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式如何随着献祭的一般功能发生变化

第三章 图式如何随着献祭的一般功能发生变化

前述内容中我们实际上只构建了一种图式。但这个图式并非仅仅只是一种抽象。我们已经看到它在印度动物献祭中实际发生了。而且从这种仪式出发,我们还谈及闪米特和希腊拉丁仪式中规定的献祭仪式。实际上,它包含了被具体献祭形式所利用的通用材料。根据献祭的最终目标和满足的功能,其组成部分可以按照不同的比列和顺序排列。有些材料可能太重要,因此会驱除其他材料,有的材料可能完全缺失。因此献祭呈现出多样性,但是不同组合之间并没有特别的差异。同样的成分常以不同的方式组合起来,或者不平衡地成长。我们将以一些基本类型加以证明。

因为献祭本身的目的是影响祭主或物的宗教状态,我们可以预见这样一个前提,即我们的图式必定随这种仪式初始状态的不同而不同。让我们首先假设该状态是中性的。祭主——我们有关祭主说的话同样适用于物品献祭中的献祭物——在献祭之前并没有被赋予任何神圣特质。因此,献祭有着把神圣特质施加在祭主身上的功能。这在初入礼和传授圣谕的献祭仪式中尤为明显。在这类情况下,祭主的出发点与他要获得的状态之间距离很大。因此,仪式的开场必须非常细致。他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迈进神圣世界。因为对圣化的期望大于恐惧,所以他会更担心圣化效果会因受到过多的限制和规范而有所减低。祭主返回世俗世界之后仍需带有献祭过程中获得的某些东西。所以,离开神圣世界的方式要尽可能简单,甚至可能完全没有。《摩西五经》只有在描述祭司和利未人传授圣谕时才提到退出。在基督教弥撒中它们仅仅残存在某些额外的净化形式中。而且,这些献祭引发的变化大多都是长期的,有时是制度性的,会出现真正的变形。据说在吕克昂,触摸了献给里克奥斯的宙斯(狼)的人牲,就能变成狼,就像吕卡翁献祭孩童之后的变化一样。315正是这个原因,初入礼中也有此类献祭,这种仪式的目的是引灵上身。316无论如何,祭主在仪式结束时都会被赋予一种神圣特质,有时还带有特殊禁忌,这种特质甚至不能容纳其他同类特质。因此,在奥林匹亚珀洛普斯献祭后吃了牺牲的人,就没有权利向宙斯献祭。317

这第一个特点还有另一方面。整个仪式的目的是加强祭主的宗教特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尽可能地与牺牲联系在一起。因为圣化行为赋予牺牲的力量也是他期望获得的特质。因此,我们可以认为特质的传递恰恰就是献祭的目标,它从牺牲传递到祭主(或物)。其结果,供献牺牲之后,牺牲与祭主就被连在一起,或者说当时至少产生了最重要的接触。当然也有可能是通过用手触摸来连接的,即祭主与牺牲在牺牲被宰杀之前建立联系。但某些时候(例如zebah shelamim),这种关系则完全不存在,而且不论如何都不重要的。此时,最重要的是牺牲的精灵出窍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那就是飨食。318这种献祭可以被命名为“神圣化”(sacralization)献祭。这个说法还能用来恰当地说明其他某些献祭,它们的目的不是凭空创造出祭主的神圣特质,而只是强化他已拥有的神圣特质。

但是,并非不常见的是,即将献祭的人已经拥有某种神圣特质,这种特质可能导致与他的意图背道而驰的仪式禁忌。不遵守宗教规则,接触肮脏物品,这种不洁319也是一种圣化。320罪人和罪犯一样都是神圣的。321他献祭的目的至少部分是除掉他身上的不洁。这是一种赎罪。但要注意一个重要的事实:从宗教观点来看,疾病、死亡、罪孽都是相同的。绝大多数仪式错误都会遭到厄运或生理伤害的惩罚。322反过来,这些厄运会被认为是仪式中故意或无意犯下的错误导致的。宗教意识,甚至我们当代的宗教意识,也从来没有明确地割断违反神圣律法的行为与犯罪人的身体、他的处境以及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物质后果之间的联系。因此,我们可以把治疗性献祭和赎罪性献祭放在一起考虑。它们的目的都是把祭主的宗教不洁传递到牺牲身上,让牺牲祛除不洁。

