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散落几艘废弃的渔船,流浪汉早已把椰树上的椰子扒光,海风湿毒,景色异常凄清。我对大海的厌恶不言而喻,但这里是高斯大区居民消遣娱乐的好去处,他们总有办法自娱自乐:白天野餐,晚上挂些霓虹灯,诱捕灯光鱼。司机把书籍倾倒在海岸上,游人随手捡起书翻了翻,又扔回去。我在书堆里翻找几遍,也没找到最重要的那本书——《聊斋志异》的手稿本——烧掉它,就等于完成这个告别仪式中最重要的环节。无意间在妈妈的口袋里,我才看到那本书露出一角,把它抽出来,扔到肮脏的泥巴上,嫌弃地朝它吐口唾沫。妈妈眼巴巴地望着,怒气难消,但她忍住没爆发,她知道必须要舍弃往日的一切。她不想看着她心爱的书籍被火焚烧的惨状,于是转过头,看着远处的一群人。那些人围在一起,不知在进行什么活动。我划了一根火柴,潮湿的海风吹熄了它,我又划了一根,来来回回地划了很多根,才终于在书堆里燃起一股烟。很快,再大的海风也挡不住火势,橘色的火焰冲天,照亮了海水。

“你们在为鲸鱼烧纸吗?”有个人问道。

原来有条鲸鱼搁浅,死在了海岸上,那些人正在围观渔政人员处理它的尸体。海边的傍晚,暮色苍茫。这头巨兽的死引起了围观者莫名的悲伤,他们偷偷地在抹泪。书籍焚烧的火光,把他们的泪水照得如珍珠般发亮,也照亮了在海岸线漫延开来的暗红色血水,像蔚蓝大海上的一个恶毒的胎记。渔政人员警告他们说,一旦鲸尸内部膨胀的气体爆炸,他们会被轰到一边去,浑身沾满腐烂的内脏碎片。但这群围观者,怎么也不肯离去。为了保证安全,渔政人员只能小心翼翼地在鲸尸上开一个小口子,释放内部气体。风从海上带来一场雨。突如其来的雨水,赶走一部分无所事事的人。这时,真正的高斯大区的居民,才开始展现他们受虐的本质,他们带着锅碗瓢盆和刀具前来,表面上说是协助渔政解剖,其实是为了从鲸鱼身上割肉。海滩无比荒凉,这里出现一场分尸而食的活动。鲸鱼在高斯大区搁浅死亡,等待它的只能是这样的结局,化成滋养居民的鲸落。他们没有温饱问题,食用鲸肉对他们来说更接近一种仪式:鲸肉入肠胃,吸收海洋高贵精灵的三魂七魄。鲸肉已经腐烂,吃下去最好会出现胃痛、腹泻、脱水,这样他们就有千百个理由让自己受苦,正如拳击赛场上,选手以体育精神的名义相互格斗、相互伤害,而负责急救的医生,在场边恭候着。这群医生知道会有流血事件发生,但他们并不阻止,他们知道这种伤害与受苦是自愿的,且是必须的。天气越发恶劣,风雨更大,渔政人员只能将鲸尸围蔽起来,等第二天再处理,并下令驱赶围观者。我和妈妈退到一边,无处可去,在雨中站立,仿佛此生再也没什么需要去躲避。雨水把火浇灭了,没有烧完的书籍碎片随着海水飘散开来,跟鲸鱼的血水融合,如海洋细菌一样侵蚀更远的海岸线。我们像流落荒岛上,在海岸等待救援的漂流者,直到人群散尽,风雨停歇,也未离开海岸。

凌晨时分,一群鬼鬼祟祟的人来到海岸,开着一辆拖车。看样子,他们计划要把鲸尸偷偷运走。月色下,我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和衣着,他们穿着非一般民众的服饰,多少有点儿正式,给鲸鱼绑上绳子时,还担心弄脏衣服。但巨兽的尸体实在太大,他们不得不放下身段,脱掉累赘的衣服,合力把它拽到车上,拖走这具残骸。我敢肯定,他们不是今天给鲸鱼分尸的那群居民。他们离开一会儿后,有个人折返回来,指着我说:“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这事关生死!”我木然地点头答应。他们在做什么跟我毫无关系。母亲打了个瞌睡,醒来时发现鲸鱼不见了,以为自己做了场梦,如释重负地说:“啊,梦里的巨兽不见了。”当然,她说的是山魈。我们告别高斯大区之后又能去哪儿呢?眼见海平面渐渐露出白昼晨曦,我提议先回家休息一下,原本坚决离开的妈妈在疲惫的折磨下也妥协了。

