改良

吾白鹿洞诸学,他日改良学科,而故堂旧壁正可留之,以示后人焉。其馀恶士弗学室租率每来复七诗令为多,力不逮者许寓外,年廿五岁以外者住客舍亦听之,不及岁者不许。

恶士弗距伦敦汽车一时半,凡一百二十馀英里,几四百中里矣。当时开学于此,遂因其盛大也,而为大学当未有汽车之先。英王频行幸焉,岂必限在都城而后为大学哉。

英王行幸

监布烈入一学生房,亦分书室、寝室、溷厕室,房租月七磅,食用月二磅。其最上房租月十二磅,下者四磅,皆有公厨,若自膳者无数。房中器用、地毡、墙纸皆自置,亦费四十磅云。

其学生冠服,皆有特别之制。学生冠以平顶、四方、斜角、后垂带,与吾明世秀才之方巾无少异,何中西数万里相合如是欤!其袍服尚黑,褒衣博袖,亦与吾古服同,但正襟无扣钮耳。其三年毕业考起者为啤噫(b.a),略如吾生员,其袍背加搭白领展垂于后,其方巾垂緌在前。又一年升为img噫(m.a),略如吾优贡举人,日本译为文学士者也。其袍服背加红领展垂于后,皆方巾垂緌于前。医、律生则蓝搭,乐学则红搭。其得升为剫打(doctor),略如吾进士,日人译为博士者,则红袍。而各科互少异,或有袖或无袖。若神学则缘红边自肩直垂下,乐学则红袍黄肩,背冠以圆。其医、律、乐之优生曰啤这罅,神学曰啤的。教习方巾,袍加白搭,助教与神学博士常服袍而微缺其后袴。校长袍金边寸许,自肩直垂,肩袖有金六道,广寸,长数寸。皆见图。监布力学之袍过膝,恶士弗学之袍不过膝。然学中人皆不愿衣此礼服,学生致以罚例行之。

冠服有特别之制

学生衣巾服例:

衣巾服例

一、在校。

一、听讲。

一、会食。

一、入学。

一、见教习。

一、考试。

一、领凭。

至初入学与见教习、校长,考试,领凭,必须黑衣加白带。此与吾国入学登科第即佩忠孝带用白色同,亦异事也。

一、出街。

一、夜游。

一、衣袍巾时,不得与女子共谈并行。以上若违例罚五诗令,家人不在此限。

衣袍巾时,不得食烟,违者罚七诗令。

有巾无袍、有袍无巾者罚五诗令。

馀不依例者,皆有罚款。然学生好佚游,皆以为不便,皆不肯服。必不得已,怀于身,俟必须服时一服之,既少过则立脱之,如游戏然,绝无恭敬之心。监布力住与伦敦二校同。

不依例者皆有罚款

有监督一人,巡视衢道,遇有学生不巾服者行罚。然苟稍在学校界尺寸外,则挟游女游嬉,教习与监督不独不责,亦可同游嬉焉。则其罚例只以肃学中之法规,非以成学生之德行也。学生知其然也,故但求不罚,免而无耻,则此严罚何为焉?非以导伪乎?苟且嬉戏之风亦甚矣。

学中定例十时后不能出门,入门则可。故学生外游至迟十二时必归校,否则监督查觉逐出一学期。若寓外之学生私出,屋主必报,否则罚屋主,屋主不能私徇也。然学生托词以出时,或迟归亦不必查觉而必罚也。吾往游之夕,到校已夜二时,尚有学生自伦敦观剧同车还,可推知矣。岂所谓立法严而行法恕乎?

立法严而行法恕

恶士弗、监布力两校学生略皆三千人,率世爵及富贵人为多,恶士弗尤贵重,而伦敦大学为下。盖一国之世胄俊秀在此矣,以其为国家大学,自此出身者最有荣名。其世爵出校后,可骤登大位。有时王子及岁亦来学,若宰相大臣之子,则必不出此二校。故富家子入校者,藉以交结权贵,为将来仕宦奔竞钻营之地。否则假藉大学之虚声,归以恐吓惊欺其乡人;否则命俦啸侣,挟女行游,饮酒看花,棹艇打波,群党既大,行乐尤深,固少年之所好也。风俗既成,故以骄奢相尚:衣领冠靴如何而皎洁,饮三边img士洁酒如何而亲好,看剧请筵如何而结交,世态人情致富贵之具如何而揣摩,甚则讲求乐博戏之具。盖好行小慧而挟其财力,群党无所不至矣。故九秋高爽学生开学之时,则游女万千来居于恶士弗、监布力之市。夏五避暑,则游女千万亦散于四方,以待九秋而复集焉。学生者人人各挟一女,或兼交数女,以充下陈焉。其终日挟臂游园、泛棹溪沼者皆是也,或亦以订婚焉。闻虽贤者亦各挟一女,其义以为谈笑之乐足以益神魂而助聪明。所谓谨厚者亦复为之,乃至谓修谨者试多不得第以之归咎焉,其俗如此。然在学校衢市中,遇所啮臂交好之女多不敢招呼,以巧避学规焉。诸生既以结交饮酒应酬之费如彼,挟女游乐之具如此,故学费甚昂。富贵人可费至千磅;入校内稍事应接者,亦须三四百磅;若仅费二百磅者,须寡欲节俭,否则须赁居校外矣。故学生学费虽多,无有足者,以其销费之太多也。盖校外万千游女,千百市廛,其来去如秋鸿春燕,皆随学生为盈虚,如吾国之乡会场赶考者然,皆待养于三千学生,非此虚浪之学费,何能供之?学生之销费既多,常虞不足。然以其富贵人数居众,故市廛信之。学生取携于市,皆不须资,积久无归,出于假藉。然苟有负欠过三月不还者,监督知之,可停其学课,故学生颇惴惴焉。以冶游浪交而不能还债,失声名作奸犯科者,往往多有。要之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以荡凌德,敝化奢丽,又聚一国之富贵子弟聚于一所,而又树贵途荣名以为之标而引而导之,其奔走营竞、豪奢佚乐乃势之自然也。故其贫子俭啬,虽节欲好学,轻鄙之,摈不得与伍。故虽贫学亦必竭其力,丧其家,以稍事应酬。夫尚富于学,此岂非尤恶俗耶?

