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胜小相岭

决胜小相岭

终于等到今天。

2016年3月21日,喜德县冕山镇尔史村,小相岭隧道出口,全电脑三臂凿岩台车巨臂长伸,总长二百一十一点八四公里、工程造价一百四十亿元的成昆铁路复线控制性工程峨米段隧道,打响了开挖第一枪。

三年前展开初测,两年前着手初设。三年两载里熬过多少夜加过多少班无从去数,最吃紧的三个月中,各种排列组合的设计方案做了四十多个,刘志刚此生难忘。

实力允许的话,几十年前的老成昆铁路,不会展线连着展线,一直盘旋到离小相岭山顶六百米才开始钻山,又从山那边小心翼翼地盘旋而下。查阅既有线档案时,一个发现,令刘志刚百感交集——中铁二院的前辈们,曾在东南方向二十五公里处,做过一个十八公里长的越岭方案。只是想归想,当时的勘测能力、施工技术、机器设备、建筑材料无不拖着后腿,只能眼睁睁放弃。如今没了拖累,新成昆才敢把以桥代路、以隧代路、以长大深埋隧道大幅度裁弯取直的想法变为现实,把一千零八十三公里的线路压缩到八百六十五公里,小相岭隧道才敢把海拔由沙马拉达隧道的二千二百米降至一千八百米,长度由六千三百七十九米变为二万一千七百七十五米。

舍弃盘山绕行,直接穿山而过,成昆铁路复线小相岭隧道的贯通体现了新时代铁路隧道施工技术的飞跃式发展。图为沙马拉达隧道和小相岭隧道对比示意图

尼波、乐武展线从有到无,线路质量大幅提高,主要也是小相岭隧道的贡献。峨米段五十二座隧道都是刘志刚领衔设计,虽说手掌手背都是肉,对于劳苦功高的“老大”,他用情更深。

激动归激动,刘志刚也有隐忧。

初设阶段,上山调查岩溶。路上时不时可以看到岩洞,看到河。顺着一条小河走,走着走着,水流突然没了影踪。刘志刚想起发生在沙马拉达隧道的涌水事故,想起沙马拉达隧道挖了整整六年,一百三十六人为之献出生命。

同样是全线最长隧道,新线长度是既有线的三倍还多。隧道最大埋深一千三百五十米,穿越十条断层、两条褶曲,随时有塌方、涌水、涌砂、软岩大变形、岩溶、岩堆、岩爆、高地温围追堵截。

水深鱼大。这里的对手,只会强,不会弱。

“万事开头难”,小相岭隧道是个例外:2号斜井井身比初设方案增长九百米,安全到达井底的时间提前了四十四天。

担此重任的,是中铁隧道集团——隧道工程“国家队”,一大批国家级隧道工程的建设者,其隧道修建总里程超过一万公里,三百多个在建项目不光遍布祖国的东西南北中,而且如霞光云彩,倒映在世界各地。这支底座坚牢、底色耀眼的部队,由身经百战的铁道兵第八师和在成昆线上立下赫赫战功的铁二局十二处组建而成。小相岭隧道项目部管理人员有着大中型铁路、隧道施工经验,一线作业人员从渝黔铁路(重庆至贵阳)、宝成铁路转战而来。

进场作业的二百九十三台(套)机械设备里,不乏“尖端武器”:多功能全液压履带式超前地质钻机、全电脑三臂凿岩台车、湿喷机械手、自行式液压仰拱移动栈桥、衬砌模板台车……

2017年5月,隧道进口,平行导坑开挖百米,转过一道弯,形势发生了变化:支护开挖,浇注好的混凝土大奓着嘴,有话要说的样子。一米见方的混凝土块扑簌扑簌往下掉,空旷的隧道,成了扩声器。

紧接着:

拱架变形、错段,拇指粗的钢筋被扭成麻花;

隧道底板起鼓,最厉害的一段一百三十米长,隆起九十多厘米;

边墙挤压厉害,八米宽的导坑,压缩成了七米。

…………

地应力、岩性强度测试证实,一级、二级大变形都有。原因还没查明,18号横通道又被变形困住。

隧道变形、断面尺寸缩小的情况,刘志刚、李向东和小相岭隧道总工程师杨海航见得不少,变形夸张到如此这般的,不多。洞在山中,人在洞中,很容易生出一个错觉:底板、拱顶、边墙被无穷大的力量怂恿着推动着挤压过来,也许两秒后就会粘连在一起,山洞和山洞里的一切,包括人,都将被包饺子。

什么叫“压力山大”?这就是!