再次走进高斯大区的街道,我发现所有事物换了个样,街景看着熟悉,但方位和布局却不复昨日,好像一个魔方被随机拧了几下。我们才离开一夜,回来时仿佛去了另一个城市,好不容易才找到中介所。中介告诉我们,就在昨夜,有两个男人住进了我们的房子。“租金呢?!”我喜出望外。房租是我们唯一可支配的金钱来源。“他们说认识你,不需要给你租金……我实在拗不过他们。”中介回答,而且毫无歉意,“再说,他们凶神恶煞的,我不敢顶撞他们。”“毫无诚信可言!毫无操守可言!”妈妈骂道,“被骗了,这世上没有好人!”“先别生气,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中介说着,就为我们引路。朝房子走去时,我突然想起两张面孔,若不出所料,那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就是他们吧。阳光斜切过高耸的黑色大楼,我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该往哪儿走。路人狐疑地看着我们,把我们看成外来者。“我家附近明明有个博物馆。”我说。“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吧?”中介说,“去过那个地方的人啊,记忆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你还是跟我走吧。”中介说的那个地方是指剧院吗?他是怎么知道我曾去过那儿的呢?我的记忆碎片在慢慢拼凑,偶尔认出一些建筑,但始终无法重拾完整的印象。中介带我来到一个小商铺门前,说道:“你说的博物馆,该不会是这个吧?”这是一间卖军事玩具和老旧军事杂志的小卖部,一个老头坐在商铺最深处,慢悠悠地说:“你们又回来啦?”我和妈妈都不认识他。

中介跟门卫打了个招呼,带我们走进小区,进入某栋楼地下室的楼梯。“为什么往下走?我家在上面。”我说。中介只是叫我们跟紧了。来到地下室的门口,他敲了敲门。“这是哪里?”我问。“怎么了?这是你家啊。看来你的记忆受损很严重。”中介说。地下室的门上,有盏昏黑的小灯亮着,这里环境恶劣,楼上的垃圾都丢到这儿来。这时,有人打开门了。灯光照亮两张从黑暗的地下室里冒出来的脸时,我的猜想被证实:他们正是R和M,我曾经的室友,那两个合力把我丢到剧院外的恶徒。可是他们一见到我,马上抱着我,像久别重逢的好朋友。我没有一丝喜悦。在现实世界里看见他们,我感觉自己变得不那么真实了,剧院的虚构生活跟现实理应永远不该有重叠之处,他们是只存在于剧本字里行间的角色。我不知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又是如何逃离了剧院。“再见,我们的合作结束了。”中介说,“这种地下室,怎么会有人租呢?我当初肯定是脑子坏了才接手的。”中介说完便一溜烟跑了。我想抓住他,可是那两个家伙还拽着我,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

里面仅有一个小窗户,可以看得见外面街道,一双双灰色鞋子来回走动。这里肮脏不堪,墙壁长满青苔,首层地面的积水从窗户缝隙流进来,沿着墙淌下,漫延到一条小沟里。沟旁边有一个小勺子和水桶,是用来清理积水的。我环顾四周,这里只有几个平方,一个简易的马桶和淋浴间,被褥潮湿发黑,墙角还长出了一棵古怪的玫瑰花。那朵鲜红的花多么让人绝望啊。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这里又怎么会是我的家?我用手抠墙壁,泥子粉簌簌地掉落一层,墙后面根本没有《堂吉诃德》的书页,当时妈妈可是把一千多页全部贴上去了。这里肯定不是我的家!母亲茫然地环视这个陌生的空间,随后却说:“好啊,好啊,真好啊,冤魂都散去了。这里跟我再没关系了。”根据两个室友的说法,他们是因为我才被剧院辞退的,虽然是我坏了规矩,他们是受害者,不过剧院仍认为他们失去了留下来的资格。但他们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反而庆幸离开那里。“圣西,”R说,“我们刚出来不久,没地方住,只能投靠你。”“兄弟一场,你不会这么小气吧?”M附和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问。“我看过你的人事资料,上面写的住址就是这里。”R回答。经过昨晚的疲惫,我和妈妈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在肮脏的床上躺下休息。玫瑰花散发甜蜜的香气,它是这个巨大疮疤上唯一的血红。这里说不定就是我童年的家,只是高斯大区抛弃了我们,我们已不属于这里了。R和M也钻到床上来,我们四个挤在一起。床摇摇欲坠,如同一艘在黑暗海洋上飘荡的救生艇,四个海难幸存者相互依偎,等待救援。

