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催眠回溯

第七节 第六次催眠回溯

1997年5月22日

我要指出的一点是,我是在写出我的经历后很久才接受这一次催眠治疗的。由于这样一个背景,这一次治疗的结果引起了我的强烈兴趣。

在上一次治疗后,我发现我的信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上一次治疗时的记忆之所以是支离破碎的,其原因是我潜意识里没有为那次治疗准备一个可信的故事来讲。我很容易做出这样的结论。前面我说过,除非我亲身体验一下,否则我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就像可怕的龙卷风和癌症一样,这种灾难降临到了别人的头上,而不是我的头上。

然而,这次治疗的结果却根本不同,且非常有启发意义。这些结果体现了我的一些性格特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了解我的为人处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这次治疗中最让我恐惧的一面。

像平常一样,康斯坦丁和我讨论了这次治疗中可能会出现的现象。我提到了从小时候起就连续做的一个梦,我将它标注为“七月四日”梦。我现在已经说不上这么多年来我是不是真的每到七月四日就做这个梦了,我也说不上这是不是在那个假日里观看烟火时触发起来的一个被压抑的记忆。

从十岁起,我们就住在俄亥俄州一个殖民地时期样式的公寓里,这座公寓建于十九世纪,位于俄亥俄州通往伊利湖运河的一个支流河畔上。当年它曾是运河上的一个旅馆。公寓正面对着运河,安着一套船闸的河道毫无疑问是做码头用的。说它是个公寓可能有点夸张了,但它确实很大,有21米长,15米宽,7米高,从地下室到顶楼的墙壁都是五列砖砌成的。房子建好后,前面(比较窄的那一面)有一个很整齐的门廊,上部门廊用罗马圆柱支撑着,可以从楼上客厅的门过去。今天,这个门廊仍然存在,但上部门廊已经没有了,门也被一个高大的窗户取代了。我父母寻思,这样改动可能是为了解决门廊顶上漏水的问题。坐在门廊上部,可以俯瞰河谷。今天大部分景色已被一个小丁香树林挡住了。

在梦中,我是一个小孩子。我走到门外,站在上门廊上,仰望着空中的彩灯。那几十盏彩灯,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就像是鲜艳的颜色从光滑的球体中泄了出来。它们在天空中地飞来飞去,形成各式各样错综复杂的图案,很像是音乐会上激光形成的图案。要想把空中的图案描绘出来,我必须要有持久的视觉耐力。

讨论完以后,康斯坦丁开始为我进行催眠诱导了。她让我回到一个梦中,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说有什么东西把我弄醒了,当时我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穿着睡衣。我从楼上的客厅里走下来,朝通往阳台的法式门走去。门上挂着透明的帘子,用带子把它们搭到一边。我撩开门帘,走到门廊上,脚踩着砾石。这个地方与我的经历也不一致,现在那里已经没有门廊了,屋顶是用细砾石和屋面柏油盖起来的。

这时,事情好像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我在看着这个仰望彩灯的小男孩儿。他的头发浅黄,仰着头站在门廊上,张大嘴巴惊诧在望着天上的彩灯。满天都是灯,无边无际。彩灯很亮,可以在地上投下影子。这些球体在空中跳动,红的、蓝的、绿的、紫的,灿烂、活泼、荧光闪闪,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鲜艳明亮的灯光。这个小男孩瞪大眼睛,陶醉在这五彩斑斓的世界里了。

康斯坦丁问我有什么感觉,我回答说,我很高兴又看到了这一景象,跟我又看到了我喜爱的一部电视剧时的心情一样。她让我再把时间往后退一点儿,退到我刚刚看到彩灯的时候。

我停顿了一下,思考着这一现象,大脑一下子又转到了我站在费尔伯恩家里的门廊上,在观看院子里的用木头搭的葡萄架。这个葡萄架把过道变成了一个通向前门的一个绿色通道。我正站在黑暗处,透过葡萄架的方格子往外看。我是一个小男孩,还不到七岁。彩灯在天空中闪烁,有几颗翠绿的彩灯确实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没有看到白色的彩灯。我穿着连脚睡衣,白色的,上面有很多准备参加竞技的牛仔,整装待发。我小声地告诉康斯坦丁,我在这个时间出来站在门廊上肯定会遇到麻烦。我可以听见我自己在回答康斯坦丁的问题,我说话像小孩子一样,但我毕竟是个大人,因此感觉有点儿别扭,但我还是在努力排除干扰。我必须指出,这种感觉是最奇妙的。

