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伯伯
蠹鱼,又名衣鱼,由于爱吃书的缘故,所以也被叫作书虫。蠹鱼喜欢吃书,就好像米虫喜欢吃米,他们通常躲在书柜里吃书,一待就是老半天。他们很少离开书本,除非是闹肚子。
蠹鱼会闹肚子?听到我这么说,有人或许会觉得很惊讶,甚至认为我在瞎扯。其实我才不!据我所知,在蠹鱼的世界里,就有一只年长的蠹鱼专门为其他大小蠹鱼治理肠胃的毛病。大家都很尊敬这只老蠹鱼,都称呼他——蠹伯伯。
一提起蠹伯伯,那可真是无蠹不知、无蠹不晓。蠹伯伯吃书吃得多,见识广,脾气和蔼,心地又善良,算得上是一只老好虫。他跟蠹鱼大伙儿住在一座图书馆,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蠹伯伯吃书的确吃得很多,无论是文学、哲学、科学还是其他方面的书,他都吃过。但是蠹伯伯老来最喜欢吃的,则非古典线装书莫属。蠹伯伯曾说:“线装书放的年代最久,纸张最旧,味道最棒,是一种最好吃的书。”他平常窝在图书馆的线装书房里,哪儿也不去。只要别的蠹鱼一闹肚子,到那儿去找,一定可以找得到他。
就有那么一天下午,正当蠹伯伯把一本线装书当点心吃的时候,一只年轻的蠹鱼小姐来找他。这只蠹鱼小姐辛苦地爬上书架,朝一排排线装书喊着:“蠹伯伯在吗?”
蠹伯伯从线装书里探出身子,说:“找我吗?”
“嗯,”蠹鱼小姐说,“我肚子不舒服,急着找您看看。”
“别急别急,”蠹伯伯慢条斯理地爬出线装书,说,“我这儿有个规定,那就是看病前得先祷告。”
“哦,看病前得先祷告啊?那就祷告吧!”
“请跟着我念。”蠹伯伯低下头来,虔诚地祷告着,“感谢大多数人忙着赚钱、应酬,没空上图书馆,把书留给蠹鱼吃。感谢大多数人不重视文化财产,根本不想上图书馆,让蠹鱼可以好好吃书,吃一本是一本,不怕吃到一半,书被借走。更感谢图书馆的管理一团糟,使少数想借线装书的人老借不到书,我这老头才能把线装书房当窝,有书吃。阿门。”祷告完后,蠹伯伯抬起头,问,“好了,可爱的蠹鱼小姐,你肚子有什么问题?”
蠹鱼小姐说:“我肚子很不对劲,感觉黏不拉搭的。”
“平常喜欢吃什么样的书?”
“我平常爱吃通俗文艺小说,爱吃得要命,甚至于肚子闹问题之前还吃了一本《我俩只有今天》呢!说真的,那真是一本伟大的爱情小说!”
“讲讲看,这本小说怎样伟大?”
“一对恋人认识了很久,”蠹鱼小姐语调幽幽地描述起小说的内容,“却得不到双方家长的同意,而且也没钱结婚。后来,男的牺牲学业,跑去夜市摆地摊,赚了一笔钱。当他们准备上法院公证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女的很高兴,便叫了一碗鱿鱼羹来吃,没想到吃着吃着,她竟然噎死了。男的伤心透顶,为了表示永远怀念女的,于是发誓一辈子绝不吃鱿鱼羹。”蠹鱼小姐流着眼泪鼻涕说,“蠹伯伯,您说,这样伟大而悲惨的爱情故事怎能不教我感动呢?”
听完这蠹鱼小姐所说的故事,蠹伯伯差点笑出来,但他忍着没笑,只是温和地劝说:“还是换换口味吧!这种爱情故事吃多了,肠胃迟早会出毛病的。”
“哦,难怪我会闹肚子。蠹伯伯,请教您,我的肠胃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你患了‘软调爱情故事急性指肠炎’,是吃了太多软调故事的结果,需要吃一些内容比较充实的书来增强肠胃的功能。”蠹伯伯一边说,一边顺手开了一张书单递给蠹鱼小姐,“来,这本书叫作《如何品味真正的爱情》,去找来吃,对你一定有帮助。”
“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去做!”蠹鱼小姐擦干眼泪和鼻涕,跟蠹伯伯再三道谢,就忙着去找书单上所列的书了。
蠹鱼小姐走了之后,蠹伯伯慢慢爬回原先在吃的线装书里,一口一口扎实地啃着。他吃的是一本中国古代的神话书,书中充满了奇奇怪怪的生物:有一个身体两个头的,有眼睛、嘴巴长在肚子上的,甚至还有一出现便教该地区发生瘟疫的……真是够味极了!
