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诉衷肠秀云获真情 解疑难琼瑶传书简
且说魔头洪宝见余姚军民如洪水一般杀奔而来，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细想，一声令下：“撤退！撤退！”一提缰绳，率先落荒而逃，众喽啰见大王抢先开溜，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树倒猢狲散，溃逃的喽啰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又苦无地洞可钻，像无头苍蝇一般。阳明见草寇们丢盔弃甲而逃，正欲追击，转而一想，为帅者身系百姓安危，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眼下却是敌情不明，路径不熟，贸然追击上山，易中埋伏，得不偿失。想至此，遂拨转马头，下令道：“鸣金收兵！”
阳明带领将士得胜回来，城门大开，余姚百姓扶老携幼，敲锣打鼓，夹道迎接。阳明见此情景，有感于父老乡亲的深情厚谊，心潮澎湃，难以言表。三十年后，也就是正德年间，他在《回军九连山道中短述》一诗中，也表述了与此时相同的心情。诗曰：
百里妖氛一战清，万峰雷雨洗回兵。
未能干羽苗顽格，深愧壶浆父老迎。
莫倚谋攻为上策，还须内治是先声。
功微不愿封侯赏，但乞蠲输绝横征。
昨日，阳明爷爷闻知孙子王阳明今朝要上阵杀敌，甚是担心，一夜不曾合眼，天没亮就起床了，听乡邻们纷纷传言，今日敌我交战，未知胜败如何。他不敢告诉儿媳郑氏，怕她担惊受怕，顾不上吃早餐，就冒着寒风，独自进城打听消息。远远见城门紧闭，又见城墙附近有一堆土丘高出地面，灵机一动，就攀越上去观望，只见城楼上人头攒动，晌午过后，只闻听城外杀声震天动地，却不知胜败如何，急得他如百爪挠心，饥渴的感觉，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太阳渐渐西沉，阳明爷爷正自焦急，突然城楼上传来急风暴雨似的擂鼓声，继而城门内外又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爷爷估摸，一定是前方打了胜仗，他的心咚咚咚地在胸口狂跳不止，接着，就见城门大开，男女老少一窝蜂似的涌向城外，接着见远处尘土飞扬，将士们扛枪提刀，迈着整齐步伐，蜿蜒而来，带领队伍的，是一排骑着战马的将军。爷爷眼力不好，只得手作凉棚，眯着眼远眺，直到队伍临近，才看清自家孙儿阳明和他的伙伴们，一个个骑着马，手执兵器，英武挺拔，威风凛凛。看到这里，他心上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接着又看到诸知县带领着官吏、乡绅和百姓们出城迎接，夹道欢呼。看到这里，老人家甚觉颜面有光，捋着胡须慨然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哪。我王家孙儿，小小年纪，就能舍身报国，保护乡邦，杀魔除贼，不负老夫之所望也！”见大军已络绎进城，阳明爷爷突然记起什么，自言自语道：“哎哟喂，老夫真是老糊涂了，一天不曾进食，这会儿才觉得饿了，得赶紧回家去，美美地喝三大碗酒，再抽三锅烟，为孙儿庆功也。”遂笑逐颜开地返回家来。
