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第七辑 念奴娇
一碟猪耳朵
周日正午,与钱六在星巴克聊天,抬头一看墙上挂着的时针:“哟,都十二点半了,我们是废寝忘食呀。”明人笑说道。“明兄,难得的,我请你吃饭,楼上有一家挺有档次的粤菜馆……”钱六说得挺恳切。明人嗔笑道:“我们老同学,还这么讲排场,不必了。”“这算得上什么呢,饭总要吃的,何况已是这个点了。”钱六还固执己见。“走吧,我来前就注意了,对面有个小餐馆。”明人稍稍压低嗓音,凑近钱六的耳畔道,“有猪耳朵。”钱六的双眸亮了,连忙说:“好、好,那太好了。”
提到猪耳朵,他们就又有话题了。初中那会,他们偷偷喝酒,喝的是甜甜腻腻的特加饭,下酒菜就一个:香香脆脆的卤猪耳。那还是动用了压岁钱,五毛钱,买的这一小碟。不过,吃得真是酣畅淋漓,齿颊留香,四十多年过去了,至今难忘。
小餐馆名副其实地小。十多平方米的堂吃,就七八张小圆桌。他们进了门,就近找了座位,钱六就吆喝点菜,第一个就是猪耳朵。服务员说:“不好意思了,最后一碟,刚被人点走了。”说完,目光朝另一桌瞟了一眼。明人和钱六也目光相随,瞥见靠墙的那一桌,有位头发花白,身着纯棉针织布衣的六旬男子,正凝神翻阅着一本书,神情安定,气质不俗。钱六忽然兴奋起来:“这……不是刘董事长,刘老板吗?”明人定睛一看,果然是大名鼎鼎的华×汽车董事长。该汽车作为新能源品牌,在沪上销售业绩不凡。刘董事长与明人也有过一面之交,互相留过微信电话。
刘老板的眼睛余光也发现了明人,起身打招呼。钱六双目愈发炯炯:“你们认识?”钱六在一家公司打工,对刘董事长仰慕已久,明人在政府部门任职,是为企业服务的“店小二”,也为刘董事长释难解惑过。这么一层关系的三人竟在窄小破陋的餐馆邂逅,也就别样地热闹起来。特别是得知,大家都是奔猪耳朵而来的,也就更笑不拢嘴了。
钱六瞪着一双眼睛发问:“刘董事长,您身价几十亿,怎么到这小饭店,点吃猪耳朵呢?”
“怎么,我要一日三餐山珍海味,才与这身份匹配吗?哈哈哈。”刘老板爽朗地笑着。他说:“坦率说,我对这所谓的八珍玉食、美味佳肴,并不嗜好。我就喜欢吃四喜烤麸、麻婆豆腐、八宝肉丁这样的家常菜,尤其是这猪耳朵,小时候家境贫寒,想吃都吃不上,看着邻居餐桌上有这么一碟,眼都直了,只能不停地吞咽口水,免得自己失态,真的垂涎欲滴了,我想,明首长好这口,也一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吧?”明人接口道:“什么首长,过誉了,同感同悟倒是完全一致的。”他转向钱六说,“老同学,这猪耳朵口感极好,又柔韧又酥脆,鲜香而不腻。而且还富有营养,什么蛋白质、维生素、胶质含量都挺高,可以补虚损,健脾胃。”
“可是……可是,这东西,毕竟……”钱六嘟囔着,似乎还未被说服。
刘老板一把拽着明人,同时,也对钱六示意道:“来、来,我们一块吃,我刚才就点了三个菜,猪耳朵、盐水毛豆,还有一碗粉丝汤。你们是不是再加些菜?”
“您这大老板就吃这些呀?”钱六忍不住,双唇间又蹦出了这一句。
“你这兄弟,这三个菜,有荤有素的,味道和分量也正好,不好吗?关键,还都是我最爱吃的,在我的食谱里,真正的美味佳肴,就是这类菜。哦,现在你们‘加盟’了,不妨再加点,鱼香茄子、红烧鳊鱼?别客气呀,这里真没有什么大菜、硬菜。”刘老板坦率地说道。
明人连忙响应:“这个好、这个好!”