恶士弗以多世胄俊秀而贵重

学生交游骄奢相尚

校外市廛如吾国乡会场赶考

尚富于学尤恶俗

其所立之学课既极宽,每一科学三年之久,习书仅十馀种,多或二三十种,至易矣。岁有避暑假。自西历十月后开学至西六月停学,中间不过八月。而三季之中,每季有六来复在校者即合例,合共十八来复,即多亦不过二十来复耳。每季作文一篇,听讲一次,馀不作文、不听讲皆听之。其普通之学,皆略备于中学之时,大学实无所加。苟非人豪,无有经国之志、垂世之心,入校者专以领取学位得荣名为事,如中国人之希冀科第然,其不学难应问者,亦有倩替之弊。故中人在学时讲求世故,习时尚仪式,揣摩宦情,如中国人之捐京官以学习官样、通知时俗、交结富贵然。但得高卧三年,极情娱乐,即坐取科第,一生温饱有资矣。故本非为学问来也,为学世俗来也,为取学位来也。夫以恶士弗校之高名,闻学生岁三千馀人,而真修力学者不过三百馀人,盖拔十得一而已,馀则皆浮慕学位之荣名者。而慧佼之徒藉校地为将来奔竞权势者居其半,乡愚欲得学位以谋生计者居其半,世爵胄子巨富家儿少年无知专意纵乐者亦略居十之一焉。在此二校名声皎然,若叩其所学,不独古今哲学之统绪、政治之正变、文学之条理多未问津,即至近欧土各国之风俗名胜,以所经游偶与谈问,亦复于茫然冒昧,惕然惊疑,而我东方无论也。愚陋不才,偷学无志,纵欲忘耻,若此吾粤人也。盖举所熟闻,则盖与吾粤西关富家子及乡曲学者,游学于羊城之学舍者甚相类焉。京师贵家子及各省宦子游学于京者,知识气味亦略同也。吾向恨吾国学风坠地,士子偷惰纵欲,无学识才志,以为国家之败学者为之。侧闻欧美之学风,以英、德为盛。英之恶士弗、监布力住二校开创先于欧土,学规美密,人才众多,才士辈出,英之人杰皆起于是,令闻冠冕大地矣,各国学校不能比之。盖自美西大学毕业生与日本大学毕业生之入美东大学,若波士顿之哈佛、纽约之哥林布、袅嬉份之耶鲁,尚须考试,而美东及法、意国大学毕业生之入此二校,亦须考试。其程度至高而声名至盛矣。而亲到调查之,乃不足观一至如此也。吾因是思后汉时大学诸生三万人,郑康成、蔡兴宗弟子万人,曹曾、楼望著录九千人,其中率能激厉名节、裁抑公卿。宋、明时之讲学,朱、陆、王、湛之门皆万人,其馀诸儒多千数百人,遍于州县,尤崇学行。其比今英二大校教化,相去岂不远哉?吾国人昔以中华自命,谓人为夷狄,固谬矣,近者以欧美强盛而惊畏之,误以其国人皆为神仙豪杰,而视其大学校尤尊敬如帝天,微论英之恶士弗、监布力住也,则愚妄甚矣。

所立学课极宽之失

美哈佛哥伦布大学亦不足观

盖以大概之学风论之,各国大学校之俗甚类吾粤之大馆,进上亦及于菊坡、学海与杭州之诂经精舍耳。

各国大学之俗类吾粤之大馆

一、先立一学舍,备具房室,以待学者之来。有讲堂、有住斋、有厨房、有食堂,与各国经营一校兼备各室同。德国大学无住舍,与菊坡同。

一、学者凡经中馆以后及小大馆可入大馆,与各国经中学后及僻小大学后可入大学同。

一、学者能听讲而解语意,能应问题而作文词,能有财力以出脩金、房租,即可随其意择入一馆,不拘其为举贡生童之地位,一律看待。

各国大学亦然,听人择所欲而自请入校。虽有考试,不过试其能听教习之讲问与否,及所课之书能解之而答其问题与否。其限通三国语,而尤重拉丁或及希腊者。以古旧群书皆用拉丁文。试文亦多拉丁,不通拉丁,则不能听讲、作文,故应尔。此与菊坡、学海之兼讲《说文》同耳。

所须中学之文凭者,以中学教普通学。不通普通学,亦无以为听讲、作文之地。此犹入大馆者,必已读群经,能作全篇八股八韵诗赋同耳。

各国大学脩金不同,略近中国百金上下,多不过倍。能出脩金者可入大学。各国入大学者,并无须学位资格,并无限啤噫(b.a)、img噫(m.a)乃准入学之例。若啤噫(b.a)、img噫(m.a)而再入学,亦听校长、教习,亦一体看待。

我国新定学制之至奇谬而可异者,莫若以国为大学、省为高等学、府为中学、县为小学之名目。而大学、高等学、中学皆限生员始准入之。此最不通而限滞人才,与各国学制至反者也。中国大县童生数千人,领取生员极艰,有高才终身不得一青衿者。而以此立限,岂非坐失人才?夫立学之意在成就人才耳,苟能听受,何妨听其来学?何必以生员限之哉?夫一国之人才多胜耶抑少胜耶?如曰少胜而欲愚其民,可无庸议矣;如曰多胜而以诸生限忿,则是不欲国民之多成学也。