蠹伯伯心里想:要是那只只爱吃通俗文艺小说的蠹鱼小姐懂得吃这种线装书,可不知该有多好。正当蠹伯伯这么感慨的时候,有只年轻的蠹鱼先生来找蠹伯伯了。这只蠹鱼先生看起来很痛苦,他不等蠹伯伯带他做完祷告,就一味嚷嚷:“不行了!我快不行了。我现在可不只肚子痛,连头也开始痛起来。”
“有这样严重吗?”蠹伯伯关心地问。
“有,绝对有。打从半个多月前,我就一直在吃书,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地吃。我立定志向,要当有史以来第一只吃书吃最多的蠹鱼,所以狠下心来吃书。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吃了十几本书,总共花了两万三千三百二十八分钟。”蠹鱼先生接着又说,“然而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我的肚子又胀又痛,说也奇怪,一些肚子装不了的书渣还跑到我的脑袋里去,而且就卡在那里。蠹伯伯,您快说这怎么办才好!”
蠹伯伯觉得很讶异,从没有蠹鱼像这样二十四小时不断地吃。难道说这位蠹鱼先生有什么企图吗?蠹伯伯不禁瞄了蠹鱼先生一眼,怀疑地问道:“小伙子,你这样拼命吃书,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拿我这老头当箭靶子?是不是私底下想在最短时间内超过我的吃书量?”
蠹鱼先生听到蠹伯伯这么说,一下子低了头,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您心里知道就不要讲嘛,怪难为情的。”
蠹伯伯哈哈大笑起来,说:“人们总是说狗胆最大,看来,你这蠹鱼的胆不比狗的小。”蠹伯伯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又说,“说真的,我并不怕你书吃得比我多,要是有那么一天,我还为你高兴呢!问题是:你这样猛吃,书都在肚子里消化了吗?讲讲看,你最近吃了些什么书?”
“我吃了中国的《易经》,吃了柏拉图的《理想国》,还吃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够了,够了。”蠹伯伯连忙制止,说,“你讲的每一本书,都够我吃上一年两年,还不见得消化。好,现在让我来考考你:柏拉图说了些什么?《相对论》中,有一个公式是E□m c2,那又代表什么?”
“这个嘛……”蠹鱼先生犹豫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柏拉图既然叫柏拉图,就应该是一张图,是一张柏树拉着柏树的图。至于E□m c2嘛,是不是代表着一种促进苹果树发育的方法?”
听了蠹鱼先生的回答,蠹伯伯差点昏过去,他啧啧两声,说:“天哪,这简直是瞎猜!中国古代有个叫王安石的,也喜欢瞎猜。他说‘坡’这个字的意思是‘土之皮’,随后有人问他,照他这么讲,‘滑’这个字的意思不就是‘水之骨’喽?王安石半天答不上来,因为没有人见过水长骨头的。说实在的,我觉得蠹鱼先生你好像是王安石投胎转世来的,瞎猜的毛病依然不改。”
蠹伯伯的一番教训说得年轻的蠹鱼先生脸都红了。要是书架上有个洞,我敢说这只蠹鱼先生一定会钻进洞里躲起来。
蠹鱼先生赶快转移话题,说:“快别管柏拉图是不是真的一张图啦,蠹伯伯,求求您,快点治治我的肚子痛和脑袋痛吧!我快受不了了!”
“瞧你一句话里,共讲到三个快字。”蠹伯伯摇摇头,说,“你的问题就出在贪快图快,所以吃书吃得凶,以致造成严重的‘消化不良症’,并引发‘轻度脑性麻痹’。唉,这两种毛病都无药可医——”
蠹鱼先生一听自己的病无药可医,抢过了蠹伯伯的话便大喊着:“完蛋了,我完蛋了,我就知道这辈子毁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紧张什么?”
什么,话还没说完?蠹鱼先生如同死里逢生,马上又从绝望里透露出一点希望。他说:“蠹伯伯,求求您快点儿讲!”
