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记载中的叶城

第四节 文献记载中的叶城

我们已经谈到,玄奘在离开喀什噶尔之后向东南方向行进500里来到斫句迦王国。因为他明确提到路上经过斯塔河(即叶尔羌河),所以斫句迦无疑就是现在的叶城地区。粗略地说,叶城包括围绕着拉斯卡木达里雅,即上叶尔羌河河谷的积雪山岭倾斜而下的山坡地区,山区北面的脚下被那条河的下游和塔克拉玛干的沙漠围绕着。这些山岭中的河流进入平原后,或汇入叶尔羌河,或被用来灌溉,在它们出山的地方我们可以发现肥沃的冲积土壤上形成了引人注目的富庶的绿洲。其中最大的一片绿洲是叶城绿洲,其上有一座具有相当规模和相当重要性的城镇。这片绿洲由提孜纳普及更小的其他一些河流提供水源;北边与一片有无数村庄的开垦地带相接,那个开垦地带从叶城镇向叶尔羌河右岸绵延约25英里。

玄奘描述的“周二十里”,有高而坚固的城墙护卫的斫句迦都城,还不能确定就在目前的叶城所在地还是在更北边离叶尔羌河不远的波斯尕木巴扎处另一个繁荣的定居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玄奘对整个地区“周千余里”(即10天的行程)的描述准确地对应着叶城地区。“编户殷盛。山阜连属,砾石弥漫。临带两河,颇以耕植。葡萄梨柰,其果实繁。”后一叙述尤其适用于此地区高处的村庄地带,但从前面的描述中也很容易辨认出构成外围群山的卵石覆盖的达希特的巨大斜坡以及向北伸展的移沙构成的平原。此处提到的两条河显然是扎拉普香和提孜纳普河,它们及其支流灌溉的绿洲上仍然有大量富产的果园和藤架。我从北面而来时也像玄奘一样,被叶城周围所见的果树及其他树木的丰富种类和繁茂姿态惊呆了。那里的乡村景象更多地使我想起克什米尔而不是这个王国里的其他什么地方(图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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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3 叶城耶提橹库木的清真寺和水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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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4 赴麦加朝圣的喀什噶尔人

玄奘谈到那里的人们时就不怎么恭维了。“人躁暴,俗惟诡诈,公行劫盗……礼义轻薄,学艺浅近。淳信三宝,好乐福利。伽蓝数十,毁坏已多。僧徒百余人,习学大乘教。”由此看出,到玄奘访问期间,这个王国里的佛教机构已经过了最兴盛的时期。不过玄奘又注意到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即他们保存的大乘部佛教经典比任何其他地方都多。“而此国中,大乘经典,部数尤多。佛法至处,莫斯为盛也。十万颂为部者,凡有十数。自兹以降,其流实广。”

不管那里的佛教典籍为什么那么丰富,考虑到我们在上面曾谈到过的佛教两个部派在西域的地区分野,可以肯定的是,大乘部教义在斫句迦占有优势标志着此地与和田建立的佛寺联系密切。我们得知这里使用的书写字母与瞿萨旦那即和田的一样,这与上面的判断正相吻合。但玄奘也告诉我们,两地口语并不相同。下面要讨论的《宋云行纪》和《唐书》中的同样记载支持并解释了玄奘关于斫句迦的书写文字的叙述。那些记载告诉我们,该地区的书写字母与婆罗门人的相同。从和田古代遗址发现的写本中我们发现,那是仅有一点细微改动的印度婆罗米字母,唐代的和田就主要使用这种字母。

玄奘关于口语的叙述却与比他更早的宋云及其同伴惠生记述的不同。他们的记述表明,朱俱波(斫句迦)的人与于阗(和田)人的口语相似。我们知道这两位朝圣者大约于公元519年时访问了和田和叶城,他们对于在叶城周围听到的语言所进行的观察,得到了《唐书》的证实——那里提到萨里库勒人的语言与和田语言有密切的联系。这种密切联系可由两者皆使用伊朗字母得到完全的解释(丹丹乌里克出土的由所谓“不知道的语言”写成的文件证明和田是使用的那样的字母)。所以我们可以假定,萨里库勒与和田之间的叶城地区同样存在说一种东伊朗方言的人口。

前面讨论《唐书》中提供的关于萨里库勒和和田的古代语言的证据时,我们曾提到了叶城地区中更为僻远的山区中的帕合颇部落。尽管他们的语言仍有待调查研究,但人种学的证据表明这些山民无疑一定与目前萨里库勒和更西面地区河谷里发现的噶勒恰(塔吉克)山民属于一类。如果我们把帕合颇人当作原初叶城人口的一个残留,那么惠生的陈述从这个意义上就变得易于理解了。玄奘所注意到的不同的种族状况也许是惠生特别提到的嚈哒统治的结果,也许仅限于叶城低处较易进入的地区。玄奘在前往和田的途中可能只通过那一地区。

玄奘的确说到叶城南部边界处的高山地区植被生长被严冬所阻碍,但很明显,他提到这个显然只不过是因为远远听来的佛教传说。据信大山崖上的无数岩龛石室常有印度阿罗汉奇迹般地来访,并在那里得以涅槃。在玄奘访问时,流行的信念仍相信其中的某些岩石深穴中住着三个阿罗汉,“入灭心定”,而他们枯槁的身体上毛发仍在生长。

