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 脉轮提升和精神发展历程

第二讲 脉轮提升和精神发展历程

时间:1932年10月19日

荣格博士:我们继续进一步讨论脉轮。你们是否还记得,我上次跟大家说我要分析海底轮的象征符号属性。各位可能已经注意到在分析这些符号时我们遵循着在分析梦境时使用的相同的方法:我们在检视这些象征符号后,试着根据整体的属性来构建其具体含义。以这样的方式,我们得出结论:海底轮关乎我们有意识的世俗的人格存在。

关于以上结论再赘述几句:海底轮的特性是代表现实;曼陀罗中的一寸方土在中心,这头大象是承载它的力量,代表着物理能量或者力比多。海底轮这个名字,也意味着来自根基的支持,同时也显示了我们的存在基础,即我们在现实中身体的存在。另外一项非常重要的属性是在此脉轮中,神性是在沉睡状态的;林伽仅仅处于萌芽状态,而昆达里尼这个睡美人,尽管是世界的全部可能性,还没有复苏过来。所以,这个象征指出了一种情况,在这种情况下,人只具有本能的动物性,不可能具有神性或者无私的力量——神性、无私、无我的力量在此时是完全无效的。而这种情况正是如今现代欧洲的普遍意识状态。我们还有关于此脉轮的第三个属性,这一属性未在其曼陀罗符号中显示出来,而印度人却是如此理解的——即此脉轮是位于身体靠下部分的水域中,这一特点赋予此脉轮以完全不同的意义。因为这就是说它是在我们身体里面的东西,于是我们得出结论——它在我们的意识世界之外。印度人的理解是将意识世界置于我们身体之中,这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令人错愕。

对照这种理解与我们心理分析的病人对于梦境或幻境中的联想来看,两者是如出一辙的,根据这种理解,病人的联想可能是这样的:这些幻境是在他们肚子里生出来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解释呢?也许我们在这个肉体中的存在,在这个三维空间中的存在,确实与我们讨论的符号有关。也许这种理解可以用一个关于腹部的寓言来表达:我们就好似在一个什么东西的腹中。而对我们来说最可能也最能理解的形式就是在母亲的腹中,在母亲子宫中,处于初始或发展的状态。这个观点赋予这个象征意义以独特的解释:它指出我们真实的存在是以一种子宫的形态进行的,我们只是某种东西的起始,甚至还谈不上胚胎;我们仅仅是有待进化的细胞,就像一颗在子宫里的蛋。当然了,这也只是一种解释,显示了印度人的世界观——也许他们把自己的意识世界就看作一个托儿所而已。

以上仅为一种世界观哲学。我们可以将它与基督教哲学作一个类比。根据基督教哲学,个体的存在是短暂的。我们注定不能以如此的形态常驻于世,我们被播种到这片土壤中,其意图是要以更好的形态成熟,于是我们死后才可以变成天使。在伊斯兰世界中,这种观点是非常普遍的。我记得曾于开罗的一个墓园中和一位哈里发[1]交谈,我赞叹墓碑的宏伟美妙的修建风格,他注意到了我的赞叹并且说道:

你们欧洲人真是有趣。赞美墓碑是我们会做的事,也是我们所相信的事。你们相信的只是票子和车子。但是孰智孰愚呢?是为了一时的碧瓦朱甍还是永恒的琼台玉阁更为值得呢?如果你知道你将要在一个地方居住几年,而在另外一个地方待上几十年,你会为了这几年还是为了几十年大兴土木呢?

我的回答自然是“为了几十年”。于是他说:“这就是我们做的——我们为了永恒的灵魂修建房屋,我们将在永恒中长驻。”【1】这也是许多人的观点,无论他们是印度教徒,或是基督教徒,还是伊斯兰教徒。对于他们来说,海底轮是无常的,是事物起始的萌芽状态。当然了,这种观点与现今人们的信念是相反的。我们看报纸,关注政治和经济,坚信它们是无可动摇的绝对事实,认为所有一切取决于我们货币的走向、全球经济的动态,等等。我们都为此相当疯狂不是吗?就像这是唯一值得考虑的事情。但是持相反世界观的人也是不计其数的,我们跟他们比起来其实是少数。对他们来说,我们是荒唐的,我们活在一个类似于幻觉的摩耶世界中。所以说瑜伽的哲学远远不是哲学,或者说瑜伽是宗教世界普遍倾向的一个部分而已。将海底轮视为一种无常的现象只是非常笼统之说。

我们的研究意图并不需要我们将这种哲学评论纳入讨论。这种评论相当有趣,而我们也无须因此感到困惑。因为我们必须将这个真实发生着的世界视为理所当然,这是唯一的世界,也许此外并无超越——至少我们无法从经验上获知那样一个超越的世界。我们必须与眼下的现实紧紧相连,所以我们不得不说,如海底轮的象征符号所示,代表着万物永恒秩序的神明还在沉睡中。他们是无效的,无意义的。尽管我们可以承认,在意识领域的最中心处,有一颗如生殖细胞一样的东西正在朝另外一个超越的形态发展着,尽管当下这颗细胞还未被激活。

这其实不过是一种对普遍情况的陈述罢了:在我们正常意识的内在存在着这样一种东西——这对所有人来说几乎是一种人类共识。这种东西或许是神明,或许是某种胚芽细胞,不论称呼,它在任何时代都可以让人将海底轮所代表的物理世界置于一个崭新开端的底部——也就是说,在这个茫茫物理宇宙世界中,我们所在之地可能是最底部最基础的场所,在这里,只发生着萌芽。所以,我们所有的进化历史都只是一种孕育,好似育儿室。而更好的、更伟大而重要的一切都还远远不止于此——这正像我们逐渐拉开无意识的帷幔,使之能从腹部慢慢浮出端倪,从而进入觉知,因此,我们开始有了这样的确信:这种前进发展是绝对的、必然的、宿命的。只要无意识还盘踞在腹部,在我们的觉知之下,我们的功能就不完整。这颗小小的胚芽,一旦到达觉知,即可成参天大树。

