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千眼树
精灵艾克经常到人类的世界去捕捉人们的梦。他是精灵国的“捕梦手”，捕梦的功夫十分了得。
艾克把捕捉到的梦装在“捕梦袋”里。当他从人类的世界返回精灵国，总会引起一阵骚动。
“艾克哥哥回来了，艾克哥哥回来了！”有小精灵发现艾克的身影，一如往常那样地大声呼喊，把其他的小精灵都吸引过来。不到一会儿，艾克的前后簇拥着一大群的孩子。
这些小精灵跟着艾克，要到“千眼树”那里去。他们一路走，一路好奇地瞅着艾克拎在手上的“捕梦袋”，不禁问起：“艾克哥哥，你这次捕到的是什么样的梦？”
艾克笑了笑，说：“待会儿你们就明白了。”说完就不再多说。在朝千眼树走去的这段路，他总习惯保持静默。
千眼树位于精灵国的中心，是一棵千年古木，长得既像一栋耸立的高楼，又像一把撑开的巨伞。然而它最特别的地方并不是它的古老，也不是它的高耸和巨大，而是交错的树枝长满大大小小的眼睛。那些眼睛都是叶子的形状，在风里眨呀眨，数量之多，远远超过千个。
这样的一棵旷世奇木，需要的是特别的养料。照顾千眼树，一向是精灵艾克的责任，而那特别的养料就在艾克的捕梦袋里。
艾克来到千眼树的所在，向千眼树默默地祝祷几句，然后解开捕梦袋所系的丝绳，将袋口朝千眼树的根部倾倒。这捕梦袋是一种神奇的袋子，能将捕获的梦化成金色的粉末。这时只见闪亮的金粉从袋子里流溢出来，抖落在千眼树盘根错节的底部。
千眼树吸收了由梦制成的金粉，树干一下子变得如玻璃般透明，仿佛能看见那些金粉化成涓涓的细流，在树干里沿着维管束往上蹿升，一直流到长在树枝上的眼睛。
于是所有在场的小精灵都看到了一阵阵的光芒从千眼树那无数的眼睛放射出来，交相辉映。他们忍不住欢呼起来，一边叫着还一边跳着。
目光是会传递讯息的。当小精灵们接触到千眼树眼里奇异的光，同时也就知道了艾克哥哥这次带回来的是什么样的梦。
“啊，是一群长着翅膀的斑马在天空飞。”有个小精灵脱口叫了出来。
“是啊，那些斑马看起来多么快乐！”另一个小精灵说。
“好梦，这是个好梦！”大家都这么认为。
孩子们都为梦里所透露的想象而感到更加地兴奋，而他们的眼睛也因此变得更为明亮。
他们在千眼树的周遭流连许久，直到千眼树的树干恢复成原貌，而叶形眼睛的光也不再那么闪亮，这才一一地离去。
当孩子们都走光了，艾克还没走。他独自留在那里，抬头望着千眼树，为他的工作感到骄傲。
捕梦手的工作其实是蛮需要耐心的。
当艾克每次潜入人类的世界，每次都会变身化为一只飞蛾，停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仔细观察过往的梦。那些梦都是人们在睡觉时从脑袋里散逸出来的，它们会四处游荡，飘来飘去，直到消失为止。对人们来说，梦是一种无形的东西，但精灵艾克受过专门的训练，就是能看到这些梦。
人们的梦数量多得不得了，但好梦不多。为了从这些庞杂的梦里挑出一个好梦来当作捕捉的对象，艾克必须耐心地守候，少则一两天，多则四五天。当他看准了某个梦，会立刻从飞蛾变回原形，拿着“捕梦袋”把它逮住，然后转身回到精灵国。
精灵国的孩子们感受到的是梦的美好，却不知这其中的辛苦。不过为了千眼树的存活，艾克认为再怎么辛苦都值得。毕竟他是精灵国唯一的捕梦手，而这个工作也不是一般精灵能做得来。
艾克努力地尽他的职责，如此又过了半年。
半年后发生了一件事，让艾克万万料想不到。
那天夜晚，艾克躺在床上睡觉，被其他的精灵急忙叫醒：“艾克，快起床，快去看看千眼树，它变得好奇怪！”
艾克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一件外衣便动身出门，满怀疑问地朝千眼树那里赶去。夜里的风有点大，风里夹杂着一股不寻常的气味，叫艾克心里感到十分不祥。
当艾克来到千眼树的所在，那里早已聚集一群精灵。那些精灵点着火把，抬头看着千眼树，不时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表情里透露出极为浓厚的不解和担忧。
艾克借了一根火把，就近瞧了仔细，没错，千眼树的那些眼睛都一个接一个地闭上了。
艾克转头问大家：“有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精灵们都摇摇头，没有一个答话。
艾克回过头来又继续察看千眼树的那些眼睛，这才发现那些眼睛不只闭了起来，而且还迅速地转化成普通的叶子。
一棵树拥有树叶是很正常的，但是对千眼树这样的树来说，这种现象却是极度的不正常。
千眼树活了那么久，从来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看到这种情形，有些精灵已经忍不住哭泣起来。而一些小精灵怀着焦虑问他们的母亲：“妈，千眼树会不会死？”当母亲的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也有相同的疑问，却只能安慰孩子说：“不会的。千眼树不会有事的。”
精灵国的国王得知消息后，也派使者来探询。可是艾克却无法说出一个所以然。使者只好要求说：“艾克，这棵千眼树一直都是你在照顾的，你一定要尽快弄明白它究竟发生什么事。”
艾克许下承诺：“会的，我会尽快弄明白的。”
那个夜晚，他们在吹得呼呼叫的风里守着千眼树，一直守到天亮。
天亮后，艾克看得更清楚了。只一夜的工夫，在千眼树的树枝上，那些从眼睛变成的叶子已经有部分开始出现枯黄。