“能吃我最爱吃的,不是最好的事吗?”明人又说了一句。
刘老板又笑声爽朗:“有人也说我,说是长着猪耳朵,听不见别人劝,我说,‘你们错了,猪耳是顺风之意。’谁不想顺风顺意?吃自己想吃的,穿自己想穿的,”他扯了扯身上的布衣,“就是最大快乐!”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一碟猪耳朵。虽然仅少少一份,不过,色泽红亮而有光泽,条干细长又不失均匀,真是令人垂涎。
服务员说:“幸亏你们是自家人,仅剩的一些,你们可以共享。”
刘老板:“这也叫臭味相投,也都是有口福之人,才这般凑巧。”
钱六频频点头,明人也击掌称好。大家都笑了。
念奴娇
念奴娇,是明人老同学阿刘,个人独资开设的连锁茶室。几年苦心经营,在S城东南西北,各有一爿店,生意还算兴隆。
这天下午,东店的一个最大的房间,笑语喧哗,时不时还响起激昂的争辩声,引起其他房间的客人投诉至服务台。阿刘就和最大房间里的中学老同学打招呼,请他们尽量轻点声,否则,他的客人要跑光了。
除了明人,阿刘还真看不太起这些老同学,他们当年为了高考,放弃许多快乐,陷在排山倒海般的练习题中,一心只想高分数。不像自己,想玩就玩,随心所欲。当然,对于明人,他还是有点自愧不如的,明人平时各门功课比他好,更让他佩服的是,明人课余读的闲书五花八门,还坚持文学创作,好几篇作文上过当地晚报。阿刘就从明人那里借过一本《古体诗一百首》,从此,对古体诗喜欢上了,偶尔还涂鸦几首。这茶室店名就是他由此而取的,很多茶客都谓之不俗。阿刘心中不无得意。
这回老同学聚会,见了面就热血沸腾地争辩闹腾,话题是流水似的,涉及天下各种事,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阿刘嗤之以鼻,明人要晚来,阿刘一时无聊,就坐在一边划手机,其实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在搞古诗创作。他常说,这是他与赚钱一样的快乐。
他曾在同学圈发过几首诗。有一回,还是同学聚后不久,他发了一首诗,题为《浣溪沙·英雄豪情》:“无聊孤苦又烦恼/时光嫌多不逍遥/英雄豪情余多少//欲想展翅风悄悄/乌云腾起心有潮/大呼阴霾从此消。”
诗一发,同学们纷纷点赞,说阿刘可以呀,又经商又从文,人才呀。
阿刘显然很开心,以后,又连续发了好几首。但渐渐地,就无人呼应了。只有他@明人时,明人才不得不点评一两句:“嗯,有点壮志未酬之慨。”“阿刘闲情逸致,颇见古风呀。”老同学嘛,赞美几句,也无妨。
明人本来就是业余作家,发了好多作品。他给了阿刘好评,阿刘觉得是给自己长脸,心里便有所感激。寻思着要写一首古体诗,献给明人。但他对其他同学就不无轻蔑了:一群傻瓜蛋。不懂天文地理的家伙!虽然,阿刘本人也只是技校毕业,班上好几位同学,还是大学毕业呢!但在阿刘眼里,他们只是呆板的理工男!
快傍晚了,明人来了。阿刘好高兴,拉着明人,就聊自己写的古诗。还朗诵了几首,请明人点评指教。明人拗不过他,不想扫他这场聚会主办者的兴,又见这么多同学等着他一起聊其他话题,便随口应付了一句:“不错,阿刘生意日好,诗艺也大大提高了。”
总算把这茬应付了,吃饭时,紧挨着明人坐的阿刘,又扯住明人,大谈他的古诗创作经。
明人为息事宁人,道:“待会,我拉你入个群吧,那里都是全国古诗创作的高手。”
阿刘一听很高兴,连忙酙满了酒杯,敬了明人一杯。
阿刘入群了。一上来,就发了一首自己的古诗作品。他心情迫切地期待着,以为高手们会为他点赞,但一个白天加晚上都过去了,别人的作品都有群友在互动着,自己的却如草原上的一只孤羊,一直无人问津。之后,又发了几首,除了明人给了一个笑脸表情,其他人默不作声。阿刘有点耐不住了,便又发了一首,注明是献给好友明人的:“《浪淘沙·觅知音》:人生需知音/登天难觅/形影相随亦间离/待在寒中风雨急/只树孤立//心灵得相惜/高山流水/群里多是陌生人/不求众赞唯真情/一个足矣!”
明人一看,这阿刘犯傻呀,还真自以为是,贻笑大方了。于是,毫不客气地发言道:“阿刘呀,你这无非打油诗而已。自得其乐吧。学写古诗,还得认真钻研,向各位好好学习。”毕竟,阿刘是自己拉入群的,这首未免得罪众人的诗,又号称是给自己的。明人不得不从未有过地对阿刘说得稍重一点。
阿刘在茶室,盯着手机屏中明人那一句话,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脸红一阵,紫一阵的,终于悟出:明人之前好多话,是对他客气,今天这话才是真话、狠话,也是一言以蔽之呀。
他读了群里别人的诗,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
烹小鲜
老黄听是明人要请他吃饭,而且明确说是放在家里,还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年不见,因疫情,所在城市又封控了两个多月,两位老兄弟,也只能通过微信,相互问个好,倒是心里都痒痒的,想见面好好叙一叙的。但没想到,明人如此安排。这不得不令他有些惊讶。
“你,说的是真的吗?”老黄端着手机,视频虽略显模糊,但明人的嗓音和表情,还是看得八九不离十的。
“是呀,怎么了?请你这位老同学、老同事,家里小聚,有什么不妥吗?”那一头,明人嘻嘻笑道。
“你老兄请我,我巴不得呢!不过上你家吃,谁来烹制呀?”老黄知道,这段时间,明人一人在家,嫂夫人带着孩子在她娘家,忙着照顾老人。明人平时工作甚忙,是从来不下厨,也不会烹饪的主儿。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天上是掉不下馅饼的。”明人哈哈地笑着,那笑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老黄故意抬杠道:“那我得重申。一是不得叫外卖,这个,我不爱吃;二是我肯定不动手,要不然谈不上你请客;三是一定要有海鲜、牛排,牛排要七分熟。”
“哈哈,你老弟条件还挺苛刻,这样吧,为体现我明人的诚意,我照单全收。”明人爽快地说道。
老黄又惊诧了,这三条明人竟都接受了,不会他已想好,要专门请个厨子上门吧?这活现在有人愿干,只要给足钱就是。
东拉西扯,聊了几句。又再次敲实,后天周五,两兄弟,在明人家边喝边聊。
这天,老黄下了班,赶到明人家时,已快七点了。明人开了门。明人与老黄大学同届同班,出生月份,明人要比老黄早大半年。所以,明人年初退居二线了,时间宽裕些,老黄还在实职岗位,站最后半年岗。
明人给老黄沏上一杯茶,让老黄稍坐片刻。自己转身进了厨房,几次进出后,客厅的桌面上,竟变戏法似的,置放了五六碗热气袅袅、香味扑鼻的菜肴。荤素搭配,诱人垂涎。包心菜、油爆虾、土豆丝都炒得色面好看。
腌笃鲜是他们的宿爱,每次老友一聚,都少不了它的助兴。还有一条清蒸大鲳鱼,嫩白的肉质上,葱绿姜黄,蒜白椒红,正是老黄的最爱。
老黄定睛看着明人:“这些,不会是外卖吧?”