如果你这样解读海底轮的象征意义,你就会理解瑜伽唤醒昆达里尼的目的。这个过程意味着将神性同这个世界分离,以此将其激活,同时也开启其他事物的新秩序。从神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就似孩童玩耍一般,但这玩耍中也包含着潜能。我们的意识世界也不过是未来的一颗种子。当你唤醒昆达里尼,你就不仅仅是开启了生命的潜能,你还开启了一个永恒的全然不同的新世界。

在第一次讲座上我曾指出关于脉轮的一些意象是来自或个人或群体的经验的,并且解释了我为何在提到病人的个人经验层面时尤其谨慎,个人经验与她的意象比起来是无足轻重的。病人的意象可以出现在任何人身上,因为意象本身是无人格的,与这些意象呼应的是昆达里尼世界,而非仅仅是海底轮或某个脉轮。这些意象所根据的现实经验是昆达里尼的成长发展,而不仅仅是某某人个体的发展。当然,如果对某人做一系列清楚的个人分析,肯定会发现某些意象出于其人生经验中某些事件,但这种分析仅仅是基于海底轮——现实经验的角度。换句话说,这样的分析是从理性的角度将这个世界视为绝对。然而,在昆达里尼瑜伽中,这种世界观不被接受,因为这个世界在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偶然。【2】海底轮属于一个幻觉世界——作为神的世界,非人格经验对海底轮的心理学意义来说自然是一种幻觉,但却是对这个世界的理性认知。

我坚持这套特殊的象征符号,因为它确实给予我们一个非常独特美妙的角度去理解无人格经验,去理解人类心理的独特二元性,甚至可以说是欺骗性。正是这主体和客体分离的二元性,形成了令人困惑的局面。从个体的某一方面看,个人事件是唯一有意义的事件;而从另外一方面的心理看,个人事件是完全无聊的、无意义的、无价值的、幻觉的。你的存在被归于这两种心理,因此造就了你根本上的个人冲突,因为你知道这两种态度,并且你可以从中不断择一,于是你就可以评价两者,分辨两者。你若只是单纯地抱持其中之一的观点,你也是和谐统一的——因为你没有可以比较、分别之物。你必须从一个外在的观察点去审视自己才能理解自身和他者。这就是为什么有着问题倾向的病人总是有着发达的理解能力,因为他们的问题天性使他们总是可以站在他人的角度去评判自身。如果没有一个外在的立场,我们恐怕也无法评论我们所处的世界,这个外在立场就是宗教的象征性经验。

所以,如果一个瑜伽士,或者一个西方人,成功唤醒了昆达里尼能量,那么引起的变化就不仅仅是个人发展问题,尽管集体无人格的发展会影响个人状态,这点也是十分常见的,但并非必然。这个内在的无人格发展变化是无须你认同的。如果你这样做了,你很快会有强烈的不悦之感——你会因此而膨胀,然后走向歧途。这也是经历无意识之后须克服的巨大困难之一——有的人看清自己的无意识之后就变成了傻子。你不应将自身与无意识融为一体,你必须清楚地站在外面,划清界限,客观地、冷静地观察所发生的一切。但是你接着会发现,所有以非个人、非人为的秩序发生的事件,都有一个“可恶”的特质:它们紧紧依附于我们,或者使我们执着于它们。这可能就像昆达里尼觉醒后一直向上延伸,将我们也往上提升,我们就像这运动的一部分,尤其是在初期。

我们确实是这运动的一部分,因为我们体内包含着沉睡的神;他们是在我们海底轮之中的萌芽细胞,而当他们开始苏醒后,就引起了体内的强烈地震,震颤着我们原有的一切。当这个大动乱来临时,我们也随之移动,因此自然我们会觉得自己也在上升。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一个人是主动飞跃还是被动被这股力量卷起移动是有巨大差别的。当一个人主动飞跃时,他可以加以控制,安全着陆;但如果被动卷起来,那么他很可能以极不舒适的方式着陆——这很可能就是一场灾难。所以你们看到了,我们最好是不要去认同这些经验,而应将此作为超出人类范畴的事物冷静观之。这是最安全的方式,也是绝对必要的方式。否则,你将会自我膨胀,而自我膨胀就是精神失常的轻微形式、平和术语。如果你继而变得极度膨胀而导致“爆炸”,那么就是精神分裂了。