新定学制限滞人才

尤有大谬者。我国昔者义隆养士,故学校、书院皆有廪饩、膏伙,以故不得不限额为之。不得不限之者,为筹经费故也。夫以科第之荣所在,国人竭其家业以求之,吾粤县考有费万金而营一案首者。今科举已废,求通显者在学校,其于区区脩金何有焉?何劳糜饷而养之?若既不养士,则立额何为?欧、美、日各大学皆数千人,以无额而听人来故也。吾国大中小学乃笃守旧制,犹限学额仅以百数,岂非恶人才之太多而欲遏抑而少之耶?方今大变,需才至亟,而为此自限抑制之举动,是犹之楚而北行也,何其反欤!其愚何可及焉。

原定额及限学位之制,周汉无之。汉时大学生三万人,亦以无额之故乃得此数耳。自州郡举孝秀有额,唐宋以科举取士因之,乃为取才入官之故,官额有限,故举士之额不能无限。然唐时舒元舆已力争之,而千载昧昧,甚乃施之于学校,悖矣!近世科举列名多不得官,然则与入官已无预矣。徒以为搢绅之荣,有同爵位之虚,异于齐民耳。今欧美学位皆为虚爵,与实官奉职全不相关,若欲入官更须另考。然则朝廷何惜此虚名,而不以与民哉?吾见一乡县之中多举人、秀才者,文风渐开,鄙僿即少。若进士、服官者多,其地即进文明者多。馀若穷乡僻县,诸生亦少,即朴鄙不堪。

定额及限学位之制周汉无之

今世界之较文野,专就外观比之,非竞道德也。欧美愈称文明,而其人之嗜利、无耻、贪诈、不顾信义尤甚,与吾华乡曲人之心直言信相去万里。盖吾华都人品行之不如乡人亦甚矣。况今方当外竞之时,吾国人民太多,即令虚名之荣足开朴僿者,已应以无量之数大布穷乡僻县以开文风。况学生皆学有用之学,学成而足资国用,适当乱世,尤以多为贵耶。各国民寡而士少,皆极意奖励之犹恐不得。吾国民多而贵士,趋学尤众,若令如各国之制,不设学额,不限学位,但能听讲而自备脩金者,即听其入大学。而大学又不限于国,凡省、府、县、乡之举,其程度足为大学者,即以大学名之。美国大学二十三,而华盛顿无一焉,岂以地为学耶?或者泥礼经国学之文,则古者诸侯万国有万大学矣。

学生学有用之学以多为贵

吾国每省大学必当过万人

吾意吾国每省大学必过万人,若广东则吾信其三四万人而不止也。江浙、湖南、四川亦必二三万人。学生愈多,脩金之人愈广,所延教习,所购仪器、图书愈多,而学生之程度亦愈高,人才愈众,其俯视欧美十倍而何有焉?施之实效而大益,考之外国之制而相符。舍此不为,而因缘千年之弊制,深入脑中而不之改,真可异而可悯可伤者也。然在昔犹可原也,今游历之吏、游学之士接踵于外,而于此尚昧昧不之变,岂非大怪之事哉!夫不费国家分毫之力,而可得数十之大学,可得数十万大学之士,且程度增高,人才增出,岂亦恶之耶?此乃今日立学之第一要键。此法不破改,无以广学也。此则有司所宜留意,非细事也。

改易现行之法

一、入馆必有节仪脩金,不能具脩金驱逐。各国大学校一季不能具脩金及一切学费者逐出,数年学期一旦立尽,故学生兢兢焉。吾国书绾学生贫不能具脩金者,师多怜之免之,则视各国大学尚少优也。惟丹墨大学不收脩金,小国寡民,望多人才以植国,故特宽免之耶。

一、教者一人或数人不定,各自轮讲所学,若五经或四书,或诗赋、骈体、古文、时文,或算学。学生听讲与不听讲各听其便,然听讲居大半之数。各国大学校教习甚多,各讲所专之学业。诸生每季除听讲一次外,馀不来听讲者,听。各大学校苟非著名博学精思自得之讲师出讲,则讲师开卷循文解义,与八股师之讲四书同,则听者寥寥。盖以常言之,听讲者远不及吾粤书馆之万一。

一、广东菊坡精舍、学海堂学长八人十人,诸生必择一人执业。各国大学各科教习数十人,学生亦必择一人以执业。

一、馆内斋舍有限而来学人数无限,故有寓馆内斋者,有寓外斋者,有从远搭课者。各国大校亦有校内校外之分,但无从远搭课者。亦有讲艺之院,隔万里可寄问,吾于美国费城见之,每人脩金七十圆。

一、作文与不作文,听,然教者及亲友同学亦有规问。恶士弗大学每季必须作一艺,馀时不作,听。吾粤入馆学,文至惰者亦过十篇,然则尚胜于恶士弗也。

一、寓斋出入居游,各听其便,过惰游者,名师亦时有规问。各国大学出入居游亦听便。虽有学规监督,然多具文而不行。

一、各大馆岁中自正、二月开学至七八月散学,学期约七、八月。各国大学校学期亦八月。然大馆冬令亦有讲经或古文、诗赋,而各国避暑,教习皆散,不如吾粤大馆矣。

一、粤中大馆学生固多富家子慕读书之名,而日夜挟妓呼卢,甚或有赌博典鬻者,但不得在馆挟妓赌博。各国大学学生各挟游女冶游,无所不至,然亦不得在校内之界。至出校外,学生与教习可挟女纵博。吾粤大馆学生尚畏敬师长,是则胜之也。