蠹伯伯卖了个关子:“又要求快了,我这回偏要慢慢来。”
蠹鱼先生简直快哭出眼泪。终于,他低下头来说:“蠹伯伯,我知道我不该求快,也不该贪多,这一切都是我不对。我知道我错了!”
“嗯,”蠹伯伯露出一丝笑容,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其实,我说你的病没有药可治,不意味着不能治。你回去后,先忍着痛,什么书也别吃,什么事也别想,平心静气休息个一两天,等肚子和脑袋里的书渣自然排泄掉就好了。”
“哇,就这么简单呀?”蠹鱼先生惊讶地问。
“看似简单,其实并不简单。让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吧:凡事都得留个能够消化的空间,不要硬干瞎干!”蠹伯伯说,“而且请你记住,要吃书,就得一步一步地慢慢来,只问扎实的程度如何,不能光求目的而忘了循序渐进的原则。懂了吗?”
“懂了。我这就回去好好休息,不再胡乱吃书了。蠹伯伯,谢谢您。”蠹鱼先生朝蠹伯伯深深地鞠了个躬,告别而去。
蠹伯伯望着年轻蠹鱼离去的身影,心里有些感触。吃书是件愉快的事,可总有些蠹鱼会吃出问题来。说真的,这一切问题都出在吃的书是不是好书、适不适合吃那样的书以及吃法对不对而已。只要这三个原则能够把握,一本书吃了,保证对身体有帮助。蠹伯伯这么认为。
连续看了两只病虫,蠹伯伯也累了。他趴了下来,准备好好睡个觉再说。
不过,蠹伯伯是没有好觉可以睡的,因为没过两分钟,又有一只蠹鱼太太带着她的孩子来找蠹伯伯看病。
小蠹鱼的装扮很奇特,蠹伯伯不免打量了一下。只见这只小蠹鱼头蒙着一条眼罩,手里还拿着一把用竹签做成的双节棍,一副神情茫茫的,像着了魔似的。蠹伯伯好奇地问着蠹鱼太太:“你的孩子怎么了?”
蠹鱼太太叹了口气,说:“我的孩子变样了。他早先很乖,一直认真地吃着书。大约两三个小时前吧,他吃书吃得昏过去,醒来后就反复说他是忍者龟,要打击坏蛋。我说:‘孩子,别傻了,你是蠹鱼,不是什么龟不龟。’他不但不听,还把自己打扮成现在这副模样,说要去找坏蛋。蠹伯伯,没办法,我只好带他来这里给您瞧一瞧!”
可真是个奇怪的病例!蠹伯伯照老规矩先做一下祷告,然后问小蠹鱼:“小朋友,你的肚子痛不痛?”
小蠹鱼喃喃地说:“我不是小朋友,我是忍者龟。我的肚子不痛,但是我会用双节棍打得坏蛋肚子痛。”
蠹鱼太太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小蠹鱼果然有问题,而且还有点暴力倾向。蠹伯伯问蠹鱼太太:“他平常喜欢吃什么书?”
“还不是小孩最爱吃的漫画书。”
“嗯,”蠹伯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这就对了!”
“蠹伯伯,您想到什么?能不能告诉我?”蠹鱼太太问。
“这孩子吃漫画书吃出毛病了。不过,他的毛病出在脑子,并不出在肚子。小孩肠胃吸收能力好,容易消化,至于脑袋的机能却是脆弱了些。他患的是‘忍者龟幻想症’,总以为自己是忍者龟。”
“那怎么办?”蠹鱼太太着急起来,“我们总不能让他这样当忍者龟,一直当下去呀!”
“别慌,别慌,我来想办法治他。”蠹伯伯转而对小蠹鱼说,“我们来玩个游戏,来当蠹鱼,不当忍者龟,好吗?”
