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3 霍耶尔的英文讲座
时间:1932年10月8日
霍耶尔教授:你们是否有任何针对昨天讨论内容的问题?
肖博士:在我看来,似乎我们要唤醒昆达里尼能量,就必须先开启第六脉轮。【1】但在那里我们还无法看到昆达里尼,只能像东方人一样脱离现实地观想。我们应该有什么更简单的方法,综合两种思维方式。
霍耶尔教授:就像我说过的,我的观点是基于那些典籍的,比如《六脉轮宝鬘》和奥义书。这些典籍清楚地指出,只有当瑜伽士的觉知达到了喉轮,在净化之后开启眉间轮,在获取到极大的直觉能力之后,完全的觉醒才有可能发生。
昨天我说这只是一个假设。你们必须通过自己的认知去理解原始文本提供的经过了几千年历史发展的观点,而不是依赖于阿瓦隆(Avalon)或者其他现代印度作家对于原始文本的解读。目前我们所有的文献都出自近当代,而原始文献的含义早已被掩盖了。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原始文献的含义被不断掩盖过去。我试图永远寻求趋近于最原始的材料,因为我深信它们比现在市面上红火的改革后的印度瑜伽与我们的关系更近,与人的关系更近。
在古典瑜伽中对于昆达里尼能量的论述也是一样的。我必须引用《瑜伽经》【2】中的论述,该版本得益于毗耶娑(Vyasa)的注解:《瑜伽论》(Yogabhasya)。我必须从最高的层次来解释昆达里尼。在瑜伽士的修行发展中,一直都存在男女力量的结合理论。这种结合由三角形和林伽图腾所象征,这点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既知的事实是,女性的力量通过男性力量促进知识的增长,但是女性力量只在三个阶段通过三角象征符号表现出来。这意味着在我们的内在发展中,女性力量长期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并且很显然,女性力量的情色方面与有关觉醒的意识息息相关。我将这种意识的首次觉醒称为粗质昆达里尼。这不是至高的、精微的、绝对意识层面的昆达里尼。许多瑜伽典籍,哈达瑜伽,以及瑜伽士们在谈论昆达里尼时,都指的是女性力量与男性力量结合之后产生的创造性元素的觉醒。但是在《六脉轮宝鬘》中,只有那精微的、至上的女性力量才代表了昆达里尼。所以对于西方人来说,甚至对于印度人来说,我们和他们所理解的昆达里尼能量只是让人内在发展的力量,而这并不是真正的昆达里尼能量。我们必须知道女性力量有着两个方面,并且只要昆达里尼能量还在底部脉轮爬升,这股力量就还没有觉醒。
克劳利夫人:的确!但是我不理解的是这两种力量为什么不能同时作用——因为正是女性力量使得昆达里尼觉醒的。
霍耶尔教授:我想要强调的是,当我们说唤醒昆达里尼时,我们通常说的只是初步的阶段,也就是停留在眉间轮的位置。如果我们将昆达里尼的觉醒当作一种内在精神状态的进化过程的话,我们离那个最终的阶段还差很远的距离,但是它就在更高处等着我们。
昆达里尼与希瓦结合时(这意味着我们的内在自我的结合),我们重拾那股力量,象征着直觉之光降临个体。当昆达里尼与希瓦结合于眉间轮时,这股力量渗透到精神生活的所有方面。这个力量甚至可以到达最低的那个情色区域:生殖轮的位置。所以当一个人的昆达里尼能量觉醒后,他的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改变;尽管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变化,但事实上那种状态与之前的经验完全不同了,一切都是全新的。我们可以看一看类似的日本文献。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铃木大拙博士的《禅论集》(Essays in Zen Buddhism)。在其中一篇文章中配有一幅图片,叫作“牧牛十图”,这个图片中的牛象征着最终的现实。经过长时间的寻找,信徒发现了牛,这意味着人最终把握住了他最内在的现实。在这里揭示出一个在瑜伽中不太讨论到的问题,图中显示的是当信徒发现牛之后就不再在意牧牛。这里的象征是当他得到最高的直觉力之后,他就再不关注此:他已经让这股直觉力再次沉入潜意识。图中的信徒躺着入睡,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然后他起来走向城镇:
带着被赐福的双手进入城市。他那朴素的小木屋的门被关上,连那最智慧的人也不认识他。他的内在无法被窥探,因为他遵循着自己的道路而非追随着古代圣人的足迹。他拿着一根胡瓜到集市去,然后拄着一根拐杖回家。同行的还有一个酒鬼和一个屠夫,他和他们都成了佛。
敞露着胸膛并且光着脚,他走进了集市;
被泥土和灰尘包裹着的他,笑得多么灿烂!
他不需要来自天上的神力,
那一触一瞥,让枯木开出花朵!【3】
可能荣格博士可以对这个文本作一些心理学方面的阐释。
荣格博士:我来这里是为了对一些疑问做出解释的。但是我无法在霍耶尔教授的讲解基础上做出更清楚的解读了。不过如果你们有任何心理学层面上的问题,我很愿意发表我的观点。我无法揣测你们的疑问。要用我们的心理语言以及思维方式,和特定的术语还有意识形态产生连接的确有很大的困难。
比如说,类似“如何唤醒昆达里尼?”的问题,对于每个人来说理解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因为有的人已经立即体验到这种经验了,而有的人只有在完全理解之后才可以开始这个过程。
肖博士:似乎这个经验带给我们的体验正是荣格博士所告诉我们应该避免的。荣格博士非常强调世俗生活的价值,或者说强调精神与世俗生活两者同等重要。
荣格博士:不错,瑜伽也同样强调这一点。真理在我们的身体中,而不是在虚空中。
霍耶尔博士:当然,这个观点明显地体现了密宗瑜伽与古典瑜伽相悖之处。在古典瑜伽中,有一种倾向是当人获得至高的直觉力之后就停止在那里,这是一种倾向于放弃外在世界的观念。但是密宗瑜伽的理念认为当人成功唤醒昆达里尼能量之后,这股能量必须返回海底轮。你们必须带着历史意识去理解保持高度精神生活的危险性和必要性。
克劳利夫人:我想听听荣格博士从心理学层面解释一下霍耶尔教授所说的原人(purusa)和阿特曼(atman)之间的差别。【4】
荣格博士:从心理学角度来看,你很难在两者中做出区分。两者也许是完全不同之物,但在心理学意义上是完全一样的。甚至在哲学意义上,两者也被作为同样的概念使用。至少两者之间差别的细微程度让它们在心理学范畴无法做出区分。
克劳利夫人:是否对于阿特曼(atman)的体验一定先于对原人(purusa,神我,普鲁沙)的经验?
