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剧本解析
人物 玛丽·布拉德肖——杰克的表妹
杰克·泰德斯雷——青年矿工
埃伦·泰德斯雷——杰克的母亲
泼莉·利物赛——邻妇
【布景 兰开郡一个矿工村舍的起居室。房间里有三扇门:右、左、中;中间的一扇门通往外面,右边通往楼梯,左边通往底层的卧室。壁炉在右边,窗在后面,拉着麻布窗帘。屋子里有一张桌子(平板),几张椅子,壁炉边放着一张舒适的摇椅。一个食橱在下端的食品柜,它的左边放着一只碗架。窗口挂着一只鸟笼。壁炉架上还有小钟、茶罐等。】
【幕启时屋子里都是黑暗的,时间是早晨五点半。玛丽·布拉德肖,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少女,从右门上,她走到挂在桌子上面的煤气灯处,从手中火柴盒里拿出一根火柴,划燃并点上了煤气灯,这煤气灯没有灯罩。姑娘刚起来,还没有穿戴整齐。她的黑头发是匆匆盘上去的,穿着布拖鞋和一条布裙子。把煤气灯点亮以后,她才去扣完她的印花上衣,这些扣子是在衣服前面的。在炉旁铁架上有一只酒精灯,上面隔着一只小马口铁水壶。她把酒精灯点着,然后走到左首门前,敲门。】
玛丽 起来了没有,杰克?已经五点半了。
杰克 (在内)来啦,我马上就来。
【玛丽从食品柜上首的钩子上拿下一条素色围裙麻利地围上,然后从架子上拿下一只杯子和一只茶碟,把它们放在食品柜上,从橱里拿出一听可可,舀了一匙可可放在杯子里。她再从橱里拿出面包和肉,做了一两块大而粗糙的“三明治”。她把这些放在一只盘子里,用另一只盘子扣上,再用条红手帕扎上,上面打了个可以拎的结。旁边还放着一只有螺旋盖的铁罐子。杰克·泰德斯雷从左门上。他是玛丽的表哥,一个年轻的煤矿矿工。杰克穿着工作服,也可以说是一件“黑”衣服,这衣服可能本来是有颜色的,但是现在全被煤炭弄黑了。他没有戴领围,只是围了一条围巾,尽管在矿坑里乱扔,但还是看得出它原来是红颜色的。他短小精悍,而不是高大的。他手中拿着一盏矿工用的安全灯,把它放在桌子上玛丽给他准备的食物的旁边。他一进来,玛丽就到炉子上给他煮可可。】
杰克 我没有想到今天早上还会看到你,玛丽。
为什么说这些话?
玛丽 (继续在炉子上干活)祝福你,亲爱的,为什么不?也许你还宁愿要我把你的母亲从床上拖起来,她可是全身都患风湿病呀。
母亲的基本特征:患有严重的风湿。
杰克 我有时也想自己来做这些事。
玛丽 你做这些事可要搞得乱七八糟的呢。
杰克 我又不是小孩。
玛丽 我能想象得出你要是做这些事情的话,准得迟到了。我们没有吵过架吧,吵过吗?
杰克 据我所知,没吵过。
玛丽 那为什么我不能起来替你做呢,我记得最近我一直都在替你做。
杰克 我不知道。
玛丽 不,谁也不知道。
杰克 (抱歉地)事实是,我想也许昨晚我跟你说了那些话以后,今天早上你就不愿意见我了。
哪些话?
玛丽 不,我并没有觉得那有什么好烦恼的,好让我不跟平常一样地工作。
杰克 (弯身问她,急切地)那么,你告诉我……
玛丽 (打断他的话,然后冷冷地把可可放在桌子上)这是你的可可,最好趁热喝下去。
杰克 是,(呷了一口,赶快把杯子放下,喷出来)哎,烫死了。
玛丽 一清早出去冷呀,这种天气你最好吃些热东西。
杰克 是,我敢说是这样的,但是先不谈天气。除天气之外,我要跟你谈些别的。
玛丽 也许你是有什么要谈,亲爱的,不过最好还是等到合适的时候再谈。
杰克 (乞求地)玛丽,我一定得等到今天晚上才能听到你的回音吗?