可以想象这个非个人的心理体验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怪异的,也是难以接受的,因为一直以来我们被灌输的观念是,我们的无意识只是我的无意识,你的无意识,他的无意识。这个偏见如此之强烈以至于我们完全不能发现这个问题。即使我们承认存在无自我的行为,但要认识这种行为背后的意识状态究竟是什么仍任重道远。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无意识的经验被认为是神秘的,因为平常的生活世界无法理解它们,而这个世界将所有它所不能理解的事物称为神秘的——这个词几乎成了万金油用来解释一切。然而被人们称为神秘的事物,只不过是不那么显而易见的原理罢了。因此,瑜伽方式或者瑜伽哲学就成了秘密,但原因并不是人为的故意隐瞒。因为当你忽然获得一个秘密时,这个秘密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真正的秘密是你知我知,却无人理解,人们甚至无法谈论这样的秘密,而昆达里尼瑜伽正是这样的秘密。倾向于对某事保密是对于这类无法言说的事物的最自然的处理方式,因为在你面前的是潜在的巨大曲解。尽管关于有些事物的教条化的经验已经形成了板上钉钉的形式,但你可能仍然觉得只要对于此类经验的最初印象仍然是鲜活的,就最好继续把它隐藏起来。你会觉得这样的经验是不适合这个世界的,它们可能对海底轮世界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因为在我们的信念里,海底轮世界是非常必要的,保持理智也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你相信这个世界是绝对的,确定的,是历史的总和叠加,而历史则是最令人向往值得拥有的东西。这样的信念是关乎生存的。如果你没有这样的信念,你就和海底轮脱离了连接——你永远不会到达海底轮,你也不会出生,就像许多人未能得以出生一样。许多人看起来就在我们眼前穿行,但他们并未出生,因为他们都还在一层玻璃墙里面,这个玻璃墙就是子宫。他们全凭假释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假释期一到他们则不得不回到最初的维管束状态。[2]这些人还没有同这个世界取得实质性的联系,他们悬在空中,性格是神经质的,过着暂居的生活。他们会说:“现在我处于如此的状态。如果我的父母依我所愿行事,我就留下;如果他们违背我的意愿,我就消失。”你看,就是这样一种暂居的生活,一种有条件的生活。在这种生活状态下的人仍然被一条脐带与母体连接,就好像船的纤绳一样。通过这根脐带,这样的人才与这原型世界的光辉联系在一起。那么,最紧要的事看来就是一个人需要真正的降生,需要进入这个世界,否则,你无法意识到自我,无法意识到你错过的世界对你的意图。如此,你就会再一次被扔进熔炉,重新诞生。

印度人对此有一套很有意思的理论。我对于玄学不是很精通,但我不得不承认玄学中含有大量的心理学成分。进入这个世界是至关重要的,如此,一个人才能实现生命的圆满,圆满那个生命之初的胚芽。否则你永远不可能开启昆达里尼,你永远不可能从他人中分离出来。而后你就再次回炉重造,一无所得,一生就成为一场毫无价值的经历。为避免这种情况,你就必须相信这个世界,在此扎根,尽你一切所能地去做,哪怕你不得不相信一些最荒谬的事情——必须相信这个世界是绝对而明确的,它与这样那样的条件或约束息息相关。一切条件或约束都可能是徒劳无用的,但你还是得相信这个世界,就像把它作为一种宗教信仰一样,然后在这样那样的条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从而这一切才能给你留下些痕迹。而你也应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以证明你来过。如果你未能意识到自己,未能让这类事情发生,那么你生命的萌芽就凋萎了,因为种子被悬置在空中而未能安放在土里,就永远无法开花结果。但你若是真切接触到你生活的这个世界,留下生活几十年的痕迹,那无人格的成长过程就会开始。根必须在土地中生长最后破土而出,如果个人的种子未能入土,那一切都是劳而无功,林伽或是昆达里尼都不会出现,因为你仍停留在初始的无限中。

如果你现在实现了你自性的圆满发展,你生命的萌芽就会破土而出,这个萌发也就是发生出一种对这个摩耶不实世界的超然态度。就像一个印度人说的,这是一种人格解体化。因为在海底轮中活着时,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受缚于根,无处可逃,因为只要活着,就必须如此。那种觉得人可以全然是精神性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想法是夸张的,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必须创造出一个新的方案,我们不说超人的,我们说“不具人格的”(impersonal)。在其他情况下还可能创造出其他的术语来说这同一件事。

在印度,他们不会说“人格”(personal)和“非人格”(impersonal)、“主观”或“客观”、“自我”和“无我”。他们只说“菩提”(buddhi,智性)——个人意识和昆达里尼,这两者与我们那些概念不是对等物。并且他们自己也没有想过分辨这两者本身。他们从来不会这样想:“我本身是昆达里尼。”相反,印度人却可以因为他们如此深刻地了解神与人的不同而经验到神性。我们西方人一开始却觉得我们与神是相同的,因为我们的神并不只是意识中的抽象概念,是胚芽或功能,所谓神性在我们体内就像神经官能一样运作,如同胃、肠或膀胱——而正是这些功能打扰着我们的世间生活。我们的神已经入睡了,这些功能只影响着我们的肠胃。【3】矛盾的是,我们对于神的有意识的观念又是如此抽象和遥远。很少有人有胆量公然谈论祂。对于神的话题变成了社会禁忌,或者说是一块用烂了换不出去的钱币。

昆达里尼就是这样一个超越个人生命的发展系统,同时也是一个受教系统,一个关于宇宙起源演化的神话。我给你们讲一个例子。在普埃布罗族(Pueblo)有一个神话,根据这个神话,人是在地球深处的某个漆黑穴洞中诞生的,然后经历一段不为人知的冬眠期以及像爬虫一般的存在状态后,两个像天使般的使者来到洞穴,种下了所有的植物。最后他们发现一个足够长的藤条让他们可以顺着藤条爬到另一个更上面的洞穴。但上面的洞穴仍然是黑暗的。接着又过了很长时间,他们再一次通过藤条爬到第三个洞穴。直到他们打到第四个洞穴,才看见了光。但是这种光是昏暗诡异的。第四个洞穴通向了地面,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地表。但是地表也是昏黑的。然后他们学着制造明亮的光,于是最终太阳和月亮形成了。

你们看,这个神话是如此美丽地描绘了意识是如何发生的,是如何一层一层逐步明晰的。这就是脉轮,是意识经自然成长而到达的一个一个新的世界,它们环环相扣。这是所有信仰新进入会仪式中的共同象征:海底轮的觉醒、沉入水中、受洗的喷泉、海兽摩伽罗的威胁、具有吞噬属性的大海。