荣格博士:如果你试图在印度文本的本义上去思考这些术语,那么你会完全丧失方向感;它们太复杂了。从心理学角度去理解它们简单许多。当我们试图解释它们时,我们已经将其简单化了。当你对这些术语有了切身的经验之后,你会发现整个过程是多么的庞杂——然后你才能理解为什么印度人要就这些简单的概念性术语创造出那么多的象征。但是在心理研究中,我们采取了相反的方式——简化。心理分析中,你必须对所有压抑着你真实感情和心理意图的抗拒行为和个人情绪保持相当的觉知力。所有的抑制都是不纯洁的,而只有当心智被彻底净化后,心理转变才开始发生。
因此,瑜伽强调人在希望开始昆达里尼觉醒之路前,必须要净化自己的心(citta)。这一点在心理分析治疗中也成立。你只有拥有绝对纯净的心识才能保持绝对的客观,如此你才可能承认在意识中独立存在的那些意愿,比如客观地承认某种幻想。所以在你能够承认这些独立存在的心理现象之前,你必须要移除许多限制,直到任何客观存在的心理过程不再发生。只有当你认识到心理内容拥有其自主性,那些念想出现并非是你创造了它们,它们是通过某种内在自发机制生成时,你才能够了知自己的内在。至此,客观的心理发展才能开始。然后内在的原人(purusa),真实自我,逐渐苏醒。
克劳利夫人:正是如此。对心识的控制和对心识的了解是两种全然不同的心理状态。
荣格博士:它们一个是准备阶段,一个是真正的觉醒状态。你们说的阿特曼(atman)的觉醒,其实只是结果。而对于原人和阿特曼的区别,我建议不要做现实意义上的区分。
克劳利夫人:除了您对他们的解释,两者看起来似乎有很大的区别。
荣格博士:我刚刚解释的是心识(citta)。第一个部分是解释心识,第二个部分是昆达里尼能量的觉醒,并且只有在昆达里尼觉醒状态下,自性才会出现。这个现象在心理分析中对应的阶段是人能够客观地认识到心理变化过程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原人的概念出现了。
霍耶尔教授:阿特曼和原人之间没有本质区别,它们几乎是同义词。唯一的区别是——这个区别的细微程度让解释变得非常困难——自性可以在许多不同的方面被反射,这就正像荣格博士所说的。一开始你的心识无法看到自性(self)。就好像河流中的倒影一样模糊。但是当你来到心轮,这个倒影就开始在水中发光,现在对你来说自性的真实性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但在此之前,由于你无法看清水中暗淡的倒影,同样,你也怀疑自性的存在。但是现在虽然你仍有疑惑,你也无法再忽略它。尽管它的轮廓仍然笼罩着海底轮代表着创造力的红色。现在在更高的脉轮中,自性呈现出宁静的状态:绝对的纯净。心只是原人的一面镜子。当到达那个阶段后,烦恼(klesha)被消除,然后自性完全显现,这时阿特曼以绝对至上阿特曼(paramatman,至上之灵)的身份出现。其实就是在不断发展的心识中从不同的方向反映这个演化过程。
汉娜小姐:现在让我非常困惑的问题是,到底西方和东方在达成这一状态的方式上有何不同。当然除了东方的方式很明显地必须经过怪兽摩伽罗的爪牙之外。
荣格博士:霍耶尔教授对于东方的修行方式给大家提供了非常清楚的解释。【5】而如果你仔细研究精神分析的方式,就会了解西方是如何发展内在力量的。
索伊尔夫人:我认为让人对这个问题产生困惑的原因来自我们试图将西方和东方的方式作绝对区分:瑜伽和精神分析。
荣格博士:对于密宗瑜伽中所称的昆达里尼能量觉醒,我的名称版本是精神客观性(psychic objectivity)。例如我们在英语研讨会上所分析的在不同程度上体验到的各种意象,都应该属于精微层面而不是粗质层面。因为它们都来自虚无,没有根基;它们是普遍的,而不是个人的。如果你不能理解并且承认它们的普遍性,那么你将无可救药地体验自我独特性的膨胀。所以觉醒之路起始于去除自我性的客观意识体验。你意识到对于你的思想你并没有自主权;一念无论来自天堂还是地狱,你都无须归咎于自身。一些特别的幻想,特别的梦,都来自非自我性,它们都并非因为某种特定的意图而产生。那些特定的内容只有当你与自我阻断后才能被经历并且产生重要的作用。
所以人们都有一种寻求神秘经验的倾向,以此摆脱平凡的存在性从而使自身能够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就连澳洲中部最原始的土著居民对于他们的图腾崇拜仪式都有着复杂而精细的理念。当他们在进行仪式表演时,他们不会觉得那是自己的行动,而是当地神话中的黄金时代的祖先们在行动。他们将自己视为神圣的英雄。就好比,我现在并不是荣格,我是扎拉图斯塔,因此我可以说最为荒谬的话,因为我发出的声音来自几个世纪前,受托于伟大的祖先,最后我的身份再次回到一个普通市民。这样的事如果没有满足人们的心理需求,那么就不会有存在的价值。所以它们尽管超出现实理解范畴,但的确是有作用的。我们的理智无法使我们理解这些现象,但是它们确实有效。
这就好比有一种观念:每个人都必须过一种正常的生活,并且至少有两个小孩。但是许多人并没有两个小孩,或者有更多的小孩,或者有人压根没有想要小孩。真实的生活是非常没有规律可言的,许多看似不应存在的人事存在着——就像修道院,它们存在并且还兴盛,尽管他们的存在与十九世纪中产阶级的理性认知相悖。
因此在那种无人格的体验当中,你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自己,个人好像是一个舞台,那些非人体的体验是这个舞台构成的本质元素,各种神秘的剧目在此上演,而无人格的体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我经常提到密特拉教神话,那些神话中的人们或都变成了士兵,是上帝的战士,或成为狮子,或成为太阳的神使。【6】不同的意向存在于不同阶段的无人格经验。比如,一位罗马的旅店老板在将自己内化为神的战士之后,自身的孤独感会降低。尽管他的现实身份仍然只是一个旅店老板,但是内在里,他体验到超出这个三维感官世界的更高层次的自我:通过非人格意识的这扇窗,他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风景,即精神实在。
这种想法的证据是其自发性——这种体验降临时就像是所多玛(Sodom)和蛾摩拉(Gomorrah)[1]突然蔓延的烈火,它甚至可以摧毁我们的生活。你可能觉得自己一切正常,世界也是正常运转,然而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走到街对面,因为你有了广场恐惧症。你并非自己创造了这个症状,而症状自己突然擒住你的脖子。是什么导致了突如其来的疾病呢?我们说这仅仅是一种病,仅仅用一个单词就能概括。或者你也会认为是某个邪灵制造的恐惧。这是通灵界的常用解释,也被其当作异世界存在的证明。所以我建议所有患有这种神经症的人,去深入你的病症,然后把它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再受其所控。
现在说回来,昆达里尼瑜伽在东方信仰体系中是一种非个人体验的确切表达。这个表达的符号体系会在我们西方的视角中产生诸多理解障碍。霍耶尔教授一定不会鼓励我们从字面上去理解这套理论。只有在西方的精神范式下,超脱地、更综合地审视才能让这套理论在西方活起来。当人们不够了解某事时,就会有将其过度简化的倾向。而那些最喜欢简化世界的人们,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混乱制造者。心理精神领域绝无简单之事,即使你有一些直接的心理类比材料可以帮助你看到东西方精神范式的联系。
汉娜小姐:东方信仰体系似乎有些教条主义。
荣格博士:想一想那几千年的东方历史,那出现过的成千上万的人和其中形成总结记录这些知识的卓越大脑,你很容易明白为什么这个体系是教条主义的。
汉娜小姐:心理学是教条主义吗?