一、粤中大馆学者多惟慕科第,不事读书,鲜有高才远志,故多有乡愚朴鄙者,而考试亦只此辈。故黠者掇高科而挤膴仕,奔走钻营以得富贵,以成风俗。各国大学亦然。

以上十二条相似何甚!乃知大地上之人,苟非贤哲诞生,以讲学任道转移一世者,寻常立学鲜有不敝化同流者矣。国无盛衰,政无文野,殆同一辙焉。

实际上只列了九条

各国大学与粤中大馆既一切相同,而吾国人才之衰、彼国人才之盛相去甚远者,则不在其学规体制,而在其教法焉。在四百年前,欧洲当中世黑暗之时,全欧各国皆无学校,惟僧领其教权,欧人几无识字者。以柏拉多、亚里士多图哲学之精深,而欧土已无其书,至假十字军之力从阿剌伯而得之,重译而后通之,况其他乎?以视吾唐宋时文学之盛明,真有天壤之判者也。故吾国自古之以文明自诩,鄙视一切,有由然也。

人才之盛不在学规体制在其教法

欧洲中世尚无学校

恶士弗学校始于彼一千二百六十五年,英人在欧土夸为学校第一先声者。其比吾国立学于汉武之世,乃至犍为皆立文学,亦能著书,文翁石室至宋犹在,今班、马谓自是公卿多文学之士,方领矩步遍于圜桥,大学以数万人,而汉季大儒弟子万数。宋世仁宗皇祐二年,命各州县皆立学。故今天下千馀县举宫皆立文庙,以祀孔子,旁设诸祠,并立校舍,皆北宋遗物。虽中国未兴石筑,土木多废,时有增修,而旧址遗型多有在者。如苏州学宫,为范希文舍宅;若夫白鹿洞书院、武夷山之精舍,宋明诸儒讲学之所,遗基尤多。夫以英人有五六百年之校犹自夸炫,保守珍重若此。计恶士弗在数百年前仅为小校,自咽活第二之后,学生乃有百八人,今钟声百八之数犹为记念,则已在彼十五纪时矣。至以列沙伯大奖学艺,倍根出于是时,学校乃盛。盖欧土在十字军战后,路德新教既兴,当彼十五纪时,而古学乃出,始知讲希腊、罗马之学。至倍根出后,物理学乃始发生。楂里第二、占士第一、威廉第二相继兴学,而恶士弗大学校乃始定,则在我朝初年矣。

中国立学在汉武之世

宋明诸儒讲学遗基尤多

今彼恶士弗之校舍黝黑颓落,污坏不堪。吾遍游德、法、意、奥、美各国及各小国大学,皆轮奂辉新,无有若恶士弗者。英人非不敬学,而恶士弗学租非不极富也。然而不肯修改者,重古贵学以夸其文明之最早也。岂知吾国北宋世千年之学宫校舍尚存千馀所,而剥落颓毁之土木乃倍出于恶士弗之年而多至千倍乎?但交通日浅,中西文译未通,未以吾国学舍之古而且多译告欧人耳。若译告欧人,其惊重敬异,震于吾华之为大地文明第一当如何也?故以吾视彼欧土第一学之恶士弗校,犹彭祖之视孩童,犹猗顿之视黔娄耳。吾尝与美国水利长论文明,彼甚自夸欧美,而谓吾国程度不如。吾谓近百年来欧美新学诚驾万国,吾所不如欧美者百年耳。而吾国文明数千年,今吾国将变如欧美者不三十年可必至,以算学计之,互相截数以百馀年乘除于数千年中,欧人尚不及我数十倍。故吾国人于大地各国,诚无可加敬者也。水利长词折,(听)〔忻〕然而笑。而吾国人今以欧美一日之强,未尝考察,想像如帝天,自视为野蛮,则奇愚莫有甚焉。忘祖媚外,抑何不自立乃尔耶?

北宋千年学宫

夫中国之立学最久,三代曰庠、序、学、校,汉人名为黉舍,六朝、唐人名为国子监、四门学,宋人名为精舍、书院,今名学堂。日本人译欧美制而名以中国文字曰大学,曰高等学,曰中学,曰小学。岂有他哉?是在教法之精粗广狭如何耳。其在京师,翰林院、国子监、太学创自元明,最为古物,又为王学,比之恶士弗古亦过之。真可雄矜于万国,永为大地第一文明古物者矣。太学题名之碑数百,创自元世,蝉联至今不绝。若在英人与各欧人,不知若何保全珍护,坠碑遗瓦一一爱惜尊敬之,此岂非所谓文明者耶?夫不惟教法之得失,而舍弃国子监、翰林院之雅文,而为学堂之俗称,是进退何居?岂有所得乎?得无大惑不解乎?不知自立而徒事媚外,近之愚妄。人未知欧美为何物,乃竟有欲毁国子监、翰林院并归大学堂,毁弃菊坡精舍、学海堂归并广州中学堂者,不几令英恶士弗之童子妇女笑乎其媚外忘耻,而不知保国粹之文明,己国幸有地球第一之文明物以号于天下者,而不知保全,甘媚外以为人奴,此其愚贱无耻甚于树降旗之写某国顺民,其惨毒甚于杨琏僧伽之毁宋陵掘诸帝之骨,以理宗头为饮器也。

中国立学最久

国子监翰林院为学堂之雅称

人有自鬻为奴者,己身贱辱无耻可矣。乃必强率其祖父为奴,且改题其历代远祖之为士大夫者之主而亦奴之,其如何乎?今举国滔滔谬称变法之人,何以异是?盖使教法果美善,则学堂可也,庠、序、校可也,国子监、翰林院、精舍、书院、黉舍无不可也;使教法不善,如昔之为八股、诗赋、楷书也,则尽移易为欧洲各大学之校舍师生,亦岂有当乎?无端改易扁额曰大学、中学、小学堂,以烦匠人,何许子之不惮烦?于宜改者而不酌改之,于不必改者而斤斤焉,何其愚妄耶!