且说前方得胜的消息一传到县衙，诸知县又是高兴又是发愁。他是一位嫦娥跳舞两袖清风的好官，满心想为出生入死的将士和参战御敌的百姓摆庆功酒，但掐指一算，自家那点俸禄和往日积攒的银子，还不够买鱼肉菜蔬，更别说是酒了。琼瑶见父亲急得搓手蹬足，已猜到老父所思所想，顺手取下手镯、耳环、发簪，道：“父亲勿忧，这些身外物，聊以充数。”诸知县接过，苦笑道：“唉，这点首饰，杯水车薪哪。”父女俩正为难，这时有衙役来报道：“禀报老爷，门外来了父女二人，连同十余辆牛车，满载着酒肉等食物前来慰劳。”诸知县一听，嗬，这可是雪中送炭哪！连声道：“快快有请，快快有请。”快步出府迎接。
来者乃是毛员外并闺女秀云小姐。诸知县将毛家父女接入大厅，分宾主落座，毛员外道：“父母官大人，众位义士救我一家老小性命，恩同再造，小老无以为报，特送上酒肉菜蔬十五车，白银五百两，以犒劳舍生忘死的将士，聊表寸心。”话音刚落，又有衙役来报，说是将士们得胜回城，已到城门外了，诸知县大喜道：“好啊，告谕百姓，敲锣打鼓，出城迎接！”众人相拥而出。
阳明带领众位将士，在百姓前呼后拥下，来到衙前，下马见礼后到大堂落座。阳明正向诸知县讲述作战经过，有衙役来报，道：“禀报老爷，今有四乡八镇乡绅富户，随带金银、食物前来犒劳参战军民。”诸知县闻报，喜得嘴也合不拢了，道：“快快有请。”役吏引导乡绅们来到大堂，乡绅们道：“各位英雄出生入死，救我等出匪窝，脱地狱而升天堂，如今阖家团圆，恩同再造，今又击退贼寇进犯，保我乡邦，功绩彪炳史册，我等无以为报，只能献上微末薄礼，聊表寸心。”纷纷呈上礼单，有送银子二三百两的，也有送二三十两的，还有送鸡啊鹅啊羊啊酒的，不一而足，诸知县一一致谢。此时，大堂外已摆下数十桌酒席，诸知县请大家入席，众人一致推阳明坐首位，阳明决意不肯，经再三推让，诸知县坐了主位，阳明则于次席落座。
次席上，阳明等伙伴并诸小姐、秀云小姐同坐一桌。酒席还未开始，米豹见水龙一脸尴尬、欲说还休的样子，秀云小姐则自怨自艾，坐于一旁，气氛有点儿沉闷，就设法替水龙解围。米豹鬼点子多，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大声道：“诸位，诸位，干等宴席开，涎水流下来。闲着也是闲着，是否想听听我们的龙哥，他是怎么请老魔头，喔，就是四窗寨大王洪宝，尝尝他自产的混滚捣浆杂烩羹的故事？”在座的正闲着无聊，一见有故事听，正可解闷，一齐起哄喝彩。
米豹见大家捧场，更来劲了，拳头往桌上一拍，充作惊堂木，大声道：“话说四窗寨土匪头子洪宝，他要强娶毛员外家闺女秀云小姐去做压寨夫人，阳明大哥想了一出‘李代桃僵’之计，我等四个毛头小伙子，由龙哥乔装扮成新娘，其余人打扮成丫鬟和管家，吹吹打打进了土匪窝里。去做甚？去救诸知县及诸位乡贤呗。我等兄弟进了四窗寨，只见寨内黑压压数以千计喽啰肃立迎接，个个弹眼赤筋，穷凶极恶，手持刀枪，杀气腾腾。”说到这里，听的人全惊叫起来道：“哎哟哟，见这阵势，苦胆也吓碎了，进去了，如何出得来？休说救人，自个儿这条性命也赔上了！”
米豹接着道：“吓人是吓人，没办法哟，猢狲闯进野狼窝，置之死地而后生，纵然是枉死城，人还得救哪！咬咬牙，硬着头皮往里进呗。好容易进了新房，只见房内满眼是新床、新被、新枕头，新桌、新椅、新大橱，清香三支烟袅袅，红烛二根光灼灼，桌上堆的是花生、瓜子、红枣、核桃、酥饼、糖果，外加橘子、苹果、梨头、香蕉，应有尽有。一见这些好东西，凑巧弟兄们肚子正唱空城计，顾不了许多，房门一关，龙哥把凤冠霞帔一丢，净拣些喜吃的果品糕点往嘴里送，嗨嗨，先把肚子填饱了再做打算。满嘴美食还未下咽，一想不好，且慢管小小肚皮，得先准备好酒好肉款待新郎官呐。”