当通过了那些危险后你到达另外一个中心:脐轮(manipura),这个轮穴代表了珍宝的圆满。这是个火的中心,是太阳升起的地方。现在太阳显露出了一点它的身姿,第一缕阳光在洗礼后来临了。这就好像在阿普列乌斯描述的崇拜伊希斯神迹教派的入会宗教仪式那样,在仪式的尾声人们会放置一个基座,并将它当成太阳神赫利俄斯(Helios)来膜拜。对于某物的神化总是紧随着受洗仪式的。【4】此后人就进入了一种新的存在:你是与之前不同的生命了,你也被赋予了一个新的名字。

我们可以从天主教会的美丽受洗仪式中看到这个过程:神父托着受洗的孩子,牧师拿着燃烧的蜡烛靠近这个孩子,并且唱道,“Dono tibi lucem eternam”(我给予你永恒的光明)。这句唱诵的含义是:“我给予你与太阳的连接,与神的连接”,你因此得到了在此之前你所没有的永恒不朽的灵魂,于是你得到了第二次的降生。耶稣在约旦受洗时接受了他的使命和上帝的精神。他在受洗后就变成了基督,因为基督的含义是“受膏者”(the anointed one)。所以耶稣也因此经历了第二次的降生,此后他就不再只是叫作耶稣的普通众生,不再是木匠的儿子了。他现在是基督,是只有象征性人格的“非人”,而不再是仅仅属于任何一个家庭单元的普通个人。他属于全世界,而他人生角色的重要性也显然大于仅仅成为约瑟夫和玛丽的儿子。

所以脐轮是与神会合的中心,在此中心一个人得以与神性融合,从而获得不朽的灵魂。你不再受制于时间与三维空间中,你现在处于一个第四维的空间,在此时间只是一个延展,空间不复存在,这里只有无限的延续——永恒。

这是一个普世的且古老的象征,它不仅在基督教洗礼或伊希斯神秘仪式中体现。在古埃及的宗教象征体系里,我们看到死去的法老进入地下世界并登上太阳船。获得神性就意味着逃离个人存在的无益与空洞,获得永恒的存在形式。法老登上太阳船,穿行过黑夜,战胜神蛇,然后再同神一道升起,登上永恒的天堂。这种观念一直流传下来。那些与法老特别交好的贵族也成功登上了太阳船,于是我们看到法老墓穴中有那么多同葬的木乃伊,他们希冀死后可以在此与法老共同登天。我在最近新出土的一个埃及墓穴里看到非常感人的情景。在这个墓穴马上要封闭时,一个工人将一个刚刚死去的婴孩放在了墓穴口。婴孩被放在一个小小的芦苇编的篮子里面,裹着几片布巾。这可能是那个工人的孩子,他带着在审判日孩子同法老一同升天的希望,将它放在了墓穴的门边。他也许对自己的一无所有感觉心安理得,但是他的孩子,至少应该抵达太阳。因此这第三个脉轮也正被称作珍宝的圆满。这是人通过洗礼后获得的太阳赐予的财富,永无止境的神力。

当然,这些都是象征。我们现在来探讨它们的心理学解释,这一目标并不像讨论它的象征或比较方式那么容易。【5】要从心理学角度理解脐轮是相当困难的。如果一个人梦见受洗,梦见洗澡或者沉入水中,那么在实际的精神分析中的含义是明确的:为了重生他们必须进入水中。但是在沐浴之后一切仍然是黑暗的。因为这一点很难用心理学术语来解释进入潜意识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们知道吗?请注意,作答这个问题是很困难的,因为出于心理特征,你会倾向于给出一个抽象的答案。

赖希斯泰因博士:你可以说原有的世界正在崩塌覆灭。

荣格博士:这种说法不光抽象,而且非常普遍,它是站在一个安全距离发出的。

赖希斯泰因博士:或者说以往的传统想法和思维都在瓦解。

荣格博士:啊,是的,我们对于世界的哲学观点可能也随之发生巨变。但是这并不足以证明你到达了脐轮。

赖希斯泰因博士:可是脐轮不是象征着火,象征着事物被毁灭吗?

荣格博士:的确,但是脐轮并不是毁灭的象征。它更被认为是一种能量的来源。但是您说的没错——一旦提及火,就意味着毁灭。您刚刚也触及对于引起抽象意义的担忧。一旦一件事物太过炙热,让人避之不及时,我们就总是易于诉诸抽象。

汉娜小姐:因为一个人是无法同时看到它的对立两面的?

荣格博士:这是一个很好的说法,非常抽象,但是您还可以更明确完整地指出它。

索伊儿夫人:在幻境中,病人站在火上,然后星辰开始陨落。【6】于是无人格的体验开始了。

荣格博士:确实如此。在这儿我们看到一个联系。

伯汀娜博士:是否是由于一种能力的缺乏,这种能力让人更加完整地活着,以更强烈的意识活着?

荣格博士:我们认为我们活得相当有意识,并且相当强烈。当我们认识到无意识之后会产生什么效果呢?我们很自然地倾向于不严肃地对待它们,并且发展出一套趋利避害的“只不过”理论来看待它们——这些只不过是幼稚的记忆或者被抑制的渴望。你为什么接受这样的理论?事实上,无意识远不止于此。