玛丽 (缩回去)公平点吧,杰克。从昨天晚上算起,你得给我一天的时间来考虑它。
杰克 我知道我是给了你一天,是这样的。但是真要等起来,这等待可不像我想的那么容易呀。(要求)别对人这样冷酷,玛丽。事情没有解决以前我简直如坐针毡。你绝不会知道在坑道下要冒什么样的险。想想吧,我也许永远不会再回上来,那时你就会后悔得要死,没让我在死前得到安慰。我知道你本来是愿意的。
玛丽 不,你不会死。你用不着这样吓唬我。我虽然不是像你一样的生在矿道边,但是住在坑道边的时间也够长了,我也知道这些情况的。你也很清楚,你这样讲是不对的。我告诉过你,我要等到今天晚上才回答你,你就一定得等到今天晚上,我是不会收回我的话的。
杰克 但是如果你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告诉我,省得我担心呢?
玛丽 是呀,这样你就可以到处去告诉人家说你只吹了一声口哨,我就投入你的怀抱里了。不,我现在还是个黄花闺女,我还没有答应过任何男人。我要好好地想想才能告诉你我是否愿意换个名字。(突然停止,看了看钟)你得赶快走啦。你如果还不走就要迟到了。
杰克 (闷闷不乐地)我才不在乎迟到不迟到呢。
玛丽 不,你会在乎的,用不着这样愚蠢。自从你下坑道那天起,你就从来没有误过第一班罐笼。我可不愿意人家说都是为了我,耽误了你的时间。你喝完可可了吗?
杰克 (喝完)这样对待一个人实在是太冷酷了,玛丽。
玛丽 快走吧,如果你这样着急要跟我结婚,你早该向我提出来了。
杰克 (抗议)我只不过想等我心里定了就是。我一想定就向你提出来了。
玛丽 那么你也应该等我心里想定了才是。一报还一报。
杰克 你现在不能给我一点暗示吗?就像预先打个招呼一样。
玛丽 不,在我没下定决心前,我是不打什么招呼的。你只浪费你的时间,要弄得迟到了吧。
杰克 (让步)那好吧,如果我一定得等的话,那只好等吧。
玛丽 在你还没觉得的时候,就到晚上了。
杰克 (往左门去,从里屋的挂钉上取下他的便帽)哎哟,说说容易,你只是让我吊在半空中。你也许觉得挺好的,可我并不觉得这种固执是好玩。(戴上便帽)
玛丽 (威胁)你要迟到了,这就是你自己造成的后果。
杰克 好吧,我走了,我的东西在哪儿?
【玛丽把手帕包好的食物和瓶子给他,他把东西上面系的皮带往肩上一搭。】
玛丽 喏,拿去吧。
杰克 你把东西都包得好好的吗?
玛丽 当然,怎么啦?
杰克 昨天我刚把镐放下要吃饭的时候,发现了耗子。但是在坑道里你对耗子也没办法,它们跟我一样饿得要死。
玛丽 得,我是尽量把它捆得紧紧的。(看钟)现在得赶快,否则你真的要迟到了。你忘了你的灯了。如果我不起来帮你的话,事情会怎样呀?
杰克 全是因为想你。(拿灯)
玛丽 等你下班了,你有的是时间想。
杰克 (在中门口)我一下班就会马上回来,所以你最好准备好。
玛丽 我早就会准备好的。
杰克 好吧,那就这样了。
玛丽 是。
【杰克出。】
【玛丽把门开着,在那站了一会儿,看着他走远,他往窗户远处的方向走去。天渐亮,从门洞里可以看见第一道灰蒙蒙的曙光。她把门关上,把窗帘拉开。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埃伦·泰德斯雷——杰克的母亲从右门上。她是个老妇人,瘦小,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她全身都穿黑的。门打开时,玛丽从窗帘那里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向她走去。】
玛丽 怎么啦?舅妈……您起得这么早。
这后面是什么话?生生咽回去了。
埃伦 (站在门边)是呀,杰克走了吗?
玛丽 他刚刚走。有事吗?