“你这老弟,有眼不识货呀,这么鲜嫩的菜肴,岂是外卖可以拥有的?”他说得自然,不是开涮外卖,还是强调他的这几个菜不赖,来路也符合两人事先的约定。
老黄心里嘀咕:“这难道出自明人之手?”刚有此念头,就自行迅速掐断了。明人不会烧菜,这是众所周知的。当年他们一同到异城挂职,住的集体宿舍。老黄隔三岔五还自行动手,调剂调剂胃口。明人雷打不动地吃机关食堂,偶尓随着老黄打打牙祭。
有一回小长假,明人手上还有活赶,没回去休假。食堂暂停服务了,他就天天去机关隔壁的小面馆吃面条,听说吃得要吐了,便在宿舍里炒了番茄鸡蛋,加米饭,而且是看着菜谱烧的,竟然也炒煳炒咸了,凑合着吃了,跟着喝了一大杯温开水。他说,菜谱讲加少许点盐,少许究竟是多少,他拿捏不住。
平时在本城单位,老黄下班时间一到,就准备回家了,说家里有三个女人等着他烧晚饭呢。这三个女人,指的是他老娘、他太太,还有宝贝的独养女儿。这三个女人,既是他的三座大山,也是他的幸福源泉。
明人就常常笑话他:“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嘛,事业为重,家务事,只管大事。不过,也没什么大事。”
老黄有时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支支吾吾地辩解,但明人是工作狂,平常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面对这个同事和同学,老黄先怯了几分。
不过,不会家务,也不会看菜谱的明人,曾闹过笑话。今天,他不可能这么快就驾轻就熟了吧?现看现学还得一番琢磨呢。
对了,还有七分熟的烤牛排还没上桌,这可得现烤现吃的,谅你明人也变不出戏法来。
于是,老黄坏笑道:“就算这几个蒙混过关了,那烤牛排呢?必须得七分熟,才细嫩而又有嚼劲。不会等人送上门吧?”
明人给老黄酙满一杯红酒。他笑呵呵的:“不急,我们边喝边等。”
“哎,说好不可外卖,别人外送,也算这范围。这个搞不定,算你白请!”
明人还是笑眯眯的。他和老黄碰了碰杯,抿了一口酒,吃了两口菜,说:“我说你老黄,冤家呀,狗眼看人低。”
老黄也猛灌了一口:“在工作上,你胜我一筹,可在烹饪方面,我是大学生,你至少属于半文盲。”老黄得意地笑着,把一块白花花的鲜肉,塞进了嘴里。
明人说:“我给你看一首诗吧。”说完,拨弄了一会手机,亮屏递给了老黄。
诗的题目叫《烹小鲜》:“本庶人,回归/闭门造美食,依抖音画葫芦,手不抖/食乃天,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本是一家,亲密交响/选材,濯洗,切配,焯水/烤,炖,炒,蒸,熘,煎,均学/脑汁,时光,佐料,拿捏搭配/拙作出炉,色香味不赖/腰背疼,指肚有划伤/浑身烟火气/自我料理,调制一味成就感/宅家静心,上上计,乐烹小鲜∥咸咸淡淡,辣辛酸甜/皆是人生本味,不妨尝遍。”
老黄读了,立马明白了。这老兄弟士别三日,真得刮目相看呀。
明人又喝了一口酒,笑说:“半退休的男人,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才是真男人。”
厨房里的烤箱叮咚一声响。明人起身,不一会儿,把一盘烤牛排用专用的铁夹,端上了桌。看上去,色面酥香脆嫩,新鲜。
老黄举起杯子,带点佩服的口吻说:“为你华丽转身为一厨,干杯!”
