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剿匪穴首战遭挫折 封烟雾二打四窗寨

第11回 剿匪穴首战遭挫折 封烟雾二打四窗寨

且说阳明见诸小姐急匆匆赶来,知必有要事,当即下马。诸小姐近前道:“公子此番领兵攻打四窗寨,请听奴家临别赠言。”阳明道:“小姐请讲,学生洗耳恭听。”诸小姐道:“奴家愚见,公子此次出征,过于仓促,恐一时难以取胜。”阳明道:“小姐何出此言?” 诸小姐道:“出征将士,士气高昂,训练有素,此次出征,战之利也。对于贼方兵力、士气、地形、暗堡并粮草储备却知之甚少,此战之弊也。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而不知彼,无胜算之例,请公子三思。奴家无日不翘首以盼公子胜利归来。”阳明听了,点头道:“多谢小姐指教,阳明牢记于心。就此拜别。”于是下令出征。

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征讨四窗寨,已有探子进山寨报信,洪宝闻讯,召集众头领商讨对策。洪宝道:“鸟毛狗官,上次被俺掳至山寨,就该立马劈了他。因一时迟疑,侥幸被他逃了条狗命。老子不去犯他,算他额角头锃亮,他却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闯。哼,此次来送死,正好替俺死去的弟兄报仇雪恨!各位头领,速献计策,保俺大寨。”众头领七嘴八舌,有主战的,也有主守的,莫衷一是。二头领邬刁道:“大王放心,如今俺四窗寨兵精粮足,士气正旺。自从各乡镇建立民团,我等到处受阻挨打,断了财路,弟兄们早已恨得咬牙切齿,手中钢刀快生锈了。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官兵来犯,定要迎头痛击,打得他屁滚尿流,抖一抖俺四窗寨威风。”三头领石秃摇头道:“二头领所言,还须斟酌。上次攻城失利,损兵折将,山寨元气大伤,若是硬拼,势必两败俱伤。官兵折损,自有兵员可补充,山寨却是无源之水,日见枯竭。孤注一掷,耗不起哪。”洪宝道:“三头领所言不无道理,各位还有何妙策拒敌?”于是小头目们各献主意,有人道:“与其正面交锋,不如以守为攻。眼下山寨已建得铁桶一般,要道、暗堡林立,弟兄们又熟知进山路径,且训练有素,俺们正可以逸待劳,处处设伏,官兵进来,寸步难行,所到之处,必成他们葬身之地。故这一仗,战不如守,当以守取胜,请大王裁决。”

洪宝听了各人主张,寻思半晌道:“各位弟兄所言皆有理,俺挑选可行者,依计而行。头领们听令,俺命你等各率一队弟兄,守卫一个隘口,每五里为一隘,内设暗堡数座,暗堡与暗堡,须堡堡连通,以便上下左右调兵遣将,互为支援,让官兵摸不清山寨底细。暗堡内要备足弓箭、滚木、乱石,见机袭击,待等这帮狗崽子锐气耗尽,俺就以猛虎下山之势,杀他个片甲不留,血染山头!”众头领领命去讫。

且说阳明带领官兵到了四明山下,探子来报道:“禀报少帅,大军进入四窗寨进山关隘,发现暗堡遍布,且各有喽啰守卫,却不见头领出战,请令定夺。”阳明得报,暗暗吃惊,寻思入寨要道,曾跟随花轿来过一次,当时薄雾封山,看不真切,如今再看,果然山势险峻,歧路纵横,不光路径狭窄曲折,草木丰茂,树林下更是暗堡星罗棋布,且不易发觉。眼下形势是,“鼠洞”遍布,却不见“鼠”藏身何处,纵有健猫,亦无从捕捉。果如诸小姐所言,“知己而不知彼,无胜算之例”。今匪在暗处,我在明处,处于劣势。如今既已出征剿匪,势必一战。随即下令,命水龙向贼寇讨战。

水龙得令,只见他身骑烂屙马,手提钢枪,一提缰绳,上前叫阵,大喝道:“呔!草寇们听了,速报侬等头领知晓,到少爷枪尖下领死!”然任凭水龙如何叫骂,贼寇就是不出来应战,反而各暗堡处不断有乱箭射出、飞石打来。水龙无奈,只得无功而返。阳明下令,道:“眼下匪情不明,贼寇防守严密,不宜冒进,须步步为营,通知下去,安营扎寨,就地休整。”将士领命而去,然后派出哨兵,探察地形并山寨动静。大队人马被阻于山下。

