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回 拒报恩水龙绝冰媒 抗顽敌阳明接帅印
且说衙役策马如飞而至,找到诸知县,气喘吁吁道:“禀报老爷,四窗寨土匪传出话来,三日内要率领一千人马血洗余姚城,杀得鸡犬不留。城内百姓闻知,无不惊惶,纷纷扶老携幼出城逃难,请老爷定夺。”诸知县得报大惊,急忙起身,向王爷爷躬身施礼道:“匪情危急,事关全县百姓生死存亡,本官当火速回去,筹划退敌事宜。恳请众位义士,助我一臂之力,以解百姓倒悬之灾。”爷爷是一家之主,他的话在家中一向一锤定音,他慨然道:“请老爷放心,家乡有难,匹夫有责。大敌当前,我王家儿孙,助老爷略尽绵薄之力,义不容辞。”诸知县连声称谢,正欲离去,爷爷又道:“老爷且慢。圣贤有训,‘施恩图报非君子也’,请老爷把银子并礼物带回,以捐助遭受匪害的百姓。”诸知县心下道,这老人家虽不曾考取功名,却是义薄云天,可敬可佩,道:“老人家,此乃本官并众位乡贤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爷爷执意不收,几经劝说,最后留下果品等物,银两全数退回,以助作退匪之资。然后,诸知县父女告了辞,策马而去。
次日天刚亮,阳明偕同众义弟就起了床,整理行装,来向爷爷、娘亲拜别。爷爷心里不舍,可眼下土匪猖獗,余姚城危如累卵,百姓有血光之灾,自家也在劫难逃。当此危急关头,王家子孙,岂能作壁上观,不施援手?儿孙们去打土匪,纵有万千个舍不得,也得舍!经再三叮嘱后,就放手让他们离去。郑氏禁不住泪如泉涌,在公爹前却不敢哭出声来。伙伴们拜别爷娘,策马而去,一路上只见民众一个个惊惶失措,所过村庄无不是娘哭儿啼,鸡飞狗叫,俱是大难临头景象,不禁摇头叹息。
到了县衙前,见诸知县父女正与衙役、民众一起,挽起袖管在那里搬石运泥,修葺城墙。阳明赞叹道:“诸知县真不愧是位爱民如子、与民同心的好官,琼瑶小姐也是一位深明大义的闺阁君子。”范虎道:“这叫作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有其父必有其女。”米豹道:“女儿跟着父亲做,照着葫芦画瓢,不走样。”阳明等人说着,赶紧下马,上前施礼,诸知县放下手头活计,把阳明等人引进府衙,阳明道:“老爷,眼下军情紧急,来不及细叙,学生欲与众位义弟先去探察一番余姚城四周,然后筹划拒敌之策,未知妥否,还请老爷定夺。”诸知县道:“如此甚好,有劳各位义士了。”于是,阳明一众离衙策马而去。
余姚城乃浙东古县城。由南、北两城组成。北城始建于东汉建安五年(200),吴将朱然为余姚长,于姚江北岸龙泉山以东围城一里二百步,高一丈,厚加倍。到了元至正十七年(1357)方国珍召民众扩建北城,城周围高1.8丈,基宽2丈,设东通德门、西龙泉门、南齐政门、北武胜门和后清门五座陆门,设东水阊、西水阊和小南门三座水门,四门环江为濠。县城范围比原先扩大十倍。到了明洪武二十年(1387),汤和命绍兴后所千户增治垒堞。经历百余年风霜雨雪,到阳明一众巡察此城时,已是千疮百孔,多处倾圮,几道城门仅靠朽木支撑,就连大风也挡不住,更休说御敌了,使人不禁扼腕浩叹。
回到县衙,阳明迫不及待向诸知县建议,当务之急,是增兵修城。诸知县亦赞同。于是兵分三路,一路人马向宁波知府求救,请知府派援兵来助,对犯境贼寇形成内外夹攻之势;一路人马劝说并安顿散居于城外的百姓,入城暂居;一路人马招集强壮民众,加固城墙,多备滚木、箭矢、石块以抵御贼寇攻城。余姚民众尝够匪祸之苦,听到号召,纷纷响应,别说男子,甚至妇女老人也赶来抢修城墙,一时万众一心,同仇敌忾。
且说那一日,毛员外待等阳明等义士乔装成新娘、丫鬟、管家等,被贼人吹吹打打抬上山去后,当即召集全家人,仓皇离家,逃到慈溪山岙里的一户亲戚家避难。那里虽然已与余姚城相隔数十里,毛员外仍是大门不出,提心吊胆,魂不守舍,只得跪在菩萨跟前烧香叩头,求佛祖保佑。次日有消息传来,说是英雄们已救回诸知县并乡绅富户,平安归来。毛员外得报,大喜过望,一家人无不额手称庆,连呼老天有眼,保得义士们平安归来。
