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诗文钞序

陈寿祺

清乾隆中，文治极盛，纲罗千载，缳橐九流，往古未有伦比。开四库馆以收海内秘籍，捃《永乐大典》三万余卷，以缉前代坠简。诏征天下博洽通才五人，参预编摩，授职词垣。而余姚邵二云先生与休宁戴东原先生，为之冠天下。士大夫言经学必推戴，言史学必推邵，当时以为笃论云。

然邵先生于学无所不通，所撰《尔雅正义》外，有《孟子述义》《谷梁正义》《韩诗内传考》《南都事略》《宋史稿》《皇朝大臣谥迹录》《方舆金石编目》《輶轩日记》，卒后书皆佚不传。独在馆纂辑薛氏《旧五代史》，在毕尚书幕编定《续资治通鉴》行于世。《续通鉴》与《尔雅正义》二书，亦毕生精力所萃者也。先生高足弟子金匮孙侍郎，曩都转闽中，先生之次子来游，余一见之座上。尝从访先生遗书，卒不可得。及侍郎以巡抚至之二年，出所校《南江文钞》《诗钞》若干卷，属寿祺覆审，将付镌。诗文特先生绪余耳，然如证郑注《周易》之合《雅》诂，辨坊本《斜川集》之伪；《跋日本五畿内志》《日本备图》，详叙岛夷疆域，据《酉阳杂俎》引唐裴瑜《尔雅注》，知其本《韩诗》，欲取《大戴记》“曾子十篇”，《小戴记》之《坊记》《表记》《缁衣》《儒行》，即《子思子》四篇以配《论语》《孟子》；辨子夏《易传》，魏文侯《孝经传》，贾谊《左传解诂》及《七纬》，皆见削于班氏《艺文志》，其言多前人所未发。其它墓志、家传、行状，大略峻洁有体。诗归雅音，《明宫词》百首，则仲初之俦；《姚江棹歌》七十余首，则竹垞《鸳湖》之匹也。中年以后，长篇歌行，益臻胜境，与瑞金罗台山唱和诸篇，又硬语排奡，直追昌黎，亦足见先生之才无施不可矣。

先生负绝人之姿，读书三数过，终身不忘。为文章操笔力就，承蕺山、南雷之传；又出钱晓征詹事之门，而客于朱笥河学士使院，益扩其学识，奥博而精，然性狷，不附权要，在禁近二十余年始跻学士。其卒也，齿仅五十有四。使天假之年，而资以大力，其所就岂可穷耶!

于乎!浙东自南末以来，文献苍集，绵延五六百年。胜国逸闻轶事，若唐、鲁二王始末，及抱节忠义之士，往往未著竹帛，为中原耆宿所不预闻。自梨洲、季野、谢山诸老，皆旷代逸才，博治强记，转相口授，以逮于先生，先生殁而旧闻绝矣，区区文字云乎哉!虽然，吾闻先生之族祖有讳廷采字思鲁者，康熙中隐君子，通算术、兵法，著《思复堂文集》，发明姚江之学，传述遗民旧德，著《东南纪事》《西南纪事》，载明季故实。会稽章学诚推崇甚至，先生许为之校正，卒不果。今其书存亡已不可知，而先生之集犹得留传以待贤弟子而行，不可谓非通儒不朽之一端也。

寿祺虽不及见先生，然少读先生书，心向往之久矣。今乃幸预编校之役，以附名简末，此固后生小生景慕之私，不禁揽卷而奋然以兴者也。道光乙酉夏六月，福州后学陈寿祺。

(邵晋涵《南江诗文钞》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