“不行,”小蠹鱼有点儿生气地说,“我是忍者龟,就是忍者龟。咦,你是不是我一直找的坏蛋?要不然,你为什么要诱拐我当蠹鱼?”说完便摆出架势,一副想单挑的样子。
事情麻烦了。照这样发展下去,很可能会干一架。蠹伯伯灵机一动,忙说:“我不是坏蛋,我是你师父。”
小蠹鱼愣了一下,说:“想冒充我师父?是不是我师父,等我试试看就知道。”接着,他舞动起双节棍,一个箭步就朝蠹伯伯打过去。
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幸亏蠹伯伯以前吃过一些武术的书,临时想到,就使了一招“水底游龙”,从小蠹鱼的双节棍底下钻过去。小蠹鱼一个横扫,耍了一招“忍者秘拳”,对准蠹伯伯的头打。“喝,好家伙!”蠹伯伯大喊一声,以一招“天山雪花飘”把小蠹鱼的拳招化掉。
蠹鱼太太在一旁看见这情况,整个傻住了。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连忙劝阻小蠹鱼,说:“孩子,别打了。你若把蠹伯伯打坏了,妈妈可赔不起。”
小蠹鱼心底只想证明眼前的老蠹鱼是不是他师父,根本没把妈妈的话听在耳里。他说:“老头,吃我的双节棍!”咻咻两下子,劈了下去。
嗯,是个好机会,蠹伯伯心想。他使出一招“猴子摘仙桃”,把小蠹鱼手中的双节棍摘了下来。然后,蠹伯伯用擒拿术擒住小蠹鱼,教小蠹鱼动弹不得。就这么,一场东洋与中国的“武术之战”结束了。
小蠹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您果然是我的师父。”
蠹伯伯说:“我既然是你师父,我说什么,你都得听进心里,是不是?”
“师父说得没错。”
“好,”蠹伯伯说,“那从现在起,你改名叫作忍者蠹,不叫忍者龟。你要搞清楚,你是一只蠹鱼,而不是一只乌龟。”
“弟子遵命。”小蠹鱼恭敬地说,“弟子忍者蠹想求师父做一件事。”
“什么事,说!”
“弟子功夫不好,想请师父传授武功。”
传授武功?蠹伯伯险些笑出来,心想:我不过是个糟老头而已,只会整天吃书罢了,哪有什么武功可以传授给别的蠹鱼?但是话说回来,小蠹鱼的提议似乎也不错。总该有什么东西可以传授给其他蠹鱼吧!蠹伯伯心想,自己吃书也吃了老半辈子,不妨就传授吃书的经验和方法。再说,只要把正确的吃书方式教给小蠹鱼,他也不会再去幻想自己是什么龟不龟了。于是蠹伯伯下定决心,说:“好,我传给你一门功夫,叫作‘吃书妙功’。”
小蠹鱼喜出望外,又是一拜,说:“多谢师父。”
蠹伯伯说:“别忙着谢,你还有工作要做呢!”
“请师父交代。”
“我的‘吃书妙功’不想独传一只蠹鱼,所以你去通知大伙儿,说蠹伯伯这里开了一家‘蠹伯伯武术馆’,专门教吃书方法,要大家来上课。上课时间是星期三和星期五的晚上,图书馆关闭以后。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小蠹鱼说。
这时,蠹鱼太太插了一句话:“蠹伯伯,我能不能也来上课?”
“当然可以呀!”蠹伯伯答说。
“太棒了!”蠹鱼太太高兴得要命,“我要赶快回去通知其他蠹鱼太太。”说着说着,就连忙拉着小蠹鱼,向蠹伯伯道谢,回家去通报了。
消息一传开来,没多久,蠹伯伯所住的线装书房果然成了一个专门教蠹鱼练“吃书妙功”的地方。在这里,蠹伯伯把自己的经验一一传给大小蠹鱼,并为大家解决吃书时发生的疑难杂症。说也奇怪,蠹鱼闹肚子的现象从此减少许多,可见蠹伯伯传授的功夫还是顶管用的。
就这样,人们有图书馆,图书馆里的蠹鱼也有自己的武术馆。人们的图书馆门可罗雀,蠹鱼的武术馆却是热闹非凡。蠹鱼自从学了蠹伯伯的“吃书妙功”,懂得吃书得消化的道理,所以定期举办“吃书研讨会”,彼此交换吃书心得;而且,他们吃书还吃得更起劲呢!
蠹伯伯心里盘算着,照这样吃下去,这座图书馆的书迟早有一天会被吃光。不过他并不着急,因为到时候他们可以搬到另一座图书馆去住。“反正人们不爱上图书馆读书嘛!图书馆的书不留给蠹鱼吃,又会留给谁呢?”蠹伯伯想到这些,便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了。
(选自《蝗虫一族——昆虫趣味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