秀云小姐听到喜讯,更是热泪盈眶,思绪翻腾,想起水龙在闺楼时的一言一行,救命时的软语劝慰,戏谑调笑间的情意绵绵,点点滴滴,如甘泉汩汩沁满心间,魂牵梦萦,挥之不去。又寻思自己与他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他不仅挺身救己性命,百般劝慰,还义无反顾,舍生忘死,替自己乔装成新娘,闯虎窝狼穴,世间竟有这等重情重义的君子,善良温柔的男儿!救命大恩,再生之德,何以为报?若能与他终生相守,白头偕老,此生再无别的奢望了。有道是人间最苦是相思,秀云小姐为绵绵情思缠绕,白日里无精打采,茶饭不思。夜晚睡在床上,四周寂静,耳边唯有窗外风吹树叶沙沙声、更鼓笃笃声、远村黄犬遥吠声,声声入耳,扰得芳心片刻不得安宁,再难入眠。索性起得床来,点灯看书。书也看不进,又展开文房四宝,写下一首诗,直抒胸臆:
凄风吹落百花蕊,独有娇黄斗寒开。
西园梅花东园竹,何时移作一处栽?
秀云明白,丫头小莲虽是闺阁心腹,无奈年龄太小,对情爱一知半解,似这等心内情愫,如何与她相商?又羞于告诉父亲,只得叹息自己命苦,亲娘离世太早,不能替女儿解忧。想着想着,不禁伤心落泪,湿透绣帕,双目红肿,又恐老父担忧,只得百般掩饰。如此日夜煎熬,容颜憔悴不已。
毛员外见女儿这般情状,怎会不愁忧,却又不便追问。女儿是他掌上珠、心头肉,两人一直相依为命,几次旁敲侧击,委婉动问,女儿不是泪眼盈盈,便是叹息离去。又询问丫头小莲,也问不出一点眉目。直至小莲偷偷给毛员外看毛小姐写的诗,毛员外才琢磨出点味道,寻思道:“莫非女儿是为终身大事而操心?唉,也难怪,这婚姻大事,真把她害惨了!先是陆埠镇施家公子,刚要纳聘,就遭四窗寨土匪灭门。继而被四窗寨魔头窥见,欲强娶为压寨夫人,因此寻短见,多亏了水公子搭救,才保全女儿一条性命。如今虽有自己庇护,衣食无忧,可俗话说,长棚盛宴,终有散时,自己终非她终身之靠。也罢,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尽早觅一户好人家,将她嫁了,既遂了女儿心意,亦了却一桩心事。”
毛员外为寻觅乘龙快婿,搜肚刮肠,四处打听,又请媒婆推荐,挑挑拣拣,最后总算选中余姚县丞贺老爷之子贺公子。贺公子才貌尚可,又有官亲倚靠,算是高攀,甚觉称心。自古以来,儿女婚姻由父母做主,毛员外思量尽快定下这门亲事,继而一想,不妥,女儿婚事几经波折,已经对不起她了,倘若这桩婚事非她所愿,后悔就迟了。想至此,便跑去与女儿细说,谁知女儿一口回绝,道:“父亲,女儿这条命是水公子所救。女儿与他素昧平生,他义薄云天,为救女儿舍生忘死,似这般好男儿世间罕见。父亲所说官家之子、富贵之家,在女儿眼里,纵然官至宰相,富可敌国,亦如过眼浮云,毫不动心。女儿对父亲实话说了罢,此生非水公子不嫁。望父亲成全女儿心愿。”
毛员外听了,呆了半晌,道:“女儿之言,为父理解。但如今匪患未除,为父又听说,四窗寨贼人扬言要踏平余姚城,杀尽城里人。诸老爷恳请王公子、水公子等义士,守城拒敌。眼下正在抢修城池,准备与贼寇决一死战。有道是刀兵无情,生死难卜,水公子平安,则上上大吉,倘有不测,如之奈何?”秀云道:“父亲,女儿之心坚如磐石。女儿生是水公子之妻,死为水公子之鬼。水公子若有不测,女儿就去庵堂落发为尼,此生就在青灯古佛前,替公子超度。”毛员外听了,不住抹泪,道:“唉,满天下无这等奇伟男子,亦无这等痴情女子,为父算是知晓你心意了。也罢,为了却女儿心愿,为父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就托人去向水公子提亲。”毛员外说是这么说,这节骨眼,又能请谁去提亲呢?