我慢慢地推开前门,之所以慢慢地推开是因为这个门一开就吱吱地响,我怕吵醒别人。我自己变成了两个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一个小孩儿,一个大人。我睡在双层床上做了一个噩梦,把我惊醒了,蜷缩在墙角。我龇着牙,微笑着说:“我抽筋了,就醒了。”成人的我没有太注意小孩儿的我开的这个玩笑。我很害怕,我仍然小声地告诉康斯坦丁我担心第二天早上我可能就会死掉。小孩儿的我和大人的我都知道这是杞人忧天。我想去洗手间,我睡的双层床边上有宽木板,可以挡着我,免得我掉下去,但从床上爬下来也要花一番气力。我一直仔细地盯着我卧室里壁橱的折叠门。这个折叠门是用白松木横板条做成的。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从壁橱里钻出来。

我蹑手蹑脚地从壁橱旁经过,开始往楼道里走。在我的摇摆木马旁我停下了。看到我的木马,伤感之情油然而生。木马是我爷爷为我做的,对我意义非常深远。木马是蓝色的,缰绳是真皮的,摇杆上有金色的漩涡形装饰。想起了高兴的事情,我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便开始驱逐我失去摇摆木马的那种失落感了。小孩儿的我爬上木马,开始摇了起来……非常果断,我是这么想的。

前门是开着的,这时我有点儿莫名惊诧了,它不应该是开着的。一束明亮的白光射进门来,铺洒在地上。我的个子还不够高,够不着门把手,但我马上又认为我这是在找借口。我还在摇,并且真有点儿害怕了。我还在用小孩子的声音回答康斯坦丁的问题,还在用大人的眼光观察事物。“我肯定会有麻烦,我不应该起床。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在外面。”

我从木马上下来,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我很害怕。”我不想看门,不经过门口我也不能走到我父母的房间里去。成人的我很纳闷,我不知道孩子的我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他还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还在慢慢地往门口移动。

灯光很亮,闪着蓝色的光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想跑,他们怎么也能把我抓着。这些魔鬼!”成年的我告诉康斯坦丁,魔鬼比我个子大,细长的手,细长的胳膊,没有关节,大脑袋,长着昆虫眼。他们从来不说话。他们的抚摸是温暖的,有时候是灼热的。孩子的我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我以前见到过这种光,是从我的壁橱里通过条板门射出来的。小孩儿的我没有见到蕾迪——我们的牧羊狗。它应该和我一起起床的。小孩儿的我拿着毯子,拇指塞到嘴里,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这对他来说太难了,他吓得腿都瘫软了,抱成一团蜷缩在地板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成人的我只好向后退。我离小孩子的我的恐惧太近了。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他呼吸急促,双手在颤抖,呜呜地抽泣着。他听见纱门吱地开了,吓得“哇”地一声蜷缩得更紧了。有个人把他抱了起来;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在我的背上和腿上。他们把他带走了。我又哭了,小孩子的恐惧是真实的,是直接的,在康斯坦丁的办公室里我也感觉到了。

他的手太温暖了,很柔软,一点儿也不硬,我感觉到它们不正常。成年的我向后退得离小孩子的我更远了,因此也不太害怕了。但小孩子的我紧紧地闭上眼睛,如果他不看它,我就无法形容它。他们把我放在一张桌子上,侧向右。桌子平平的,很凉。我好像听见远处有心跳的声音——砰,砰,砰。清凉的空气袭击着我,像扇子扇的一样。成年的我感觉到像是空调吹出的风一样。我没有穿衣服,脚特别冷,我还想上厕所。由于没有穿衣服,我感觉很不好意思。他们的手托着我的膝盖,它们想把我翻过来。而我缩得更紧了。“但他确实很强壮,我根本拗不过他,他会把我弄伤的。我只好顺从地听他摆布了。”

我睁开了眼,看见他就站在我身边,他们长得都一样。他知道我害怕了,就想办法向我解释他们不会伤害我,但我知道他是在撒谎,他们肯定会伤害我的。就在这时,我的胃开始有点儿难受了。灯光从上面照射在我的身上,是我梦见的那种灯光。它们悬挂在天花板上,在我身上照来照去,还是那么明亮,还是那么鲜艳。他抓着我的胳膊,拗来拗去,一遍又一遍。他想把我的胳膊往后弯,我痛得跳了起来。孩子的我变得更害怕了,成年的我又往后退去。孩子的我躺在闪亮的金属桌子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也不敢动,吓得尿都出来了,尿到了自己身上。这些怪物取了一些尿样。成年的我实在忍不住了,叫了起来:“别折腾他了!你们吓着他了!”我闭上了眼睛。我没想到我会尿裤子,我很尴尬。成年的我想说的一个字是“羞”。孩子的我呜咽着说:“我想回家!”