官兵不曾进攻,却时不时遭遇袭击。官兵出击,贼寇钻进暗堡,其他暗堡的贼寇,则从背后偷袭,令将士腹背受敌,将士一反击,贼寇又逃逸无踪,官兵歇息,弓箭、滚木、乱石齐下,打得官兵一时难以招架。如此日复一日,大军仅推进数里,且伤亡不少。阳明左思右想仍无破解之法,便召集众将商议,众将也是摇头不迭。范虎是茅草火星,气得脸红脖子粗,嚷道:“大军出征,刀剑出鞘,贼寇却缩在乌龟壳里不出战,还出其不意搞偷袭,又奈何他不得!霸王吹葫笙,有力没处用哪!气死我也。”议论了半日,终无结果。官兵在山下叫骂,贼寇就装聋作哑;一到夜晚,贼寇就悄无声息钻出洞穴,偷袭官兵,一会儿敲锣打鼓,一会儿大声喊杀,一会儿冷箭齐发,官兵出帐还击,贼寇又钻洞不出。如此这般僵持着,急又急勿得,进又没法进,退又无从退,时间过去半月有余,将士们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其时已近中秋,诸知县屡屡得报前方剿匪受阻消息,心中烦闷,踱出厅堂闲步,只觉金风袭衣,秋虫唧唧,草木萧瑟,黄花恋枝,联想到岁月催人,转瞬暮景渐迫,距告老回乡已时日无多。而闺女终身尚无着落,夫人早亡,无人可贴心商议,一时百感交集,平添一腔愁绪。回到厅堂落座,一手托腮,仰天长叹。他的一举一动,被悄然进来的琼瑶看在眼里。知父莫若女,见父亲神情恍惚,琼瑶已明白父亲所思所想,便伏于老父肩头,俏皮说道:“问父何所思,问父何所忧?父也无所思,父也无所忧。只为闺女事,日夜挂心头。劝父且莫忧,渠成水自流。”诸知县听了,心中寻思道,这丫头,真是聪慧,为父心事她一清二楚。唉,庸姑嫁夫无须愁,才女择婿分外难。世上凡夫俗子多多有,却难觅能与她相匹配的奇男子。他想是这般想,却说不出口,故意嗔道:“疯丫头,说话不知分寸。喏,反正闲来无事,侬且坐下,随意聊会儿也好。”

诸知县出身贫苦,十年寒窗,到中年始有功名,妻子生女时难产而亡,十余年来父女相依为命,故视闺女如掌上明珠,未曾有须臾分离。女儿美貌超群,才智不让须眉,故看人眼界甚高,终身大事蹉跎至今,尚无着落,唉,能与女儿相配的好儿男,凤毛麟角呐。自与王阳明相识相交,内心对其甚有好感,却不知女儿心意如何?转而一想,若直说欲择王阳明为婿,女儿若不称心,岂非徒添尴尬?想至此,就来个欲说还休,顾左右而言他道:“前方来报,四窗寨匪巢坚固,我方又一路遭贼寇阻击,难有进展,故心中烦闷。”

琼瑶从父亲神情中已窥知一二,她也心照不宣,父女俩皆是黑夜打醉拳,互不触及,只是劝慰道:“父亲休忧。匪巢坚固,匪徒顽抗,亦意料之中,如今官兵围而缓攻,蚕食匪巢,虽消耗时日,亦此长彼消之战法。女儿料想,缠战中自会有捣毁巢穴之良策。至于父亲其他心事嘛,亦何须操心。世间事,欲速则不达,顺其自然,瓜熟蒂落,自然水到渠成。女儿自会让父亲心想事成。今日女儿想做一件事,请求父亲准许。”

诸知县嗔道:“父亲面前,何必客套,但说无妨。”琼瑶道:“此次王公子领兵剿匪,离家日久,他的娘亲必然日夜思念,女儿欲去探望劝慰一番,父亲以为可否?”诸知县一听,寻思这丫头真是鬼精灵,她偏偏说要去探望王公子的娘亲,怎不提其他将士娘亲?可见对王公子心存眷恋,却不说破,倒也难为她与吾所思不谋而合。唉,没娘的孩子,难为她为自己的终身事操心了。遂道:“怎会不许?应该。对方是长辈,作为小辈,不可空手前往。”琼瑶道:“知晓。”