荣格博士:是的,当人们断言不存在无意识,或者将此打上“异端”标签,人们不会意识到自己骨子里是教条主义的——就像回到了非洲。【7】
蒂勒小姐:霍耶尔教授在昨天提到除苏素(Suso)没有任何一个欧洲人在高层次上真正唤醒了昆达里尼能量【8】,我的问题是通过精神分析的帮助有可能有助于达到那样的阶段吗?
霍耶尔教授:兴许花上个一千年是可以的。
荣格教授:你必须要知道印度是一个特别的国度,他们的祖先在不可追忆的远古时代就开始在那里生息繁衍,并且将一种精神上文化上的连续性代代相传。而我们的历史是没有这样高度的连续性的。我们还经历过文化的断层。另外印度人也是一个特别的民族,他们不仅仅是雅利安人(Aryan),他们还有来自非常古老的人种达罗毗荼(Dravidism)的血统。所以他们这套密宗瑜伽体系是非常古老的。我们必须承认基于我们的根本差别,瑜伽哲学对我们是绝对陌生的,并且我们所经验到的精神体验需要用另外一套系统提炼解释。我们绝对不能表面化去接受那套语言,从字面上一一对应我们的体验,因为它们对我们来说是不自然的,这会产生问题。
瑞马克:我认为一些根据我们西方的认知系统划分出的精神阶段和印度瑜伽是类似的。
荣格博士:是的,精神分析心理学的确是一种类似的尝试。但是当我们没有获得足够的关于密宗瑜伽的资料时,我们不能确定是否可以将两者作如此近距离的类比。许多密宗文字没有被翻译,甚至一些研究专家也不能完全理解文字抒意。近年来,通过约翰·伍德罗夫爵士的翻译我们才稍有了解。我们根据我们不同的禀性和态度,通过不同的方式所作的努力,在这个领域还是稚嫩的。
霍耶尔教授:你知道,我们现在所比较的对象,是仍在起步阶段的精神分析学科和在四五百年前还未形成系统的瑜伽。瑜伽是直到佛陀时代,或者稍前于此才形成完整的体系。如今精神分析学派的人们所做的工作与那个时代的思想家和婆罗门所做的工作是一样的。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有些零碎的只言片语似的灵感不断涌现。一代又一代的传承给原始的思想添砖加瓦,使之不断丰富。直到有一个最伟大的集大成者将一切系统化,秩序化。但这个秩序也只维持了最多几百年。这样的思想沉淀过程,不断在人类历史上重复着。就像基督教,如今也不能形成大一统的局面。再过几百年,会出现一个新的系统。但终将会像密宗瑜伽一样消失在人们的视野。所有这些思想系统都代表了人类的一种尝试,即试图通过符号和语言解答一个包含整体族群意识的终极生命问题。那些有伟大的心灵和头脑的领导人物也是通过这样几个世纪的沉淀来提取总结出阶段性的答案的。所以他们每个人并不是在做一种绝对原创性的工作——每个时代的大众也因此继承了某种共同的文化、精神原型。只是几百年过去后,那个时代结束了,那些符号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也改变了。所以危险在于坚持旧时体系中符号在新时代的有效性。
我对精神分析的观察是,这个学科的建立从下到上非常扎实。但几个世纪后这个学科也会变成僵化的教条,然后跳出来一个破坏者将这个学科的东西全盘否认。尽管我们能有如此认知,但任何一个认知系统都多多少少包含一定恒久的真理性。基督教教义也是如此,有不可置疑的部分。然而,我们还是要不断发现构成新系统的真理和符号。这在印度也同样。历史中的密宗瑜伽也只是为了适应人们发展出的新的精神状态,对上千年来的瑜伽知识做出的调整,而那个阶段的精神状态已经过去了。如果当今的印度人尝试根据密宗瑜伽解决现在的生命问题,那么他们可能会跟我们一样遭遇棘手的状况。例如甘地,他是一个根据新时代整个社会的心灵和精神状态审时度势地采取新手段的人。当他走向大海,给他的人民展示那一块盐的时候,其价值或意义类似于发现一个脉轮。[2]那时人们不需要脉轮知识。再例如甘地的纺车。人们需要的是纺车,而不是对着脉轮图打坐。他们看着甘地的纺车,就能够达到冥想的更高境界,人们会体会到诸如牺牲的含义。这就是一种新型的“密宗瑜伽”。同样的,基督教中也有像密宗瑜伽一样不可磨灭的符号化的普世真理。我们学习这些宝贵的真理。这也正是脉轮知识的可贵之处。这些不同时代和文明背景中的经验和普世真理有着类比性。但我刻意避免将密宗瑜伽和精神分析做心理学上的类比,因为我害怕会造成混淆。我只是将关于瑜伽的信息摆在你们面前,你们自己可以进行比较。
克劳利夫人:这样的比较我想昨天荣格博士用西方思维方式讲解曼陀罗时就做过了。【9】对我来说,就像是在比较我们正在萌芽中的脉轮系统与印度已经完全发展成型的理论体系。
霍耶尔博士:印度的这个体系已经很完美了。昨天展示的还仅仅是粗略的材料。其实昨天的展示和对比显示,尽管东西方存在差异,但是人类的灵魂总是展现出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惊人一致性。
荣格博士:昨天说的只是脉轮。
霍耶尔博士:我的意思是脉轮对整个人类都是有效的。
荣格博士:是的。人类的知识和文明需要交互合作,需要成千上万人在无尽时间长河里详述。
克劳利夫人:但最让我惊讶的是,荣格博士发展出的脉轮类比是十分完整。
荣格博士:密宗瑜伽对于我们在归类、术语和概念化方面的工作是非常宝贵的借鉴工具。这就是为什么学习密宗瑜伽总是令人惊喜。
鲍曼先生:霍耶尔教授说瑜伽修行者需要找到眉间轮(ajna)才能唤醒昆达里尼。
霍耶尔教授:是的,从一个精微的精神层面来说。
鲍曼先生:在精神分析中有一个准备阶段,咨询者需要放下自我束缚感,然后试图进入一种无我状态。我认为这是可能的——这也在咨询室发生过,比如咨询者在这个准备阶段可以在不带有自我控制意识的状态下作画。
荣格博士:不错,人们可以在那种无我的状态下画出最惊人的作品,尤其是艺术家们渴望那样的创作状态。任何人都会画画,甚至是幼童。画画必须是对某种心理体验实相的表达,并且你需要知道存在这样的表达方式,你要对此有意识。否则你可能就像在水里的鱼或森林里的树。每一株植物都是绝妙的曼陀罗。一朵花就像是太阳一样,也是一个曼陀罗,但花并不自知。人眼也是一个曼陀罗,但是我们也不自知。所以在精神分析工作中,我们需要给咨询者足够长的时间进行练习,让其逐渐意识到无自我人格状态的存在。而这种无自我人格状态是我们进行东西方类比的对象。昆达里尼就是这个无人格状态,而在我们的思维模式下是很难抓住“无”这个对象的。