有人插嘴问道：“这好酒好肉是娘家备下带去的吗？是什么山珍海味？”米豹笑道：“刀子、麻绳，堪称稀世美味。”有人道：“还美味呢，洞房花烛夜，要麻绳、刀子何用？”米豹道：“嘿嘿，何用？缚猪放血呗。待等刀子绳索准备齐全，只听得‘咿呀’一声，两个小喽啰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魔头进来了，往床上一丢，走啦。嗬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紧关门落闩，然后一哄而上，将魔头缚了个结结实实，比捆猪还多三圈绳索呢。嗬嗬，魔头此时才从美梦中醒来，一见自己被捆得跟粽子似的，丝毫动弹不得，还以为是美人儿恶作剧呢。可仔细一看，不对呀，三个花枝招展的美女，眼睛一眨，懒婆鸡变成鸭，成了手执钢刀、横眉怒目的男娃了！这一吓非同小可，刚才灌进去的满肚子黄汤全变成冷汗了。性命要紧呐，立马张开嗓门大喊救命！那喊声如炸雷一般哪，你道外面正在喝酒的数千小喽啰会来救他吗？”
众人正伸长脖子想听下文，米豹却卖起关子来了，不说下去。众人焦急道：“快说，小喽啰会来救他吗？”米豹笑着道：“哈，小喽啰们压根一个都没被他喊来。侬道为何呀？原来阳明大哥早就在酒里放了泻药，这会儿药性发作，小喽啰们拎着裤子轮番往茅坑
烂屙呢。虎哥见老魔头大喊大叫，怕坏事，嗖地举起钢刀直向魔头砍去！说时迟那时快，突然被龙哥用刀挡了回去。”
说到这里，秀云小姐憋不住高声道：“挡他作甚？杀了这个狗强盗才好呢！”米豹接过话头，道：“杀了好？哎哟，小姐哪，侬比我米豹还笨哪。若是强盗见我们杀了他们大王，还不一齐来拼命？四个毛头小伙对几千名喽啰，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喔，还叫以卵击石。不光难救诸知县那些人，恐怕是捧着干柴救火，自身还难保哩。还是阳明大哥说得对，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当以智取胜。留着魔头暂且充作玛瑙瓶、挡箭牌。只要他们的大王在我们手里，喽啰们还敢发疯胡来不成？投鼠忌器呐。可话说回来，总不能任由他狂嚎吧，虎哥寻思，一时杀不了他，捶几拳替秀云小姐出出气也是好的，不由分说，举起铁锤般的拳头‘啪啪啪’一连三拳，大魔头头上立马鼓起三个馒头大血瘃！大概虎哥的拳头太结实，打在头上，痛到肚里，那老魔头屁股下突然‘哗啦啦！哗啦啦！’似鸟枪作响，原来魔头也是泻药发作，这几日吃下去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全变成稀薄烂屙，如水塘决口，稀里哗啦全从裤管倾泻而下！那个臭呀，比粪坑还臭百倍呢。”众人听了，无不开怀大笑。