克罗雷夫人:了解无意识也就是开始认识阴暗面。

荣格博士:这种说法很方便,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辛格夫人:孤立。

荣格博士:这一点可能是认识无意识带来的后果,但是首先是一件什么可怕的事情将人引向了孤立,引向了之前一切的反面呢。

克罗雷夫人:是欲望,所有关于自己的阴暗面。

荣格博士:没错,欲望、激情,整个有情世界的构架开始疏松。性、权力,一切构成我们本性中恶的因素都在我们认识到无意识之后开始瓦解,然后你突然之间看到自我那全然不同的新图景。这就是人们为什么害怕无意识,并且否认它的存在。就好像小孩玩捉迷藏一样,他们躲在门背后大声喊:“这里没有人,不要过来看!”所以我们有着这两种绝妙的心理理论:一是门口没有人,不要往那儿看;二是这是无关紧要的事。【7】这些都是护身符式的防御机制。而你最终会看到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东西具有如此的力量。然后你对它们进行抽象的指代,小心地用暗示式的语言隐喻地谈论它们。就像一个水手永远不敢说:“这该死的大海,总是用黑暗和风暴打碎我们的船!”他们只会说:“这包容仁慈的大海……”这样一方面不会激发自己心中的可怕印象,另一方面也不会激怒掌管着自己命运的魔鬼或精灵。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隐喻:你不会直呼坎特伯雷的大主教,而是称阁下[3];你也不会说是教皇颁布了一条愚蠢的圣谕,你会说是梵蒂冈颁布的;取代凶残的政治家的说法是威廉大街[4]或者唐宁街[5]或者奥赛码头(法国外交部的别称,因位于奥赛码头而得名)。这就是委婉的抽象说法。我们的科学中使用拉丁或希腊文字也是同样的意图。语言是绝妙的抵挡魔鬼的盾牌——魔鬼害怕希腊语,因为他们不懂希腊语。于是人们就像刚才举例的那样使用着各种抽象的说法。

所以情况不过是这样的:你来到这个燃烧着的世界,万事万物都炙热无比。受洗之后你就直接进入了地域,这就是所谓的“对称”(enantiodromia)[6]。这就说到了东方的悖论:同样是珍宝的圆满,但是激情为何物?感情为何物?那里有火的源头,有能量的充溢。一个没有热量的人什么也算不上,他体现的仅仅是荒唐,他是二维的。哪怕他让自己出尽洋相也必须把自己置于火焰的炙烤上。火焰必须蔓延,否则就没有光亮,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了。这个过程充满了矛盾尴尬,充满了痛苦和冲突,显然是浪费时间的做法——它违背了理性。但正如被诟病的昆达里尼所指:“这就是珍宝的圆满;这就是能量的来源。”正如赫拉克利特的智言:战争是万物之父。

我们现在说到第三个脉轮中心,这个中心控制着情感,它位于太阳神经丛,或称为腹腔神经丛。我曾告诉过你们,我自己关于昆达里尼瑜伽的首个发现就是这个脉轮的确与我们所谓的心理定位息息相关。这个中心是在我们有感知意识的心理经验内第一个心理定位。对此我必须再次引述我一位朋友的故事,他是普韦布洛[7]的一名厨师,他认为美国人都是疯子,因为他们深信自己是用脑子思考的。他说:“我们是用心思考的。”这里的心就是心轮。【8】同时也有一些原始部落认为他们的心灵中心位于腹部。这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也是适用的:我们的心理状态的确在胃部有所体现。所以我们常会说:心里(胃里)压着石头(Something weighs on my stomach)。如果一个人非常生气,就会生黄疸病[8];如果一个人非常害怕,就会产生腹泻;如果一个人性格异常固执,就会便秘。你看,这些表征都显示着这一心理定位的含义。

用腹部思考意味着有时候人对自我的意识如此之微弱,只有当内部功能受到影响时才注意到自身的问题,在意识的显示器上一切一闪而过,因为它们不产生可见的影响所以它们不存在。这样的情况仍可在澳大利亚的原始部落看到踪迹:当地人会为了完成某件任务举行最滑稽的仪式。我曾说过其中之一就是通过仪式让一个人生气。类似的仪式还可以在其他原始部落看到。比如在他们打猎之前,会通过这种仪式将心情调试为适合打猎的状态,否则他们便不会去打猎。他们必须被某事刺激起来。这样做的意义不仅与肠胃相关,还与整个身体相关。

这样我想起了五十年前我的一位男教师在我们身上使用的原始教学办法。我们是和一根鞭子一起学ABC的。整个班有八个小男生,挨个坐在一张长条凳子上,然后那个男教师拿着一根用三条柳枝编成的鞭子,鞭子的长度正好可以同时抽到我们每个人的背。他说,“这是A”(啪),“这是B”(啪)。你们看,给身体制造物理感觉是传统教育方法。但事实上被那根鞭子抽并不是很疼,当我们八个人同时被抽的时候,其实背部并没有太强烈的痛苦,而仅仅是畏惧。但是这种行为给我们制造了一种印象:所有孩子都得乖乖坐着听课。而与之相反的是协商式的教导,如“你会乖乖专心听课的,对吗?”后果是没人听课,学生会认为这样跟自己说话老师是个蠢蛋。当老师拿着鞭子抽他们的背告诉他们这是A的时候,他们自然明白了。

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原始部族在传递种族秘密或者神秘教导时会对被传授者施加身体伤害。在这个过程中,传授者对被传授者造成强烈的生理痛苦:他们将其皮肉割开,把灰屑揉到伤口中;或者他们让新进成员挨饿,不让其入睡;或者用他们的智慧让新人害怕。然后他们才开始传授知识,这样新人会因为忍受过这些痛苦而更加忠诚。

我之前说过,对于人们来说第一个进入感知意识当中的心理定位所在是腹部,我们无法感知到更深入的东西了。我无法理解为何原始人将灵魂定位于膀胱,其次才是心脏,而心脏是灵魂的栖居这一认知被沿用至今。比如我们会说:“你只是脑子明白,但是心并不理解。”就好似脑子和心之间有莫大的距离,这个距离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生的时间去跨越。对于有些事情,你在脑子当中已经认知了四十年,但是从未触及你的心。只有当你从心里意识到这一点你才会开始注意这种差别。然后从心到太阳神经丛又是同样漫长的一段距离,到了那里你就被困住了,因为在那里你的感受完全不受你的意愿所左右。在那里,你只有血肉骨头,你就像一条虫一样地受你身体功能的摆布而没有头脑意志的参与。但在你的心里对发生的一切是清楚的,分界之处就是横膈膜,它好像地平面。只要你还受控于脐轮神经丛,你就必须忍受来自地心的酷热。在此处热量来自热情、希望、幻觉。这正是佛陀在贝拿勒斯传法时所说的:整个世界充满了火焰,你的耳眼口鼻,任何你倾倒欲望之火的地方,这也是幻觉的火,因为你所欲求之物皆是无物。然而,你所释放出来的情感能量却是宝贵的财富。