杨柳弯弯
十月的上午,阳光暖融融的,小区河畔的那棵垂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位老妇人推着轮椅车上的男子,又出现在柳树下了。
老妇人身材匀称,衣着蓝色的碎花外套,穿一条藏青色的直筒长裤,显得优雅而精神。一头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褶,才让人看出年岁不小了。
她伏着身子,与轮椅上的男子,开始了惯常的语言训练。她一边大声说着,一边两手还不停地比画着。
明人站在窗口,可以听清老妇人的声音。她是在教男子:1加1等于2。男子的声音含混,嗯嗯啊啊的,回答得不无艰难。
明人看到过那位男子的脸。嘴脸歪斜着,口涎时不时淌下。老妇人总是耐心地用手绢为他擦拭。
半年之前,他见到的那男子的脸,是另一番模样:轮廓分明,五官端正,有几分英气。那身材也是属于挺拔修长型的,给明人的感觉是位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
也就是半年前,明人听邻居说,隔壁单元的一个男子,五十岁左右,忽然中风了,楼内的居民和小区保安都迅速支援,男子被迅速送到附近的医院,抢救了几天,总算把命保住了。
几个月后,明人看见每天上午,阳光晴好的时候,这位老妇人就会推着轮椅上的男子,到河畔柳树下,或教他说话,或给他讲述着什么。微风徐徐,杨柳弯弯,老妇人不厌其烦,那神情也是慈爱温和的。
这位老妇人真不容易啊!明人已知晓,老妇人已过八旬,丈夫前两年刚病逝。那中年男子,他的儿子,又突发脑溢血,这是对她莫大的打击呀。
男子患病不久,小区物业还发起过一次慈善捐助活动,明人也捐了几百元。陪同物业统一把钱给了这位老妇人。也就是表达一份爱心。不料,老妇人婉拒了,她说她感谢大家的好意,她说她用不着这些钱,还掏出了五千元给物业,说把这些钱,一起用在更需要的居民身上吧。
老妇人轻声细语,笑容款款。明人他们劝慰的话涌到嘴边,也只能打住了。这是一位什么样的女性呢?听说她是一个大学老师,教哲学的,可以想象她年轻时,如杨柳柔美,婀娜多姿。如今面临这般磨难,仍从容淡定。
两天前,他知道了一个真相。
那天明人到某寺调研。在一位法师的引导下,来到一座黑铜观音殿。法师说,这是几年前新建的,当时寺庙正有这一计划。钱款三千万元,有一位香客知道了,对我们住持说,她儿子做外贸生意,赚了一些钱,要给她。这个殿,她就一个人捐了。明人察看了悬挂着的几块牌匾,都没见到捐赠人的姓名。法师介绍说,这位捐赠人说:“不用写名字。捐三千万和捐三百元,功德是一样的。捐了,出了这门,我就放下了。如果写上,我就会老记着是我捐赠的。”
法师很健谈,了解到明人居住的小区,就眼眸一亮,说:“那捐赠人和您是住一个小区的。前些天还来过呢。她儿子中风了。”
老妇人和她儿子的形象,立刻浮现在明人的眼前。
法师继续说道:她儿子中风了,原来的生意无以为继,大受影响,寺庙本来想给她筹点款,助她渡过难关。她坚决不要。
面对大家对她的同情,她说,她是幸运的。“儿子本来第二天要出国的,如果坐在飞机上发病,病情就一定会耽误了。此是一。二是我虽然八十岁了,但身体健朗,能够由我亲自照顾陪伴我儿子,教他重新说话,也教他努力站起,是好事呀。”
明人听到这,双眼都有些模糊了。他想走下去,有一种想和老妇人好好聊聊的欲望。真的,是什么支撑了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呢?!
风吹杨柳,杨柳弯弯。有一种柔韧和坚强,在眼前闪亮。
梦中的橄榄树
丁总刚在包房落座,郑总与一位高鼻子、蓝眼睛的老头走了进来。那洋老头比郑总高过了小半个身子。不过,郑总的精气神依然不减,只是他比往常愈显谦和了,对洋老头满是和颜悦色。
丁总犯疑了,说好是请自己的,要推心置腹地好好聊聊,为他释疑解惑,前一段时间的结扣,一直没能解开。怎么就拉了一个洋老头来凑热闹呢?他眉头微蹙,但面对着外人,而且是位老外,他又不便拉下脸来。
郑总说起来,也是丁总二十多年的朋友了,他们虽各自经商,并无多少合作,但时有往来。好多年前,在郑总花木经营遇到资金困难时,是丁总出手相助,从项目里抽调了大笔资金为他救急。郑总如今生意如火如荼,再怎么说,也是有他丁总一份功德的。可惜他没想到,他唯一一次开口,就遭到了郑总的婉拒。他实在是郁闷得很。
那天,在区里的民企座谈会上,丁总瞥见了郑总的身影,他故意躲开了。他不想理郑总。可他绕了一个圈子,却发现他的席卡偏偏与郑总紧挨在一起。他和郑总虽谈不上冤家,但至少是怨家,路也是这么窄。他硬着头皮坐下去,脸线是绷紧的。郑总朝他微笑点头。丁总不动声色,只是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估计只有自己感觉得到。郑总仍然谦和地一笑,想启齿说什么,又合上了嘴唇。整个会议中,他们都没有任何交谈。直到散会时,郑总对丁总说道:“过些天给个机会,我请你,好好聊聊。相信你会理解。”他说得很真诚。丁总撇撇嘴,不置可否。他心里的火气,还像这秋老虎,凶猛得很呢!