两天后，一片枯萎的树叶从千眼树的树枝上飘落下来，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艾克着急得不得了。这千眼树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给它浇溉的养料不够好吗？一想到这点，艾克就急忙地出发，急于到人类的世界去捕捉一个能给千眼树治病的好梦。
人类的好梦真的不多。艾克忧心如焚，尽管如此，他仍必须审慎地选择，不能大意。他逐一地淘汰不适合的梦，经过三天的苦苦等候，终于捕捉到一个看起来不错的梦。那是一块软绵绵的蛋糕地，长出了一支支如花朵般的棒棒糖，整个梦散发着一股香甜的气味。
艾克把这个梦装在捕梦袋里，赶紧带回精灵国去。
艾克每次捕获了梦，回到精灵国，在朝千眼树走去的途中总会有一大群的小精灵跟着他。而这一次，尾随在他身后的还有许多大精灵。以往，这个时刻总是充满欢乐气息，现在却笼罩一片愁云惨雾。
艾克远远地看见千眼树。才三天不见，它的颜色已经斑驳得像一片剥落的油彩。不久，艾克来到千眼树的前面，一片片的枯叶从树枝上飘落下来，感觉上竟像一场稀疏的雨。
在倾倒金粉之前，一如往常，艾克先进行默祷。他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虔诚地祝祷，期盼千眼树赶快好。然而当艾克把捕梦袋的金粉倒下去后，他就知道这几天的努力是白费了。
千眼树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它的树干既没变成透明，树叶也没变回眼睛，更谈不上发光发亮。
在场的所有小精灵都很失望，眼里流露出干涩的眼神。
艾克看到那些干涩的眼神，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一件重要的事：少了千眼树的目光接触，孩子们的眼睛就得不到梦想的滋润。艾克简直不敢想象，这种情况要是长期下去，精灵国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艾克不禁叹气地说：“真不知这千眼树得了什么病？”
忽然，一个老人的声音在艾克背后响起：“它得的或许是‘沉睡病’。”
艾克转过头来，发现他的师父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老精灵何思是精灵国前一任的捕梦手。他拥有一身比艾克更好的捕梦术。自从他把照顾千眼树的任务交给了徒弟艾克，就独自隐居在深山里。对于千眼树，他比艾克了解得多，这回一定是听闻了千眼树的问题，才从山里出来，准备帮徒弟一把。
“师父，”艾克急忙地问，“这沉睡病是什么病？”
老精灵望了望久别重逢的千眼树，摸摸它的树干，回答说：“沉睡病是一种会让人昏睡不醒的病，一直睡到死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睡死。”
老精灵的话让大家惊骇不已。
“那这种病该怎么治？”艾克又问。
老精灵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若有所思地说：“人类的梦既然不再对它起任何作用，那就试试它自己的梦吧！”
艾克心里一怔，讶异地说：“用千眼树自己的梦来当自己的养料？千眼树也会做梦吗？”
“是的。它也会做梦。”
“那这种梦该怎么捕呢？”艾克捕的一向是人类的梦，对于捕捉千眼树的梦可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因此，老精灵何思便教了艾克一些心法和技巧。从师父的教导里，艾克知道自己必须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具有耐心和敏捷，否则根本捕捉不到千眼树的梦。
从那天下午起，艾克就变身成为一只鸽子，鼓动着翅膀在精灵国的国度里寻找千眼树的梦。
艾克找了很久，直到第三天，终于在一处峭壁找到千眼树飘落的梦。他把这个梦小心翼翼地装在捕梦袋里，然后飞回千眼树的所在，接着恢复原身，马上进行祝祷和浇溉的仪式。
在精灵们的引颈期盼下，金色的粉末从捕梦袋里流泻出来，撒落在千眼树的根部。
看！千眼树的树干又如早先那样，变得像玻璃般的透明。那些金色的粉末在千眼树的体内快速地窜流，流得是这么的急，以至于艾克似乎能听到粉末流动的声音。
当粉末流到每一根或粗或细的枝干，那些受到滋养的树叶瞬间变回叶状的眼睛，眨呀眨个不停。千眼树恢复原来的生气，不再枯黄凋萎，不再落叶飘零。就在这个时刻，千眼树成千上万的眼睛迸射出一道道亮丽的光芒。
在场的所有精灵全都欢呼起来，用眼睛接受那光芒的洗礼。
这是精灵们自千年以来第一次接触千眼树的梦。
那是一座浩瀚的宇宙，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星云。那些星子是多么的明亮，远远地望过去就如同钻石般剔透晶莹。光在抖动，光在跳跃，光在诉说着永无止境的故事。
所有的精灵都为这幅梦的景象感动得流下泪水，而艾克紧握着师父的手，以此表示感激。
千眼树终于醒了。
沉睡的千眼树终于被它自己的梦叫醒了。
（刊载于《国语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