埃伦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在他走以前看看他,就是这么一回事。
玛丽 我去追回他好不好?他刚刚走。
埃伦 让他迟到吗?不,我们不应该这样做。这只是个胡思乱想的念头罢了。我以为我赶得上看他 一 眼 。但是我不愿意让他迟到。他总以能赶上第一班罐笼而自豪,如果我没事儿叫他回来的话,他会非常生气的。
为什么?什么念头?
玛丽 您为什么不在屋子里喊我们呢?
埃伦 我不愿意这样做。
玛丽 (困惑但安慰她)唉,很抱歉,您在我把屋子通通气以前就起床了,结果什么也没有捞着。
埃伦 不要这样说,孩子。
玛丽 (活跃地)得,您坐下吧,我来生火做早饭。屋子马上就会暖和起来的。
埃伦 (心不在焉地)好。
【埃伦无精打采地走过去顺服地坐在摇椅上。玛 丽从炉子里拿出些柴枝和纸,跪下来生火。】
为什么?脑子里在想什么?
玛丽 今天早上有些冷。(没有回过头来,继续生火,把柴枝点燃后放上煤)
【埃伦没有回答,只是把一条手帕盖在眼睛上。玛丽灵巧地站起来,看到埃伦悲痛的样子。】
为什么会悲痛?
玛丽 舅妈,怎么回事,能告诉我什么事叫您烦恼吗?
埃伦 没什么,没什么。
玛丽 但是一定有什么事。什么事叫您起得这样早呢?我离开您的时候,您还睡得香着呢。
埃伦 睡觉?是的,我是睡得很好。只是真希望我没有睡着。
玛丽 这是什么意思呢?
埃伦 只是一个老太婆的胡思乱想,姑娘。
玛丽 不,您一定得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埃伦 你会笑话我的。
玛丽 不,不,我不会。到底什么事?
埃伦 只是一个梦把我叫起来了,姑娘。
玛丽 一个梦!
埃伦 是的。(她一边叙说她的梦,一边越来越害怕)我梦到我上田里去,草是绿的,比真的还要绿。田里有牛,还有羊——不,像我们这的那样又脏又黑,却让你觉得它们是在某个地方,那儿并不老是有烟的。我在田里走,太阳光照着照着,突然黑了下来,我再也看不见牛了。打雷了,我给吓着了。当我再看得见的时候,我看见下血了,全下在我的院子里。除了血以外,什么也没有。整个田野全流满血。到处是血,除了血以外,什么也没有。
玛丽 (同情地,但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放心了)就这个把您吓着了吗?是呀,噩梦对谁来说都不会愉快的。您昨晚吃得太多了。好啦,没关系,现在一切都过去啦。您喝杯茶就会觉得好一些。我马上就把早饭弄好。
埃伦 (很感动人地说,但好像在自言自语,不是对玛丽说话)过去我也做过同样的梦,上次我做这个梦的时候,就是在坑道起大火,杰克父亲在里面烧死的前一夜。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做过这个梦,现在梦见了这个,我的孩子可上班去了,我来不及拦住他。
早晨起来心慌意乱的原因。坑道边生活的人的基本思想状态。每天都在跟死亡打交道。
玛丽 (冲到中门)也许还不算太晚。
埃伦 (好像清醒过来)回来,姑娘。(看钟)你看钟。你到达那儿以前,第一班罐笼早已下去了。我们的杰克肯定在里面。我们的杰克就是这样,总是在第一班罐笼里。他是坑道最守时的人。
玛丽 (心烦意乱地)啊,您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呢?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埃伦 (平静地)这样没好处。命运在上帝手里,不 管 我 做梦没做梦,每天对他都是一样的。我也不 知 道 有什么好烦恼。人们都说梦算不了什么。我怀疑这么注意梦是否会违反了老天爷的意志;如果他是托梦给我下警告,那么他应该早一些把梦送来,我才能拦住杰克不让他出去。
为什么现在又是平静的心态了?