方才,丁总到酒店前,又经过了玫瑰花园。那一片橄榄树像迎客松,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像是在欢迎他。
那些都是郑总从西班牙引进的,据说花费了三年时间。出口许可、报关、检疫、航运中转等等,郑总为此也操了不少心。
第一批橄榄树运到时,丁总就喜欢上了。那些都是上百年,有的是逾千年的古树。那两棵千年古树,尤其苍劲有力,高大茂盛,枝条上的树叶,四季青翠欲滴。尤其是它们的造型,像多手观音的手臂,自然地展现欢迎的姿势。真的神奇美妙。丁总心动了,并且已经想好了安排,脑海里一张美图舒展开来。
他想,郑总和他说过的:“你想要什么树,尽管和我说。”他之前都没看上,这次开口,想必郑总会给自己面子的。至于什么价格,都好说。
没料到,他刚说了一半,郑总就摇头了。他瞪大了眼睛,望着郑总,一时说不上话来。可郑总只说了一句:“这请丁总理解,这个我没办法做到,我得讲诚信。”
丁总懵了。这是什么话呢?诚信?理解?你怎么不理解我,又怎么不践行你对我说过的承诺呢?这些话他是含在嘴里的,没说出口。但他想得见,从自己的目光中,郑总能够完全感受到。
他是沉默着转身走的。不这样,显示不出他对此事的看重。从余光里,他看到郑总露出一丝无奈,想叫住自己,也欲言又止。
好朋友关系进入冰冻期,这是从未有过的。就为了一棵树,丁总想,原来友情也就是这么贱。不说自己曾在危难之时帮过他,就看这二十多年的交情,他也应该爽快应诺的。
有一阵,他们没有联系。
直到郑总这回三番五次地邀请,说梦中的橄榄树要开园了,无论如何,他要请丁总坐一坐,聊一聊。
丁总此时盯视着郑总和那位洋老头,心里嘀咕:“你郑总今天摆的是什么龙门宴呀?还要让洋人来掺和!”
郑总似乎没有察觉他的表情,依然秉着老友的热情,向丁总主动伸出手,丁总有点迟疑。郑总几乎是牵拉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莞尔一笑。随即向他介绍:“安东尼博士,从西班牙来。”又向安东尼介绍说,“这是我好朋友丁先生,成功的企业家。”
丁总不好意思了。安东尼则笑逐颜开:“太高兴认识您了,我听郑先生谈过您,说您事业成功,为人豪爽,还曾经帮助过他。”
“是危难时刻,救助了我。”郑总翻译后,又补充了一句。
丁总不得不展颜一笑。他们这么赞扬,何况又面对陌生的老外,他必须有这个姿态。
坐下后,郑总说,这次安东尼博士特地从西班牙飞来,很不容易。落地后还隔离了三周时间。
安东尼博士笑着说:“挺好的,我享到了贵宾的待遇。”
大家也跟着笑了起来。
“安东尼博士这次来这里,主要是来看看橄榄树移植的情况。还有就是,我还请他代我完成一个特殊任务,向丁总讲一个故事。”
“给我讲故事?”丁总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安东尼博士听懂了,笑眯眯地说:“是的,讲故事,我会讲故事。”
在服务员端来清香的咖啡之后,安东尼博士就闸门大开,滔滔不绝地开讲了。
他说他们家原先住在法国,二战爆发,他们举家迁徙到了西班牙,投靠他的一位舅舅。这一路上十分艰难,父母带着他们五个孩子,几乎是一路乞讨。那时他只有两岁,最小。母亲实在忍不住了,几次想把他送给路上遇到的富人,都被父亲制止了。父亲说:“我们全家在一起,一个都不能丢。”
到了西班牙巴利阿里群岛,那是靠临地中海的岛屿,安东尼一家安顿了下来。父亲种植了一片橄榄树林。全家一起靠着它们,改变了生计,生活开始如意起来。
有一次,当地一位富商出高价要买一棵树,想放到自己的别墅园内。父亲拒绝了,他说:“你可以买成片的树去,一棵我不卖。我不能让它孤单。”
临终前,父亲再三告诫他们:“不能把树一棵一棵卖了,它们都是我的孩子,应该在一起。”
最后,富商买了好几十棵,说把它们移种在一起,父亲才微微点头。
“后来,我的家人都牢记父亲的遗言,坚守着这片林子。
“这次郑先生来购树,我们家大大小小是一起商量的,要买至少三十棵,而且在一处种植,不可单独移种。这是最起码的条件。这也是符合父亲的遗言的。
“我这次来,看到它们都长得很好,而且,郑先生信守诺言,让它们始终在一起,我很高兴!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慰了。”
安东尼博士说着,站起身来,向郑总鞠了一躬:“我得用中国礼,表示我的感谢!”