毛员外派人去打听有无熟悉水公子之人。回来说,义士们乃乞丐出身,孤苦贫穷,以种菜卖菜为生,居住在王家祠堂。毛员外听了,又多一层顾虑。毛家富冠全镇,富家小姐去嫁个乞丐,牛头对马嘴,门不当户不对哪!既不相称,日后怎生过活?水公子这般家境,女儿未必知晓。回头就把打听到的实情告知女儿,秀云道:“父亲休要顾忌,女儿嫁的是他堂堂七尺男子汉,是他白玉无瑕的一颗心,不是高门大户,更非荣华富贵。他讨饭,女儿挈篮,他吃粥,女儿喝汤。”毛员外听了,只顾摇头叹气,心中寻思:“也罢,他缺吃少穿无室无家,老夫就招他进门来,做个倒插门女婿,还有半子之靠哩。”这么一想,也就乐意了。只是眼下托谁去说媒呢?突然想到了一位远房亲戚,就是王家竹轩公媳妇郑氏。这日,他拎着礼物,喜滋滋来到王家,竟意外得知王公子就是郑氏儿子王阳明,水龙等人是阳明的结拜兄弟。毛员外说明来意,郑氏一口答应。这下毛员外放心了,这门亲事算是三个指头撮田螺,十拿九稳了。
郑氏既答应下来,巴不得说合后即刻回复,以了却一桩心事。当时水龙与义兄弟们在县衙备战,她就差人让儿子通知水龙回家一趟。阳明不知娘亲所为何事,也不敢违拗,就命水龙回家见母。郑氏见水龙急匆匆赶来,就单刀直入道:“龙儿啊,侬已长大成人,该想想成家立业大事了。前些日子毛家派人来说亲,说秀云小姐感念侬舍生忘死,救她性命,决意要嫁侬为妻,报侬大恩,侬可愿意?娘听说,这位小姐貌美如花,心慧手巧,是镇上万里挑一的好闺女。有这等好媳妇送上门,龙儿真好福气。”水龙沉吟半晌道:“娘啊,孩儿知晓,毛小姐是人中之凤、千金小姐,官宦富绅子弟尚求之不得。非是孩儿不孝,不听娘言,这桩婚事实在应允不得。”郑氏不解道:“这却为何?”水龙道:“这门亲事有三不可允。娘亲想啊,那日救她一命是偶然,男子汉岂可见死不救?此后乔装新娘,混入匪窝救人,更是义不容辞。施恩图报,还算什么英雄好汉,岂不遭人耻笑?此一不可允。孩儿追随大哥,立志精忠报国,势必血战沙场,出生入死,刀光剑影,难免遭遇不测,岂不害小姐一生无依无靠?此二不可允。孩儿是穷苦无依的孤儿,她是富家千金小姐,凤凰配野鸡,门户不相当,此三不可允。孩儿请娘亲婉言谢绝为好。”郑氏听了,甚是感动。心道这孩子真是好心肠,遇事先替别人着想,实在难能可贵。无奈,只得将水龙所言告知毛员外。
毛员外得到回复,不住赞叹女儿好眼力,似这等好男儿,值得女儿托付终身。如今既已谢绝,强求不得,只得将水龙所言告知女儿。秀云听了如冰水浇烈焰,心如死灰,一肚子委屈,闷在心里。此后,她将自己关在房内,整日长吁短叹,茶饭不思,病恹恹愈加消瘦,还悄悄做下几件缁衣,欲觅一处庵堂剃度做尼姑去。一日,秀云昏昏沉沉倒在床上,恍惚间来到一个地方,但见四周飞崖峭壁,泉声潺潺,松柏耸天,翠竹成林。寻思这等超凡脱俗胜景,不是神人居所,就是仙道洞府,如能遇到神仙,正好问询自己的姻缘如何。忽见一位白发老翁从曲径处走来,手持竹杖,生得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知他不是凡夫俗子,忙上前施礼道:“请问仙长,奴家应如何称呼?”老翁道:“老夫乃月下老人是也,在此乾坤洞修炼,掌管人间男女婚姻。”秀云听罢大喜:“奴家毛秀云,正为婚姻事痛苦不已。恳求仙长替奴家查看一下,奴家与水龙公子是否有缘婚配?”老翁笑道:“哦,侬算是问对人了,方便,方便。侬且等候片刻,待我为侬取姻缘簿查看便是。”老翁进洞府取了簿子,放在三生石上,揭开一看,上写道:“水龙该配毛秀云。”秀云大喜,赶紧拜谢仙翁,仙翁道:“侬且放宽心,不必焦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忽然晃晃悠悠醒来,原是南柯一梦,细思梦中情景,心如死灰复燃,便有了主意。