这句话点明了真实的生存状态。
玛丽 (稍平静)是呀,他是在上帝手里,我们无能为力。
埃伦 (活跃地)瞧,我们只是两个蠢女人被梦吓着了。你别也跟我一样迷信。来,你忙你的吧。这样下去,我们今天就吃不上早饭了。去把壶装满。
玛丽 是,舅妈。
埃伦 (站起)我来摆桌子。
玛丽 好吧。
【埃伦从桌上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块白色的粗桌布铺上,放上两副杯子和碟子,以及一把褐色茶壶。同时玛丽从炉边拿下水壶从右门走出去。听得见灌水的声音,玛丽回进来,把水壶放在火上。】
埃伦 把煤气灯灭掉。现在没有它也看得见你。(玛丽把灯灭掉,埃伦坐在火旁,缅怀往事似的)你不会太在乎这儿发生事故吧,玛丽,在乎吗?
玛丽 不。
埃伦 我也想着你不会在乎的。人们所谈的那些事故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自从你的舅舅烧死以后,我也不记得听到过多少次警铃响了。(自豪地)那事故才叫作事故呢。几十个死亡,几百个受伤。在这一带没有一次事故再比那次大的了。我听人们说美国有过几次比这更大的事故,但是我不大注意报纸上是怎么报道的。唉,这就跟昨天发生似的。
玛丽 (在埃伦脚边的地板上坐下)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舅妈。您从来没告诉过我这是怎么发生的。
埃伦 唉,上帝保佑你,姑娘,这有什么好打听的呢。(有 力地)我们两个今天好像有些别扭。我们脑子发生事故了。
为什么?
玛丽 (试图引她说)外面出娄子的时候,它们总响起 警 铃 ,是不是,舅妈?
为什么?
埃伦 如果只是一个人在塌顶的时候给卡住了,那可不响警铃的,大事故才响警铃。(振作起来)看你的,姑娘,如果你除了事故以外没什么好谈的,那么你最好还是别说话了。我的梦和你的担心又怎么样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对于未知死亡的恐惧,对于接下来的担忧。
玛丽 我只是随便问问。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坑道就来劲了,而当一个人在地底下的时候,他常常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埃伦 现今他们下去的时候都是被监工严密监视着的,那些家伙像过去他们惯常做的那样监视着矿工,可自己并不去冒险。
玛丽 是呀,但是一个人一次忘记了就老是忘记的。
什么意思?
埃伦 (严厉地)我已经告诉你了别婆婆妈妈的。人 们 要 听到你说这些蠢话,还以为你住在坑道边还不到一个星期呢。危险总是有的,谁也不会拦阻一个天生的傻瓜说出他们的警告,但是老去想也无济于事。那儿有煤,而又必须把煤挖出来,这就是全部的事情 。你 把茶叶放在壶里了没有?
为什么?
这是故事发生的核心!虽然危险,但为了生存,就必须去做。
玛丽 没有。(站起)
埃伦 那么你最好就去放。
【玛丽从壁炉架上的茶叶罐里拿了茶叶放到茶壶里。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听到外面的铃声猛地响了起来。】
玛丽 (茶叶罐掉落到桌上)这是什么?
【铃响了一阵,在埃伦讲话以前就停止了。】
埃伦 (平静地、慢慢地,好像身体受了打击似的垂下头来)上帝的意志不可抗拒。
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玛丽 是不是——
埃伦 (逆来顺受)是的。(玛丽走向中门)你上哪儿去,姑娘?
玛丽 (停下来,对问话感到诧异)我要去坑道,看看能做些什么。
埃伦 不,你不要去。我这里需要你。
为什么?
玛丽 为什么不呢?
埃伦 (站起)就是你不去帮忙,也已经有够多的傻女人赶到那儿去看看有什么可做,妨碍男人们干活了。
玛丽 但是我们——
埃伦 瞧你的,如果我们的杰克受伤了,我们的责任就是把他看护好。跑到坑道边去对谁也没有帮助,除非你去是想人家给你照个相登在报上看看你漂亮的脸,就好像有一次杰克给我们看一个坑道塌方的照片一样。
玛丽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埃伦 不,你的做法跟我们不一样。只有那种女人,她没有丈夫或者儿子在坑道底下,她才会跑去站在 那 儿,晕倒,除了自己变得挺讨厌之外就没有其他意义。别人只是待在家里准备所需要的东西。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玛丽 我们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埃伦 我们太知道了。
必须要清楚需要准备些什么。
玛丽 杰克也可能不会受伤。
埃伦 (冷冷地)那么我们的工作全白费了。
玛丽 (呆呆地)我该做什么了呢?