谬称变法之人无异于自鬻为奴

夫恶士弗、监布力住二大学之所以有名者,盖英国数百年来之名臣、名士皆尝学于其中,其历代诸王以及今王咽活亦此二学之学生而为博士者也。其于孔子之言大举自王子及公、卿、大夫、士之子与凡民之俊皆入学,在我为空文者,在彼乃为实事也。吾过英名相格兰斯顿之故学室,黝黑污败而租者加贵,人皆指而艳告焉。过□□□桥、□□道则曰:“此昔诗人□□□□□学于此而行吟者也。”曾学于此校之学生□□□后有诗名者,存其诗稿、笔管、银时表曰:“此某诗人之遗物。”以为馨慕。此其动人兴起之心固已浓挚矣。英之诸王,诸名相、名臣、名将、名儒、名士之像,皆悬于学壁。其英眉秀目与丰功硕德、高文典册、精制名作,皆日照耀触感于后士心目间,以咏以思,以群以兴,苟中人以上未有不感动起立,思齐前贤而留馨闻者也。此二学校之善以古人感动学者也,可谓“周王寿考,遐不作人”矣。凡欧洲各国之校,莫不遍悬其先辈之名贤,以兴起之。而各国之学皆稚,或国小而立新,故无有如英之二大学。而恶士弗尤古,聚强英全国数百年之人才皆从此出,几若我太学之进士题名碑也。故恶士弗之名最盛美,而入恶士弗之学生亦辄自命,而人亦加敬之也。此以声闻象法兴起,一也。

恶士弗监布烈住二大学之著名

其二,在立科之美密矣。科学之目已见于篇首。盖英国自倍根首创物质学派,欧人渐觅新地,得新知识于全球,而英人物质学尤盛。而恶士弗以神学、人道学之馀兼综诸学,切于时用而不遗物理。虽崇尚高远,不如美人之矜事工艺、农、商,然全欧大学无有、工、商科者。其意主于教育士大夫,正与中国同也。立科既密,知识既新,故稍好学者各因性之所近而为之,即可有成。此以分科美密易以成才,二也。

立法科密

其三,在教习之多且才也。每科大教习数十人,小教习尚不止此数,已见篇首。欧土新学日多,人难兼业,故专门之学者不求仕宦,不入党派,终身以教授著书终老,精力以专而易得精博。故大学教习实选一国专门之名硕为之,非如吾国教者多以科第空名领位也。既聚名硕之群师,学者苟好学而欲有所请业传授,问难质疑,易得精当,不致摸行妄臆。故广聚硕师易以成才,三也。

教习多且才

其四,在〔博〕物院藏书楼之拓闻见也。聚天下之古今书册、抄本、精本、古器、名物无数,以供学者之参考。耳濡目染,闻见自殊,如王、谢子弟之笔札,虽在妙年,如王缗、王洽,已是神品。学生随手取携,自然博异。此以收藏书器富博易以成才,四也。

博物院藏书楼开拓闻见

其五,在学者友朋之观摩讲辨也。以英国四千万人之众,而选其英才六千人。于是又淘汰其五千馀,仅留好学之士数百人。则此数百人者皆颖特豪俊之夫也。聚数百人颖特豪俊之姿,又以名硕之师儒、博极之书器导引而发挥之,则此数百人者皆为上才。以此上才终日相处,观摩辨论,进益无方,故真好学之士入此学,必为魁奇之人,有名于世。此以数百豪英相摩易以成才,五也。

学者友朋观摩讲辨

夫三四年之间,英国三岛之地有数百之名才,亦不少矣,分以任国事、著书论学已众名矣。此二学之所以成就人才而有大名于世宙者,此也。故此二学者并非有何善教良规也,善用其分,善用其聚而已。科欲其分,书器、师资欲其聚,而人才不可胜用也。

善用分与聚而才不可胜用

吾国一统不竞,物理新学、地球新识必不能自我发生,此无可致憾前人者也。惟汉人分经六艺,本为分科焉。唐宋人分九经,分三史、六朝史、《唐书》,分小学、算学、律学,亦有医学诸科,又有开元礼学及开宝礼学,此则与英之英国学科同矣。其九经同于哲学、神学科,三史同于英之古史学科,六朝史、《唐书》同于英之近世史科,诗赋、文词同于文科,律学同于法科,四译馆及诸僧学、印度文同于英之东洋学科。然则除物理学为我国难生外,凡英国大学诸科,我唐、宋时已无不相类而兼备矣。虽不如英学之精详,然亦可谓具体矣。

英国大学诸科我唐宋时已相类而兼备

自八股出后,诸科尽为空名,渐且全废,而功令抡八股文,乃禁诸生用后世书、后世事。于是明世以后,学者除三代之书不读;又屏弃诸子,以其乱道而不观;又独尊程、朱,则并汉、魏、六朝、唐诸儒之笺注不识。简陋既甚,古今不知,《南华》已为僻书,《汉书》乃为谁作。四书既为一统,《公》、《穀》、《仪礼》、《周礼》不以命题。读《礼》又复丧删其简,读《左传》又复篇选其文。五经既删,八股是事。于是举国学子沉埋陷溺于空疏谫陋之八股,真有不知汉祖、唐宗为何朝者;佛时是西土经文,贞观乃西京年号,传为笑谈,并非虐谑。考官如此,试士可知。又朝殿之试、翰林大考专重楷法,分行布白,终岁讲求。举子、词臣白首不掇,一日不作手,即荆棘,比之妃青俪白无用之诗赋,害尤甚焉。而又科举之级数太多,既有县府道院之童试十重,又有乡会朝殿之试四级。取额既已太窄,以万数千之试士仅取百数十人。阅卷人又无多,以一二人一二日或十馀廿日而阅万千之卷。故颠倒谬妄,虽高才硕学多终身不第,而黄口小儿粗通八股者已掇巍科而为典试。谬种流传,涓涓不绝。故举国学者见其如此取富贵耳,可不事学,故束书不观,甚者父师垂戒,以为读书于科举有碍。以是诸因合沓于今世,于是举国之人皆为盲瞽愚昧矣。盖自有中国以来未之有也。酷矣,伤哉,八股之祸!此鄙人所以恨极而首请于上力除之也。以是之故,故中国大馆学规与英之大学同而收效与英异也。所以异者,在不知善用其分,不知善全其聚也。以是得果之善恶相去甚远也。吾国于今八股已废,分科亦立矣。宿病已除,而补剂已服。然不知一切之因,徒震欧人之盛强,而欲一切舍己模之,则又大误也。