米豹继续道：“龙哥见魔头嚎得更凶了，心里急哪，急中生智，拎起绣花被，‘嚓’地一刀，割下一块，蘸满烂屙，就往魔头嘴里塞。魔头一见自家精心制作的混滚捣浆杂烩羹，吓得咬紧牙关，不肯品尝。还是龙哥有办法，将魔头鼻子一掐，魔头气憋不住，只得乖乖把嘴张开，这下满嘴佳肴，不尝也得尝！此味只该地狱有，人间哪得几人尝。接下来如何救老爷们出匪穴，许多人都亲身经历过，就不用米豹啰唆了。”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后堂传来一声吆喝：“美酒佳肴来了，众位贵宾请啦！”众人嚷道：“哎哟，听到要紧关头，半路杀出程咬金，还是听故事有味，喝酒推后些，推后些。”米豹道：“接下来要说的是‘筑冰城，刀劈狗头军师’。诸位，欲知详情，且听日后分解。”众人听了，只得作罢。
这场庆功宴，宾主开怀畅饮。三杯酒落肚，趁着众人猜拳行令，秀云瞟了水龙一眼，两人心照不宣，悄悄借故离席而去，一前一后到了姚江边上。秀云已禁不住泪如雨下，似怨似诉道：“龙公子，自侬代奴家乔装新娘，深入匪穴，奴家逃难到慈溪亲戚家躲避，整日牵肠挂肚，寝食难安。派人打探，来回百余里，最先来报，说是公子九死一生，吓得奴家当即昏了过去，哭哭啼啼做了几件缁衣，准备落发做尼姑去。”说着说着，已泪如泉涌，似有满肚委屈，泣不成声了。
水龙赶紧用衣袖替她抹去眼泪，道：“侬这傻妹妹，貌美如仙的小姐去当尼姑，岂不辜负了青春年华？小子何德何能，值得小姐如此错爱？！”秀云道：“奴家受公子厚恩，终身已托付给公子了。谁知父亲托媒去说亲，被公子拒绝，奴家好不伤心。”水龙劝慰道：“小姐啊，侬是花容月貌美天仙，小子岂是枯木不爱怜？何况侬受尽劫难才脱险，我怎会忍心令小姐再受伤害？可施恩图报非君子，见义勇为理应该。侬家富来我家贫，门第远殊怎相配？此生立志报家国，难免血战疆场隔天涯，难为小姐终身靠。倘若马革裹尸成永诀，岂非让小姐一生受孤单？小姐啊，请侬体谅小子忍痛割爱，无奈拒大媒。”
秀云听罢，频频点头道：“公子啊，听侬一席肺腑言，果然是忠肝义胆好儿男。奴家我受恩不报誓不休！奴家梦里求过月下老人，姻缘簿上奴家与公子早已配成对。家父亦非嫌贫爱富之人，早已允下这门婚姻。公子啊，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倘若公子沙场遭不幸，奈何桥上且等候，奴家与侬黄泉路上结伴行。公子为农夫，奴家做饭洗衣同甘苦；公子为乞儿，奴家捧碗拎篮一路跟随永不弃。公子是树，奴家是藤，此生若不能与公子成婚配，奴家就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残生。”
水龙听了，感动得热泪盈眶，泣道：“听了小姐一番心里话，小子无地自容。若能与小姐结为夫妻，做梦也会笑出声来。只是我这般人，实在辱没了小姐。”秀云听了，破涕为笑道：“公子啊，姻缘本是前生定，说不得辱没的话。人的命运本是努力成，千年瓦砾会翻身。”水龙听了，道：“多谢小姐情深义重，小子再无疑虑也。小姐啊，侬我既然心心相印，那就对天起誓，此生不离不弃，白头偕老。”秀云道：“公子所言，正合奴家心意。此生若有离弃日，直待海枯石烂时。”于是二人就在姚江边对天起誓。此时秀云与水龙相依相偎，心中欢快异常，脱口吟诗一首：
奴是藤蔓郎是枫，终生缠绕不放松。
愿做山巅望夫石，盼郎为国建奇功。
水龙听罢秀云吟诗，一脸羞愧，甚是惶恐，道：“小子是个粗人，难与小姐比文采。就聊吟一首，望小姐不嫌。”亦张口吟道：
妹是花蕊哥是松，遮风挡雨护重重。
羞替豪门为棍棒，乐为家国作梁栋。