次日天未明,琼瑶就起床了,梳洗毕,点染红唇,施敷胭脂,上穿粉红色对襟绸衣,腰束淡绿腰带,下穿乳白色绢裙,一对金莲稍稍露出于裙外,走起路来似垂柳摇曳,飘飘然如九天玄女下凡。打扮停当,就告别父亲,带着丫鬟离开家门,先到街上购买礼物。她知道爷爷是一家之主,说话分量最重,是最该孝敬的,便买了两瓶上等高粱酒,一只五香烤鸡,一袋椒盐花生米。伯母呢,她是一家主心骨,最为劳苦,也是最疼王公子的人,得给她滋补滋补身子才好,挑来拣去,选了桂圆、核桃、红枣,外加两块布料。两人兴冲冲来到阳明家。

阳明爷爷坐在庭院里摘毛豆,郑氏在屋檐下绣花。爷爷认得琼瑶小姐,见她拎着礼物到来,赶紧招呼郑氏起身,迎上前去,见礼寒暄毕,就在院内葡萄棚下坐下。爷爷取出红菱、盐炒豆招待贵客,然后就外出张罗菜肴去了。琼瑶一声声称呼郑氏大娘,喜得郑氏合不拢嘴。两人互相诉说了别后想念之情,琼瑶还向郑氏述说了王公子剿匪安好,请长辈不必挂念等话。

两人说了一会话,琼瑶便起身观赏庭院四周的花树绿草,瞥见郑氏尚未绣完的鸳鸯戏水图绣枕,便仔细看了起来,只见图中一对鸳鸯依偎于绿水秀草间,气氛安谧,色彩华丽,便问道:“大娘啊,这枕头侬是给谁绣的?”郑氏笑道:“替谁绣的?大娘是为心里的一对金童玉女绣的。唉,她家富来我家贫,她家贵来我家贱,只怕高攀不起,也不知玉女愿不愿接受为大娘的这番心意,真愁杀大娘也。”琼瑶明白,这是郑氏在试探自己,正好趁机表白一下心迹,便道:“大娘休忧,五百年前月老牵下红绳,纵然天南地北,亦定会配成姻缘。这是天作之合,不介意什么高攀俯就,不拘泥于什么富贵贫贱,像王家这等品德高尚的良善人家,只要金童乐意,玉女啊,怕是求之不得呢。”郑氏一听,喜得眉开眼笑,道:“好孩子啊,侬说得大娘心花朵朵开了,若得金童玉女配成双,大娘这辈子做梦也会笑出声来呢。”刚说到此,突然一股黑压压的浓烟从厨房冒出,穿房过廊,蔓延过来。那浓烟里夹杂着毛豆、花椒的焦煳味,郑氏一吸入,立时被熏得涕泪齐流,喷嚏咳嗽接连不断,急忙拉起诸小姐到远处避烟。

原来是爷爷正在张罗菜肴,因见媳妇与客人谈兴正浓,不便打扰,顾自到厨房去料理饭菜,谁知心越急,柴越湿,那些烧火用的柴草被雨水打湿尚未干透,爷爷又大把地往灶膛里塞,寻思火可烧得旺些,谁知事与愿违,唯见浓烟不见火,不仅火旺不起来,还熏得满屋浓烟,呛得主客涕泪直流。诸小姐见浓烟乱窜乱钻,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条破贼计已了然于胸。见爷爷已摆开一桌子菜肴,起身道:“哎哟大娘,这顿饭孩儿没福享用了,待下次拜访时再品尝不迟。孩儿有事要急着回去。”辛辛苦苦整出一桌菜肴,却没人品尝,爷爷心里着实有点儿失落,道:“这这这,饭也不吃就回去,是老夫做的菜肴不合口味吗?”诸小姐道:“爷爷,侬误会了。王家的饭菜,侬勿让吃,孩儿也会讨着吃,还不会吃厌呢。”爷爷道:“那侬就坐下吃,老夫才高兴。”诸小姐道:“请爷爷见谅。只因爷爷想出一条破贼妙计,孩儿急着要回去报功呢。”边说边带着丫鬟离去。爷爷听了,百思不得其解,茫茫然喃喃道:“这倒奇了,老夫何曾想出过破贼妙计?嗨嗨,这从何说起啊?”