天亮后,为了报答我,他们决定带我和妈妈去一个他们新发现的家园,那里是连十恶不赦的人都会被接纳的天堂,是最后的自由之地。就这样,地下室的大门永远关上了,钥匙留在尚有余温的床上。临走时,M把角落的玫瑰花挖起,用泥包着根部,将它带离地下室,他要将这棵植物移栽到新家园去。他们还向我道歉,后悔在法官面前骂我是山魈孽种。但R说,我不该为自己是山魈的后代感到羞耻,因为这反而会让我显得与众不同,而且,正因为“RMX”三人组如此不同,我们才有能力在这个平庸世界里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我们给自己起了新名字。”R说,“我叫阮儒,两个R。他叫马谟,两个M。”我觉得这两个名字很拗口,问道:“你们原来的名字呢?”“你不是不知道,剧院天天逼人喝药水,这几年记忆都损坏得差不多啦,谁还记得以前的事情?”阮儒说,“药水的作用,本来是用来清除短期记忆的,但它几乎摧毁了我们的过去。爸妈是谁,家在哪儿,在哪儿出生,等等,都不记得了。我和马谟都是没过去的人啦,幸好还记得你,否则不知如何安身。”

今天雾很大,我们穿越荒无人烟的工业废墟,横跨一条锈蚀的铁轨,来到高斯大区的郊外。厂房窗户里,卡车底下,冒出许多流浪者,他们像住在洞穴的鼹鼠,探出谨慎的脑袋。铁轨延伸的方向,就是夜游者的废墟的方向,在荒凉的沿海之地。夜游者的废墟,是自我流放者的家园。工业废墟的天空上,还有消散未尽的黑烟,空气里能嗅到新鲜的汽油味。这里还有火车经过吗?我面向夜游者的废墟,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表面,蓬松的铁锈刺得耳郭发痒。被扯掉耳环、失去部分耳郭后,我的听觉没有受太大影响。从铁轨远处传来细微的震动声,隔了一小会儿,我又站起来远眺,紧张地期待什么。会不会有一趟列车驶来呢?张先生当初就是沿着这条铁轨重返了夜游者的废墟吧?阮儒要去附近找个地方小解。马谟也跟着去,他说到处都是铁锈味,这味道让他兴奋,金属意味着刀和剑,而铁锈味又让他想起血液。他准备捞点儿什么金属回去,打造一把利器。但他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得到一杆枪,因为时常莫名地害怕哪里会蹦出一头老虎来。就在昨晚,他梦见老虎叼走自己的父亲。醒了后,他一直问我这个梦是代表什么。看来马谟真的忘了是他自己谋害了自己的父亲——不对,那只是剧院的剧本,并非真实的情节。在离开剧院后,反复演练的角色在他们精神里所造成的烙印似乎开始消退了。忽然,乌云密布,下雨了。雨水把上升的汽油废气重新带回地面来,钢架、铁皮车、吊臂和石子路,看起来黏糊糊的,闪烁发亮。我喜欢这种末日感。

雨在变大,我和妈妈钻进工厂里。妈妈不敢往深处走,待在门口光亮处。一个流浪汉在吃一只发黄的苹果。见我进来,他停住了。“没关系,你继续吃。”我说。“我很饿,夜游者的废墟没有吃的。风球草很难嚼,草原鼠永远都抓不到。”流浪汉说。“你去过那里?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昨天,昨天……”流浪汉从油桶上跳下来,往里走去,“我差点儿饿死在路上。”“你在那边……见过一个姓张的老师吗?”我追问。“不知道。那里的人全都无名无姓。”流浪汉说,“我在那里生活好多年了,一个朋友都没交到。他们不接纳我。可能是因为我对俗世还有眷恋吧,我只好回来这里,整个人半死不活的。”工厂里有很多圆形油桶,横着叠起来,向外张着黑暗的洞口,还有几个集装箱,看起来像个巨大的蜂巢。周围响起金属摩擦的窸窣声,我们打扰了原本住在这里的流浪汉。他们从油桶和集装箱里伸出头来,如蛰居黑暗的生物幼虫,慢慢聚集在我们面前。“别怕,他们都是善良的人。我曾经跟他们一样,留守这里,等着每年只开出一趟的火车经过,去夜游者的废墟。”他说,“火车抵达之前,他们有很多时间考虑,到底要不要去那个地方。但火车只是一个借口,真正有决心离开的人早在火车抵达之前就已徒步到那儿去了。”“嗯,刚有火车经过吧?”我问。“对,就在两个小时前。但没人上车。都怪我吧,我跟他们说了太多自己在那里的可怕遭遇。管理者很乐意将那些自愿流放的人送去那里,为越来越拥挤的城市腾出空间资源。”他说,“我叫苏武,我爷给我起的。”“我叫孙圣西。”“啊……圣西?记得吗,我们一起捡过冰雹呢。”