八股既出分科全废

今为吾国之学,亟亟改良而订定焉。

天下之为方药者,皆为起病也,审病之所在而药乃可下。天下之为兵戎者,皆量其敌也,较敌之与我短长而后思有以胜之。学校者,国人之制造场也,强国之本根也。其始当审病而去之,其中当与敌校,其终当日致精而求美善。虽然病因虽知,而方亦未易制也,吾既遍游各国之大学,粗能知其短长而求其美善,返观吾国而病乃露见,而方亦略可定焉。

力除八股改良订定学科

其第一病,大学、中学、小学之以地限者,剧毒最甚,当立割也。大学、小学之名本于《礼经》。就《礼经》言之,大、小二字皆就学龄。故古者十五岁而入大学,八岁而入小学。则所谓小学者,今之蒙学也;所谓大学者,今之中学以上皆是也。小学教数与方名、书计、学乐、诵诗、舞勺,则数学、国文学、地理学、琴学、歌学、体操学也。大学教六艺,则分六科也。其所谓国学为大学,天子曰辟雍,诸侯曰頖雍。下有水,以桥圜之,此太学之制也。在明堂之东序,《大戴记》称“帝入东学,帝入西学,帝入南学,帝入北学”,则明堂之四门学也。

根治学校以地域为限之弊

古大学教六艺即分六科

夫黄帝、尧、舜时万国,汤三千国,周千八百国。诸侯国百数十里不等,各有一太学,是周时有千馀大学也。凡百数十里即有一所。故凡一国十五岁以上,凡王公卿士之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在焉。但与王畿太学有圜桥、半圜桥之异制耳。惟其各封建国皆有大学,故人才众多,而国乃可立,观春秋诸小国卿大夫之才可推也。今丹墨、瑞士、比利时、挪威、匈牙利之小,乃至德之联邦各小国数十里者皆有大学,正与吾周时封建大学同也。故考之古制,中国有千数百大学,无天下一大学之义。大学但取十五岁以上之俊秀,自乡之八岁小学普通毕业而升入者,正与今各国六七岁入小学,六年或八年卒业入中学,十四岁入中学,六年或四年卒业入大学同。皆以年龄之学级为升学大小之序,因人生自然之理为之,而非以国郡县学位贡士分之也,可谓至明矣。

周时大学千馀所百数十里一所

日本大学、小学之名,取之吾经义,而古者学制尚疏,有大、小而无中。日本译欧美学校之名词,而译为大、中、小三名,以六七岁所入者为小学,以十四岁所入之普通学为中学,以冠岁所入之合众学为大学。镕铸吾古义而定其名实,至精当矣。吾粤之俗,有大馆、中馆、小馆之名词。小馆者蒙馆也,教数岁初学之童蒙,教诵经、识字、作对,渐学诗文。至十五岁以上诵经毕,能作全篇诗文,初应试入中馆。至冠岁前后,诗文精工入大馆,以竞妙美、争元魁。自举贡、生员、童生之秀健者,皆在而合校焉。虽所教者不如人,而名义、学级乃与欧美之实校、日本之译名暗合无少异,则以公理之自然故也。

日本大学小学之名取之吾国经义

故欧美乡市之大及于千人者,无不有揩士孤。揩者译言高也,士孤译言学也,盖言高学也。日本译为中学,而每县必设一焉,已不如欧美之多矣。然高学对小学而言,与古者大学对小学而言正同矣。古者百数十里封建必有一,与日本每县必有一、欧美市镇必有一又正同矣。至于欧美之大学多出民建,多在乡曲,亦多有在僻远者。美国大学二十三,而华盛顿无一焉。而僻在西北部之小市西林抓、李抓罅乃反有之,其校长尝请吾演说于是焉。即英之恶士弗、监布力住亦在伦敦数百里外,未有汽车以前亦二三日乃达,亦非在京者。此尤欧洲大学之创始者矣。

古者百数十里一校

故大学者以其学程度言之,非以地限之。凡仪器稍备,能兼诸学,而各习专门能出学位在中学以上,可名大学。即谓为程度甚高,无不兼该,亦未见得。吾于美之西林抓李抓罅及鸟柯连三大学见之矣。在日本人仅二大学,尚斤斤必谓为高等学者,而美国已号为大学矣。此美之所能育才也。今吾国之省府县界全地古今所无也,其于治体级数太多已无理矣,既不之改,而尚施入学制中以自抑之。