因此赎罪的基本形式就是简简单单的祛除。宰杀阿撒泻勒的羊,为了净化麻风病人在献祭中宰杀禽鸟都属这类形式。在赎罪日当天要挑选出两只羊。在各种赎罪祭之后,大祭司把双手放在其中一只羊的头上,忏悔以色列的罪孽,然后把它赶往沙漠。它带走了用双手传递到它身上的罪孽323。在净化麻风病人的献祭上324,他拿着两只斑鸠,在一只盛着泉水的泥罐上割断其中一只的喉咙,然后把另外一只浸入带血的水中,再把水洒在麻风病人身上。活着的那只被松开后飞走,麻风病也就被带走了。病人接下来就只需清洗一下,即可净化和治愈。赎罪祭(hattat)清楚显示了祛除的过程:牺牲的剩余部分会被拿出营帐,与其余部分一起全部烧掉。325印度教药物献祭也是相同的情况326。为了治疗黄疸327,要在病人的床底系两只黄鸟。洒在他身上的水滴落在鸟身上,鸟就会唧唧作声。根据巫术赞词的说法,这个时候“黄疸”就跑到了“黄鸟的身体里面”。328让我们从仪式的这个过于物化的阶段更进一步,考虑一下遭受恶咒的人。这里采用的一系列仪式,有些完全是象征性的329,有些则可以与献祭进行比较。据说,在“黑色小公鸡”330的左腿上绑上一根小铁钩,在铁钩上绑上一块糕饼。小公鸡被松开的时候331,据说“它从这里飞走,恶咒332就从这里离开你;飞到别处,飞到憎恨我们的人身上;我们用这根铁钩绑着你”333祭主的污浊就转嫁到公鸡身上,跟它一同消失,污浊要么被消灭了,要么就落到敌人身上。334

但是,有一个具体例子清楚说明,用这种方式消除的东西实质上是宗教性的:“spiox”335是向因陀罗赎罪的牺牲。因陀罗是动物之神,他可以用瘟疫和热病消灭动物和人类。因此他是危险的神336。现在他是牛神,徘徊在牛群中,同时也在威胁着牛群。他附身在牛群中最精壮的公牛身上。这只牛就成了因陀罗;它被饲养、圣化、尊崇。337然后——至少是根据某些教派的观点——午夜时分在村外的树林中向它献祭。338通过这种方式,因陀罗被驱除。339动物身上的因陀罗离开,加入到树林、田野、交叉路口的因陀罗。献祭的目的实际上变成了驱除某种神圣的东西。

所有这些例子中,通过献祭传递的神圣特质不仅是从牺牲到祭主,340还有相反的,即从祭主到牺牲。通过传递到牺牲,这种神圣特质就被祛除了。因此二者之间产生联系是在宰杀牺牲之前而不是在之后——至少这种联系是真正关键的。这种特质一旦被传递到牺牲,它就会企图摆脱,并会企图摆脱整个仪式环境。因此,退出仪式得以发展。我们在希伯来仪式中已经说明过的这类仪式只出现在赎罪性献祭中。第一次献祭之后,被净化的麻风病人必须通过额外的清洗甚至是另一场献祭才能实现自身的净化。341另一方面,进入仪式则受到限制或甚至缺失。祭主被赋予一种宗教特质,他不需要再获得另一种宗教性质。他的宗教程度从仪式开端就开始逐渐降低。在完整的献祭中我们发现的“向上”运动并未成形,甚至完全缺失。因此我们遭遇了另外一种类型,其中进入了神圣化献祭中存在的同样成分。但是这些成分所指的方向相反,它们各自的重要性也是相反的。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假设,在献祭初期,祭主身上具有的神圣特质是一种污点,是宗教自卑、罪孽、不洁等产生的原因。不过,有的情况中存在着完全一样的机制,但是祭主的最初状态是优越的、洁净的。耶路撒冷的拿细耳人(Nazir)342是极端洁净的。他对耶和华许下诺言,滴酒不沾,不剪头发,圣化自己。他远离所有污秽。但是如果他想打破自己的誓言343,就可以通过献祭得到解放。他先净身344,然后用一只小羊做燔祭,一只母羊做赎罪祭,一只公羊做zebah shelamim。他将头发剃掉之后扔到在煮平安祭345肉的火上。当祭主展示zebah shelamim时,他把terumah和tenuphah放在拿细耳人的双手上,terumah是圣化的部分,tenuphah是相应供献的糕饼。346然后,所有的祭品要呈给耶和华。接着,按照书上所说,拿细耳人就能饮酒了——也就是说,他脱离了自身的圣化,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头发被剃下来供奉在祭坛上,另一部分原因是用牺牲代表了他。两样东西都要销毁。这个过程与赎罪是相同的。神圣特质从祭主传递到牺牲,不管它具有多么高尚的宗教价值。因此,赎罪献祭本身就只是更广泛类型的一种特殊变体,它与献祭导致的宗教状态是否令人满意或不满意无关。这或许可以称为去神圣化的献祭。

