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情谊

兄弟情谊

这是二十世纪的事了。

听说伯伯要来上海了,还是孩子的我心里生出一丝欢喜来。伯伯在扬州,来的次数不多,上次还是两年前来的,他带着一挂鞭炮,短短如大人的手掌长,我已欢呼雀跃了。虽然,那一挂鞭炮,我不小心把过年穿的长裤炸出了一个洞。

伯伯到来的那天,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他们谈的是什么,我一点也没记住。伯伯瘦削,面色灰暗,目光也颇显阴郁,整个人给我留下了郁郁寡欢的印象。

初时,还以为,父亲是嫌弃乡下人。那时,上海这边对乡下来的都不感冒。长大了才知道,父亲和伯伯不睦。

父亲随伯伯一起逃难到上海,先跟着干杂活,再学做修鞋,之后,又双双被招进了上海港做码头工人。伯伯的活比父亲稍显轻松些。那一年上海动员回乡,伯伯抵不住一次性补贴的诱惑,只身返回老家,把已半身不遂的老母亲留在了我们家。那时我刚出生,父母亲拉扯着两个姐姐,赡养着奶奶,日子过得很艰难。父亲找了伯伯。伯伯勉强留下一点钱,算是赡养老母亲的份子钱。临走时,我父亲不在家,他让我坐月子的母亲钻到床底下,把修鞋的家什拾掇了出来,其中一部分还是我父亲的,他都悉数拿走,带回老家了。从此,对老母亲也不管不顾。老母亲故去,父亲把她送回老家安葬,伯伯才出了面。老家的那几幢房子,伯伯也独占了。

伯伯几次来沪,是他那点补助钱早就花光了,他想找港区部门要求回来,让父亲帮他游说。他哭丧着脸,那脸色也是给父亲看的。

父亲对伯伯的过分期望一筹莫展。父亲只是一位普通职工,兢兢业业的工作者而已。

虽有隔阂,但父亲心里是有兄弟情谊的,知道伯伯在乡下过得不好。伯伯有好多个孩子,有的和我差不多年龄。父亲常常记挂着他们,每逢秋风吹刮,他就张罗着把我们的旧衣服收拾了,打好包,给他们寄去。孩子们有时来上海,我们家仅一间房,十来平方米,够挤的了,父亲让他们与我们同住同吃,充满爱怜。

那年,突然接到电报,说伯伯病危。父亲连忙请假直奔老家。也许那一刻,那点恩怨早在父亲心里化解了。伯伯的后事,是父亲操持的。临走时,还多留了点钱给伯母。没提任何事。

事隔一年,伯母猝死。父亲和母亲又连夜赶回。

父亲是个老劳模。他常说,他是小时候随他哥哥趴在小火车车顶到上海的。我现在深深感到,他对伯伯的感激、挚情和深深的怀恋……

兄弟一场,五百年都修不来。无关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