所以当人认识到无意识后,他们经常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他们感觉到热,热得好似要爆炸,曾经埋葬的记忆也被挖掘出来,他们会因为四十年前发生的事而恸哭。这仅仅说明许多人过早地从不成熟的某人生阶段进入下一阶段,他们忘记了曾经掩埋了还在燃烧的火焰。在那时他们是无意识的,但是现在他们在更深的神经中心触及这些,他们重新回到了那时的世界,然后意识到那些情感仍然炙热,就像熄灭的火堆下面仍然灼热的炭灰。就像去麦加的朝圣者所说的一样:你将火焰用土灰掩埋起来,许久之后灰烬中仍有火星。

当你来到脐轮神经丛,你就到达了更高的一层境地,这时处境将发生绝对的变化。【9】这个脉轮所处的身体位置也象征着即将发生的特定变化。在横膈膜之上的是心轮,即心脏和空气的中心,因为心脏正是放置在肺上面的,并且心脏的一切活动也与肺息息相关。理解这一点很简单。在原始经验中,也是这样认知的。这的确是一个生理事实。我们也或多或少理解脐轮神经丛与心理层面的关系,但是我们现在需要理解大大地跳跃一步,心轮对于心理状态意味着什么?当你坠入地狱之后,怎样的心理将与之伴随?当你进入激情、直觉、欲望等情绪的旋涡中后,会发生什么?

克劳利夫人:通常会发生“对称”现象吧,一些对立的情况将会出现,比如更加客观而非个人的一些幻觉意象或其他什么东西会浮现出来。

荣格博士:“对称”现象中会出现更客观的非个人的情形吗?换言之,现在个人已经不再与他的欲望等同了,他会觉得自身难以被描述形容,因为大多数人还与脐轮神经丛是一体的。这让我们更加难以想象超越此处的状态为何。因此我们需对于象征有所保留。在脐轮之上的一个神经丛是心轮,我说过这是一个与空气有关的脉轮。横膈膜就像让我们离开水域的地平面,于是当我们来到心轮就好像上岸呼吸到空气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情况的改变呢?我们是如何上岸的?当还位于脐轮神经丛时,我们仍同时处于海底轮神经丛的控制,至少我们的双脚站在海底轮当中:但是在心轮时,双脚也被带到地面上了。我们来想一想,从字面上推测是什么力量可能将人抬升到地面?

迈耶博士:风。

荣格博士:不错,风也是象征的一种。但还有一种更普通温和的力量同样产生这个结果。

伯汀娜博士:蒸发吗?

荣格博士: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将我们带入了炼金术的象征意义中。炼金术师将这个过程称为“纯化”(sublimation)。但请在我们今天谈到的一个象征范畴中思考一下。

阿勒曼先生:太阳越过地平面。

荣格博士:正是,你就同埃及神话象征一样升到了一个地平面。如果将自己看作太阳,你乘着太阳船驶过天际来到地平面。太阳拥有无上的能量。如果你也依附着法老的神力,太阳就可以将你也提升至一个近乎神的位置。你在脐轮中与太阳能量的接触让你的双脚也抬升到了地面。风也能有这般的力量,因为在原始信仰中灵魂就是以一种风的形式存在的。

因此许多语言里风和灵魂都是同一词;例如spiritus[9],以及spirare的意思是吹气或者呼吸。英语词animus意思是灵魂、精灵,也来自希腊词anemos,意思是风;pneuma,灵魂、元气,同样来自希腊单词,含义是风。阿拉伯语ruch包括风、灵魂、精灵的含义;希伯来语单词ruach也同时指风和精神。风和精神、灵魂的联系来自人们将生命与呼吸联系起来的认识,人认识到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有呼吸的进出,那么呼吸就是灵魂。当最后一口气离开身体的时候,人的灵魂也随之而去,只剩下一具尸体。所以我们讨论进入心轮的象征意义上的方式即要么是一股神奇的风力,要么是太阳的能量。为什么这风和太阳会联系在一起呢?也许你们还记得一篇记录一个非常有趣的案例的分析文献。

索伊儿夫人:是原始人吹气在手掌中然后祭拜日出的吗?

荣格博士:那个只是跟太阳有关的一个案例,与我们所讨论的不太一样。我曾发表过一篇文章举例论述风和太阳是一样的。

鲍曼先生:太阳就是风的起源。

荣格博士:正是。你还记得有一个案例记录了一个疯子声称看到太阳下面悬着一根管子。他将这个管子叫作“太阳阴茎”,并且认为这个阴茎造成了风。这显示了在原始意识中太阳和风是一样的。【10】

鲍曼先生:我想起一个希腊神话说在太阳升起前人会听到某种声音。

荣格博士:这说的是埃及人物中的门农(Memnon),神话中传说在太阳升起时门农会发出奇特的声音,因为根据希腊神话,门农是破晓之神欧若拉的儿子,所以每当黎明时分,门农得以见到他的母亲并向母亲发出问候。但是这个神话跟风与太阳无关。我们在这里谈到的意象是试图告诉我们心轮此处在心理意义上对人的作用。我们现在还只停留在神话中寻找意义,但我们需要挖掘的是心理学意义。我们究竟是如何从脐轮中心升到一个不完全由你的情绪所组成的世界的?