且说王阳明带领官兵到了四明山,受到贼寇关隘暗堡重重阻袭,进展缓慢,内心烦躁,夜来无法入眠。听到远处鸡啼三遍,天尚未晓,便起床出帐散步,不知不觉间爬上一座小山之巅,登高眺望。此时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照得半空里云朵如织如染,绚丽如画,远处城郭,民居栉比,近处乡间,道路纵横,农家屋脊渐次冒出炊烟,阳明知道,这是百姓在煮茶烧早餐。这时从正南方刮起几阵大风,把屋上炊烟刮到山岙来了,那炊烟如同薄雾,封住了数座山腰。阳明见此情景,若有所思,片刻后即转身下了山巅。回到大帐,召集众将道:“此次围剿四窗寨,因敌情不明,且急功冒进,以致初战受挫,乃是阳明失策。如今已备下一破敌计策,须立即下山向知县诸老爷求援,众将领要紧守营帐,谨防敌方偷袭。”众将应诺道:“谨遵将令。”

当日,阳明独自骑马下山,进城来到知县衙门,与诸知县见礼寒暄毕,阳明道:“此次进剿四窗寨贼寇,寸功未建,且多有挫折,乃学生之过,望老爷海涵。”诸知县道:“公子报国为民,出生入死,可敬可佩,且战无常胜,何过之有?公子勿忧,本县当竭尽全力,助公子剿匪成功。”阳明道:“老爷,眼下学生已思得一条退敌计策,请老爷筹办一批物资,以应急需。”话音刚落,堂外就有人接话道:“公子的退敌计策,必定妙不可言,奴家班门弄斧,也有一破敌计欲与公子商议。”原来诸小姐刚从王家回来,进门就听到父亲与阳明交谈。阳明起身见礼,诸知县道:“小女说话不知轻重,公子休怪。”阳明道:“岂敢。小姐有锦囊妙计,学生求之不得呢。”诸小姐道:“侬我何不将各自计策写于纸上,看是否相合。”阳明笑道:“正合学生之意。”于是,两人来到桌案前,拿起笔写毕,然后摊开纸一看,只见上面各写着一个“烟”字,三人面面相觑,笑道:“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诸知县问道:“王公子,需哪些物资,本县速速筹集。”诸小姐却抢先道:“公子所需物资,父亲无能为力。”诸知县道:“嗨嗨,这倒奇了,还有为父筹不到的物资?”诸小姐道:“正是。奴家猜想,公子需要的是南风,父亲筹得到吗?”阳明笑道:“小姐多虑了。学生已观察天象、风向、地温并云气变化,料定二日后,必刮三日正南风。这南风嘛,就不劳老爷费心了。学生只需花椒五百斤,足矣。”诸知县道:“此易事耳,明日一早,本县亲自送到军营。”诸小姐笑道:“妙啊,奴家才尝过此物妙处,公子这一战,比之韩世忠火烧金兀术更胜一筹,佩服,佩服。”阳明笑道:“岂敢,岂敢,小姐运筹帷幄,犹胜贤内助梁红玉击鼓破金。”两人冲口而出,待回过味来,思及韩、梁系夫妇,不禁满面羞涩。

次日,诸知县带着几名差役将五百斤花椒运至军营,阳明率众将出营迎接进内,随即升帐道:“众将听令,明日天未曙,有正南大风刮到,正是歼贼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到时,要同时于关隘暗堡口燃烧花椒,并扇烟入洞,迫使贼寇或出洞交战,或弃堡逃逸,可引贼至埋伏处,围而歼之。切记,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手。现命水龙将军带领三百将士,随带火器、干草等易燃物并花椒,悄悄摸至山隘暗堡口,将花椒点燃,加上南风助燃,将浓烟从暗堡洞口灌进去,将贼子熏出地堡,速做准备。”水龙道:“末将遵令。草寇若是两牛打架死顶,咋办呢?”阳明道:“侬就见洞就熏,以多面夹攻破之。”

待水龙离去,阳明又令道:“范虎将军听令!明日一早,命侬带领三百将士,用布遮脸,随带爆竹、铜锣等响器,见山隘暗堡烟火四起,点燃爆竹,敲动响器,大声呐喊,令贼寇摸不清我军虚实。然后循着暗堡一路上攻,追杀由暗堡出逃之贼寇,并于四窗寨城堡下大声叫骂,引贼出战。交战时,许败不许胜,将贼寇引至埋伏处,与米豹会合,协力厮杀,不得有误。”范虎应声道:“末将遵令。诈败容易,草寇若不追赶,如之奈何?”阳明道:“贼不追侬,侬就耍耍猫戏老鼠的把戏,哄着他来追侬。再不来追,治侬怠战之罪 。”

