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绣花的大儿子

会绣花的大儿子

二十多年前,我们全家住在澎湖。

那时,家里的经济情况不是很宽裕,可是每天开门柴米油盐酱醋茶,因此爸、妈老为钱的事情在烦恼,甚至闹意见、发脾气。

我们的生活很节省。为了贴补家用,我们几个小萝卜头总在假日跟着妈妈去打一些零工,像是剥虾壳,或是帮人家捡花生。妈用布巾裹脸,戴起塑料手套,脚穿着雨鞋,一副“蒙面女郎”的模样,也变成澎湖最常见的一种风景。

爸爸因为职业的缘故,不常在家。一回到家后,晓得情形,很反对我们这么做,说:“放假的时候,不在家读书写字,去打什么工?父母又不是养不起。只要把书读好,将来出人头地,干一番大事业,还怕没钱赚?”所以我们也只好待在家,任妈自己去。

不过后来,就连妈也没去剥虾壳、捡花生了。倒不是因为不打工,而是换了一种钱赚得比较多也比较干净的零工在做,那便是绣花。

我见到妈从发包处领回样本。好大一张挂毯,上面绣着一些生动的图案,颜色深浅变化有致。我仔细瞧了瞧,看清楚上面绣的是一群外国男女生在野地野宴的情形,酒杯盛满了酒,盘子里装着丰盛的水果,男女穿金戴银,或坐或卧,笑声依稀可闻,鹿在林中,山在远处。那种景象真是教人着迷!

据说这种挂毯,大部分做外销,少部分卖给国内的顾客,悬在家里的墙壁上当装饰品。我不禁想到,能挂得起这种绣毯的人家,房子得多大!我们家住的是警眷宿舍,楼虽两层,但空间窄得很,墙壁顶多只能挂月历,根本挂不了这种绣毯。

妈妈开始工作了。由于成品的麻织布,必须在架子上平撑开来才能织,因此占去客厅不少地方,也让我们在家的活动受到很大限制。但是我们都能体谅,并没什么抱怨。

一张麻织布,起码有一两万个细孔,妈妈一针一针地绣,还得依不同花样绣不同的针法,一旦弄错便得重来。工作是按件算钱的。为了多赚一点钱,妈妈经常绣到三更半夜还不睡觉

有一晚,我半夜爬起床,下楼去上厕所,看到妈在客厅绣花。昏暗的日光灯下,妈很认真地工作,甚至没有察觉我下了楼。绝对是工作太累的关系,妈不停地眨眼睛,并用手去揉它。我看了,心里一股辛酸,便对妈说:“妈,你去睡觉啦!明天开始,我做好功课,就帮你绣。”

妈看了看我,说:“帮我绣?这种活儿,你怎么搞得懂?明天一早还要上小学,你去睡吧!”

我重新钻进被窝,可是我并没有睡着,因为我心里正盘算着一桩计划。等妈也上了床睡着之后,我偷偷摸摸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去,然后坐在妈的绣花台前。我研究了一下那张针法指南,觉得不难,便照着说明绣,直到天亮之前,绣好一块属于葡萄的图案,累累的一串,教人看了满意,这才溜回床上。我想证明的是,我有能力干这种活儿,我可以帮妈妈分担一些工作,我不想让妈妈那么劳累。

隔天,妈妈发现我的“杰作”,把我叫到跟前,半晌不吭声,然后说:“不让你绣,你偷偷爬起来绣。看你绣得还不错。这样啦,以后放学回家,妈在忙其他事的时候,你就来帮忙绣,但是千万别妨碍功课喔!”

我点了点头。从那时候起,我成了妈的小助手,也帮着她来绣挂毯。

我的事传到妈妈朋友的耳里,于是她们对妈说:“张太太,你真是好命哦!有这种会帮你绣花的大儿子。”

平日难得的笑容,一时,便浮现在妈妈的脸上了。

(选自《风岛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