我给你举个例子。我曾有一名患者是一个作家,非常聪明的家伙。他才智过人,理智过人,总是用一套规则解释任何事情:他说万事都有一个自然的因,一切事物都有理可循。他以前跟各种不同流派的咨询师做过大量精神分析工作,并且曾用单一归因方式(causal reduction)做过释梦。当然你可以坚信现实中每个数据,每个事实,或者每种情感都是来自绝对的经验,你的意识里不会出现你没有在现实中经历过的人、事、物。在人经验到无自我意识状态前,这是很正常的信念。我想,最终梦会让人理解到意识领域的不可归因,不可简化。当我和这个患者一起工作很长时间之后,他出现了无法追寻到诱因的梦。比如,他梦到许多女人,这些女人在他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一开始他还能够追溯到现实中的原型,他会说某个女人像是现实中某某女士,我们还能够就此拼接出合理的关联性。但是后来出现了一个我们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的女人。他相当痛苦地竭尽全力地搜索他的记忆,但最终不得不放弃,他承认这个女人与现实完全没有联系,他无法提供理性的解释。所以我对他说:“我们现在来到了你单一归因原则的尽头。我要给你提供一种完全不同的理念——有的事物在你的个人经验里没有现实来源,它就是自我发生,好像一个人没经我们邀请就进入我们的房间,或者好像她穿墙凭空而来——她走路,她说话——她是‘鬼’。”他对于我这个说法自然是抗拒的。他说不存在的事物是无法进入大脑的。他对灵性世界的贬低态度在西方是常见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没有经他允许的事物,进入他的大脑,在梦中出现,并且引发了强烈情感。这就是承认失误和心理过程的自主自发性的第一步。对他来说,这个女人就像是实体,真的进入了他的生活——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存在,但是他必须对于她的存在做出回应。我创造了阿尼玛(anima)这个词就是为了指代这样的不可言说之物,当然,这是因为我们西方式的偏见,使其不被言说。
所以,当某些事物在精神层面自动产生并发展,这时我们可以进行与昆达里尼修行过程的类比。如果那个发生过程继续,这个客体可能到达一些可以用密宗瑜伽的术语概括的精神阶段。我们感激密宗瑜伽的知识,因为它为我们也在经历的一些混乱的精神体验做了形式上和概念上最精微的区分。正如霍耶尔教授所说,我们这个学科还在起步阶段,这个阶段的理论还相当个人化和混乱。只有再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它才能在方方面面真正沉淀,变得清晰,到了那时,自然也会出现教条化。
鲍曼先生:荣格博士昨天提到收到过一幅来自患者的曼陀罗,上面画着的鱼围绕着中心。然后这个患者说:“我希望有一天我能达到一种状态,就是我变成这样一个中心,鱼群像这样围绕着我游来游去。”【10】我对她这个表述记忆尤为深刻。
荣格博士:她不是这么说的。她是说她想要发现这样一个中心,然后她自己可以像这些鱼一样围绕着中心和谐地移动。她并不是自己要成为中心。成为中心这个想法很西方。但是这是错误的。我们认为自己是我们自我世界的神,由此凭借着瑜伽而修炼成神的想法是危险的。我们总是对自己抱有这样的偏见,因为我们从不站在他人角度审视自己。我们认为自己是非常伟大,非常值得尊重和有道德的人,但事实上我们就是残忍的海盗。欧洲人的自恃就像一个肥皂泡。印第安人和黑人的苦难让我了解到这一点。环视这个世界,我们的恶行比比皆是。但我们仍觉得自己是神,我们创造了一个世界中心之梦,并付诸实践。也许你还记得昨天那幅曼陀罗上有个细节——在中心的石头周围有一圈珠宝。如果我告诉你我当时的念头你可能觉得好笑。那时我对曼陀罗还一无所知,因此我用最谦卑的心去解读这幅画,并且认为那中心的珠宝就是代表着我。我是在中心的,而其他的一些小珠宝,也许代表着另外一些非常好的人吧,但是它们比我的小。这就是我们的心理——总是像阿纳托尔·法郎士(Anatole France)在《企鹅岛》(L’Île Des Pingouins)【11】中描写的那样,圣马洛举办隆重的宗教会议让企鹅们受洗。当人们问圣凯瑟琳应该怎样处理企鹅的灵魂时,她对上帝说:“赐给它们灵魂,但是给它们比较小的(Donnez-leur une âme mais une petite)。”这就是我们的行事原则。我给他们一个小灵魂,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我可以很清楚自知地这样表达:我是伟大的中心,我在我自己心中。
接着我做了一个梦。【12】我在利物浦,实际上我从来没去过那里。梦里的利物浦很黑很脏,漫天大雨,我和另外一些瑞士人穿着雨衣在街上走。我们在交谈,但是并不愉快。然后我想着找一个地方可以躲雨避寒。【13】我们来到一个像是一片高地的地方,这是城镇的一片开阔平地,那里还有一个很大很美的公园。我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个地方竟是那幅曼陀罗。那有一些有趣的小径,在公园中心的是一小片湖,湖中心还有一个岛,岛上还有一棵木兰花树,树散发着粉色的光辉,非常漂亮。阳光完全照耀着这棵树——在黑暗的雨夜这无疑是最美的画面。树上花团锦簇,我完全被吸引了。然而我却突然发现,我的同伴们竟没有注意到这个景象,他们只是继续边走边谈论着一个在利物浦生活的瑞士人,他的家在公园左边一角。我看到了那个地方:那个角落的街上只有一盏街灯,那人就住在一间公寓房里。我的同伴们说:“他太蠢了,竟然住在利物浦这么脏的地方。”但是我认为他一定是一个极聪明的家伙,因为我知道他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他也知道小岛的秘密,他找对了地方。【14】我意识到利物浦就是在生命的中心——那个居住者也是在生命的中心——而我不是,我只是一个住在别的黑暗之处的傻瓜,我甚至不在周围那些有光照耀的角落。就是这样,我破除了我在曼陀罗中心、我是一切、我是主角、我是国王、我是神的西方式傲慢。我们从这个唯我的神坛上下来。印度人作为古老的人种,也破除了这样的观念。他不会想象自己是一切的源头,因此也绝不会幻想自己是神。而我们还在期待着神性的降临,所以我们需要走下神坛。