埃伦 (向屋子四周看看)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来得及把许多事情都办妥。我们可能需要热水。
玛丽 (战栗)为——
埃伦 (粗暴地)我怎么知道是为了什么?(平静地向四周看看)你那满壶水就行了,我们的茶只好等一等喝。
玛丽 (心烦意乱地)我们能做什么呢?看在上帝的面上,给我一点事情做做吧。如果不做点什么,我简直要疯了。我不能就坐着等呀,等呀等的。(她的嗓门高起来,简直要喊起来了)
完全失控,不知所措。
埃伦 你最好去把他的床铺好。
玛丽 (情不自禁地掉泪了)是,舅妈。
埃伦 你哭什么呢?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我们都知道了,哭也无济于事,这对杰克也没有什么用处。如果他进来看见你这样伤心,他又会怎样呢?(玛丽擦干眼泪,抽噎着,开始把桌子上的东西拿掉)
埃伦 你这是干什么?
玛丽 我也不知道。我想……
一片混乱。
埃伦 大家得吃东西,就让它们摆在那儿。我告诉你到他房间把床铺好。
玛丽 (走着)好吧,舅妈。
【玛丽从左门处,把门关上。】
为什么要阻止玛丽?
【埃伦看她把门关好了,然后迅速地、有目的地走向中门,她把门大打开。现在天已经亮了。听得见远处人们的嘈杂声。她站在门槛上望出去。一会儿她跟谁在说话,现 在 还看得见那个人。】
假装镇定。
埃伦 怎么样?泼莉。
【泼莉·利物赛——一个中年妇女,穿着木底鞋、灰色裙子和衬衫,从头到肩披着一条围巾,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口边上。】
泼莉 绳子滑出来,罐笼就飞快地往下掉。你儿子去上班了没有?
埃伦 是第一班罐笼掉下去了吗?
泼莉 是的。
埃伦 我儿子就在里面。
泼莉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最坏的情况了。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装滑车。他们很快就会把里面的人弄上来。
埃伦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家那些人在哪儿?
泼莉 我家那些人很好,都安全地睡在床上呢,昨晚上喝得烂醉,睡过头了,谢天谢地。
埃伦 不管他怎么样,泼莉,他们都会把他送来的。
泼莉 是,我们都希望自己来处理我们自己的人。姑娘上哪里去了?去坑道上了吗?
埃伦 去给他铺床了,万一他回来的话。
泼莉 (赞许地)这就对啦,别让她出去。
埃伦 只要我做得到就不会让她出去。她是想去来着,可是我不让去。在一切事故以后的坑道口景象是不适宜于年轻人看的。当那些人给弄上来的时候,如果她在那儿看见了就会毁了她的一生。
前面阻止女孩出去的原因。
泼莉 是呀,我也不会去了,我曾经看过几次,只要办得到我就再也不要看了。
埃伦 进来,好吗?
泼莉 好,并且最好还是把门关上,别让她听见声音,否则她又要想去。
埃伦 是呀,她们年轻人就是坐不住。
泼莉 这倒是事实。想起坑道着火的那天,那时我只不过是个年轻的女人,我的母亲也没有头脑,没有拦住我不让出去。我永远忘不了那景象,到现在我都还会梦见它。
埃伦 你也坐下吧,泼莉。像这种时候有个人做伴真是太好了。
泼莉 (坐下)谢谢你。
埃伦 是呀,这是你永远忘不了的事。这就像只是前几天的事一样,我听到门铃大响,然后我的男人给抬进来了。他简直烧焦了,我只能从他戴的耳环上才能认出他来,他因为眼睛不好,所以戴了耳环。后 来 人家告诉我说,在他去坑道的路上,一只野兔曾经跑过来挡住他的去路,但是他总是固执得很,不接受警告。现在罐笼又掉下去了,我的儿子就在里边。我家男人都没有了。
为什么?
