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自由意志的生活
美国科学作家约翰·霍根(John Horgan)称我为“自由意志的否认者”,现在你可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了。但我绝对不会否认很多人都认为他们拥有自由意志。然而,我们也会觉得当下这一时刻具有特殊性,而前文已经清楚地揭示了,这是一种错觉。如果只听从自己的直觉,那我会认为图12中的水平线并不平行。要问我从基础物理学的研究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人不能任由直觉支配自己的想法。仅凭直觉不足以推断出自然运作的规律。
图12 咖啡馆墙错觉[2]。图中的水平线是平行的
虽然我们的大脑有其局限性,但是毫不夸张地说,我们人类在探索自然规律方面做得相当不错。毕竟,我们已经可以理解“现在”是一种幻觉,而且可以充分利用我们的大脑,可以对图12中的线条进行精确的测量,从而说服自己它们确实是平行的。虽然它们看上去仍然不平行,但你已经知道了它们是平行的。我认为我们应该以同样的态度来对待自由意志:抛开我们的直觉感受,遵从理性得出的结论。你仍然会觉得自己拥有自由意志,但你心里清楚,自己实际上只是由神经处理器所运行的一套复杂的计算。
但我并不是要向你传教。正如我之前所说,自由意志是否存在,完全取决于你如何定义它。如果你更喜欢相容论者对自由意志的定义,并且想要继续在这个意义上使用这一术语,那也没问题,科学并未对此表示反对。因此,我们现在可以回答本章标题的问题了。物理学是否排除了自由意志存在的可能?没有,它只是排除了某些关于自由意志的观点。因为就我们目前所知,除了我们无法影响的偶发量子事件之外,未来是确定的。
那我们要怎么应对这一结果呢?很多人会这样问我。在我看来,问题在于,我们中的很多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以直觉来看待我们做出决策的机制,但当这些天真的想法与我们所学的物理知识发生冲突时,我们必须及时调整自我认知。这绝非易事,但是有几种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利用二元论。该理论认为,心灵是非物质的东西。如果你愿意采纳二元论的观点,那你可以把自由意志当作自己灵魂的属性,这是一种无关乎科学的概念。只要非物理组分与物理组分不发生相互作用,那么这种属性就是与物理相容的,但二者一旦发生相互作用,它就与我们所掌握的证据相冲突——它就成了物理概念。因为我们大脑中用来做决定的显然是物质的那部分,所以我不知道信奉非物质的自由意志会有什么好处,但这不是二元论要面临的新问题,至少它不是错误的。
你也可以利用我刚刚详细介绍过的微观物理中的小漏洞。不过我怀疑,如果你告诉别人,你认为自由意志真实存在是因为“重正化群方程可能会遇到一个本质奇点”,那么你身上的“极客”标签估计就摘不掉了。
我个人认为,应对无法改变未来这一事实的最佳方法就是重新定位我们自己在宇宙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无论是否具有自由意志,我们都存在着,因此我们很重要。但是我们的故事将会幸福还是悲伤,我们的文明将会繁荣还是衰落,我们将会被铭记还是遗忘——这些我们还不知道。与其认为是我们自己在选择可能的未来,我觉得倒不如对未来的事情保持好奇,并且尽全力去更加全面地认识我们自己以及我们所居住的宇宙。
我发现,彻底放弃我们拥有自由意志的想法改变了我对自己思维方式的思考。我开始更多地关注我们所知道的人类认知的缺陷、偏见和逻辑谬误。当意识到我只不过是在处理自己所收集到的信息时,我对阅读和倾听的信息来源的甄选变得更加挑剔和谨慎了。
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在某些情况下,我不得不努力说服自己听从自己。例如,我之前有好几年时间要在德国和瑞典之间通勤,每年都要坐几十趟航班。然而,出于某种原因,我从没想过要申办一张飞行常客卡。在往来通勤两年之后,终于有人提醒了我,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傻透了。但我并没有马上去办常客卡,而是一直拖延着,因为我觉得既然已经错过了那么多福利,要不就别麻烦了。这是损失厌恶(也就是所谓的“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一个奇怪案例,尽管在这种情况下我其实没有蒙受损失,而只是不曾获得好处。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最终还是办了一张常客卡。如果我没有认识到这是一种认知偏见,我想我会一直拖延下去,并且还会尽我所能地把这件事完全忘掉,继续违背我自己的利益。
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因为我为自己做出了一个理性的决定而感到自豪。恰恰相反,这个故事是为了强调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不够理性。不过,我认为我已经从接受自己的大脑是一台机器(一台精密的机器,但也时常会出错)这一事实中受益匪浅,这也有助于我了解自己的大脑在处理哪些任务时会遇到困难。
当我解释说我不相信自由意志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开玩笑说,这是因为我注定不相信自由意志。如果你也想到了这句玩笑话,那就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你的思维这么好预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