霍耶尔教授:我想简单说一下脉轮的形式和象征,重申一下我们提到过的几点。在脉轮中的这些数字,在我看来,是在表示宇宙的生命和灵性生命的内在运行秩序。内在莲花的观念是为了将灵性生命的统一中心具体化。你们看到莲花的每片花瓣上都有一个字母。这些字母在冥想中是用来哼唱的,哼唱时内心应该觉知到每个音韵的意义,而这个意义只有上师才能传授。这些字母象征着在每一个特定区域隐藏着组成统一有机体的方方面面,这些方面都还在发展变化着。这些东西也都不在一个层面。只有每一片花瓣所代表的那个方面都实现,最终才能连接到中心。在玄学(metaphysical)和灵性学(metapsychical)【15】的观点里,心灵世界的中心,就是宇宙有机体的中心,这个中心发出不被人意识到的指令控制着外在生命。因此这种观点认为,人应该意识到这个中心,以及它所发出的指令及其意义,而方法就是冥想。通过冥想,无意识进入意识。当这个声音进入意识之后,意识将变得更强大。
与此同时,碧伽(bija)【16】也应该通过冥想被觉知到。碧伽包含的驱动力还没清晰地发展出某种人格特质,也不能被命名。它仅仅是象征了一种潜意识的力量,作用于一个人的心理基底——只有当通过冥想将其意识化之后,它才拥有真正的力量。我把这个潜在的能量称为碧伽-提婆(bija-deva)【17】。由碧伽-提婆发展出的能量叫作宾度-提婆(bindu-deva)。其实两者都是一种能量,只是后者是前者从无意识来到清晰意识的状态。但是这个能量与夏克缇——女性神力,不一样,它不能像夏克缇一样那么清晰地被意识化。对我来说,夏克缇毫无疑问就是阿尼玛(anima)。根据密宗瑜伽,隐藏的男性能量和女性能量结合,共同在我们内在运作,并在生命的不同阶段被意识化。我把最能揭示真理的象征称为主导象征。这样的主导象征需要经历几百年才能被我们发现。
当然还有颜色象征。你们知道红色象征血液,是涌动在地球深处的能量。白色代表高级直觉。当人们看到金色,很容易联想到洞察力,尽管它不是代表最高级别的洞察力。海底轮被赋予了一些金色,在莲花的花瓣上也有金色字母。也就是说在海底轮区域有代表着洞察力的一股能量在运作。这股能量作用于情欲生活。情欲是一种可以深入自然的洞见,并且能够发展到与高层次的精神层面链接。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是,在脐轮你们看到蓝灰花瓣上的蓝色字母,在心轮看到果皮一样的红色,红色在那里代表了一种音乐性。在我的观点里,心轮象征创造性的生活——心轮的莲花是红色,洞察力的能量在海底轮三角区中心是金色。心轮的音乐性暗示如果活起来,生命就获得一个新的现实;一个来自外部的残酷现实试图与内在这个现实达成和谐。
作为建议,我给你们解释一下这些事情的发生方式。在这里我想引用老子的话:“道可道,非常道。”【18】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所说的事情。先忘记我告诉你们的,如果你必须自己开启这样一个过程,你可能会有好几种不同的方式去证悟这些不同层面的奥义。当然,我对于我的解释是有依据的,但是你们必须亲自尝试揭开这些谜题。每个象征符号或许不止一个含义,就像释梦也可能产生两个正确结论,因为存在精神世界与外在世界完全重合的巧合。外在事件也许和内在事件完全不一样,但是他们可能在梦中引发相同特性的象征。也许有人会觉得外在事件还没有内在化。那么对于脉轮理论来说也是同样的:那些符号的意义交错指代,只有通过最深的洞察力才能发现。就像我说的,有活力的生命是流动的,而且只有通过深入这股流动性你才能到达生命的内核。脉轮引导我们到达的境界状态是难以言说的,因此这个颜色象征就是帮助我们理解的重要工具。你深研这些颜色,然后你自己去感知它们的意义。
又拿心轮来说。(这个脉轮的曼陀罗里)在中心位置的是这个三角形,周围是心轮的真言yam[3]——碧伽。然后我们看到还有一个六芒星,由两个相交相对的三角形组成,颜色是很深的灰色,周围的颜色是明亮的日出红,再外面是更红一些的12片花瓣。你们还记得吗?这些花瓣的数量从海底轮(的曼陀罗)开始就逐渐增多——意味着生命也越来越展开。所以这些颜色是有着鲜活的音乐性的,现在试着感受一下它们的意义,你用理智分析也可以。这一切的联系都会呼之欲出。碧伽真言yam代表着空气或者风暴。在它周围的是六芒星的深灰色和鲜艳的红色。我的解释是,除非在中心产生了风暴和混沌,在那里其实没有真正的创造性能量。因此,这个曼陀罗是关于风暴、黑暗,是表达如此心灵状态的。更有可能的是,它同时也代表了一种宇宙状态。来自中心的创造性力量破土而出,然后微微发光的红色显现。
问:您能解答在某些脉轮中,缺少代表男性力量的象征符号,这是否是一种重要的暗示呢?
霍耶尔教授:男性和女性能量在海底轮、心轮和眉间轮都是有很明确的象征符号的。同样的符号却没有在脐轮、生殖轮和喉轮出现,尽管我们知道这两种能量是永远存在的。在三种状态下,男性和女性能量在性、创造和直觉的层面会全力结合运作,所以我们说尤尼和林伽。但是还有一些中间过渡状态。我将生殖轮当作我们迷失自我的区域或者心灵状态——我们没有目标,只想生存。那么这种状态有三个方面——任何一个脉轮都有三个方面。第一个是粗质方面,即我们身体被循环的水流包裹着。这个方面在大自然中以海洋的形象表示。我们的身体是整个宇宙的微缩对应物,那么对应的心灵状态就是失去自我的经验,并且在此女性能量用一种隐秘的方式发挥一定作用,它并不占主导调节的地位。我把脐轮看作整个身体构造赖以运转的巨大动力引擎。它是消化之火,它代表着我们整个身体,整个存在的经济状况。同样的,女性能量在这里没有明显的作用,它是隐性的。再上来是喉轮,达到这个脉轮的是那些超越了创造性工作、活在纯粹智慧状态的智者(这个脉轮的曼陀罗中心是白色碧伽真言ham,外面的一圈是明艳蓝色,最外面是深色的莲花花瓣)。但是要达到最高的直觉力,还需要女性能量的加入。
现在我们再说说(曼陀罗上)不同的动物。大象在印度总是代表着提举的力量。它之所以在喉轮出现正是这个原因。在生殖轮出现的是一只海怪,我已经对此解释过了。在心轮的是羚羊。通过文本《哈达瑜伽之光》(Hathayogapradipika)我们知道羚羊代表的是心灵的多样和易变。在创造性区域,思维总是有逃离掌握的倾向。你必须要抓住心莲里的羚羊,而这头羊随时可能朝任何方向跳走。