找到“病根”不容易,好在找到了:软弱破碎的地层岩性条件、高埋深产生的高地应力、群洞效应……几股力量纠结,导致软岩大变形。

十一米长的锚杆高密度打进岩体,有如一根根巨型铆钉。拱架单层变双层,二次衬砌由马蹄形改为近圆形,平导、正洞的距离由二十米变为五十米……对症下药,疗效不错。

三公里长的大变形地带刚突破,突涌又堵在面前。

溃口加固花了好几天。转个身的工夫,又涌出上千方突泥。

再加固,再突涌。

再加固,再突涌……

是隧道创新工作室首倡的“和山谐水”理念,贡献了制胜一招:以退为进,迂回向前。

2018年10月7日,当许多人还在欢度国庆大假时,小相岭隧道深处,十二个工作面没一个不是热火朝天地忙碌着。2号斜井工区平导进口端掌子面上,带班班长黄元模脚踩烂泥,手握风枪,任大滴大滴的水珠落在额上脸上。没见一寸天,没有一朵云,但是隧道里头,总有下不完的雨。

“小相岭时间”也是一座隧道。扎进隧道六年间,日和月,风和雨,几乎同洞中人断了关联。节日、假期,罗先刚“信号”全无,亲情的“Wi-Fi”,他也很少连接。

小相岭隧道项目部下设两个分部,隧道进口端是一分部,出口端是二分部,罗先刚是二分部经理。这天下午,驱车四百公里回遂宁的家,罗先刚愧疚了一路。他忘了自己几个月没回去过了,忘了这次回家,是架不住病中的母亲千呼万唤。至于刚进场时,忙征地、忙招工、忙组织协调施工,三个月瘦了二十斤,他更忘得彻底。

“兄弟们没日没夜抢工期,而我溜回了家……”下午4时20分,解开安全带的那一刻,罗先刚很是自责。

此时此刻,就在此时此刻,眼尖的黄元模停下手上动作。为揭示前方地质情况,李向东他们在左侧边墙上打了一个超前钻孔。水从洞口源源不断往外流,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直径一百一十毫米的水柱突然间变急变浑,则是异数。

莫非遇到暗河?!

判断完全正确。洞中有一百六七十号人,大家刚刚后撤,掌子面传出一声巨响。水从直径一米的溃口涌出,像大河决堤,像猛虎下山。整座隧道、整座山,都在咆哮、震颤。

位于2号斜井中部的1号固定泵站闻令而动,火力全开。然而,涌水量实在太大,泵站能抽走的,不及十分之一。

平导比正洞矮三米。涌水灌满平导,就会爬上正洞,灌满正洞,吞没斜井,溢出井口!

平导和正洞里,除了有十多台变压器、二十多台空压机、八台装载机,还有仰拱栈桥、模板台车等没长腿的“巨无霸”。枪是士兵的第二生命,机械设备对工程建设者来说,也是。

打仗的枪和炮,怎能落入敌手?四百多人冲向斜井,冲进正洞和平导。

搬得动的往车上搬,往地面拉。搬不动的,能拆就拆,再往车上抬,往地面拉。

边模、钢模、横梁、撑杆、液压杆……正常情况下,一五一十拆解一台模板台车,需要四五天。洞中有两台模板台车,非常之时,每台车上,挤了七八十人。

拆的拆,搬的搬,抬的抬,转运的转运。工人三班倒,管理人员二十四小时钉在现场。“争分夺秒”,调度主任、工程部副部长郑冬冬一直以为是个形容词,这天他才知道,实际是动词。

涌水是小相岭隧道建设最大的“拦路虎”。图为小相岭隧道内建设人员正在检查岩体涌水处(摄于2022年)

涌水量不断增大,四十多小时没合过眼的郑冬冬踩到一块石头,差点跌倒在水中。寒意和困意一起涌来,郑冬冬打起哈欠。

“最难的是坚持,但坚持才能胜利!”是爷爷的话让郑冬冬重新打起精神。

2016年4月,二十四岁的郑冬冬从贵阳来项目部报到。半路上停车休息,他向爷爷报告最新动向。郑冬冬的语气里是有些得意和激动的,没想到爷爷更得意、更激动:“我当年在成昆线,打的就是沙马拉达隧道,就在小相岭!”