范虎舌头一伸,领命出帐。阳明唤过米豹道:“贤弟可统领三百将士,明日一早,先于范虎到达四窗寨,埋伏于山径两侧,待贼寇援军出寨,与范虎合兵,上前接应。记住,许败不许胜,将贼寇引至埋伏处,掉转枪头厮杀,为兄自会统率大军接应。”米豹应声道:“末将领命。”阳明调派停当,对众人道:“此次攻打四窗寨,虽不能捣毁贼巢,全歼贼寇,亦当拔除沿途山隘暗堡,歼灭半数草寇。前方交战时,后方亦当坚守营寨,提防山贼反扑。”众人齐声道:“遵令。”回头对诸知县道:“诸老爷回去后,请调集乡勇,坚守城池,提防贼子偷袭。”诸知县道:“本县知晓。”然后告辞离去。

次日刚到二更天,水龙、范虎、米豹都已准备就绪,各自到营帐外观察天色,只待风起。举头仰望,唯见风静月朗,晴空万里,不见一朵云彩,只听到远村黄犬一声声狂吠,更显得山野宁静。这几位好兄弟心下嘀咕,眼下天将破晓,却不见有一星半点微风,更休说猛南风了。大伙闲得无聊,索性说说俏皮话解闷,范虎悄声道:“龙哥,看来不妙。大哥当风水先生,难不成泥菩萨洗脸,要失面子?”水龙道:“呸呸呸,休要歪嘴吹牛角,漏气。大哥用兵一向是韩湘子吹笛,不同凡响。”话音未落,只听得营门外传来“唿喇喇”一声尖啸,接着一阵阵猛南风“呼啦啦、呼啦啦”地猛吹过来,把战旗刮得噼啪作响,亦吹得山上断枝残叶漫天飞舞。米豹道:“两位兄长看到了吧?大哥是高山顶上点灯,高明着呢。小弟是鲁肃拜孔明,五体投地。”三位兄弟同声道:“这叫作说曹操曹操就到,出战!”

且不说三位小将带领将士们依计而行,前往杀贼,此时,知县衙门后堂仍烛火通明。诸知县昨日从军营返回,眼见年纪轻轻的王公子运筹帷幄,指挥作战举重若轻,确是稀世之才,又与女儿年龄、才貌相当,若能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此生何求?唉,只是眼下这一仗,事关余姚数万百姓生死存亡,哪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儿女私情?王公子曾说,明日一早会有猛南风助其破贼,莫非诸葛亮能借东风,他也能?撩天百只脚!老夫半信半疑。今夜就是不睡,也要验证验证他说的准不准。当日,诸知县下到各乡镇部署了守卫村落事宜,回来后指派一众差役坚守城门,加强巡逻,回到县衙已近黄昏,索性烫了一壶老酒,就着几碟下酒菜,临窗小酌。酒后又踱到女儿闺楼去聊天,只见她托腮沉思,诸知县道:“一门心思想什么呢?为父进来也不知晓。”诸小姐起身施礼道:“父亲有所不知,女儿心里别别跳,忐忑不安呢。”诸知县打趣道:“嗨嗨,老夫家的女诸葛,也有忐忑之时?有甚大事缠绕于心,速速道来,为父洗耳恭听。”诸小姐道:“父亲休要取笑。王公子曾说明日一早有猛南风前来助战,他纵然才广学博,难道还有呼风唤雨的本领?如今万事俱备,独等南风,女儿正思量着,他的话能不能应验呢。”诸知县道:“俗话说,父女连心,女儿与为父所思所虑不谋而合。”

当夜,月光皎洁,树宁叶静,父女俩各有心事,只静静观书待天晓。耳边听得更鼓笃笃,敲罢二更,又敲三更,心中焦急莫名,突然听得半空里一声尖啸,接着“唿喇喇,呼啦啦”一阵阵狂风呼啸着将树枝刮得噼啪作响。诸小姐急忙推窗观望,只见猛南风推着排山倒海般的云团朝北边涌去。诸小姐吃惊道:“真神了!父亲,南风果然如约而至!似这般能驾天驭地之大才,世上罕见哪。哎,只是可惜了。”诸知县诧异道:“可惜什么?”诸小姐道:“若是诸家也有这等好男儿,必定光宗耀祖,光大门楣。”