现在其实从理性角度或者感性角度去理解这些象征的意义都是可行的。不过我想荣格博士对此也有话要说。
荣格博士:我只想对你给我们做出这么精彩和清晰的解释表示由衷的感谢。如果这些跟我的理解有出入,那只是因为我对这些脉轮有不同的理解方式。当我对这个领域有所涉及时,还没有得到这么多讲解脉轮的机会。我刚接触它们时,我对此是一窍不通的。我当时想,这些特定的符号属于一群完全不同的人,对我们是无效的。在我处理了一个非常困难的个案时,我遇到了巨大的麻烦。【19】这个患者是在印度出生的女孩儿,父母都是欧洲人。她不是混血儿,跟大家一样,是纯粹的欧洲人。不过她在印度一直生活到六岁。期间她有一名照顾她的马来保姆,这个保姆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所以她们之间不存在教导关系,但是,那些东方式的概念还是进入了她的无意识。她无法融入欧洲生活,因为她直觉性地拒绝西方的社会范式。她无法结婚,无法对平常的事物产生兴趣,无法遵守我们的传统习俗。她对一切感到叛逆,因此也变得相当神经质。【20】之前她有过两位分析师,然后找到我,几乎把我弄疯。我只能告诉她我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梦,三分之二的梦在我看来都是毫无头绪的,而且我也完全不了解东方心理机制。她坚持勇敢地继续挖掘,我也帮她这么做——尽管我还是不能理解但是我们不断得到一些小灵感,后来她发展出一套全新的象征符号。【21】她开始做了一个让自己印象非常深刻的梦:从她的下体生出来一只白色的大象。我非常困惑,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东西。但是她很惊奇她在梦里用象牙开始雕刻这只大象。接着身体上的反应出现了 :她的子宫出现溃疡,所以我把她送到一位妇科医生那里。然而好几个月病情不见好转,接着她又出现了一些其他的意象。每当她做了棘手的梦,她的病情也会恶化。五个月过去了她的病情依旧,接着她又有新的意象。她患了多尿症,完全无法憋尿。【22】后来她的大小肠部位也开始积水,甚至我在她的病房外面都能听到她肚子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一条小河从台阶上流下去,有时能持续十分钟,所以她要忍受毫无征兆的腹泻。那时她深爱着一位男士,但是不能奢望与他结婚。那个时候这样的信念进入了她的大脑:跟人结婚生子是不可能的,尽管她周围的人和我都在试图说服她。她与这个想法抗争了一年,直到她发展出一套全新的意象。她觉得自己的头骨顶部变得柔软了,就像囟门打开了一样——像婴儿还未长合的颅骨——然后一只长着长喙的鸟由此进入了她的头骨,然后与从身体下面涌出的某种东西相遇了。这时,她突然完全清醒了。然后她结了婚,生了几个孩子。这就是这个案例的总症状,我也因此不得不去思考这些东西,我觉得东方存在这些意象。阿瓦隆的《蛇力》出版后不久【23】,我在其中找到了对应象征意象。首先就是海底轮的大象,然后是生殖轮的水,然后是情绪的中心脐轮。但是这个患者并没有再依次顺序向上走——而是从上而下,最终达到了消融的状态。一开始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些意象和发生的顺序。不过随后我明白这是从上发生的醒悟,她由此可以将自己从异域意识形态的迷宫中解放出来。她最终将她从阿雅(Ayah,保姆名)的奶汁中和生活周遭中吸取的印度精神具象化了。通过具象化她得到解脱,并且接受了欧洲生活。她将她的内在发展都具象化成美丽的曼陀罗。曼陀罗就是脉轮。尽管我们的经历中不只有六个,而是无数的曼陀罗,不过它们却是可以整理成这几个有序的脉轮。一开始的曼陀罗通常与海底轮有关,然后逐渐向上,最终来到眉间轮,甚至是最高的第七脉轮顶轮——它们确实是可以一一对应的。
从那以后我还接触了许多案例,从中发现了一些规律:一些特定的曼陀罗,或者一些特定的心理状态,是属于海底轮的,也就是说这些曼陀罗或心理状态是完全活动在无意识层面,只会被直觉调用,然后上升到横膈膜,以及再上面一些的心脏区域。在新墨西哥州的普韦布洛印第安人村庄我认识了一位有趣的朋友,他是一个宗教仪式的主持人。他对我坦言,他们相信所有美国人都是疯子,因为他们竟然声称自己在头脑里思考。他们印第安人知道那些习以为常的事情是在心里思考的。我看着他,忽然想到,其实是在我们文明发展的近期阶段,我们的大脑才被发现是心智的中枢。这些普韦布洛印第安人已经是文明人了——他们是我们的祖先阿芝特克人的后裔,他们有特定的文化。荷马时代的希腊人认为思维中心在心脏下方的横膈膜。phren是横膈膜(diaphragm)的另一个单词,在希腊文里还有心智的意思,这个词根也出现在精神疾病精神分裂(schizophrenia)中,字面意思是心智的分裂。所以在荷马时代,心智活动被认为是在横膈膜区域发生的。他们还注意到,在一定程度上心理状态会被呼吸所影响。一些非洲人认为情感和思想的中枢在肚子里。他们意识到心理活动影响到肠胃功能。当我们有不愉悦的想法或感觉时,我们会感到反胃,当我们压抑愤怒的情绪时会觉得恶心,当出现歇斯底里的情绪,消化功能就会受到扰乱。这就是因为一些最深刻重要的想法是在那些区域运作的。所以这三个意识中心的理念是有历史渊源的。
那些缺乏男性和女性能量结合作用的脉轮也是有迹可循的。比如心轮,是气的中心,这当然是因为肺就在那个区域,在横膈膜上方,这意味着一个更高的精神层面。心脏总是和感觉或心智有关,在实际经验里,心轮也是一个意识中心,或者感觉思维中心,因为一些思想可以通过呼气排出。感觉可以通过呼气表达,你也可以表达你的呼气——你呼气中,发出一些声音。这也是古老的呼喊神明的方法。在密特拉教的祈祷文里有这样的表述:“屏住气息,用力喷出,像公牛一样叫喊。”这样可能会让神听见。【24】你看,这就成了有意识的情感和思维表达。这是很原始的状态,但是我们大多数人其实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我们表达情绪和思想就像是吐口水一样,缺乏足够的意识。很多人对于自己对他人的言行是毫无意识的,我总是看到这样的情景。所以在这个层面的情绪和思维还不足以被称为有意识的,也许只能说在心轮这个阶段,自我意识开始浮现。