那以后,郑冬冬和爷爷的通话比以前多,比以前长。他从爷爷那里知道了成昆线上的更多往事,爷爷参与过的涌水抢险,给他鞭策,也给他力量。工作中难免遇到绊脚石,想想爷爷,踢开绊脚石,郑冬冬脚上就有了劲儿。他爱人周海瑞也在小相岭隧道项目部工作,一间板房就是家。远离亲人,远离城市,远离人间烟火气,想想爷爷他们那时候,心里的苦也就淡了,散了。

精神的钙,可以强思想的筋,壮力量的骨——参与项目部党工委举办的“重返沙马拉达”活动,郑冬冬悟出一个心得。2017年3月,二十位修建老成昆线、开凿沙马拉达隧道的前辈回到战斗过的地方,回望征程,缅怀战友,同后来者促膝谈心。从河南焦作出发,郑守礼坐了飞机坐火车,坐了火车坐汽车,与吹拂过青春的山风、照耀过理想的明月再次相逢。就是那次,老人对孙子和孙子的伙伴们说了这两句话:“最难的是坚持,但坚持才能胜利。翻得过‘新成昆’上的小相岭,就翻得过人生路上的坡坡坎坎。”

半年后,党的十九大召开,习近平总书记“勇做时代的弄潮儿,在实现中国梦的生动实践中放飞青春梦想”的号召,在项目部青年党员中引起热烈反响。在2018年1月8日的学习讨论中,有人提议写一封信,将大凉山深处的奋斗和青年一代承续传统、勇攀新高的心路历程报告给总书记,让党和人民知道,我们“80后”“90后”,能吃苦,也能打硬仗。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的心声,挤了两页纸。落款处,二十个签名都是手写,重复过无数遍的三个字,郑冬冬写得慢,如旭日爬上山巅。

回音来得快。2018年2月12日,四川成都,习近平总书记在打好精准脱贫攻坚战座谈会上提到这封信时感慨道:“他们的来信,让我感受到青年一代对祖国和人民的担当和忠诚,读了很欣慰。春节将至,我向他们和所有奋战在贫困地区重大工程建设一线的同志们致以节日的祝福!”

…………

精神的钙,可以强思想的筋,壮力量的骨。迎着激流向前,郑冬冬心里,不再有起伏动荡。

在隧道里摸爬滚打二三十年,束手无策的情况,罗先刚从没遇到过。

这次偏偏遇上了。

事发当晚,罗先刚还在往工地赶,平导全部被淹,涌水上了正洞。10月9日中午12时34分,涌水将高差七十多米、全长三千一百米的2号斜井全部吃掉,从井口探出头来!

涌水量之大世所罕见。监测数据显示,至11月27日,以小时为单位,涌水量最低六千九百六十五方,最高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一方。

水不排出去,掌子面露不出来,施工没法继续,火车无路可走。

泵排的思路起先受阻——排量那么大的水泵肯定没有,就算有,块头还不得比洞口大?

超长定向钻孔的思路被提了出来:出口横洞与2号斜井工区平导仅剩九百五十二米没有贯通,从横洞方向往里面打两个深孔,泄出积水涌水。

这招通常应用于围岩好、埋深浅的煤矿,或者市政工程。涌水处埋深七百五十米,地质条件又极其复杂,懂行的都明白,这招在这里,行得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放手一搏。

设备调来了。人员到位了。方案优化成型了。

冷冰冰的围岩也给面子,不过给得不多。11月4日开钻,5日累计钻进到十六米时,孔内释放的压力挤爆了钻机水管。

三天后,钻机修复,作业继续。前方围岩破碎、富水,岩屑无法有效排到孔外。钻进深度不过十米,塌孔、卡钻、抱杆……问题一大箩筐。

又过了十天,第三次开钻。现场业内高手云集,有人捎来“注浆扫孔”的他山之石。一连十二天,扫孔十余次,累计重复钻进一百九十米,最大有效深度不过十七点五米!