当夜，余姚军民都沉浸在欢乐之中。阳明见水龙与秀云离席而去，心中明白，待等宴罢，也约诸小姐去树林说悄悄话。范虎、米豹年纪虽少，却也已青春勃发，情窦初开。见大哥、二哥都有了意中人，只怪自己笨拙，内心羡慕不已。当晚，诸知县吩咐役吏替阳明等人备下房间，在县衙住宿。一宿无话，次日鸡啼三遍，天已大明，诸知县尚在梦中，就有衙役将他唤醒，禀报说，今早四窗寨小股强盗下山，袭击了低塘镇，杀死三十余名妇孺，抢劫财物无数。话音未落，又有衙役惊惶闯入，说是历山镇有十余村民，被四窗寨贼寇砍杀，大批财物被抢。诸知县闻报大惊，道：“快请众位义士到大堂议事。”一到大堂，阳明等人早已等在那里，落座后，又有两名衙役惊惶来报，也是四窗寨强盗烧杀抢掠乡镇等事。
原来，昨日四窗寨贼子攻打余姚城，落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回到巢穴，清点部众，伤亡过半，狗头军师赛诸葛殒命，二头领邬刁受重伤，气得洪宝哇哇直叫，召集头目们商议，下令道：“传令下去，明日倾寨而出，血洗余姚城，以雪今日之耻，为军师赛诸葛报仇！”三头领石秃劝道：“大王且息怒。眼下四窗寨元气大伤，士气低落，此时出兵，乃是以弱攻强，难有胜算，还须另想妙策。”洪宝道：“唉，俺难以忍受这般奇耻大辱，恨不得插翅飞去，杀得余姚满城血肉横飞。”石秃道：“大王欲报此仇，小弟有一条声东击西之计，能反败为胜。”洪宝道：“什么声东击西计？还不详细道来，俺等得不耐烦了。”石秃道：“俺的声东击西计，是要放出话去，俺四窗寨大王将统领全寨人马，血洗余姚城，令守城官兵日夜不敢放松，龟守城内。同时以四窗寨为中心，将弟兄们组成十余人为一队，神出鬼没，四处出击，任意烧杀抢掠，将余姚城各镇各村闹腾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待官兵出城，弟兄们早已满载而归。如此，行动灵活，令狗官首尾难顾，筋疲力尽，被动挨打。一旦探得城中防御空虚，伺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余姚城，大功可成。”洪宝听罢，沉思片时，道：“妙妙妙，此计可行。三头领果有大才，远胜赛诸葛。”于是下令依计而行。次日一早，由各小头目带领十余名喽啰，分四路下山突袭周边乡镇。故今日一早，官府就接到各乡镇遭袭急报。
匪情紧急，简单商议后，阳明决定分兵四路，分别由水龙、范虎、米豹和张千户带队，奔赴受害乡镇逮捕匪寇。待等官兵赶到出事乡镇，匪寇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悲惨的啼哭声和烧杀抢掠后的废墟余尘。此后，官匪玩起了猫捉老鼠游戏，官兵虽衣不解带，时刻待命，终日疲于奔波，仍屡屡扑空，劳而无功，恨得咬牙切齿。诸知县与阳明多次商议，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策。
一日，阳明议事归来，心绪烦乱，窗外柳枝初绿，桃蕊方吐，却无心观赏这明媚春色。见三位义弟在空旷处练习武艺，便独自踱到后院，想与诸小姐探讨破敌之事。丫鬟正在园内打扫落叶，阳明上前道：“请小妹通报小姐，说王阳明前来拜访。”丫鬟道：“哎哟，王公子，太不巧了，小姐前日被马蜂蜇伤，还躺在床上呢，不方便见客。”阳明吃惊道：“小姐好端端的在闺楼，何来马蜂，又怎会遭蜇？可曾请医治疗？”丫鬟道：“公子有所不知，只因闺楼不远处，有一棵银杏树，树上筑了一个硕大的马蜂窝，时不时有马蜂飞出蜇人，一扑打，它就飞走了，一停歇，又飞来蜇人，防不胜防。