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论

结论

因此,巫术是一种集体现象。我们剩下要做的就是要说明它在其他社会现象中的位置,当然宗教除外,因为我们会在以后讨论宗教问题。但在这里,巫术跟法律和习俗、经济和审美,还有巫术跟语言的关系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尽管这些关系十分有吸引力。我们只想说,在这类事实和巫术之间只存在着一种交互影响的关系。巫术只是跟下面两种现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其一是宗教,其二是科学与技术。

我们说过,当巫术变得越来越个体化,并且在对其各种目标的追逐中变得越来越专门化的时候,它就渐渐地跟技术接近了。不过,这两类事实不仅代表了一种外在的相似:这里还有一种功能的合一,因为我们已经在我们的定义中指出,它们两者都有同样的目标。宗教则被引向更形而上学的目标,并且在进行着观念主义形象的创造,而巫术却在神秘的世界中发现了无数的断裂,并从中吸取了它的力量,并且一直力图脱离这个世界,进入日常生活中扮演一个实践性的角色。它有一种对具体事物的偏好,而宗教则相反,倾向于抽象。巫术就像我们的技术、手艺、医药、化学和工业等那样发挥着作用。在本质上,它是一门实务的艺术,巫师往往要利用他们的知识、他们的机敏、他们手上的技巧等。巫术是纯粹的制造领域,并且是无中生有。技术通过劳作实现的一切,它通过语言和姿势就完成了。幸运的是,巫术艺术往往并非仅以姿势为其特征,其他则一无是处。它仍然在处理巫术事物,进行真正的实验,甚至进行自身的发明。

不过,我们可以说它仍然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技艺。只要成功地用形象代替现实,那么其他所有的努力就可以不做。巫师除了让人们相信他正在处理一切事务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做,或者几乎什么都没有做;而且由于他是用集体力量和观念来帮助个人对巫术信仰产生想象,实际上就更是如此。巫师的艺术包括对手段的提示、对物体特征的拓展、对效果的预期,并通过这些方式彻底满足各个代际的人共同酝酿的愿望和期待。巫术带来那些相互并不协调或者苍白无力、但却表达了个人需求的姿势,而且由于它是在仪式过程中表现的这些姿势,所以它使它们具有了效力。

我们必须承认,这些行为是技术的前身。从巫师的角度来看,巫术是发生实际功效的,而从技术的角度来看,巫术又是不起实际功效的。因为巫术是最为幼稚的技巧,所以它可能也是最古老的一种技巧。实际上,技术史向我们证明在技术和巫术之间存在着一种谱系的联系。因为它的神秘特征,巫术甚至对技术的增长有很大贡献。巫术保护技术;以巫术为后盾,技术才能得到发展。对于那些害羞但却实干的巫师和手艺人,巫术把它真实的权威和效应赋予他们的实践活动。如果没有巫术的支持,这些活动和实验早就会被认为是彻底的败着,并遭到剔除。若不是巫术提供帮助,吸纳它们使它们得以维系,某些目标复杂、步骤多变以及手段精巧的技术——比如配药术、医药术、外科手术、冶金术、瓷釉工作(后两者从炼金术中派生而来)——就不能得以幸存。我们有理由认为,医药术、配药术、炼金术以及占星术都是围绕着一系列最基本的技术发明,在巫术的训练中得到发展的。我们冒昧地提出这样的假设,即其他更为古老的技术,它们或许要更为简单并且在较早的时期中跟技术是相分离的,但在人类社会的一开始也跟巫术混合在一起。霍维特告诉我们,渥风兰(Woivorung)人的本地氏族,不仅拥有一个附近部落都来制造工具的燧石采石场,而且还配备有多个游吟诗人——巫师。这也许是一个偶然的事实,但是它也似乎表明了我们的第一批工具是怎样被发明和制造出来的。我们认为,技术就像是在巫术的土壤中孕育果实的种子。后来,巫术被剥去了。技术逐渐屏弃了一切带有神秘色彩的东西。保留下来的程序也越来越失去本意。它们只是一度具有神秘特征。它们除了可以自动生成应外,其他什么都不具备。同样,在我们这个时代,医疗按摩也取代了接骨师的那些把戏。

巫术跟技术的这种联系也出现在它跟科学之间。它不仅是一门实践的艺术,同时也是一个观念的储藏室。它认为知识极其重要——是它的一个主要支柱。实际上,我们已经一遍又一遍地看到,对巫术而言,知识是怎样成为力量的。不像宗教那样有一种朝向形而上学的趋势,巫术——我们已经说明它更关注于具体事物——着重于对性质的理解。它迅速地建立起关于植物、金属、现象、一般性的存在和生命的索引表,并成为关于天文、物理和自然科学的知识早期的数据库。在希腊,诸如占卜术和炼金术等巫术的分支被称作应用物理学。这就是为什么巫师们就是“物理学家”,也是把“物理学”当作“巫术”之同义词的一个原因。

有的时候,巫师甚至会试图综合他们的知识,并且在此基础上推导出一些原则。当这些理论被巫师的社团逐渐精致化的时候,它是靠理性的和个体性的程序。在学习其学说的时候,巫师力图摈弃神秘的要素,这样,巫术就呈现出一种真正的科学的特征。希腊巫术最后一个时期的发展就是这样的。炼金师奥里姆皮奥多说:“我希望告诉你古代思维中的一个观念,希望告诉你作为哲学家,他们说着哲学家的语言,并且以科学的手段把哲学的原则应用于他们的艺术当中。”(Olympiodore,ⅱ,4;P.E.Berthelot,Coll.des anciens alchimistes grecs,Paris,1887,ⅰ,第86页。)

很显然,某些部分的科学是由巫师来详细阐述的,尤其是在原始社会当中。在希腊、印度和其他地方的巫师,亦即那些炼金师、占卜师和医生是天文学、物理学和自然史的创始人和组成部分。可以想象,就像我们说的技术那样,其他更为简单的科学跟巫术有同样的谱系关系。数学家要感谢关于巫术方形的研究,以及数字和图形的巫术品性。这种由巫术所累计起来的观念宝库是科学很长一段时间内需要借鉴的最重要的一种库存。巫术为科学服务,巫师则为学者服务。在原始社会,术师是唯一有闲暇观察自然,并对之加以反思和胡思乱想的人。这些行为成为他们职业的一部分。也有理由可以相信,正是在巫术的这样一些派别里才能培养出一种科学的传统和获得学问的方法。在比较低级的文明当中,巫师就是学者,学者也就是巫师。澳大利亚部落的变形的游吟诗人就既是学者也是巫师。凯尔特文学中的下列人物也是这样:阿麦尔根(Amairgen)、塔利辛(Taliessin)、塔里恩(Talhwiarn)、盖恩(Gaion)、那些先知、占星家、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他们关于自然的知识和规律都来自于女巫西里德温(Ceridwen)的大锅炉当中。

虽然我们感觉自己已经跟巫术相去甚远了,但其实我们仍然跟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熟悉的关于好运和厄运、关于以太的观念都跟巫术观念本身有关。技术、科学,乃至我们推理的指导性原则都不能完全摆脱它们最初的色斑。

[1]帕雷(1510—1590),法国外科医生,近代外科医学的先驱,革新外科手术,截肢时用结扎大血管的方法止血,发明很多医疗器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