下一个阶段就是一种进化的心理状态了。你们看,空气跟土地是分不开的。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空气,但是空气外的区域叫作以太(ether),是我们无法触及的、抽象的表达。以太对应的是人的喉部。言语是直接通过喉咙发出的,言语也是文字的生命。一个文字从离开身体的那一瞬间就带着意义,成为一个势能。我们常常惊讶于人因为言语产生的怒火和误解。人们说“我说了什么,然后她说了什么”,从而总是觉得自己是绝对无辜的,一个人也可能产生一个自己也不理解的想法。所以人们开始逐渐明白,语言是实在,一种有魔力的可以在空中传播的抽象物,跟下面的混合情绪区域完全不一样,是一种被净化后的存在。
奇特的是接下来我在眉间轮观察到的心理对应表现。这是你可以想象到的最高意识状态,超越了气和以太的玄而又玄之境。我们可以想象将自己作为一个单词,就像成了道(logos)的耶稣。他将自己从上帝这个创造者那里抽离出来,来到这个世界,像光一样闪耀。一个人如果不再具有土元素性质,就可以变成同样超脱的存在。一个人也能成为一个有着无限创造力的长着金翅膀的蛋——完全超脱,我见过这样的象征。你们还记得,眉间轮的曼陀罗里画着两片花瓣,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带着翅膀的树种子。它看起来就像是从土里净化出来,完全不具有实体,只散发白色的光。所以人会产生一种飞翔的印象。我想到的是带翅膀的蛋,或者是浮士德的故事里在曲颈甑里飞来飞去的小矮人。所以,可以这样做一个类比:一个人创造出一个新的自我形式,就像老炼金师在他的曲颈甑里创造出小矮人一样。眉间轮的象征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这当然是一种经验主义研究方式。我们西方的象征系统看起来是平庸或者怪诞的,远不及东方系统的完整,精确和富有美感。我们还在粗糙经验以及原材料未加工阶段,没有对精神发展过程做出如此细致的划分——我们也刚刚开始注意我们的经验也有着相应的象征,我们也有一些颜色象征,比如不同的精神阶段用不同颜色表示。我们知道红色代表横膈膜以下没有气息的区域,到达横膈膜以上后红色变淡,红色会消失并被蓝色取代,然后就进入冰冷的超脱的意识区域。我们还知道深色意味着或晦涩,或邪恶,或恐惧,或沉重的事。而浅色传达一些可区分的、容易的意味,甚至是廉价的、冷漠的。所以我们也有一套颜色与对应典型意象的象征系统。
此外,东方脉轮理论的独特之处就是这些字母,音韵、真言以及各种各样的神——这些在我们的经验里是完全缺失的。每个曼陀罗都规律性地有一个晦涩难解的中心,人们会尝试去理解,然而常常是避实就虚。你看,人永远会觉得有些事物是虚无的,超出把握的,这些事物是非凡的,而且总是邪恶的。比如,当印第安人无法抓住某种特定的动物时,他们总是说:“这种动物不好,人根本不应该去抓这种狡猾的动物。”就好比狼人,他们既是神圣的,又是邪恶的。因此在我们的心灵里,无法捕捉的事物通常也被赋予神圣性。所以由于曼陀罗的中心是整个曼陀罗的目的,它变得难以捕捉,难以固定;它的含义永远被不同地定义着。在这个中心有看不见的神。
另外要注意的是,在每个曼陀罗里其实都可以发现男性和女性元素清晰地体现,就比如现在看到的提毗或夏克缇。你们记得昆德丽(Kundry)吗?那个在帕西法尔(Parsifal)[4]传说中像夏克缇一样有尖牙的角色【25】,在我们较低层次的心灵里是一个最残暴嗜血的存在。那个层次的情感不会被任何理性所缓和,在那个位置的人可以撕毁一切,因为他们的自我本身也是破碎的。女性被阿尼姆斯(animus)撕碎,男性则被阿尼玛(anima)撕碎。对于女性,我们应该把她们放入阿尼姆斯原型当中。阿尼姆斯同样也是长着尖牙的。在此对应曼陀罗的话,这些东西永远不会成为中心,因为它们是已知的——它们是神的幻象,是摩耶(Maya)。如果用心理学——西方的曼陀罗来表达,这个神就是绝对偏心的自我力量(ego power),“我的”力量,就像宾度-提婆和夏克缇通常都被放在画面的一边远离中心一样。这是“我的”力量,但是被来自中心的无形神力驱使着,中心才是最强大的,其他的都是较弱的。就像浮士德说的,人是世界的小神。我只是宾度,但是碧伽才是真正的力量所在,是真实自我,我的任何行动是碧伽-提婆引起的。这样我们就能理解东方象征系统的这个部分,尽管在我们的曼陀罗里没有这样的形式,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神。我们对上帝也一无所知,只知道一个哲学式概念,他是住在天堂的至善的(summum bonum)基督之神。但是我们无法恰当地想象他,因此也无法将他放进我们的曼陀罗。以上就是我想说的,也许几百年之后我们又有新的发展,但是我无法活到那时再发表评论。
霍耶尔教授:我认为这太有趣了,太让人受启发了。我想如果我们提取这些东方理论的精神元素分析,可能会对构建我们自己的心理学曼陀罗有许多帮助。或许我不能认同每一个解释,但是在很大程度上我认同我们是先有了生理上的中心,再发现精神上的中心。我想对印度的瑜伽士们来说,来听荣格博士的讲解也是有助益的,荣格博士的理解能帮助他们将这些脉轮知识带入这个时代来理解。他们将这些知识变成了形而上学的浓缩物,因此不会这么灵动地去看待和感受了,他们只有灵性上的认知,尽管这个角度也很重要。不过,瑜伽理论在印度的发展是向着玄学的方向的。我认为这有两个原因,用心轮的理论来解释的话,第一是他们认为最伟大的直觉不是从思维里来的,而是从心而生,这在《奥义书》(Upanishads)里被无数次提到。他们感觉到这股最深的直觉力来自心脏,这股直觉力在印度一直被认为是最高创造力。第二是我认为从生理上讲,呼吸的确影响了人的构成。于是他们遵循了一条心灵玄学(metapsychical)和超自然(metaphysical)的道路。我认为对密宗瑜伽象征意义的研究可以帮助我们进入心灵学和玄学的视角和体验。在我看来,每一个脉轮中心都包含精神和生理两个方面。这点通过这些字母等表达出来。进一步说,神也既有精神实在层面,又有超精神超自然层面。所以如果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一起工作的话,瑜伽士们从上面这个角度,而我们——
荣格博士:从下面这个角度!