且说毛员外为女儿婚事,抓头皮挖脚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破解之法。情急之下,就向亲戚家问计。亲戚想了一会儿道:“此结易解。”毛员外道:“易解?怎么个解法?请道其详。”亲戚道:“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侬越俎代庖替她凑姻缘,很可能适得其反。她既一心要嫁给水公子,心中定有主张,侬不妨把这颗烫手山芋,仍抛还给她,叫她自己去破解。”毛员外想了许久,确是没法中之一法。回头就对女儿道:“儿啊,侬的婚姻大事,为父已无能为力。待等水公子打了胜仗回来,为父带侬去犒劳,侬两人对面锣对面鼓,自己说去,他见侬真情实意,心结解开,回心转意也未可知。”秀云听了,暗思与梦中仙翁所言相合,确是好办法,也就点头应允了。
且说四窗寨贼寇自吃了大亏后,欲伺机报仇雪恨。俗话说“伤枪野猪恶如虎”。大魔头洪宝娶亲不成,还被绑着吃屙,外加削掉一只耳朵,满肚恶气难以发泄,待耳伤稍愈,就急不可耐把头领们召集一起,商议出兵攻打余姚城事宜。洪宝道:“各位弟兄,此次为兄娶亲,思虑不周,阴沟里翻了大船。侬等有话说话,有计献计,帮为兄雪此奇耻大辱。”二当家邬刁道:“大王且放宽心,休要烦恼,报仇事大,须臾难忍。何况俺四窗寨如今兵精粮足,攻破余姚城易如反掌。俗话说得好,杀鸡焉用牛刀,大王只需坐镇大寨,小弟明日带领五百名喽啰前去攻打,定要血洗余姚城,待等牛车装满人头、金银、粮食,还有美女,得胜归来,为大王报仇雪恨。”洪宝喜道:“二头领豪气冲天,果然有开国大将军气概!俺在此备下美酒,就等二头领旗开得胜,欢呼凯旋。”
话音未落,赛诸葛插嘴道:“大王哪,出兵攻城事大,还宜三思而后行。此次四窗寨遭袭,伤了锐气,本军师以为,并非力不如敌,实是‘大意失荆州’。二头领此番领兵下山,攻打余姚城,勇气可嘉。只是单枪匹马前往,未免小觑了对手。若遇强敌,孤掌难鸣,谁来接应?领军打仗,应慎之又慎,须有万全之策,才能稳操胜券,若贸然前往,后患难料。”邬刁听了,不以为然道:“军师真胆小如鼠也。攻城略地,须有一往无前之勇气,若扭扭捏捏,一步三回头,如小脚老太婆走路,何年何月才能夺取江山!大王,俺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破城而归,任凭大王惩处。”三头领石秃见两人杠上了,劝说道:“大王,俺觉二哥所言,正合小弟之意。凭借俺四窗寨之威,二哥此行,必能胜利归来。当然,军师所虑亦不无道理,出于谨慎,不如明日由小弟带领三百弟兄前往接应,以保万全。”洪宝赞道:“三弟所言,正合俺意。”
且说宁波知府接到余姚知县诸仁求救急报,下令张千户带五百将士前来助战。兵到余姚,诸知县迎接入内,并与阳明等人共商拒敌之策。当时就有探子来报,说是四窗寨二头领邬刁率领五百名喽啰,前来攻打余姚城。诸知县得报,寻思城已修了,救兵也到了,当务之急是指定指挥打仗之人。扫了周围一眼,看来这指挥一职,非张千户莫属了,亦算是尊重,遂道:“各位,战事紧迫,下官乃一文弱书生,对沙场点兵作战,一窍不通,难拒顽敌。还请千户大人指挥作战,下官和各位义士听候大人调遣。”张千户连忙推辞道:“不可,不可。下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如何指挥作战?青竹竿挑石柱,力不从心哪。还是另请高明的好。”诸知县眼看战事急如燃眉,不容拖延。环顾四周,唯有王公子可担此重任,遂又对阳明道:“王公子忠肝义胆,文武兼备。又是惠明大师高足,文韬武略高人一筹,此次拒敌作战,事关全城百姓生死存亡,还请勉为其难,指挥全县军民作战,为桑梓立不朽之功。”
