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吉特路和克什甘加河谷

第一节 吉尔吉特路和克什甘加河谷

1898年,我的首次探险计划在克什米尔形成。两年后的1900年5月,我的探险准备工作也是在克什米尔完成。从历史关系和地理位置两方面来讲,克什米尔都是我探险工作最合适的出发点。因此,从克什米尔开始详细记录关于古代历史遗迹探险考察也许非常合适。

在过去10年中,我一直投入到卡勒哈纳《罗阇塔兰吉尼克什米尔诸王编年史》的注释工作中,并因此进行了各种必要的历史研究,这些工作和研究使我渴望着去探寻克什米尔和位于它的重峦叠嶂之外的中亚地区之间历史关系的任何现今迹痕。从可以掌握到的资料中我能拣择出的信息非常少,即使包括那些与克什米尔紧邻,从早期就受其文化影响的地区,记载也极为有限。可是,仔细研究一下克什米尔的古代地形,我至少可以肯定了这样一个有趣的事实,那就是,我要选择的由克什米尔向北翻越群山的那条道路据认为相当古老,而且在历史上相当重要。1900年5月31日出发时,我感到这件事像是一个吉兆。

不仅是地理上的兴趣,现实方面的优越性也使我肯定,经吉尔吉特和洪扎、翻越塔格杜木巴什帕米尔的路是通向喀什噶尔——我在中国新疆的第一目标——的最佳道路。作为行程的第一阶段,我得到授权使用吉尔吉特运输道路。这条道路在1890—1892年才有它现在的模样,因为那时要在吉尔吉特和毗连的通往东兴都库什的河谷布置军队,因而需要修筑一条至少在一年里的某一段时间内适于载重运输的军事运输道路。不过,在克什米尔河谷和印度河河谷之间的山脉里延伸的这条路,它所依循的路线却是由自然所限定的克什米尔与其北达尔德地区联系的最可行路线。历史证据表明,这条道路的使用从很早时期就已经开始。

在我对卡勒哈纳《罗阇塔兰吉尼克什米尔诸王编年史》的注释所附的《古代克什米尔地理备忘录》中,曾指出自沃鲁尔湖北岸延伸到上克什甘加河谷、人称古尔兹一带山路的历史意义。只有通过来自北方、在此处与克什甘加河交汇的布尔兹尔河的河谷,才能到达高处的山口,从而穿越克什甘加河和印度河之间积雪的分水岭,并进入阿斯托勒及其他更远的达尔德河谷。克什甘加河虽然流域遍及广阔的山脉地区,但它的上游部分却限于一条极狭窄的河谷里。向西,在与布尔兹尔河汇流后约20英里处,这条河谷相当长的部分就变得不再有人烟,甚至几乎无法进入的峡谷,从而无法穿越;从克什米尔来的任何道路也到达不了那里。向东,古老的哈拉木合群峰构成的高大山脊,和向兴地河谷源头方向延伸的冰川山脉,在克什米尔和克什甘加之间树起了一道屏障。只有几条非常难走的山道通行其间。即使是最老练的达尔德山民都不敢带着马匹行走,除非在一年中非常适宜的季节里一段极短的时间,而且马匹还不得负载。

从这里简单描述的地理情况我们可以肯定,古代克什米尔和达尔德地区间的交通线要经由古尔兹,并通过古尔兹与沃鲁尔湖北岸之间的那条分水岭。从古尔兹村正南向西延伸约20英里是分水岭山脊的最高部,海拔在12000~13000英尺之间。吉尔吉特运输道路所循的那条路线在海拔近12000英尺的特拉格巴尔或拉孜旦干山口越过上述分水岭,自锡克时代起就已普遍被用于军事目的。再往东约8英里,有另一条经杜德胡特山口的通路。公元11世纪末叶克什甘加河谷达尔德人的一次入侵克什米尔就与此路有关,这在《罗阇塔兰吉尼克什米尔诸王编年史》中曾明确地提到过。书中说达尔德人占据了山上的堡垒杜各塔噶塔,克什米尔国王哈尔萨为了阻断通向其内部道路的通道而试图收复碉堡却徒劳无功。我曾在注释里和其他参考文献里说明,那座碉堡的位置仍可到杜德胡特山口(此名称便源自那座堡垒)的最高处去寻找。经过杜德胡特山口的路不像经特拉格巴尔的那条缺乏遮蔽,而且路径更直接,因此,这条路在古代更为人偏爱。可是与另一条路上的情况一样,杜德胡特山口同样面临着很早就开始的强降雪。与现在的吉尔吉特道路上相应的那段一样,它仅能在一年中四个月多一点的时间里勉强开放,供负载牲畜和大量的人正常使用。

特拉格巴尔和布德胡特两条路都是从班德波尔·奴拉合河沿山的南坡向上延伸。这条河从北面流入沃鲁尔湖。克什米尔的布拉赫曼人仍称呼它的古名摩荼莫迪。在河谷里两条路分岔地点附近坐落着班德阔特村。那里曾是马里克即封建头领占据的城堡——阔特的所在地。在伊斯兰时期,这些头领监视着克什甘加通向克什米尔的山口。同是在这片区域,很可能还存在着某个边境防御观察哨。在印度统治时期,那些观察哨把持着所有进入克什米尔的道路。它们被称为德沃拉(或德兰噶,即门),在梵语版《罗阇塔兰吉尼克什米尔诸王编年史》中非常引人注目。