大学以科学程度而设

省必有大学

吾所谓省者,人民数千万,皆有英、法、德、奥、日之资格而过于丹、比小国数倍者也,乃限于国土太大,既非京都不得为一大学焉。若夫县学,古封建国所谓国学也,今之丹墨及德诸联邦之大学也,吾粤所谓大馆者也。其人皆读经书,通文章,年已及壮或曾为诸生,而乃以周时及日本童蒙之学名之。欧美人译之,日本人读之,不几谓吾一县之大,人民之多,无一中学而皆为童蒙乎?无论诸生之学格、人格为外人所轻,即以名义亦与古人及欧、美、日相背。背则不经不文,轻则失人失学,何自薄其人士若是乎?进而一府如吾广州者,人民几二千万,盖兼欧洲比、荷、丹、瑞四国之人民也。昔年考试士人四五万,不可谓不多矣。今乃设为中学,限以百数人,入学者多举贡、生员以上或有名之士,今乃等于十四五岁童子,何其轻乎?夫各国万人之乡市,犹有中学数区而学生或千数人焉。今乃以兼四国之人民而得中学一区、人士百数,乃至无一高等专门学,不几重为欧、美、日人所笑乎?欧美人皆能自张其国体,使人畏之。吾国乃自弊其国体,使人轻之,其愚何可及也。若一省之名高等学而不得立一大学,而此学又仅得百数人士,亦令欧美人大轻笑者也。

府必有高等学

此等名词,考之古经则不合,采之日本又违反,施之实事又自轻,徒自压抑其士民而国体大以受辱,则何为矣?故美之为制,大概发舒其民,故民气上扬;吾国之制,大抵压抑其民,积习既深,乃于无关切之学名而亦以限制等级行之。故大、中、小之名则是,大、中、小之实则非。行此至愚,重为天下笑。此名不改,无以劝学。且今官定各教科书所编小学、中学各书,皆缘日本体制,以课初学之童蒙,抑以教府县学之诸生乎?此不待言也。既不待言,而府、县学名中、小,教科书亦名中、小学,而用乃相悖,同出管学,何其违反乎?此又不待诘问者也。故新定高等、中、小之名词,尚不如旧名府、县学之妥适也。故不去省、府、县高等、中学、小学之名,不能为兴学之基也。

去省府县高等学中学小学之名

高等、中、小学之名既除,然则学以何名乎?以何位置诸学乎?应之曰:立国各有体,不必纯法外人也。欧洲各国贱农、工、商,不列于大学,而美列于大学焉,日本从之。欧土各国中、小学非贫子校无事金木之工者,而美列为中、小学要科,然则何从焉?欧美大学尤尊神科,而日本除之。盖立国不同,则立法亦不同也。我国最重士,千年以来卿相士夫皆从科第出身,入内阁且限于翰林焉。而吾戊戌游日本,日本之大学数十年博士百数,未尝有一人为大臣者。美之从前总统未尝有一自博士来。盖美重富力而不重士,日本重政客而不重学者故也。即以英论,其重入大学冠于各国矣,然硕学之斯宾塞、名臣之张伯伦皆未入大学。若夫伦敦中自大学领啤噫、img噫者,卖字、佣书、教学、管库、供书札奔走;而美则尤贱,带路、斩柴、侍酒、供食、为佣仆,无所不至,吾尝雇用之矣。夫以各国立学、分科、颁位、取用之绝不同如此而各强盛,则吾中国之为中国自有法度,无可师人矣。今之言学事者,其不知所从有二:一惊慕乎欧美之强,而欲一一模范之,故内轻己国之士,而欲驱其师欧、美、日本也,而又不知所从;一蒙蔽乎夙昔选举合一之俗,而郑重科第即当授以官也。此二者不除,宜其无以定制也。

我国最重士

立学中国自有法度无可师人

夫欧美之学校、选举至判然不相关者也,日本亦然。即三代论秀之与授官亦自异辙也。此意不明,多相牵掣,宜其为学位、等级以限制之也。故立学制者,只为学校计,但计科第之荣名,应知与授官绝不相及而后可也。

欧美日之学校与选举不相关

一欧美惟博士以充大教习,颇有可重。其馀啤噫、img噫盖不甚荣。盖冠岁之后三四年毕一业,问十通五者殆必得第焉,一年之后又必进为img矣。美尤贱之。西方可以一二年而得啤噫,又可以金购,如吾监生焉。夫稍有金钱能入学数年者,无人非啤噫、img噫也。在国家但得人通此学,何吝此空名焉?故欧美人之所谓秀才、举人,其与我国之秀才数千人考试而得三数十人、举人则万人考试而得百数十人者,难易若天渊矣。吾国有博学硕儒终身场屋不得登科第者,彼无有也。我于人才务为抑限以就官额,彼于人才务为宽舒,以求通解而已。夫欲宏奖育也,抑限之与宽舒至相反矣。

人才宜宏奖育不可抑限

今吾国立国之要需,只在物质之工艺而已,其馀政治、法律、外交皆可以翻书而得,则吾能文好学之宿士习之至易,然则所以为省、郡、县学之定名、定制在此矣。

立国之要需只在物质工艺

窃夫今中国新书未大出,欲学各国新科学不能不假途于异国之文,则凡今人士盖几无不在中学普通学之列。虽然日本大学诸科书皆华文也,其有日文者十之二耳,吾人所易通也,吾国诸生学此至易。然则除物质工艺学别列在专门学外,则吾举国学生皆在各国大学生、高等学生之列者也,何事自卑抑之乎?

今请正其名。凡各乡十数岁童蒙读小学教科书者,谓之小学。其年长未读小学者,谓之补习小学。其小学数年毕业、年十四五以上者,谓之中学,教各普通学。凡三千人以上之乡市能设一中学者,即以名焉。其年长而未习中学者,但谓之补习通学,则一县必设一所。吾国土人今日所最要者,概不出此补习学矣。欧美人又多自延师而速成,即入大学者,但问学之资格,不问所来。吾闻欧人之至论,也谓人才之所用最要莫如中学之普通学,通此则一生足以为用矣,通此则百业足以上学矣。若夫专门以致精为用者也,大学以致博得名者也,非人人之切用也。

人才之所用莫如中学之普通学

吾国尚士,废科举以来,孝秀傍徨,士之壮年者亦徬徨,不知所从,不知所用,尤当以极广大之法度安(重)〔置〕之,网罗之。故日本之县设中学也,吾则县设补习通学最宜也,以其学生皆大学之资也,故以补习名之。若通用大书乎,则照旧名曰某县学,不独不加中、小字,即他字亦不必加之,如恶士弗校之但名某地加列住也,而后即合为大学最便也。