阳明看眼前众人,确无人能担此责,沉思片刻,起身道:“诸大人容禀,眼下家乡父老有倒悬之灾,责任重逾千钧,学生纵年少无知,才疏学浅,也不敢固辞。然力所不及,非是不允,是不宜也。”诸知县道:“这却为何?”阳明道:“行兵打仗,须名正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学生既无官吏之名,又无官吏之权,怎能指挥军民,作战拒敌?”诸知县道:“王公子所言极是,是本官考虑欠周了。本官以知县之职权,统帅全县军民,公子少年英雄,请以少帅之名,代行知县权责,受托剑印,统领官民拒敌,如何?”阳明作礼道:“如此,学生恭敬不如从命了。”诸知县遂向阳明递上印绶,阳明也不推辞,接了印绶,算是以少帅之职上任了。
阳明接受少帅之职,就是蚂蚁背螳螂,重任在肩。事不宜迟,权且将知县衙门大堂充作发号施令的大帐,于正中交椅上落座,点将应卯,颁布军令军规,各人遵令行事,不得违犯。当即委任水龙、范虎、米豹三位义弟为偏将军,各镇守一道陆门,张千户镇守后清门,阳明自守通德门并巡视各门,相机救援。诸知县则带领青壮民众,配备船只,镇守三道水门。布置停当,就有探子来报,道:“禀报少帅,四窗寨二当家邬刁带领五百喽啰,已到龙泉门下,即将攻城,请令定夺。”阳明道:“再探。”遂起身出府,骑马往龙泉门而去。
龙泉门守将水龙,荣任偏将军之职后,辞别阳明,出了衙门,骑上他那匹会烂屙的宝马,来到龙泉门。登上城楼,眺望前方,只见大路纵横,一马平川,远处是连绵山峦。心中正思考拒敌之策,忽见大路远方来了一群持刀执枪的匪徒,约有数百之众,为首的骑着一匹枣红大马,手执大砍刀,耀武扬威杀奔而来。水龙随即下令紧闭城门,备足檑木、石块、弓箭,镇守在城楼上。片刻后,贼寇已兵临城下,齐声呐喊,杀声震天,此时水龙才看清土匪头子邬刁的真面目,只见那人生得吓人:
头戴铁盔飘流苏,身穿狗皮裹腿裤。
豹头平贴狮子鼻,浓眉斜插狼眼露。
猴腮短须稀疏长,一脸横肉黑乎乎。
定是地狱漏了底,致令恶鬼乱姚府。
水龙不曾上过战场杀敌,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全不把贼酋放在心上。他寻思:大哥说过,对敌作战须随机应变,智取重于力取,方能以弱胜强。眼下本少爷先给他尝尝以静制动的厉害。主意想定,见贼寇在城下纷纷架起云梯,即将攻城,水龙命令士兵潜伏城头,听令出击。从城楼向下望,见贼寇已似蚂蚁爬树般爬至半城高时,水龙“杀!”的一声令下,守城士兵立马将檑木、乱石抛下城去,打得正往上爬的贼寇头破血流,纷纷跌下梯去,地上留下无数尸体,没死的逃命不迭。水龙见攻城贼寇溃逃,寻思草寇毕竟是乌合之众,此时正好打落水狗,便命令兵士坚守城楼,自己提枪下楼,骑上宝马,欲开城门厮杀,不料被人一把扯下马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阳明大哥,便道:“禀报少帅,贼子攻城失利后退,正是杀敌良机,请允末将开城门杀了那魔头。”阳明道:“水将军少安毋躁。眼下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敌虽失利,气焰尚炽,若此时出战,我军伤亡必大,非战之时。等待敌寇再而衰、三而竭后,再出城杀敌不迟。”水龙只得作罢。