郑总连忙站起身:“不敢当,不敢当。这是我必须做到的。”
“我们全家人为什么同意移树到中国?因为中国是一个大国,中国人民爱好和平。永远和平是我们的梦呀,郑总给这片林子起名起得好:梦中的橄榄树!
“不过,丁先生,听说您想买一棵树,种植在你开发的小区门口,郑先生没答应你,你的这个梦,碎了,我表示遗憾。”
“不,不。安东尼先生,郑总的决定是对的。刚听了你的故事,我也想明白了。这些橄榄树应该在一起,一木不成林,何况,我们中国人不常说,守望相助,抱团取暖嘛!”
“对,对!我父亲也说的是这个意思。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安东尼先生说。
“是呀,还有您说的永远的和平,也是我们,也是全世界人民共同的愿望!”郑总说道,“这也是我为这片林子起名‘梦中的橄榄树’的最重要的含意。”
“梦中的橄榄树,是我们大家的!”安东尼先生重重强调了一句。郑总和丁总,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老叶“下凡”
在公园邂逅老叶时,不是他唤了明人几声,明人还真没认出他来呢。瞧他头扣一顶鸭舌太阳帽,上穿白色老头汗衫,下套一件灰不溜秋的休闲裤,裤口悬在小腿处,说不清是七分还是八分裤,足蹬一双白色运动鞋,与他之前的形象迥然不同。这老叶,怎么回事呢?
前几个月,老友圈有人建议,趁疫情好转,全市无一处高、中风险地区,一起聚聚。这都是当年一个市里重要课题研究的共同参与者,或曰合作者。别人都呼应了,这老叶迟迟未露面。有人还直接点他,让他“冒个泡呀”,他也毫无反应。在一所法律大学工作的老叶,本来就清高、孤傲,前一阵子退休后就很少听到他讯息了。老友圈里,他也只是偶尔转发几个帖子,点评几个字,几乎也不和任何人交流。他这个课题组组长表示冷淡,大家聚碰的兴致也大受影响,至今也没聚成。
“你今天怎么这么休闲随意?”明人好奇地发问。
“都退休了,还这么拘谨干吗?”老叶呵呵地笑着,活动了一下腿脚。
“去年某个周末晚,在公园碰到你走路,你可是长裤长衫,穿着很正式呀。”
老叶眉毛一扬:“那是过去,还不兴人家也有个变化?”如此调侃的语气,从老叶嘴里吐出,还真令明人吃惊不小。
公园是免费不免票。他们先后扫了码,进入了公园。没走几步,就有雨滴飘落。
明人说:“哟,下雨了。忘了带伞了。”
老叶大步流星地走着:“这点雨,怕什么?”
明人不好说了。这位老叶迈开腿,大幅度地甩臂,对雨滴似乎视若无睹。
“咦,你怎么不说话?”明人沉默着,老叶倒是问话了。
“哦,没什么呀,对了,你退休了,现在忙什么呢?老友聚会你也不应一声。”明人随便扯了一句。
“我告诉你呀,我现在挺忙的,比上班时都忙。”老叶的言语里没一丝玩笑的口吻。
他迎着明人诧异的目光,又强调了一句:“真的,不骗你。我现在是社区志愿者协会副会长呢!”
明人突然想起来了:“半年前,居委会找你,你不是推脱了吗?我听人说过。”
“哦,你消息挺灵通,当时我是坚决回绝了,我大学老师一枚,去做这种事,脸都拉不下来。”老叶直言道。
“你还回人家说,‘这婆婆妈妈、一地鸡毛的事,就另请高明吧。’”明人又说。
“哎,你连这都知道呀。”轮到老叶惊讶了。
“你是有点名气的教授,这话一传就传开了。”明人说的是实诚话。
“这样呀。我当时心气高着呢,退下来,也好久放不下身架。”老叶说道。
这时,雨加密了,噼里啪啦的,都在地上砸出了声响。明人转颈,寻思哪有避雨之处,暂时躲一躲。
老叶在空中抓了一把雨:“这点雨怕什么?我还嫌它小了呢!”