汉娜小姐:人自我膨胀,然后自认与神合一。

荣格博士:这是一种可能。但这是非常强烈的自我膨胀的情况,那一半的情况呢?我们在此将昆达里尼能量释放的过程看作一个渐进的过程,因为这可能是一个由几千年的人类经验压缩而来的过程。

鲍曼先生:当你非常情绪化的时候,你会试图表达自己,例如通过音乐或诗歌。

荣格博士:你的意思是说人会因为情绪产生一些话语。但是情绪总是伴随着发声的。当你困于情绪中时,你会表现出许多状况。我们所探究的脉轮提升过程中必定有一个高于情绪的推力使得这一进步发生。

梅里西夫人:是由于一个人开始用理智思考了吗?

荣格博士:完全正确。

赖希施泰因博士:据说原人(purusa)【11】是在心处出生的,所以很可能是在这里对于自我的第一个观念开始完善了。

荣格博士:是的。你开始用逻辑去思考,去对事物做出反思总结。所以这是一个你开始摒弃纯粹用情绪去做出反应的生存模式。为了取代你之前让自己跟随狂野的冲动做事的方式,你发明出一套准则来分离你自己与你的情绪,或者说实际上你是在克服你的情绪。你停止了你的疯狂,然后问道:“为什么我要像这样?”

我们发现了在这个神经丛中心的对应象征意象。在心轮中,你注视着那个原人,这个小小的人形是神性的自我,也就是说这不仅仅等同于因果,自然,或者是无目的地释放流淌着的能量。【12】当人们完全迷失在情绪中时,他们的自我意识大大减少,最后被情绪的火焰烧成一团灰烬。正如我们在精神错乱的病例中看到的那样,人们进入一种情绪状态后不可自拔。他们被情绪点燃,最后“爆炸”,成为其牺牲品。然后现在我们发现了有一种与其分离的可能,并且当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才称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在脐轮中时,一个人仍是在大自然的子宫中孕育的状态,他被操控着自动地去行事。但是在心轮中,一种新的东西产生了,人获得极大的可能使自身超越情绪层面并且审视它。在心处他发现了原人,这个“细至尘埃却大无止境”【13】的拇指小人。在心轮神经中心,希瓦再一次以林伽的形式出现,脉轮图中的这小小的火焰意味着自我以萌芽的形式第一次出现了。

戴尔先生:您描述的这个过程是否就是心理学术语中的自性化过程?

荣格博士:不错。这是你从情绪旋涡中撤离的阶段,你不再与情绪等同。如果你成功回忆起自己,成功地将自我意志区别于激情爆发时产生的冲动感,你就可以发现自性。换句话说,你开始了自性化。所以来到心轮就开始了自性化过程。但是同时,你也很容易自我膨胀。自性化并不等同于发展出自负的自我本位意识(ego)——这个过程并不意味着你要成为一个个人(利己)主义者(individualist)。其实一个个人主义者恰恰是不成功的自性化产物,他形而上学地提取出一个自我本位意象。自性化并不是要成为那种自我,而是一种奇特的存在。没有人能详述或定义自性(self)是什么,因为自己只是其所不是什么的综合,而自我(ego)不在这个综合当中。自我(ego)发现其仅是自性(self)的一个附属特性,处于一种松散的联系中。因为自我本位意识源于海底轮神经丛,而关于自性(self)则是到了第四重的神经中心——心轮,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不同于自我本位的意识集合的。

现在,如果一个人认为他的心智同时在海底轮和心轮的层面,并且自我就是原人的体现,那么我认为他可能是疯了。用德语中的一个词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了:verrückt(疯狂的)。我们仅仅说到可以去观察那个原人,但我们不是原人。原人是一个用来表达无人格发展过程的符号。自性(self)不同于自我(ego),前者是极其非个人的,极其非主观的。当你的自性(self)在驾驭你的行动时,你并不是你自己——这会是你的直观感受。你感到你不得不去做什么事,而你自己变成一个受某个强大意志驱使着的陌生人。就像圣保罗表述的那样:“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加拉太书2:20)圣保罗的生命已经不再是个人的,而变成了不受个人情感驱使的非主观生命,这不再是他自己的生命,而是在更高维度存在的生命,即原人的生命。

所有取得较高文明成就的原始部落通常都发现了心轮的存在。所以,他们开始用理智推断、评判,而不再是全然野蛮的。他们拥有精心操作的仪式——越是原始的部落,仪式越是精密。他们需要这些仪式来压制自己受脐轮控制的心理状态。他们发明了一系列的规定,各种魔法圈[10],规定了谈判的形式、性交的仪式,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脐轮神经丛所掌控的情绪的爆发所采取的特殊心理技巧。与一个原始部落的人谈判,你只需遵守一些特定的规则即可——尽管这些规则在我们看来烦琐无义——但是这是与他们成功打交道的前提。

比如说,他们中间必定有不能出错的等级制度,当你进入那个部落,开始交谈或者宣布谈判的人一定是最有权力的人。如果是我宣布谈判,那我必定坐在一张凳子上,而其他人则席地而坐。首领还会有一个拿鞭子的侍卫,谁要是不跟着其他人马上坐下就会受到鞭打。然后发起谈判人不作声地将礼物展示给众人——火柴,香烟之类——然后首领就会保留较其臣民更多数量的礼物。因为在这样一个时刻,强调等级、展示权威被认为是很必要的。【14】这些都是为了对抗脐轮产生欲望的仪式。当礼物在静默中分配完毕后,发起谈判的人才可以讲话。我应该说我有一个交易,这是谈判的开始。我必须发出一个像咒语的信号让所有人都开始听我讲话,期间没有人能插嘴,大家只是听。然后我讲述我的交易内容,接下来才是我的交易伙伴开始发言。但是对方的声音是被刻意压低的,几乎让人听不见。并且对方也不会站起身来。如果当中有人说话太大声,则会被施以鞭打。人是不被允许大声说话的,因为这会显示出感情,一旦感情显露,则会有打斗被杀的危险。所以谈判过程也不允许携带武器。并且在谈判结束后,人必须说一句特定的当地语,来表示交易到此结束。