我又回到我的双层床上。我尿湿了我的睡衣,但我太累了,太害怕了,精疲力竭,根本没力气起来收拾一下。我哭了,用枕头捂着头,心想,但愿第二天早上一切都过去吧。孩子的我恐惧、寂寞、绝望。面对这种情况,他无能为力,他告诉爸爸妈妈壁橱里有魔鬼,但他们都不相信。孤独无助的感觉困扰着他,比如赤身裸体、独自在天文航行舱的中央、在一片漆黑之中,等等。

躺在床上,我想,本来小孩儿的我是想尿到那个可恶的魔鬼身上的,但没尿上,所以他心里有点儿不太平衡。

康斯坦丁把我叫醒了,我清醒过来以后还在哭,气得浑身发抖。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如果这些混帐王八蛋落到我的手里,我会掐死他们!”我太痛恨他们了,他们快把这个小孩子的我吓死了。一旦我抓着机会,我会把他们杀个精光,一个不留。甚至现在,我坐在电脑旁还能感觉到那个孩子的我的心情。他吓呆了,心脏都停止跳动了,完全处于孤独无助的状态。我愤愤不平,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受到这种恐惧呢!

我过了好几分钟才醒过神来。我认为我做的有关检查室的梦变得不太可怕了,变成了一种惊奇而不是恐怖。这是那个小男孩在努力地抵制着他所受到的恐惧。

我向康斯坦丁描述我作为两个我——成年的我和少年的我出现的奇怪感觉。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向她描述,但是成人的我可以随意地从孩子的我那里退缩回去,在特别害怕的时候人曾两次退缩。其他时间成年的我耐心地听少年的我说话,成年的我在旁边静静地观望,并且在少年的我说话时成年的我还抑制着补充词语的愿望。非常非常奇怪的一种感觉。

针对很多恐怖事件,特别是几年前在加利福尼亚一家麦当劳快餐店受到袭击之后,我告诉海伦,真正的罪恶不在于把人给杀掉了,而在于把人弄得胆战心惊,魂不守舍,又无可奈何。我现在知道了,就我个人而言我为什么时刻准备着保护自己,使自己永远不会再沦落到孤单无助、无可奈何、提心吊胆的地步了。我现在也知道了我为什么会如此果断地下了决心,一旦遇到灰色外星人,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杀掉,绝不手软。他们之所以让我不能动弹是因为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他们害怕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对小孩儿的我所犯下的涛天罪行。

康斯坦丁的记录:1997年10月

看了安迪在上次治疗时所做的叙述,我明显地感觉到他被成年的自己与少年的自己同时出现搞糊涂了。我曾经给他提示过,现在成年的他可以回到过去去安抚帮助少年的他,但他没有想起来。我用这种方法来帮助安迪减轻他的经历对他的影响,减轻少年的他可怕的孤独感。我不知道这个方法有没有效果,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使他感受到那个勇敢的小男孩儿的恐惧心情。成年的安迪最终表达了少年的安迪所不敢表达的正义的怒火。

对安迪的治疗是心理治疗史上的一次重大突破。最后,安迪明白了为什么他花那么大的精力来控制着自己以及周围的环境。在治疗中,安迪目击了他过去痛苦的经历,他心中的疑团被解开了。他体验过人世间最痛苦的情感,完全处于无可奈何的状态的情感。

只有海伦可以告诉我们在治疗以后他是不是变得容易让人忍受了,但我可以说安迪已经完成了他的教育,已经实现了他当一名高中数学教师的梦想。从各种现象来看,这个工作是适合他的,并且我还听说他的学生很喜欢他。这可能是因为他那顽皮的眼神吧。

在这次治疗四个月之后,安迪说他不想再杀掉那些外星人了,小组里的人对他的这一变化感到很奇怪。不知什么原因,经过上次治疗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以后,他开始认识到,尽管他经受了恐惧、羞辱、孤独、无助,但那些外星人并不是在故意伤害他。后来,我注意到他不再悄悄地带着他的手枪了,那把手枪曾陪伴了他许多年。

康斯坦丁的记录:1997年12日

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要想在我这个职业中取得进步简直是一种梦想。终于在我为安迪这一章做了上述结论两个月后,他受到的另一次遭遇又让他前功尽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