方向重新调整到泵排上来。

排水设备吞吐量必须大于涌水。项目部没有此种设备,搜遍全网,最大功率水泵,每小时排量八百方。

“一个肩膀扛不动的,十个、二十个肩膀一起上!”然而,斜井里能使八个“肩膀”并排就不错了。

四下寻找水源,意在斩草除根。然而,那么大的山,无穷多的可能,找到水源有如大海捞针。

只有等了——入冬,小相岭进入旱季,涌水量势必减小。

等。

再等。

接着等。

2019年3月,机会来了:在涌水量维持现有水平的条件下,八张“大口”不停歇,一个月工夫可以“喝”干井水。

战机虽好,难题犹在——水被一点点抽走,水位一点点降低,难免每隔一段时间要断电关机,调整水泵位置。如此一来,排水、涌水间本就不大的落差,势必荡然无遗。

“追排水”的法子,也是被“逼”出来的——把抽水泵置于平板车上,水走车也走。

采购泵排所需物资,罗先刚只给了材料员王春七天时间。

气垫船、救生衣不在话下,大排量抽水泵可以先行采购一批,但排水管道并非常规类型,而是市场上难得一见的钢编织管;配套电缆一般是订单生产,同样很难买到现成的。王春心急如焚。

井口大水漫灌,井底已成龙宫,隧道垮掉废掉的风险,每分钟都在增加!

罗先刚为何急成这样,王春也理解。罗老爷子曾参建沙马拉达隧道,十七岁从父亲手上接过风枪,罗先刚也接过了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打隧道,就看人和石头,哪个更硬。”

王春的父亲王成援,也是沙马拉达隧道的建设者之一。十六岁上工地的父亲,无数次重温往事:“一个人抬不起的石头两个人抬,连人带石头摔倒在地是常事。摔得再痛我们也没打过白旗,没在心里嘀咕过:工期不该定这样紧!”

一张打捞资源的大网撒开了。电话、微信、互联网,材料组九个人使出浑身解数,打听,核实,追踪物资。

终于在成都找到钢编织管,只是存货不到需求量的十分之一。电话打到昆明,再打到贵阳,回复都是含糊其词。

所需型号电缆缺口也大。库存全盘接收,又好说歹说,截了别人的车,仍是只能解燃眉之急。

一连几天,王春每天工作时间不下二十小时。头一批钢编织管第三天深夜运来,探照灯下,雨线迸射,雨花四溅,卸货的人全是“落汤鸡”。王春从始至终都在现场,脑子非常清醒,身子十分沉重。见一个工友脚步蹒跚,王春上前搭手,却脚下一滑,重重坐在泥泞里。

父亲连人带石头摔倒的画面,突然跳到眼前。王春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梦想与责任的接力,无声胜有声的致敬!

一台平板车上放四台水泵,两台平板车并肩作战,外溢的涌水,开始慢慢后退。

水退一尺,车进一步。扬程变化,水泵和管道选型,也在不断更新。

三十天,整整三十天。更换数十套排水设备后,平板车驶过三千一百米斜井,到了井底。

成洞初期支护变形虽大,可以修旧如新;二衬整体稳定,仅是局部开裂。然而,罗先刚高悬的心,并未随水位回落:小洞可以填堵,但如此“血盆大口”,则完全不吃这套。

隧道创新工作室开出的“药方”,再次收到奇效:泄水廊道一挖,之前不羁的涌水不乱窜了;从涌水的掌子面右侧迂回两百多米,绕过断层破碎带,作业队伍,与理想中的围岩胜利会师。

暂停键按下十个月后,2号斜井工区平行导坑两个掌子面重启。压紧的弹簧伸张开了,小相岭深处,每二十四小时成洞不下四五十米,最多一天高达七十五米。

好景不长。前进五公里后,涌水,再次与平导撞在一起。掌子面到哪里涌水就到哪里,有时还伴着涌砂。

旱季,一天涌水三四十万方;汛期,地面雨水地下集合,每天五十万方。

“水帘洞”里作业,人穿雨衣,车似轮船。从岩溶水平循环带上经过的那段日子不堪回首。当崩溃的感觉找上门来,罗先刚就想想父亲,想想父亲说过的话,想想父辈当年创造的奇迹。

又一段蜗步难移的道路被甩在身后,小相岭隧道贯通倒计时,已经不用年,不用月,而是用日计数。

2022年5月17日晚9时,距离正洞贯通仅剩最后二十二米。

一天,甚至不用一天,最后的壁垒就将被一举凿穿。然而,地质条件不友好,相当不友好。一连两天,小里程开挖都是带雨作业,掌子面上的工人,全都穿着雨衣。

炮声过后,爆破员邓飞到掌子面查看爆破效果,开挖班长陈善国紧跟上去。

掌子面上方,“雨量”比之前大了两倍。见状,陈善国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雷声滚动,由远而近。

此处离地面近千米,天垮下来也听不到声响—— 一定是洞壁变薄,洞穿在即,暗河推着石头往这边赶!