沙畹先生第一个认出《唐书》和《宋云行纪》称为朱俱波(或朱俱般)的紧邻和田以西的王国就是玄奘所称的斫句迦。《唐书》提到此国位于疏勒(喀什噶尔)和喝盘陀(萨里库勒)之间。

朱俱波亦名朱俱般。汉子合国也。并有西夜、蒲犁、依耐、得若地。直于阗西千里,葱岭北三百里。西距喝盘陀。北九百里属疏勒。南三千里女国也。胜兵二千人。尚浮屠法。文字同印度婆罗米。

这里标志的位置明显与目前的叶城及玄奘的斫句迦相应,尽管和田与喀什噶尔之间的估计距离比《大唐西域记》中说的要长一些。提到的朱俱波吞并几个早期的小国一事更支持了上述判断,因为《汉书》中有关子合、西夜、蒲犁和依耐的条目表明,这些小国互相紧密相连,位于目前的莎车以南。提到西夜的段落写道“西夜国王号子合王”,与“两地具有特殊联系”这一点相符。现在的中国地理学家将西夜和子合认定为于勒阿里克和科克亚的相连的村庄地区。不管这种认定是基于历史事实还是有学问的猜测,它并不能以令人信服的理由使我们相信朱俱波的合并之后的领地政治文化中心在南边那样远的科克亚。那个地方与喀什噶尔至和田的直接道路相距甚远,而玄奘的记述则引导我们沿着这条路来寻找他的时代存在的此国的都城,所以目前的叶城邻近地区就更像是此都城的应有位置。

子合是朱俱波国一个部分的说法很有趣,因为它可使我们明确地追踪法显离开和田后所循的道路。我们从他的旅行叙述中得知,法显从和田出发,25天后到达子合国。他发现那里的统治者崇信佛法,周围“有千余僧,多大乘学”。法显一行在子合国停留15天,南行4天,至葱岭山中。从这个叙述看,在法显的时代,此地都城很可能也是在昆仑山以北一个相对开阔的位置上。我们已经看到法显离开子合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萨里库勒,他可能是沿着过扎拉普香以南山脉的道路到达那里的。

公元519年,宋云离开和田向西行进也是走的穿过叶城地区的道路。《宋云行纪》称此区为朱驹波国,说它富产谷物;居民住在山中,吃发面食物,禁止杀生。他们所享用的唯一肉食是自然死亡的动物。至于习俗语言,宋云说与于阗(和田)的相似;书写则采用印度婆罗米字体。王国周长约50天行程,与玄奘的周千里比较,表明此国尚未获得它后来拥有的大片土地。

编纂于公元644年的《北史》关于同一地区的一条更简单的注记资料来源是宋云的同伴惠生的记载。惠生称此地为朱居。除了肯定《宋云行纪》中的基本点,他还告诉我们那里的人们都崇信佛教,并臣服于嚈哒。

关于此地的政治关系,中国史书提供了更多的信息。《北史》的另一个段落中以悉居半之名提到这一地区。我们发现,太延年间(公元435—439年),那个国家曾派使者来到中原帝国,其朝贡物品立即就被接受了。以前引到的《汉书》中的记录表明,后来被朱俱波吞并的那些小山国,在汉代都承认西域都护的管理权威。朱俱波后来对嚈哒人势力的臣服在《梁书》(记公元502—556年间事)中也有记载。

西突厥人继承嚈哒成为中亚最强大的势力之后,朱俱波无疑便成为臣服于西突厥主权的许多小国之一。因此,公元646年,唐太宗向西突厥可汗射匮索要公主聘礼时点到的王国里,同库车、和田、喀什噶尔和萨里库勒一起的还有朱俱波。不过公元639年唐朝军队向着吐鲁番的胜利远征已经预示着,在唐朝对塔里木进行治理时,朱俱波的统治者和喀什噶尔统治者一样,已感到派遣使者带着方物朝贡唐朝朝廷方为上策。唐朝的实际治理是公元659年镇压掌控喀什噶尔、叶城(朱俱波)和萨里库勒的突厥首领吐门的反叛后完成的。朱俱波于是便列于唐朝同年在四镇所辖地区建立的行政管理单位中。关于此地的汉文记载我能接触到的只有这么多。我在叶城的短暂停留中也没有了解到任何可以帮助我们看清其历史的古代遗迹。

[1]由于原始的地面很深,如果要发掘出有用的证据,发掘工作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另一方面,由于遗址可见部分已彻底毁坏,下面容易发掘的部分能够提供多少有关原始轮廓等方面的数据,也是一个疑问,因此不值得花那么大力气去清理它。这种发掘,还有一个半外交方面的困难。当我问中国当地官员这件事的时候,他们说发掘的优先权归当时俄罗斯总领事彼得罗夫斯基,而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要提出这样一种申请是非常不明智的。

[2]突厥词语debe,发音为döobe,在整个塔克拉玛干地区用来表示小土堆,包括自然的和人工的。这个词还以tepe、töpe的形式大量出现在中亚其他突厥地区的地名中,如土库曼(Turkoman)人记忆中著名的Gök-tepe(汉语译名为科克堆拜,意为绿色的土堆——译者)。

[3]喀拉墩是一个设防萨拉伊(即驿站),建在沿克立雅河的古道上。通过对它留下的大四方形遗址考察,可以推测出这种房屋是如何建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