霍耶尔教授:那么最美妙的事就能发生,就像荣格博士的那位患者一样。当两者结合,会有新生物诞生。所以我由衷希望我们在此所做的工作能起到“助产师”的作用。
注 释:
【1】 霍耶尔说:“关于昆达里尼何时被唤醒的问题,我认为记录这个问题文本不仅被西方的评论者误解,也被东方的评论者误解了。他们都说昆达里尼可以在任何时候开始向上觉醒。但事实不是这样。昆达里尼只有在瑜伽士完全掌握了瑜伽所有八支到达三摩地后才可以被唤醒。只有当瑜伽士完成这整个过程后,达到瑜伽改变内在状态的所有目的,他才能唤醒昆达里尼。”(《瑜伽,其脉轮的意义》,第96页)
【2】 这里的帕坦伽利《瑜伽经》指霍耶尔在《作为解脱之道的瑜伽》中作的译本。
【3】 铃木大拙(D.T.Suzuki):《关于禅宗的论文》(Essays in Zen Buddhism)(伦敦,1980),第376页。
【4】 霍耶尔认为阿特曼(atman)和普鲁沙(purusa)都可以被译作自性(self)。(《瑜伽,其脉轮的意义》,第43-44页)
【5】 霍耶尔说:“在这一阶段的生命中,你会遇见这个海怪,摩迦罗,在那里你面临巨大的危险,并且无法回避它。在这个脉轮的曼陀罗图像里,海怪的大小完全能覆盖住新月的宽度(生殖轮的新月象征希瓦),并且海怪的嘴海张着。现在,如果从右边上去,你可能从后面攻击海怪。你不会掉进它的嘴里,且有可能和它一搏;如果你从左边过去,你就会被吞吃。这是一个选择正确路径的问题。”(《瑜伽,其脉轮的意义》,第84页)
【6】 参见荣格,《分析心理学》,第98-99页。
【7】 关于荣格在非洲期间对“倒退”的恐惧,见《记忆,梦,思考》,第302页。
【8】 针对肖博士提的问题:“你认为没有人唤醒过昆达里尼吗?”霍耶尔回答:“在西方没有,我认为,但我不知道……我认为苏索(Suso),那个中世纪的德国神秘主义者,经历过类似的体验。”(《瑜伽,其脉轮的意义》,第99页)
【9】 荣格在“评金花的秘密”中列举了许多这样的曼陀罗,《荣格合集》,第十三卷。
【10】 很可能荣格是让一位女士把这幅曼陀罗呈上的,图中画有一条在一个圆圈里发光的鱼,重印于《评〈金花的秘密〉》,《荣格合集》,第十三卷,图例十二。
【11】 阿纳托尔·法郎士(Anatole France),《企鹅岛》(Penguin Island)(伦敦,1948),E.W.伊万斯(E.W.Evans)翻译。
【12】 对这个梦的解释见《记忆,梦,思考》,第223-224页。
【13】 “我感觉我们是从海港来,真正的城市在那上面,在悬崖上。我们爬到那里。这让我想起了巴塞尔,在那里市场在坡下,你从那个死亡小径穿过,然后来到高原,到了圣彼得广场和圣彼得教堂。”《记忆,梦,思考》,第223页。
【14】 “关于这个梦我必须添加一些补充说明:城市中的各个区域围绕着市中心分散而建。市中心是由一个小型开放广场标记,广场上有一盏大街灯照明,形成了这个小岛的复制景象。我知道另一个瑞士人住在其中一个第二中心的附近。”《记忆,梦,思考》,第223-224页。
【15】 “心理玄学”(Metapsychique)这个词是由查尔斯·李歇(Charles Richet)为分支学科心灵学(parapsychology)自创的。参见其著作《超验心理学文集》(Traité de Metapsychique)(巴黎,1922)。
【16】 霍耶尔如此定义碧伽(Bija):“碧伽是脉轮的种子;碧伽这个字的字面义是种子。”(《瑜伽,其脉轮的意义》,第80页)
【17】 霍耶尔认为:“我在碧伽-提婆和宾度-提婆之间作了区分。宾度-提婆只是精神层面的力量……;宾度-提婆是那股力量的统治神性。”(《瑜伽,其脉轮的意义》,第81页)
【18】 《道德经》开头的译文,亚瑟·韦利(Arthur Waley)是这样翻译的:“The way that can be told is not an unvarying way; the names that can be named are not unvarying names.”(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和力:道德经研究及其在中国思想中的地位》(The Way and Its Power: A Study of the Tao Te Ching and Its Place in Chinese Thought)(伦敦,1934),第141页。荣格有他的译本。
【19】 荣格论文“当代心理治疗实记”(The Reality of Modern Psychotherapy)(1936)中对这个案例做了展开评述,《荣格合集》,第十六卷。
【20】 在《当代心理治疗实记》中荣格写道:“这个患者在爪哇岛出生……她的梦里频繁出现印尼主旨的意象。”(第557页)在论文《关于曼陀罗象征》(“Concerining Mandala Symbolism”)中,他写道:“这个患者出生在荷属印度,在那里她通过她的阿雅的奶汁吸收了当地的鬼神志……她在印度长到六岁,之后她又进入了传统的欧洲环境,这对她如花朵般娇弱的东方情结是个毁灭性打击,由此一种持续的精神创伤就产生了。”(第657页)在《当代心理治疗实记》中,荣格记录那个患者是在她二十五岁时找到自己开始咨询的,并且记录了如下症状:“她忍受着高强度的易感性,夸张的敏感性,并且伴有癔病性热。她有强烈的音乐感;当她弹奏钢琴时,她会感情充沛,以至于体温在十分钟内升高100华氏度或更高。她同时还表现出强迫性争辩,和哲学性吹毛求疵的特点,尽管她智力卓越,但实在让人难以忍受。”(第546页)
【21】 在《当代心理治疗实记》中荣格写道:“她首先出现会阴区域难以描述的兴奋。”(第551页)
【22】 在《当代心理治疗实记》中荣格写道:“从心理学看,这种症状说明患者有需要被表达出来的东西。所以我给她一个关于表达的任务,就是任由她自己的手画任何图案。她以前没画过画,一开始对此有很多怀疑和犹豫。但如今这些具有对称性的花朵却出自她手,色彩生动,富有象征意义。我可以说,她是在极致的细心、专注乃至虔诚状态中画出这些图片的。”(第553页)
【23】 《蛇力》在1919年出版,荣格图书馆所藏的是第一版。在《当代心理治疗实记》中荣格写道:“你可以看到,患者在之前是不可能知道这本书的。但她有没有可能是从她的阿雅那里获取的一两个意象呢?我认为这也不可能,因为密宗,特别是昆达里尼瑜伽,是南印度特有的一个宗派,且信众较少。再有,一个人如果没有在这个领域深入研究过,是无可能明白这些复杂的象征系统的。”(第559页)荣格高估了昆达里尼瑜伽的晦涩性——比如斯瓦米·维韦卡南达在《在纽约的瑜伽哲学讲座,1895-1896冬季》(Yoga Philosophy: Lectures Delivered in New York, Winter of 1895-1896)(纽约,1899)第五版中就讲解了脉轮的含义和昆达里尼的唤醒,尽管该讲座并没有深入涉及密宗中的图像。
【24】 参见阿尔布赫希特·迪特里希(Albrecht Dietrich),《一个密特拉仪式》(Eine Mithrasliturgie)(莱比锡,1903)。
【25】 关于帕斯法尔传奇对荣格的重要性,参见约翰·豪勒(John Haule)的论文《荣格的安福塔斯之伤》,《泉:原型和文化学刊》(1992),第53期,第95-112页。
【注释】
[1]这两所古城在圣经中是被上帝决定毁灭的罪恶之城。——译者注
[2]在甘地领导的印度独立运动中,英政府对食盐实行的是垄断专营政策。甘地利用印度靠海的地理条件,率领由他创办的真理学院的78名学员,徒步前往200英里开外的丹地海滩,淘捞海盐,制造贩卖。——译者注
[3]碧伽真言指为开启六个脉轮使用的不同唱诵音,分别是lam,vam,ram,yam,ham,om。不同发音具有不同的属性和功能。——译者注
[4]《帕西法尔》是华格纳创作的一部关于圣杯传说和英雄之旅的歌剧,其中探讨了对立的善恶力量。——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