“跑——啊——”向远处十一个工友喊出指令的同时,陈善国奋力把邓飞往远处推。

但凡慢上两秒,陈善国就会被垮塌的岩体掩埋。垂直降落的水柱变成激流,眨眼间,隧底成了河床。陈善国成了不系之舟,所幸大里程方向(终点方向)地势略高,水流在25号横通道口子上拐了个弯,工友全部脱险,身上衣物被河水全部卷走的陈善国,得以成功“上岸”。

垮塌腔体涌出的水一天达三十万方,正洞贯通的临门一脚,停在了半空。

一个月过去,仍没找到水源。已是小相岭隧道项目经理的罗先刚,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惹不起就躲。然而,躲得过去的是平导,正洞轻易不能改线,硬碰硬是唯一出路。

反压回填,用洞碴儿填塞虚空,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搭设管棚,强化支撑。两排无缝钢管,每排三十四根,每根三十米长,如力大无穷的臂膀撑起穹隆。

接下来是锁定胜局的一招:注浆,以七百多方混凝土,形成三米厚的“壳”。

水还在涌。

让它涌!将军赶路,不追小兔,有泄水廊道对付涌水,等到隧道贯通,再来秋后算账。

2022年6月21日晨,刘乾第一次发现,贴着小相岭吹过的风,是甜的。8时8分,下达起爆指令的瞬间,两行热泪,冲出了他的眼眶。

峨米段先期开工的土官垣隧道,2016年11月2日就已贯通。这激动人心的炮声,是小相岭隧道曲折征程上耀眼夺目的印记,是成昆铁路复线通车在望的预告,是举世瞩目的成昆铁路穿越时空的回响!

年底通车,目标已经锁定。可是,二万一千七百七十五米整体道床至此未铺一寸,衬砌也还在突击之中。

成昆铁路复线能否如期通车,就看小相岭了。

钢丝床抬进隧道。工地上已有一千多人,又上了一千多人。工人三班倒,管理人员全天候蹲守洞中,累了困了,就近找张床,和衣打个盹儿。也不管“电”只充了一格两格,人和事找过来,“插头”立马“拔掉”。

7月,8月,9月,罗先刚难得见一回天日。项目部四五十号管理人员,吃饭、睡觉,都在隧道里。

父亲9月份住进医院,衬砌班长杜清德很是煎熬。两口子都在这个工地,请假回去,他开不了口;把照顾父亲的责任都推给家人,他内心难安。11月初,郑冬冬得知情况,要他回家一趟。杜清德只答应让妻子回去,他反问郑冬冬:“谁家没有妻儿老小?”

2022年12月26日,成昆铁路复线全线建成通车。

列车从小相岭隧道通过,用时八分钟。而这八分钟的进深,是来自二千二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奋斗。

米开朗琪罗说:“雕像就在石头里,我只是把不要的部分去掉。”隧道也在石头里,罗先刚、郑冬冬、杜清德他们日复一日,把不要的石头往大山肚子外掏。

经过建设者们六年多的努力,小相岭隧道顺利贯通,这意味着成昆铁路复线距离全线通车迈出了关键一步。图为小相岭隧道顺利贯通庆祝仪式现场(摄于2022年6月21日)

单洞双线的小相岭隧道长二万一千七百七十五米,断面面积为一百二十平方米。

断面面积五十平方米的平行导坑,二万一千五百八十米长。

斜井、横洞、救援,又是七千六百八十米。

也就是说,建设者们在小相岭深处掘出的山洞,长长短短相加,竟有五万一千多米!

吐出四百万方石头的小相岭,把总重四万三千吨各类钢材制件、三十八万方混凝土吞入腹中。这些钢材如果用火车运送,载重两千吨的火车,需要二十列;这些混凝土如果用水泥罐车运送,载重十吨的四万辆罐车首尾相接,是一条四百公里的长龙。

从平导排出的涌水更是旷古未有。截至贯通当月,小相岭隧道涌水已达两亿方,相当于十五个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