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0月5日

1932年10月5日

荣格博士想要针对冥想技巧做一些发言:

冥想的过程与心理分析过程有着明显的共性,霍耶尔博士已经针对两者的区别给了我们一个详尽的宏观上的理论框架。如果我们将这个问题置放在我们自己的经验基础上,那么就会更容易去理解。当然,将我们无意识中那些晦暗、受缚于世俗框架的意象与印度的那些宗教哲学象征比较是非常困难的事。要对脉轮进行冥想,我们首先要将我们原始的经验驱逐出去。由于我们无法马上接受瑜伽中既已形成的图示,所以问题就来了,我们的经验是否能适应于密宗修行的形式。这些问题取决于我们如何去进行这些在印度早已存在的方法。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熟悉相应的修行内容。

在十年或者十五年前,我的患者第一次给我带来一幅曼陀罗,那时我完全不知道密宗瑜伽。在那时,我们的印度学者对此也并不熟悉——或者说,当曼陀罗被公开后,它不仅仅受到欧洲人的轻视,同时在分成众多教派的印度民众中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人们只觉得怪异。但是我们现在要放下这种轻视。的确,曼陀罗是个人且深层次的,对于细小且怪异的事情我们总是很难报以认真审视的态度

我曾治疗过一个女性患者,经过六年断断续续的分析治疗,我最终非常犹豫地将她领上了“瑜伽之路”。她是一个天主教徒,天主教徒的无意识领域是一块难以挖掘的区域,因为教堂已经在那里建造好了。自然的无意识状态已经被压缩了。在圣安东尼乌斯为亚历山大城的亚他那修【1】所著的传记中记录着他对他的门徒们讲解无意识中的善与恶。他说,魔鬼也可以说出“真理的文字”。但是,他还说:

对我们来说,把背叛上帝的人当作自己的老师是一件耻辱的事。让我们用正义来武装自己,戴上救赎的盔甲,在战场上用虔诚的信心发射出精神的利箭。因为魔鬼不足为惧,他们的力量在神圣的十字架面前不堪一击。【2】

并且,依格那丢·罗耀拉(Ignatius of Loyola)【3】的宗教实践与印度冥想或者我们那些无意识中的幻想异曲同工。宗教实践是根据教堂指导而进行的冥想;它们的目的在于对信仰符号进行演练。通过这种方式,那些在教义上不被接受的念头和幻想能够被扬弃。

由于采取这样的态度,我的患者继而发展出了一种完全瘫痪的症状——所有的一切在外面既已成形,并且也已内化固定。我六年以来一直在分析她在教堂中的经历,她终于承认了自己不会跟神父告解的心里话:她既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主教,但是她仍然会死在教堂中。尽管她当时的年纪(她当时55岁)已经让自己承受了诸多痛苦,身体外在内在都变得垂死而黑暗。我当时很矛盾,因为我看到她内在的灵魂在渴望挣脱早年的束缚去发掘自己的原创的经验。

我指导她去注意是否在入睡前会出现任何的视觉意象,并且询问她的梦境。可是在我问她梦境之后她便不再做梦了。因此我让她躺下并且闭上双眼,在那时她又出现了意象:她看见一面黑暗的墙。她必须要紧紧抓住这个意象,专注于它(dharana),思考它——“充满它”,如此它才可以活起来。

当她这样做之后,这道墙分裂成为许多树——这时意象变成了黑暗的丛林,还有一些身影在树下移动。这个意象是在新墨西哥,那些身影是当地部落的印第安人。印第安人的原型这时在她那里活起来。

然后一个湖出现在森林前面(森林是人类最原始的居所,代表着无意识。湖面无法一眼望穿,也是代表无意识的意象)。印第安人将独木舟松开摆在湖边,女人和孩子登上独木舟从湖面渡了过去。对岸是沙漠,印第安人在那边撑起了帐篷,生火,做饭,生息。烈日高照,他们都进到帐篷睡觉。只有酋长还在那里,面对着那片沙漠。

这就是心(citta)的世界——那些意象,那些生活的状态,都不是患者制造出来的,它们全然“自生”,遵循自己的法则。

患者现在开始专注地看着这个酋长,但是他一点也没有移动。没有任何事发生。现在患者终于又到了她的教义的死胡同,将所有来自地狱的惩罚放在了无意识的个人经验前面。

不过至少她可以在这种幻景产生的轻松感中度过一年了,事实上,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可以保持对那些意象的关注。与此同时,她也发展出一种打破这些形象的冲动——比如,她看到沙尘暴中行进的巨大交通工具,还有在大雪中的骑马人。这些形象是对于危险的一种警示,因为她发觉了自身与无意识的接触。但是中断是不可以的,因为故事必须继续下去,必须让它走到终点。患者必须坚持关注这些意象,努力取得进展。

一年以后,她再次回来继续做精神分析。有一天,她特别关注到那个印第安人所站之处的空气——平静、干燥、洁净的沙漠空气。突然之间,她感觉到一丝从前不存在的湿润空气。终于有什么东西移动了,然后这个进展可以刺激她再进行一年的观想。

当她后来再来找我的时候,她告诉我,那个印第安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但是他去了哪里呢?她说她现在有了第二个意象,而之前那一个已经消融在现在这个里面了。现在的意象是一条穿着羽毛,戴着王冠的白蛇,散发着光辉和君主的威严出现在她面前。

她个人并不知道这个意象的含义。这其实是非常著名的墨西哥的羽蛇神(Quetzalcoatl)。在印度,这种有羽毛的蛇身形象被视为救世者,通过潜入她的灵魂来唤起她无意识中的灵魂。

这个意象带给患者很大的震动,并且给予她勇气。十年之后,她终于对我做了完全彻底的坦白。所以,这个治疗最终也达到了应有的效果。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那一点点的湿润像露水一样,滋润了那个印第安人,并且使包裹着他的东西破裂。这时,他显示出他真正的含义:他那没有教条主义迹象的异教徒脸孔显露了出来。从教会的角度来看,这是魔鬼的脸,他假装成救世主的形象来误导基督徒。墨西哥尤卡坦半岛的西班牙占领者们就曾宣称他们在这个国家发现的所有十字架都是魔鬼的诱饵。早期的基督徒同样也能够在狄奥尼索斯(Dionysus)和耶稣之间找到共性,认为是魔鬼意味深长地创造了基督的预兆(Anticipatio Christi)来使自己混乱。

这个患者在分析过程中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真正的礼拜(Puja)——持续不断地祈祷——最终导致了转化。那个印第安人的消亡,对于我们来说可以等同于理解发生的智性过程。这个患者现在明白了自己内部发生的一切;她理解她个人的神话。如果我们不能够理解的话,那么意象将会一直停留在那里,我们的意识也会困在那个地方。只有当我们将其吸收到更高层次的觉知水平上时,才会有新的意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