说着说着,老天像是知晓他的心事,也遂了他心事。雨,骤然滂沱。
老叶脸上堆满了笑,兴致高涨,甩开双臂,在雨中更欢快地暴走。明人也不好意思退却,一时也没见到避雨处,也硬着头皮,在雨中前行。
雨很快把他们的衣衫打湿了。老叶还干脆一把摘下帽子,高举着双手,孩童似的欢叫着。还高声朗诵苏东坡的《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他如此豪情满怀,令明人也备受感染,不由得也随他一起朗诵起来。声调激昂而响亮。明人想起自己少年时,有过几次这般豪雨里的尽情欢畅。那时,少年豪气,在这淋漓酣畅的雨中,多么激荡澎湃。明人看着眼前的老叶——手舞足蹈的,顽童一样——更觉得他真变了个人似的。
雨间隙。明人把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老叶重重地抹了一把头发上、脸庞上的雨水,说:“实话告知,我是被一个少年教导开悟的。那天,也是在公园走路,忽然暴雨倾盆,我穿着长袖长裤,手臂护着脑袋,狼狈地逃窜。却听见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大声朗诵着一首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我听出是苏东坡的词,再见他没撑伞,在雨中不急不缓地走着,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我这是不是真的老态龙钟了?想着想着,我也渐渐放慢了步子,也引吭高歌似的诵读,‘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在雨水清凉的洗刷中,我的心情难得地愉悦起来。”
“后来回家洗浴后,居委会又来找我,我竟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两个月给小区居民做了好多场法律辅导,还参加了小区好多活动,挺开心的。哦,对了,什么时候,我来召集一次,我们课题组一聚,都几年没聚了,是我责任,我将功补过。”老叶一口气说道。
“这有意义吗?”明人故意问道。
“当然有意义!”老叶回得干脆。
“不浪费你时间?”明人坏笑。
“当然喽,都是老朋友,叙叙旧。”老叶一脸认真。
“我说老叶,你真是变了,好比凤凰涅槃。”
“哪里,确切地说,我是老叶‘下凡’!”说完,他先自大笑起来,头上、脸上的雨水,也震落了一些。明人想起老叶曾在老友圈发过的一个短视频,那是暴雨袭来,大雨倾盆时,一个小伙子露天站着,打着赤膊,挺着胸膛,吼叫着,任风雨汹涌而来。老叶点评了两个字:“疯子。”明人禁不住也大笑起来。
艺术的名义
“您的作品我研究了好几周,真的很棒!真的是当下社会众生心态和世俗画。太接地气了!”老头推了推鼻梁上的变色镜,双眼炯炯有神,“比如那篇《LV女神》,写得太有意思了,最后的包袱抖得到位——后来富二代又在女神的手机里发现了秘密,有七个好友微信名和他一样,那是女神给他们起的,但每一个后边都有一个不同的序号。我读到这,禁不住就笑喷了。”
“还有那篇《明星班趣闻》,构思挺独特,把生活的现状和哲思,融合得天衣无缝,真是匠心独运呀。”
也不等明人开腔,老头还把《菜刀和剪刀》这篇微型小说,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这真让明人惊讶万分,乃至于生出了好感。
老头说:“你这本《明人日记》就交给我吧,我把它们拍成一部部的微电影。拍成网络的艺术精品传奇。我会高成本地投入,愈高额的投资,愈能游刃有余,长袖善舞,拍出佳作来。这您放心,资金由我来筹措,你只要艺术上把把关。”
老头所言殷殷,明人心里也已波澜起伏。人家也算是知名的导演加出品人了,能够如此看重自己的作品,也是自己的一种荣耀了。他还能拒绝吗?
之前也有好几拨人找过明人,都看好《明人日记》,想和他合作。他们有的提出让他找人赞助些,或者,拉一个广告也可以,也有的让从单位公款里挪点资,他都断然拒绝了。公私分明是自己坚固的底线,这种交易,他是绝不会干的。
这老头所说的,明人心动了。后来,老头又面聊过一次,他为艺术奉献的雄心,真正拨动了明人的心弦。明人终于答应,授权这位老头制作拍摄。
老头也好高兴。签约那天,明人难得地举起酒盅,和老头碰了几杯。
老头也再三表示,要努力拍出有艺术水准的好作品。他提议,为了艺术再干一杯。明人已让人收走了自己的酒杯,但自己高兴,也不想扫了老人的兴,又让人拿上酒盅,斟满,碰杯,又一饮而尽。
酒酣耳热之际,两人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家常。
老头说,他有两位兄弟。一位当教师,一位在做安装工程。说到这儿,似乎很顺溜地过渡到这一句:什么时候,还请明人关照关照,给他弟弟找点项目。明人在位,不直接管项目,但总认识几位管项目的朋友吧?
老头这么一说,明人还没反应过来,只是顺着老头说:“好说好说。”老头高声说了一句,说:“好!为您这句话,来,我们再为艺术干一杯!”
明人回到家,刚坐下,想到刚才的那一幕,忽然感觉像吞吃了一只苍蝇,脊背也生凉了。他喝了一口热茶,定了定神,给老头发了一则微信:“谢谢您的抬举。我决定,明人日记还是不拍了,作品还不成熟。为了艺术,我真诚地感谢您,也请您宽宏大量,予以理解。”
平常男女
学校有两位老师,一男一女,都是前两年留校工作的。一位姓K,算得上帅哥,和明星唐国强有些相像,只是身子还不挺拔,背有点微驼。另一位姓L,身材颀长,眉眼清秀,腰臀略显丰满。
两位老师,一位是电化实验室的负责人。其实实验室就两人——老师和他的助手。不过,别小看了这小实验室,许多新的电化用品,都由这位老师管辖,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还是挺令人羡慕的。比如当年的进口音视频设备,还有摄像器材,他都玩得很尽兴。没他同意,你可能见都没资格见。他的吸引力,对年轻人来说,是不容置疑的。
女老师呢,是教体育的。可她柔美的气息,还是展现出了一种女性魅力。
那年明人和其他几位同学也留校工作了。这两位老师自然是他们关注的学长。
那些日子,明人他们都住校,晚上生活难免枯燥。碰巧有一部海外的电视连视剧正在热播。明人和另一位Q姓同学加同事,在夜晚几次去实验室观看。晚上也就K老师在,实验室有电视机。K老师也蛮热情。但这天晚上,实验室门紧闭。Q兄说,门下分明有灯光逸出,敲了几次门,却不见任何回音。明人和Q兄都有点失望。追剧的热望受挫,不是个滋味。
他们悻悻离开时,Q兄咬了咬明人耳朵:“我发现,K与L在里面,先前我没敲门时,还贴着门,倾听了一会,听见里面有声。”明人说:“你是不是听岔了?”Q兄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有。而且,我告诉你,你千万别说出去。他们在谈恋爱。”明人听了有点吃惊,因为他听说K老师正在办移居他国手续,L老师似乎也有对象。他们谈恋爱,似不太可能。
可是又有什么不可能呢?他俩看上去也挺般配的呀。明人想。
一阵日子过后,听说K老师的移居手续办差不多了。明人也发觉,L老师晚上经常到K老师的办公室,又很快闪进了实验室。门窗紧闭,灯光不现。他们是热恋到了难舍难分的阶段吧?Q兄与明人调侃。明人笑说:“你眼馋了吧?”