物品和人一样,如果十分圣洁,就可能变得不能使用,具有危险。因此也有必要举行针对它们的献祭。对大地的产物来说尤为如此。每种水果、谷物以及其他产物的整体,只要没有举行(通常为献祭性的)仪式来解除保护它们的禁忌,那么它们就都是神圣的,被禁止的。347一般认为,所有储藏在其他物品中的力量都存在于某些果蔬的某个部分当中。这个部分接受献祭,其他部分则被释放。348或者,它在从一个去神圣化阶段传递到下一个阶段:整个圣化最重要的是集中在新粮之上,它们再由将被毁灭的牺牲敬献出去。例如,这就是出获被送往耶路撒冷时所发生的情况。349住在相同地方350的居民一同前来,带着自己的篮子。队伍最前面是一位笛手。祭司(Kohanim)率领着后面的队伍前进。在城里,当他们经过时,所有人都要起立,对展示的神圣物品表达敬意。吹笛手身后时一只牛犊,犄角是金色的,头戴橄榄枝。这只牛犊可能驮着新粮或者牵着小车。351达到圣山后,“即使是亚基帕(Agrippa)国王也要亲自”拿着篮子,走到前院。352前院栖息的鸽子被当作焚烧供献,353手里拿的东西要传给祭司。因此,在每种情况中,两种方法互为补充,以祛除水果的神圣性:在神庙里的圣化,是用牛犊献祭;用鸽子献祭,是将它体内的效力拟人化。

前面关于拿细耳人和个人赎罪的比较,初获情况和其他必需祛除宗教特质的情况的比较,让我们获得了一个重要的发现。很明显的事实是,一般来说,献祭服务于两种相反目的,达到神圣状态和祛除罪孽。因为二者包括同样的成分,二者之间也没有明晰可见的分割界限。但是我们已经知道,这两种状态,一种是完美的洁净,另一种则是不洁,但都可能表现为相同的献祭过程,其中的成分不仅相同,而且还按照相同的顺序排列,指向相同的方向。而且反过来说,在某些情况下,不洁的状态似乎可以被视为相反的状态。这是因为我们只能在区分基本机制的同时,区分出抽象的类型,而事实上它们通常是相互依赖的。把赎罪当成单纯的祛除行动,把其中的牺牲仅仅当成消极的媒介或载体,就不是准确的了。赎罪性献祭的牺牲比祭主神圣。牺牲身上的圣化特性并非总是与牺牲通过神圣化献祭获得的圣化特性不同。因此我们可以把神圣化仪式和赎罪仪式放在一起,视为相同的献祭。牺牲容纳的力量具有复杂的特性:在希伯来仪式中,在净化处收集的未育母牛的骨灰,会让一个处于常态的人因接触它而变得不洁,也可将沾染污物的人净化。354献祭性宰杀之后,祭主和牺牲之间的接触,也有着同样的事实秩序:在有的赎罪献祭中,牺牲剥皮后,祭主必须在得到完全净化之前,站在它上面或者触摸它。在另外的赎罪献祭中,牺牲的皮要被拖到施行赎罪的地方。355在我们后面会提到某些更复杂的献祭中,祛除行为则因存在一个吸收过程而更加复杂。简言之,仔细观察希伯来献祭,会发现在赎罪祭和燔祭中,牺牲的圣化过程是一样的。只是在前一种献祭中,敬血的动作更为完整。值得注意的是,敬血动作越完整,赎罪就越完美。当血带进圣堂时,牺牲是被视为不洁的,要在外面焚烧。356在相反的情况下,牺牲要像平安祭中已圣化的东西一样被祭司吃掉。那么,前面的赎罪祭中牺牲的不洁与后面牺牲的神圣特征之间有什么差异呢?没有——或者说赎罪献祭和神圣化献祭之间只存在神学意义上的差异。在赎罪祭和其他献祭中,都存在像祭坛敬血的仪式,但是祭坛被一条红线一分为二。赎罪祭之血被洒在这条线的下面;焚烧的祭品之血被洒在线的上面。357这里有两种宗教功能,但是它们之间的区别并不深奥。

正如罗伯逊·史密斯已经清晰说明的那样,这的确是因为洁净与不洁并不是相互排斥的对立体;它们是宗教现实的两个方面。宗教力量是以强度、重要性、尊严为特征的;因此它们才被分离开来。那才是让它们成为自身的东西,但是它们被使用的方向不必取决于它们的特性。它们可以用来行善,也可以用来造恶。要看情境,看采用的仪式等。这就解释了同样的献祭机制为何能够满足极端相反的宗教需要。该机制具有与宗教力量自身一样的模糊性。它可以既是好的又是坏的;牺牲既代表死亡又代表生命,既代表疾病又代表健康,既代表罪恶又代表正直,既代表虚幻又代表真实。它是集中宗教感受的方式,表达它,体现它,延续它。通过操控牺牲,一个人操控了宗教感受,通过吸引它和吸收它,或者通过驱逐它和祛除它,他引导了它。这又以同样的方式解释了另一个事实:通过恰当的程序,两种宗教感受形式可以相互转换,而且,在某些情况下似乎矛盾的仪式有时几乎又是无法区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