【左门打开,玛丽站在门口。那两个人没有看见她。】
泼莉 也许他没有死。
埃伦 (绝望)昨晚上我做了同样的梦,当他父亲死的时候我也做了这种梦。
泼莉 (也觉得希望很小)在生活中我们总是面对死亡。再没有比这话更正确的了。
点题句。
埃伦 特别是靠煤生活的人。有种女人,她在管家的时候,发现煤用光了,她就用钱去买煤。我们在这里所付出的代价可就大多了。我们付出的是男人们生命的代价。
泼莉 (安慰地)但是想想他不是被烧死就已经是个安慰了。我简直受不了被烧死的尸体。
埃伦 (同意)是呀,摔死比烧死要好一些。
多么可怕的安慰。
泼莉 你还可以从丧葬协会里拿到钱。
埃伦 哦,是呀,我会很体面地把他葬掉的。
泼莉 这常常是一个安慰。当你知道他有个很体面的葬礼,似乎你对其他的就不会那么在乎了。他是你的好儿子,这就够了。
埃伦 哦,是的,他是个好孩子。可能他有时候把钱花在赛马上,或者星期日早上出去鬼混,那只能 说 他 是个人,而不是穿裤子的天使。
对男孩进行盖棺论定,有缺点,但是总体上是个好人。
泼莉 对我家那些人,我还说不上来这些呢,懒惰、醉鬼、饭桶,就是他们,父与子全一样。提起这事,说来也怪,老天爷自有他的道理。我那几个要不是昨晚上喝得烂醉,说不定今天也跟你的杰克一起在那罐笼里了。
对于有缺点这个事情的理解:是好事!
玛丽 (平静地)现在我要去坑道了,舅妈。(她向中门走去)
埃伦 别忙,姑娘。
玛丽 我等不了,我一定得知道。
埃伦 你坐下吧。
玛丽 (狂热地)我不能就坐着听你们俩那样谈天。你们先是说一个人死了,然后怎么葬他,等一会儿你们又要讨论墓碑上该写上什么了,而你们始终还不知道他究竟是否受伤了。
玛丽无法理解两个老人的行为,她们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
泼莉 你就安静坐下来吧,姑娘。你最好还是等着。
玛丽 哦,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做成的,你们两个人。你们居然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好像没事儿一样。
无法理解,在情绪上就会越发激动。
埃伦 我们太老了,知道我们帮不了什么忙。你把床铺好了没有?
玛丽 铺好了。
埃伦 那好吧,在我屋子里的食品橱里有一瓶白兰地。我们可能需要它。
玛丽 我去拿。(敏捷地从右门下)
泼莉 她有点烦躁。
埃伦 是呀,一个年轻人要她保持镇静是很不容易的。她对这种状况是很不习惯,她不是跟我们一样生活坑道边的。她的母亲嫁给了布莱克伯恩的一个纺织工人,她是在工厂边长大的。你不是生在坑道边,就需要一两年才能适应这种生活。
是真的适应了麻木,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泼莉 是呀,我们已经很习惯于想象我们男人的突然死亡。
对于靠矿生活的人们来讲是多么艰辛。
埃伦 但是只要我能拦得住她,我一定不让她跑到坑道口去。我们一定得拽住她。你想想看我们还需要些什么?
泼莉 我也想不出还要什么。
埃伦 也许我们需要一些布来做绷带。
泼莉 不,用不着。在我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到场了,还有救护人员,他们什么都有了。但是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我们都得把她拖住在这儿待着。
为什么要这样做?
埃伦 是。(看着中门)
【泼莉学她的样,然后看着埃伦。】
埃伦 你帮我把它锁上?我不像平常那样行动方便了。
泼莉 门吗?