关于K与L的新闻,不知怎么就在校园传开了。有的人断定他们好不长,有的人也像明人一样,由衷地在心里祝福他们。
明人甚至想,都这样热络了,在一起,多好呢!
这时,Q兄打赌似的对明人说:“你相信不相信?他们好不了,长不了。”
明人斥骂他:“你这个乌鸦嘴!”果然,不幸被言中,K老师出国去了。几天后见到L老师,她似乎有些憔悴了。
应该是分别让她有所受伤了。明人想,这K老师,也太硬心肠了。
但不久,K老师竟然又回来了,说是可能那边有什么没落实,他只得返回了。
实验室还是给他留着位。K老师和L老师也似乎又热络了。但仍然像以前一样,悄然无声的,但许多同事都感觉到了。
他们应该在一起。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恋爱呀。私下里,大家议论道。因为这个原因,只要L老师也来K老师处了,明人他们也都会知趣地告退。
翌年春天,明人调离了学校。当年冬天,他听说K老师正式出国了。没两年,L老师也终于结婚了。
Q兄和明人谈起这个话题时,还对他们的这种关系颇有微词。
明人说:“平常男女罢了。很正常。”
散步
明人和同学顾在散步。晚春的日子,天气有点寒凉,南方人叫这时令为倒春寒。他们掖紧了外套,顾同学突然想起了什么,拨了手机,等了蛮长时间,才接通了:“哎,老爸,你在干什么呢?……哦,在散步呀,散步好,你在哪散步呢?在哪?哦,世纪公园呀,好的。你当心点哦。挺冷的,保暖呀,多喝点温开水。我挂了哦。”
“你父亲吗?”明人问。
“是呀,老人就像小孩,得常关照提醒。”同学顾脸上透着些许无奈。明人知道他母亲故世早,是父亲把彵拉扯大的。
“你晓得,我父亲退休不到一年,本来还是单位的老积极,一退,就没事干了。他文化水平也不高,也没有个琴棋书画类似的爱好,打牌也不习惯,就一个人老是待家里。”顾同学叙述着,眉头也微蹙着。
“我每天都会打个电话问候他。起先,问他在干吗,每次都说在看电视。有几次我去看他,轻轻开门进屋,电视机果然打开着,他窝在沙发上,头耷拉着,竟然在打瞌睡。我对他说:‘这样不行,你得动动身子骨。’他说他动的呀,收拾收拾屋子,总是可以算的吧。过些日子,我发现,他整理衣橱,又坐了老半天,有时抱着叠了一半的衣服,就瞌睡上了。我觉得这不好,便让他每天都外出走走。他接受了,开始出外散步了。他只要在散步,我就放心了。”顾同学眼缝里溢出了一丝笑意。明人想象到,每逢电话打过去,老人回说:“我在散步呢!”顾同学那如释重负的神情。散步总比一个人窝在家里好吧。“对,你多散散步,散步好,散步好。”顾同学是孝子呀,他还给父亲配了个喝茶的小保温杯,密封保温,可以揣在裤装里。
“他说他现在在世纪公园吗?拐个弯就是,我们进去看看吧。”明人提议道。
“我也正有其意,怕耽误你呢。”顾问学高兴了,“那抓紧过去看看吧。”
他没再打电话给父亲。他说要给父亲一个惊喜。
世纪公园挺大。他们腿快,绕了半圈,就在一条两边栽满苹果树的小道上,看见了顾同学的老父亲。
老父亲裹着一件厚棉袄,头箍着一顶绒线帽,坐靠在木椅上,竟然歪着头睡着了。一张嘴半开半合,有口涎从嘴角无声地流下。
微风仍显刺骨。顾同学推醒了父亲:“你怎么在这里就睡了?”
“我……我……我是在散步呀!”老人双眼略显惺忪,对儿子的突然出现,似乎有点意想不到。
“赶紧起来,喝点温水,回家。”顾同学的嗓音都有点喑哑了。
明人发现他的眼睛有泪花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