小姐不胜其扰，就拿根竹竿捅马蜂窝，这一捅就糟了，蜂窝没捅下，反被蜇得满头是包。公子不用担心，小姐已延医服药，无甚大碍了。”阳明道：“蜂患可有清除？”丫头道：“蜂患已除。是小姐召集下人打了一仗‘攻点打散’歼灭战，大获全胜。蜂窝摘除，‘游兵散勇’无窝可依，只好四散逃逸。‘战场’也已打扫干净，公子不必忧心。”阳明笑道：“如此说来，侬家小姐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花园内外。学生这就告辞了。”正欲离去，丫鬟又道：“王公子且慢，小姐似乎知晓公子会来，给侬留下一封书信在此。”阳明接过书信，见信上字迹娟秀，写道：
马蜂太猖獗，妹遭毒蜂蜇。
欲灭四窗贼，计从蜂事觅。
阳明反复翻看、细细思量，不明白小姐是何用意。马蜂伤人被灭，与剿灭四窗贼寇有何关联？沉思良久，才豁然开朗，喜道：“小姐破贼之策，高出阳明甚远，真乃女诸葛也。”边说边急着离去，丫头嘟哝道：“哎哟，真是莫名其妙。一个是信里打哑谜，一个是闷声无一言，想必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阳明急匆匆来到议事堂，见诸知县独坐大堂，神情忧郁，趋前道：“老爷，学生承琼瑶小姐点拨，已筹划一破敌之策，不知老爷可愿一听。” 诸知县道：“小女前日捅蜂窝被蜇，正在闺阁养伤，有甚点拨可言？少帅且请道来，老夫洗耳恭听呢。”阳明道：“老爷，此策正是从小姐捅蜂窝被蜇一事得来的灵感，名曰‘摘蜂窝，灭散蜂’。老爷试想，眼下形势，匪在暗，处攻势，官在明，居守势，故匪视兵，洞若观火，乘官兵疏漏发动袭击，官兵虽有备却难守。官兵一到，贼寇逃逸，官兵一走，贼寇作乱，以致劳而无功。好似马蜂蜇人，以巢穴为据点，攻可袭人，退可自保。如今，我官兵反其道而行之，一面以乡镇为点，筹建民团，训练青壮乡民，消灭小股贼寇，阻击其偷袭，为‘灭散蜂’也；一面操练官兵，储备器械粮草，准备剿灭四窗寨，为‘摘蜂窝’也。如此，可粉碎贼寇声东击西之计。”诸知县听罢，沉思良久，连声道：“好计策，果然是除本之道。只有彻底摘除为害四明八百里、民众数十万之马蜂窝，地方才得太平。”当即传话下去，召集役吏前来商议。
次日，就按阳明策划的“灭散蜂，摘蜂窝”之法，一面派遣役吏到各个乡镇，召集青壮乡民，配备刀枪棍棒等武器，建立民团，由官兵下去教练武艺，沿匪徒下山路线，配备烽火树，日夜观察山贼动静，一旦发现土匪下山，周围乡镇转瞬便知，合力围剿，如同布下天罗地网，扑杀小股贼寇。一面操练官兵，准备器械粮草，攻打四窗寨。
没多久，四窗寨贼寇照往常一般，下山烧杀抢掠，谁知还未进入乡村，附近村庄便已知晓，倏然锣声四起，周围乡镇各有民团，大声呐喊着出来拦击。由村民组成的民团人多势众，对匪徒怀有刻骨仇恨，都以钉耙、锄头作武器，个个勇猛异常，那些小喽啰岂是对手？吃过几次苦头后，喽啰们一见到民团，一听到喊杀声，就吓得屁滚尿流，拔腿而逃。贼子见大白天下山时常挨打，就改由半夜或雨雾天下山，但每每行至半路，就遭民团伏击，无奈只得龟缩于四窗寨内，再不敢出来。
一日清晨，余姚县衙门前鼓声雷动，旗帜招展，刀枪林立，战马嘶鸣，出征将士列队成行，整装待发，成千上万百姓前来送行。诸知县说了一番鼓励的话，阳明身骑宝马，手执宝刀，正欲下令启程攻打四窗寨。回头见诸小姐匆匆赶来，不知她所为何事，欲知后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