我曾有一次在没有说结束语前就站立起来,我的向导很激动地喝止我,“现在不能站起来!”他说。然后我说了那句结束语,一切看起来安好。我必须要讲出那么一句话才能走,这是在宣布那个魔法圈现在可以解除了,然后我的离开才不会让人怀疑有人受到了冒犯而恼怒。否则,这个举动就可能引发任何危险。在他们当中,时常发生有人因舞蹈而太过兴奋而开始残杀的事件。事实上,一对叫作萨拉森的兄弟在西里伯斯岛[11]探险时,差一点被一群之前对他们非常友好的土著人杀害了。【15】后者因为给前者展示他们的战舞而变得异常激动,进入了战斗的疯狂状态,于是将他们的矛刺向兄弟二人。还好他们幸运地逃跑了。

你们看,心轮对我们的作用是如此的微弱,而脐轮神经丛对心理的影响力却非常大。我们至今仍需控制自己,以礼待人,以努力避免脐轮能量的爆发。

注 释:

【1】 荣格在1926年在开罗旅行,关于这次旅行的记录见《记忆,梦,思考》,第282-304页。

【2】 在11月2日关于幻象的研讨会上,荣格重申了以下声明:“我必须克制自己不要谈论我们病人的个人生活,因为这没有任何效果;如果你将病人看作个体那你会迷失。这些幻象不能用个人角度去理解,因为若如此这些都会被当作个人的愚蠢。”《幻象研讨会》,第七卷,第7页。

【3】 荣格在《金花的秘密》评注中写道:“神明变成了疾病。宙斯不再是奥利匹斯山的掌管者,而成了腹腔神经丛和医生咨询室的可疑样本。”(《荣格合集》,第十三卷,第54页)

【4】 卢修斯·阿普列尤斯(Lucius Apuleius),《金驴》(The Golden Ass),罗伯特·格雷福斯(Robert Graves)(伦敦,1950),第286页。

【5】 这与霍耶尔的解读方式形成对比。

【6】 见《幻象研讨会》,第五卷,1932年3月9日,第114页。

【7】 此说法参考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和阿德勒的个体心理学。

【8】 霍耶尔将心轮比较“心莲,意思是不曾被或不能被伤害的”。(《瑜伽,其脉轮的意义》,第69页)

【9】 荣格在手稿《六脉轮中心说明》中把脐轮比作“肉体的中心,食肉动物”。

【10】 在《力比多的转化和象征》(The Transformations and Symbols of the Libido)(1912)中,荣格引用了他的学生乔涵·霍尼格(Johann Honegger)对一个病人的幻觉的发现:“这个病人把太阳看成是‘直立的尾巴’。当病人前后移动他的脑袋时,太阳的尾巴也前后移动,风由此升起。这个奇怪幻象让我们很长时间都无法理解,直到我接触到密特拉神话中的幻象。”

【11】 伍德罗夫(别名:亚瑟·阿瓦隆)把原人理解为“有限意识的中心——它被原质(Prakrti)所限制,产生意识和物质。原人意味着身体和情感面的知觉——这就是有机的生命”。(《蛇力》,第49页)

【12】 关于原人的翻译,荣格在帕坦伽利的《瑜伽经》的注解中写道:“知识的主体从一切客体中解脱出来。我怀疑这种解读太逻辑化了,东方哲学不是逻辑性的;他们是观察性和直觉性的。最好把原人理解为原始的人或光明浅显的人。”(《当代心理学》,第三卷,第121页)

【13】 《卡塔奥义书》(Katha Upanisad),引用于《荣格合集》,第六卷,第329页,此处原人被译为“自性”。

【14】 荣格在《记忆,梦,思考》中有同样的论述。

【15】 保罗和弗里茨出版了他们的人类学研究《1893-1896年和1902-1903年西里伯斯岛之旅实录》(Reisen in Celebes ausgeführt in den Jahren 1893-1896 und 1902-1903)(威斯巴登,1905),第二卷。

【注释】

[1]伊斯兰领袖的称号。——译者注

[2]维管束多存在于茎(草本植物和木本植物幼体)、叶(叶中的维管束又称为叶脉)等器官中。维管束相互连接构成维管系统,主要作用是为植物体输导水分、无机盐和有机养料等,也有支持植物体的作用。这里比喻无理智无意识的本能生存状态。——译者注

[3]His Grace,直译为他的恩典。——译者注

[4]德语Wilhelmstraße,是德国柏林的一条街道,从19世纪中叶到1945年,一直是德国的行政中心,因此常以此街道名指代德国政府。——译者注

[5]Downing Street,位于英国首都伦敦的西敏内,在过往200年里,都是重要内阁官员,即英国首相以及兼任第二财政大臣的财政大臣的官邸。——译者注

[6]荣格介绍的一个原则:任何力量过分满溢都会导致它的反面。——译者注

[7]普韦布洛是美国科罗拉多州中部的一个城市,是印第安人社区。——译者注

[8]黄疸发病的症状常与急性肠胃炎类似,如腹泻腹痛,恶心呕吐,便秘等。——译者注

[9]拉丁语,也在古英语中使用,含义包括呼吸、微风、气息、圣。——译者注

[10]比喻在某些场合,人被规定不得随意移动,而必须处于某个特定区域的法则,就好像在人周围画了一个有魔法的圈使其不得移动。——译者注

[11]Celebes,印尼苏拉威西岛的旧称。——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