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恩的不革命:一种交流
《纽约书评》决定发表为回应我关于库恩的文章而写的一封信,信是由利哈伊大学哲学系亚历克斯·莱文(Alex Levine)教授写的。在信中亚历克斯·莱文教授声称,我与库恩有不同意见是由于我和许多历史学家和哲学家以及科学家同仁共有的对库恩的著作的共同的错误观念。得知在这种观点上我并不孤独是件好事,可是我并不认为我误解了库恩。
亚历克斯·莱文教授强调了说库恩的历史读物使科学成了一种非理性的事业的指责是不当的;他重复了库恩的解释,麦克斯韦方程组所表示的含义与过去所表示的有一些不同,因为现在我们认识到它们只是近似的;他争辩说,亚里士多德的天文学像牛顿定律和麦克斯韦方程组一样在与其相同的意义上幸存下来了,因为我们仍然将它用于天文导航;而且他还声称库恩的科学史观点比我的更科学,因为我似乎假定了在越来越靠近客观真理的过程中“科学一定必然成功”,而库恩把这看做是要由观察来解决的事情。这篇文章是我的回答,与亚历克斯·莱文教授的信一起刊出。
我误解了库恩吗?当然库恩从没声称过科学是一种非理性的事业。我也没说他这么讲过。可是我很高兴亚历克斯·莱文教授给了我评论理性这个话题的又一次机会,因为在我看来很自然,费耶阿本德和其他人应该把库恩的争论看做是对科学中的非理性的一种辩护。假如我赞成库恩关于科学进步的看法,即认为科学为某种真理提供了一种渐进方法是没有意义的,那么整个事业在我看来似乎是相当非理性的,即便库恩并不这样看。
关于过去理论的不真实,我没能发现亚历克斯·莱文教授在阐述库恩的观点的方式上与我有什么不同。亚历克斯·莱文教授与我本人之间的差别不在于对库恩的理解上的差别,而在于我不赞同库恩的观点。
首先,一种近似理论是“对”或是“错”,我看不出描述中的困难。正如亚历克斯·莱文教授所猜测的,我不把近似看做只是有益的虚构。在得克萨斯大学的量子力学课上我给学生布置的问题之一恰好是,当氢原子被置于弱电场之中而忽略原子中各种小的作用做近似计算时,氢原子能量的改变。如果要得满分,他们最好是得到在这些近似之下的正确答案。否则,我对一种近似只是一种有益的虚构的任何辩解都不会客气。
可是近似理论并不仅仅是近似正确的。虽然被称做一种近似,但它们能做出永远都严格正确的叙述。比如,虽然麦克斯韦方程组对电磁场只给出一种近似描述,由于使用麦克斯韦方程组计算这些场时就考虑了误差,可以通过考虑足够弱且慢速变化的场使误差小到所希望的程度,这是严格正确的。这也是麦克斯韦方程组成为物理科学的一个永恒部分的部分原因。
此外,还存在一个颇为不同的问题,过去的科学家在何种程度上认为他们的理论只是近似。有些人无疑不这样看,而其他许多人确实这样认为。从18世纪以来,就有天文学家思考背离牛顿的引力理论的可能。看一看《不列颠百科全书》(Encyclopedia Britannica)第11版中著名天文学家纽科姆(Simon Newcomb)在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出现之前写的关于水星的文章,你会发现纽科姆推测牛顿的引力的平方反比定律可能只是近似。同样,即使是在19世纪末麦克斯韦电动力学的黄金时期,像拉莫尔(Joseph Larmor)和亥维赛(而且也许还有麦克斯韦本人)这样的物理学家期望应该会有对麦克斯韦方程组的小的修正。像广义相对论和基本粒子的标准模型这样的颇为基本的理论,当今的物理学家认为它们只是一种更为基本的未来理论的近似。
顺便说一句,我不同意亚里士多德的科学理论现在仍被作为有益的虚构来使用的说法,因为无论如何他的理论没有定量的内容。托勒玫天文学是另一回事,可在我的文章中并没提过它。
亚历克斯·莱文教授在他最后的段落中误引了我对库恩的科学进步观的评论。我从没说过向客观真理的进步是不可避免的。我和库恩的差别在于我认为在现代科学史上像这样的进步实际上在一而再地不断地发生。如果结果证明人类并未聪明到足以构思这样的理论(我对这一点表示怀疑),或者如果我们发现越来越多的基本理论的极大倒退(这也不太可能),或者如果社会停止提供继续实验所必需的资源(太可能了),那么我们未来向基本物理学理论的进步就可能会停下来。可是,虽然我不能宣称我知道我们将能够继续向隐藏在所有自然现象后面的一种简单的、客观正确的理论迈进,但我确实认为我们必须在这种假设之下有所作为。因为若不如此,我们的进步就必定不能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