科举既废当设法网罗安置人才

盖各县土地之大小、肥瘠与人民之多寡不同,其在吾粤之南海、番禺、顺德、香山、东莞、新会、新宁之民多且富也,必能集资而成大学之资格。其一县中之大,乡人数十万,如顺德、龙山之类,亦可立一高等学焉,或更可成一大学焉。其中县亦必可成一高等专门学,国家但就其资力之所至,而听其为大学、高等学之资格,而不必额定焉,府亦如是,省亦如是。大率论之,府必有高等专门学,每省必有大学。然皆听人民及长官之自为计,听其水流沙转,而国家但为奖导,顺而受之。如其有力,则一县成十大学尤可喜也。育才尤多,国家何靳焉?假令吾国有百千大学,岂不尤文明之至而为国光耶?何苦自斫而少之,而令美国人自炫其大学校之多乎?日本之但有两京学,盖其国小人贫,财力不逮使然,非理之至也。或谓医学不备不足为大学,亦非也。美之西林抓、李抓罅无医学矣,欧人大学无农、工、商、矿,岂可谓之不得为大学乎?

国家应奖导办学不必以资格限定

今请粗定大学、高等专门学之格,而各省、府、县之人士集资合力能应此格者,学政察视合格,即奏明以大学、高等学之名与之。高等学若粤之学海堂、菊坡精舍,浙江之诂经精舍,四川之尊经书院,皆有分业,并多教习,可以名之矣。列之于高等学之亦不必改其本来精舍、书院之名,以存旧典。

大学之资格如左:

一、学生皆经补习普通学而来,否则家自延师以能通普通学为合格,即以普通学诸科题试之,能应问准其入学,不拘是何资格。

大学资格

一、分科各听办学人所定,然以能备六科学、两国语者为合格。

一、每科必分门目,多少听办学人自定,然每门目必有一分教习,每科必有一著名之大教习,诸科合并必有一尤著名之总教习。

一、必有一博物院,合中外古今物须在万种以上。必有一藏书楼,合中外图书必有十万卷以上。

一、学费有百万之额,以购办仪器、图书、房舍,馀留养学。

学政验视合格,可为奏请存案。

既许名为大学,即许自考科第。三年毕业而考试时,由校长、总教习请学政亲临会同面考,合计其平日积分。问十得五合格者取之,用古今雅名曰某学秀才,或用《王制》名曰秀士亦可。其再学他业,或入他著名之大学,或入京师大学,一年再试或三年再试,学政会临如前取合格者,名曰茂才。除京师外,其何处大学可有茂才名号,酌定。其有考拔出外国游学或有他用,名曰选士,选士与茂才同等。其自本学出领有秀才、茂才、选士衔专门名家,博学著书名业大著者,校长呈明学政,上之学部,由大臣会同京师大学试之合格,引见授位日某学博士,比今进士焉。

大学允许自考科第

高等专门学之资格如下:

一、一切与大学同,但分科目、集资财、延教习、购图书仪器,不能足大学之额者即属此学。

高等专门学资格

一、此学三年毕业,亦由校长、总教习请学政会同考试、计积分,取录合格者作为某学毕业生,或曰优生,发以文凭,可任此学艺一切之职业及教习。其入他大学可不拘年限,应试合格可取录秀才。

若有数高等专门学合之能如大学分科、集资、延师及图书、仪器之额者,即作为大学。盖自专门学以上,皆有用之才,故给予学位,如此宽为招待,广为激劝。吾国从古贵士,人民又多,向往科第之心最盛。昔者士人乡会试不止十次,请枪替者甘费万金。而各省军需之捐多增以学额、举额。今科举既废,犹是人也,好慕之心更盛。绅士向来有权望于其乡人人能自开大学、高等学,以自得科第,以为子弟得科第,则其鼓舞大学、专门学者必力。

自专门学以上皆有用之才

夫以恶士弗之成人才,不过善聚教习、图书、仪器,因以聚人才。若是,则吾国之恶士弗必无数,而人才不可胜数也。假使省、府、县各集其百万之资,以备无限之图书、仪器,则人才愈出而愈盛,岂非良法美意哉?此法于各国无大效,而于吾国最盛而最见效者也。此例若行之三年,吾国必有数十大学出焉;行之十年,则大学必过数百焉。此惟数千年崇儒重士贵科举之中国所有哉。

恶士弗之成才有方

夫以一大学而学生数千人,多者万人,既有科第,可厚收其脩金,以增图书、仪器,而学且日盛也。十年后有数百大学,而大学生有数百万,中国新书、新器必日盛。中国故文学第一国也,必复其始,不及十年,其必以文学冠万国,于以前无古者后无来兹乎。

大学日盛中国必以文学冠万国

监布烈住廿三校,而其大而古旧有名者十馀校。若王校、偕士校、噫马袅噫路校、伽亚校、色噂校、屯地校、耶稣校、女后校、割顿校、嫩嫌校、而边布碌校、彼得广校,尤黝黑而旧矣。

监布烈住诸校

校有英王行宫。盖英王昔学于是,后临学必谒其师,故立行宫焉。尖塔耸峭,作三面轩悬形,前覆垂藤,华严幽胜。王校高塔圆穹,祈殿道场极峻伟,皆备极庄严。

色噂校、女后校之伽叻桥,临桥花木浓郁,风景至佳。而屯地校园,桥幽靘,垂树毵毵。色噂园,草树来水,尤幽胜。屯地校门,刻镂极精,盖甚古者。

阿顿卜碌医校,其医学尤有名,吾国闽人在南洋者多学于此,吾皆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