邬刁见攻城失利,城内又坚守不出,若这般僵持,必将无功而返,还得受军师讥笑,当下急得暴跳如雷,一边组织喽啰再次攻城,一边刺激守将出战,命令喽啰大声叫骂道:“城内乌龟听了,战又不战,降又不降,做缩头乌龟不成?还不速速挨个伸长脖子投诚,本大王饶侬等不死!”但不管如何叫骂,里头就是闭城不出,气得邬刁咬牙切齿。再次攻城又不成功,邬刁急中生智,变换攻法,一边下令喽啰将火药堆于城基,以打开缺口,一边命人擂动大鼓,扛起巨木,一齐撞击城门,意欲撞开城门,杀进城去。水龙见城门被撞得摇晃不止,又听到城基处火药爆炸,贼寇污言秽语挑衅,气得青筋暴绽,又欲开城与贼子决一死战,阳明劝道:“将军还须忍耐,兵书有云,头鼓锐,二鼓衰,三鼓竭。如今敌人攻城虽渐见衰弱却尚未衰竭,只管坚守不怠,待时机成熟,即可出战。”
贼寇几次攻城,皆无功而返,且伤亡不少。此时已过晌午,喽啰们早已疲惫不堪,肚子也闹起了空城计,牢骚满腹。邬刁无奈,只得下令就地造饭稍歇。令一下,正中喽啰们下怀,他们把兵器一丢,横七竖八就地卧倒,等候进餐。阳明在城楼见此情景,知道时机成熟,便对水龙道:“将军守好城门,待本帅出城杀那匹夫!”水龙道:“少帅说哪里话,守卫龙泉门,末将责无旁贷,岂敢有劳少帅。末将这就去会会恶鬼。”阳明道:“既如此,贤弟听好了,这贼子生得粗壮,凭蛮力,侬非他对手。故只宜智取,不可力敌。”水龙说声“明白”,快步下了城楼,跳上烂屙宝马,带领一百余名兵士,打开城门,“杀!”的一声大喊,冲出城去。土匪喽啰们正席地用餐,突然见官兵杀来,不由得惊惶失措,起身四散逃逸,来不及逃遁者,被官兵砍杀无数。
邬刁正眯眼稍息,突然听到喊杀声,只见一员少将冲出城来,赶紧起身上马,举刀上前迎战,大喝道:“呔!兔崽子报上名来,速来本头领刀下领死!”水龙道:“呸!哪里来的疯狗!侬且听好了,本少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少帅麾下偏将军水龙是也。速报狗名,让本将军把侬狗头砍下来当夜壶!”邬刁举刀道:“巧嘴滑舌的小鬼,死到临头,还敢犟嘴。俺乃四窗寨二头领邬刁是也,看刀!”催动战马直奔水龙而来,刀光一闪,“嗖”地从水龙头顶砍下,水龙眼疾手快,举枪一挡,“当啷啷”一碰击,溅起无数火星,坐下烂屙马挡不住,接连后退三步才站住,水龙双肩也被震麻了。暗道魔头果然力大如牛,好不厉害。这时只见钢刀又从脊梁骨劈下,水龙赶紧抬枪一档。刀来枪往,枪刺刀劈,咯啷叮当,叮当咯啷,前遮后拦,上护其身,下护其马。杀有十余回合,水龙已是汗流浃背,寻思凭蛮力,本将军是比不过他了,得照少帅说的,多动脑筋,随机应变,以智取胜。
水龙边招架边后退寻思取胜之法,还未想周全,谁知一条土坎挡在退路上,说时迟那时快,“扑通”一声,那匹烂屙马的前腿陷进坎沟里了,马头着地,马屁股高高翘起。水龙赶紧夹紧马脖子,才未跌下马来,肚里有话道:“我的宝马啊,少爷自出娘胎,这是第一次领兵打仗,要是吃败仗归去,这脸还往哪搁?侬得给少爷争口气,打个胜仗。”只可惜,他肚里说的话,马可听不见也听不懂。邬刁见水龙坐骑卡在土坎里,不由得放声大笑道:“好小子哎,侬的死期到了!把头伸出来,催命老爷这就赏侬一刀。”边说边举起砍刀,从头顶一刀劈下。哎哟,这一刀非同小可哪,水龙命悬一线,说不定连人带马都要被劈成两截。水龙能否逃过这一死劫?欲知后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