这个位置的观察哨所在卡拉哈纳或其后的梵语版《罗阇塔兰吉尼克什米尔诸王编年史》中倒是并没有被特别提到,但是,中国古代的朝圣者悟空很早就知道它。悟空由犍陀罗(今白沙瓦地区——译者)访问克什米尔,于公元759—763年曾在那里停留。《悟空行纪》有关克什米尔地形的描述,我曾全面地进行过研究。悟空将克什米尔王国的地形特征描述成四面环山、山峦形成自然屏障,这是正确的。只有三条路能通过那些屏障,而这些道路又被关隘扼守。东路通向吐蕃(西藏),对应于现在越过卓吉刺到拉达克然后到西藏的路。西路通向犍陀罗,对应于现在循着耶合拉姆河西流走向的那条路。第三条路在北面,据称通向勃律。这条路即是现在的吉尔吉特道路循其方向延伸的那条古道,这一点毫无疑问——当然,沙畹先生通过对原始汉文记载进行明晰的分析已结论性地证明了“勃律”一词指的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吉尔吉特以及巴尔蒂斯坦。

关于我起程之后首先经过的那个地区,卡勒哈纳《罗阇塔兰吉尼克什米尔诸王编年史》可助我们发现一个重要的历史事实。书中几段有关克什米尔边境内这一侧事件的记载都表明,和现在一样,在古代上克什甘加流域的山区曾被达尔德人占据。种族分界在许多个世纪里如此顽强地被保存下来,使我们可以合理地假定,从很早的时期起达尔德部落就已占据由克什米尔向西北方向延伸直到奇特拉尔和兴都库什的山区。

关于达尔德人的早期居住地,梵语记载和经典地理学家的著作中给我们留下的提示完全不像我们期待的那么准确,所以上面提到的证据就尤其有价值了。卡勒哈纳记载的是与他的时代相距不远的时期克什甘加河谷达尔德人的事件,从他的记载中也许可以得出结论,在这个山区当时形成了一个小部族。在近代,达尔德人也是普遍地将其居住区分成数目众多或多或少地独立的属国(被保护国)。这样做的目的可从地理特征上得到解释。极端险峭的山区,山顶终年积雪——即使是对那些数个世纪以来一直成功地与恶劣的气候和贫瘠的土壤作斗争的山民来说,这些自然障碍也使得狭窄的山谷与山谷之间的联系变得非常困难。通常,那些狭谷本身就已构成几乎同样大的困难。它们窄到变成岩石围绕的峡谷,一年中有很长的时间被雪水形成的河所充溢。该地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区自然环境可从托勒密记述中见出一斑:“达拉德拉伊人的国家里山脉无比地高。”在现代旅行者的记述中,也很容易找到对这一山区的困难与危险的大量描述。中国古代朝圣者曾沿着达尔德河谷峭立的岩石绝壁辟路寻道,他们曾绘形绘色地描述过那种困难和危险。

克什米尔曾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借助山脉屏障的自然力量和边境山口严密的保卫系统保持一种封闭状态,我曾充分地讨论过这种封避状态所引起的结果。考虑到这样一种嫉妒心态下保持的孤立,我们也就不会惊讶,卡勒哈纳向北的视野实际上也就被上克什甘加河及其支流旁的小小山国挡住了。他把它称为达拉德萨(意为达拉德的土地),其头领所在地名为达拉德铺里(意为达拉德人的镇),也许就在现在的古尔兹。这里是河谷中的主要定居地,锡克人控制之前统治此地的纳瓦普人就定居于此。古尔兹位于一段宽阔的中心河谷,这种优势使它在早期可能是一处具有某种重要性的地方。不过,在那些简陋的圆木屋之间或不规则岩石建成的堡垒附近我并没有寻觅到任何古代遗存。

除上面谈到的这点外,卡勒哈纳这位编年史家的引导对我们了解那条古路的历史地形就一点帮助也没有了。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如同我在别处曾经指出的,“当卡勒哈纳描述到北部密勒恰人首领的住地时(那些人在卡勒哈纳的时代曾和克什甘加河谷的达尔德人一起入侵克什米尔),他只能给我们讲述关于喜玛拉雅地区的神话地理的细节”。从卡勒哈纳通常的在地形方面记述的精确性来判断,如果他像现代受过教育的克什米尔人一样熟悉吉尔吉特、阿斯托勒和当年调集北方联军的其他达尔德河谷地区,就不会不记下那些地方的古梵语名称。

考虑到印度统治时期主导着克什米尔的这种很局限的知识,而所有伊斯兰时期的人们又完全到不了克什米尔,下面这件事就变得十分引人注意:生活在卡勒哈纳之前一个多世纪的阿尔伯如尼,居然成功地获得了关于这片北方地区的信息,尽管这些信息十分有限。在《克什米尔古代地理备忘录》中,我曾阐明阿尔伯如尼书中《印度》一章的价值。那一章里包括了他通过当地消息来源对克什米尔进行的推断性描述。在那里他提到伯罗尔和夏米兰山,说那些从西门进入克什米尔河谷(即通过巴赫拉木拉隘口)的旅行者可在左边两天行程的距离处看见它们。今天,无论是“夏米兰”一名还是“帕德沃尔彦”的名称(“阿尔伯如尼”用于称呼那些居于山中、国王被称为帕德夏的部落),我们都无法寻觅其遗痕了。然而,阿尔伯如尼所示的位置和他对“伯罗尔”一词的使用(许多世纪以来这个词都用于指吉尔吉特和巴尔蒂斯坦),都明白显示出为他提供信息的人指的是达尔德人所在的山区——此山区从北部和西北部圈界着克什米尔。书中后来提到“那些部落主要位于吉尔吉特、阿斯瓦拉和希勒塔斯”证实了上述判断,因为可以毫无问题地将这几处地点认定为现在的吉尔吉特、哈索拉和齐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