埃伦 是的。
泼莉 是呀,这就对啦。(起身向中门走去)最好让她认为你待她不好也比让她出去看那种场面强。(她把门锁上,把钥匙交给埃伦,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埃伦 谢谢,泼莉。(她把钥匙放在口袋里)现在和我谈天,把她的注意力从那件事情上引开来。
这是她们的苦心。
玛丽 喏,白兰地拿来了。(放在桌子上)
埃伦 好。
【稍等片刻。两个老妇人试图谈天,先是泼莉在座位上往前挪动了一下,好像要说话似的,但是又往后一靠,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埃伦也跟她一样表演了一番,玛丽向中门靠近了一点。埃伦拼命往四周看,想找个话题,最后看 到 白 兰地,赶在玛丽走到门边以前开口了。】
女人们想表现得若无其事,但真的很难,她内心的苦远比玛丽要大。
埃伦 我好像觉得瓶子里不止这一点白兰地。
泼莉 (感谢她开了个头)在屋子里能顺手拿到这东西就不错了。
埃伦 可不是嘛,这东西对下巴颏痛倒是挺有用的。
泼莉 就是这样嘛。在一个挺冷的早上,跟一杯茶一块儿喝下去就挺不错的。玛丽 还有什么吗?
埃伦 哎!我也不知道还要什么,玛丽。(玛丽往门边移动)让我想想看。(玛丽又停了下来)没有了,我所想到的就这些了。
玛丽 (平静地)那么,现在我要走了。
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埃伦 不,你别走。
玛丽 为什么不呢?舅妈。
埃伦 就因为不让你走。你就在你现在的地方待着。
玛丽 让我走,我一定得走。(向门边走去要开门,惊讶地向四周看看)门锁上了?(又想法开)谁把门锁上了。(抬头看)钥匙呢?你们把钥匙弄到哪儿去了?
埃伦 坐下,姑娘。我叫你别去,我就要保证做到。来,安静地坐下,别那么疯疯癫癫地像个疯子似的。你就别碰那扇门吧。
玛丽 (还是抓住门把手)让我到他那儿去。
埃伦 不准去。
玛丽 【发狂地——还在门边。我一定得去,一定。我爱他,我爱他。】
埃伦 (起身)你以为我不爱他吗?是呀,那种场面远比像你这样会爱人的姑娘好。(自豪地)我是他的母亲。
这是做母亲的心声,多么艰难的情绪控制。
玛丽 (向她走去)哦,做做好事吧。您不懂,是我把他撵走的。在我没有给他回音以前,他不想走,可是我就不告诉他,我要等到晚上再说。是我想把他送上死路的。
埃伦 这姑娘疯了。
所有疯狂行为的根源。自责!把杰克“死亡”的原因归到自己身上。
玛丽 让我走。
埃伦 不。
玛丽 你不让吗?
泼莉 安静些,姑娘。这是为你好。
玛丽 你们为什么把门锁上?你们在欺骗我,你们真残酷。我在这儿待着没有什么好处,让我到他那儿去。我一定得去,我要去。
【玛丽走近埃伦。这两个人彼此面对面瞧了一会儿,突然响起重重的踢门声。】玛丽 (嘶哑着嗓子低语)怎么回事?哦,天啦,怎么一回事?
【埃伦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慢慢地往门边移步。她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把门大大地打开。杰克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他上衣底下的纽扣扣着,右胳膊戳在里面。】
埃伦 亲爱的。(她想拥抱他)
这句话,母亲所有的力散掉了,由极悲转为极喜。
杰克 (用左胳膊挡住她)慢着点儿,妈妈,注意我的胳膊。
埃伦 断了吗?
杰克 是的。医生马上就要来装好它。但是他们得先忙其他很多事情。比我情况坏的多得很呢。(他走进来坐在摇椅上)
埃伦 谢谢上帝呀!(她把手遮住脸)
母亲彻底失控,任由情绪自由宣泄。
杰克 不,妈妈,全过去了。没有什么好哭的,摔断胳膊也没有什么好感谢上帝的。(他把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喂。(瞧着玛丽)
玛丽 哦,杰克。
杰克 你要跟我说的就这些吗?已经下班了,姑娘,也可以说还没有上班就已经下班了,不过那没关系。我是来听你的回音的,姑娘。
依旧执着于“那件事”。
玛丽 你这个傻瓜,你一直都知道是什么答案的。哦,杰克,杰克,我以为你死了。
杰克 你想错了,我不是死的料。那么,你要我了?
玛丽 是。
杰克 我的胳膊一上好,就去找牧师出份结婚通告。我的手要一段时间来恢复,我想结婚可以很好地填补这一段空闲。
——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