诸知县见女儿不住赞叹,心中有了底,故意激道:“有什么可惜的?再优秀,也与我家不搭界,终究是别家儿郎。唉,为父能有这样的半子也是好的。”琼瑶毕竟是一位巾帼,不似平常女子扭捏作态,何况是面对亲父,便直抒心曲,含羞道:“父亲,女儿若得与王公子结成连理,此生别无奢望矣。若得如愿,亦可圆父亲心愿。望父亲做一回月下老人,可好?”诸知县故意嗔道:“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哇。罢罢罢,千里搭长棚,终有筵散时。玉成可以,只是闺阁千金女向农家儿男求婚,世所罕见,岂不委屈了女儿?”诸小姐道:“父亲此言差矣,男女婚配,讲究两情相悦,岂能论富贵贫贱,受世俗左右。女儿倒觉得,德是无价宝,才是聚宝盆。能与王公子这样的君子终成眷属,何来委屈。”诸知县笑道:“女儿能有这般胸怀,甚慰父心。为父择日就遣媒去提亲,以了却女儿心愿。哎哟,天快亮了,差点疏忽了要办之事。”诸小姐道:“父亲勿急,明日无非只办一件事,耽误不了。”诸知县诧异道:“侬怎知是一件事?”诸小姐道:“办庆功宴呗。”诸知县笑道:“侬啊,鬼精灵。”

且说水龙见浓雾封山,南风劲吹,带领三百名将士,随带花椒、干草等易燃之物,悄悄出了营房,摸黑来到山隘暗堡前。此时堡内贼寇见浓雾封山,四野寂静,漆黑一片,又听得大风吹得漫山遍野似鬼哭狼嚎,这等鬼天气,土地山神尚且惧怕,官兵哪敢偷袭?故而定若泰山,卧于暗堡内,安心做美梦。水龙见时机成熟,一声呼哨,率领众将士攻击关隘,砸开暗堡,一拥而入,尚在梦乡里的贼子猝不及防,还未醒来就去见了阎王爷。官兵乘势前进,点燃引火之物,引燃花椒,猛风助燃,转瞬间烈火熊熊,辣烟滚滚,直向着暗堡、洞穴窜去,见缝就钻,有孔即入。山隘暗堡建造时上下左右贯通,如今经大风一吹,风助火、火助烟,窜入暗堡的辣烟,被漫天浓雾覆盖着,郁积不散,猫在地洞里的喽啰,口鼻里一钻进辣烟,须臾难忍,喷嚏咳嗽接连,涕泪齐流。尚未清楚是怎么回事,蒙住口鼻的官兵已一拥而入,随着喽啰们一个个应声倒下,呼救声、哭爹喊娘声、刀枪撞击声,混成一片。那些从睡梦里惊醒的喽啰,一睁眼就被眼前情景吓得魂飞魄散,赤裸着身子逃出暗堡。片刻工夫,进山两侧山隘暗堡内匪徒已被杀得所剩无几,血流成河。

且说范虎见沿路火起烟窜,知已得手,立马指挥将士放起爆竹,敲动响器,齐声呐喊,循着山径一路向上,凡从暗堡内出逃的三五成群贼寇,皆被捉获,顽抗者则被格杀,直杀至四窗寨城堡下,然后命令将士大声呐喊叫骂。守在城楼上的喽啰火速进去禀报。几个头领自恃山寨守备坚固,闲来无事,就进深山密林打猎消遣,猎杀来无数野味,昨晚摆了一桌百鸟宴,猜拳行令,喝得昏天黑地,此时正高卧未起。大魔头洪宝听到哨兵来报,赶紧起身,醉眼蒙眬地到外面观望,只见白茫茫浓雾无边无际,南风刮得呼呼作响,风中伴有一股刺鼻的辣烟,直冲脑门,辣得两眼睁不开,喉咙直咳嗽,耳中又闻叫骂声喊杀声,却摸不清官兵虚实,只得下令道:“速速告知各头领,谨防官兵奸计,坚守城门,不得出战,多备弓箭,只以箭矢退敌便是。”

坚守在城楼上的贼寇,龟缩在内,不敢出来迎战,只用箭矢向叫喊处乱射。那箭矢密如飞蝗,喊杀声、叫骂声却未尝稍减,气得几个头领恶气冲天,唯有手不停射。过有一个时辰,太阳升起,浓雾稍退,洪宝登上城楼观望,只见官兵三三两两坐于山径两侧,全无交战模样,另一些将士,正在搬运刚才射下的箭矢。得知受骗,洪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怒道:“奶奶的,俺们上龟孙子当了!老二、老三,随俺出战,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两头领应声“遵命”,立即披挂上马,半晌,“唿喇喇”一声响,城门大开,从寨内冲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老魔头洪宝,右边是二头领邬刁,左边是三头领石秃,范虎上前迎战。少将军单骑独戟大战三个魔头,是胜是负?欲知后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