我们走到窗户的光亮处,在雨中彼此打量,回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冰雹的夜晚。当时,他静静地看着冰雹融化,而我跑遍整栋楼,只为找个瓶子保存它们。我们握了握手。他是舅舅的儿子,我的表哥。苏武说,他很早就离开家了,在某一年决定去夜游者的废墟。我告诉他,这些年是舅舅在资助我和妈妈的生活。苏武不确定自己的爸爸是否有能力大发善心,因为他妈妈是个冷漠的女人,管着家里的钱,怎么会帮外人?我犹豫着该如何跟他说,他爷爷已经死去这个事实。“你为何要去废墟?”我只好转到其他话题上。“那种痛苦的自由生活,其实是令人着迷的。”苏武说。“出来这么久,你也该回去了。”我劝道。“过去这么多年,我恐怕不能回归家庭生活了。夜游者的废墟,是一去不复返的人的真正归宿,可我不属于那里,也不属于家庭。”苏武说,“那里有很多羊,但羊是不允许杀的。人不仅不能吃羊,还要跟羊抢草吃,最荒谬的是还要照顾它们,真是凄凉。”“外公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忍辱负重吧。”我说。“就因为饿得不行,盗猎了一头羊,我才被赶出来。我回不去那里啦。我也害怕回家。”苏武指着铁轨的另一个方向说,“朝火车来的方向走就是我家。你还记得吗?”“不,我毫无印象。”我回答。“嗯。那你找到你爸爸了吗?”苏武又问。“没有。我妈不肯说,也许我就是山魈之子吧……”我说,“我妈——”我回头一看,发现妈妈不在附近,不知到哪儿去了,这样也好,省得姑侄见面又勾起伤心往事。

我望着舅舅家的方向,那边天空雾霾蒙蒙,一条铁轨连接两个迥然相异的世界。剧院、镜庄以及眼前的废墟,这三个地方仿佛人死后的中阴身,前阴已谢,后阴未至。我很羡慕苏武早早地经历了这一切,而我还游荡在蒙昧的生命的中途,不知如何抉择……“谢谢你,重遇亲人让我感到一丝温暖。”苏武说,“我要走了,后会有期。”他走上铁轨,缓缓离去。我和几个流浪者一起目送他离开,目送一个终于结束苦难得以归返故里的人。火车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呢?

阮儒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墓园,叫我过去看看。墓碑遍地,它们在细雨中呼吸。他们看到墓园时,尿意霎时没了,因为突然想起自己父亲的死。马谟在大大小小的墓碑间穿梭,企图找到他父亲的墓。他如此确信父亲的死亡,仿佛那是他生命中真实的过去。我难以告诉他真相,其实一切只不过是在剧院生活后留下的后遗症,他们的真实记忆早就被摧毁了。

阮儒靠在一块墓碑上,叫我也进去看看,说不定也能找到自己父亲的墓碑。但我找到的是外祖父的墓碑。而妈妈早已站在那儿了,她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她说,墓碑四周的杂草有被清理过的痕迹,草叶的截面还很新鲜,有人来祭拜过他。我想起苏武,我猜他已经知道自己祖父死了。外祖父死后,我生命里的最古老者——甚至比在创世之初就已经存在的山魈还要古老——便凋亡了。外祖父一死,我感觉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老的人了。但老者继续出现,他们凝望我,疑惑这世上竟有比他们年轻的人。这个世界还将继续衰老下去。只有山魈不会衰老,它永远活在鲜活痛苦的精神里。我从未见过作为猿猴的山魈,当然也未见过作为妖物的山魈。但我多么熟悉它啊,对它的熟悉程度远超任何一个活人,即使它只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的想象里:“它在山洞栖息,远离人间,用寒冷的萤火照亮石板桌,上面铺开一张书卷,读蒲松龄为它编写的故事,收集生命的故事;也许,它是被遗弃的神明,半人半神,每隔几十年,它才有机会使一个女人怀孕,生下宝贵的后代;那个后代注定一生都无法见证自己父亲的形象,只能成为一个暗子,在虚构中,在每夜的狂想中,对着镜子,根据自己的模样还原父亲的模样;而那个因它而感孕的女人,一生都困在无法超脱的痛苦,以及漫长的质疑之中……”“走吧!”阮儒在墓园门口喊道,“天又要下大雨了。”

马谟没找到他父亲的墓碑,恼怒不已,将手里的玫瑰塞给我。玫瑰只剩一片花瓣儿了,我在外祖父的墓前徒手挖了一个小坑,将玫瑰种下。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来这里祭拜他,如果这株玫瑰能继续生长,它将是这个人间留予那个生命已是虚数的外祖父的永恒怀念。马谟举起手里的铁棒,泄愤似的敲在一块无主墓碑上,墓碑裂开两截。几个流浪者在雨中用油桶烧起蓝色的火,迎接黑夜,驱赶潜伏的蛇虫鼠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