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1】 海底轮和集体无意识

第四讲 【1】 海底轮和集体无意识

时间:1932年11月2日

荣格博士:我们收到来自阿勒曼先生的提问,问题是这样的: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们日常生活的心理活动是被认为只在海底轮中进行的。海底轮状态难道不是描述动物或者更原始的在自然环境中生活的人类的吗?作为文明人,我们的日常为何不是受摄于更高级的脉轮的粗质层面的?若是,那么唤醒昆达里尼能量也就与有意识地理解脉轮的精微层面是表达类似意思的两种说法。也就是说,要唤醒昆达里尼,我们就必须先回到原始状态,回到“母体”,所以就必须先在意识层面理解海底轮,也就是土地的精微层面。

阿勒曼先生提出了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非常理解他的困惑,因为这样的疑惑正是体现了站在西方文化角度来审视东方思想时所必将出现的困难。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悖论:因为通过各个脉轮意义,清醒的意识显然是属于高层级的脉轮中心的,具体来说也就是眉间轮。而代表现实的海底轮是位于最下方的。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严重的困惑:如果海底轮是代表了我们的现实世界,那么,位于骨盆中的它是如何在脉轮系统中实施它的魔力的呢?

我会尝试着解释我们应该怎样去理解这些问题,但首先请大家暂时将脉轮的象征意义和事物的粗质—精微的哲学含义放到一边。粗质(sthūla)、精微(sūksma)以及精神性(parā)三个词包含了哲学性分析事物的三个审视方面。从理论角度来说,每一个脉轮都可以从这三个方面进行分析。然而脉轮是一种象征。它通过一个完整的图形形成一个复杂综合的整体,揭示它所涵盖的观念和体现的事实。

象征(symbol)这个单词来自希腊单词symballein,意思是放在一起。所以根据词源理解,这个词与放置在一起或者堆积成山的材料是有关的。象征这个词可以被翻译为“一种被视为具有完全性的东西”或者“将事物带入完整意义的视角”。当我们处理具有相当多面性的事物以及彼此在各个单独部分紧密联系而形成整体的不同事物时,就必须借助于象征,才能尽量不破坏各个部分的连接或者失去综合部分的完整性。现代哲学将这种看待事物的方法整理为格式塔理论。【2】而一个象征符号,即为一个鲜活的格式塔,它也可以被看作一个由一系列高度复杂的、超出智力理解能力的事实材料组成的总和,因此除了诉诸抽象图像则没有其他能够正确且完整表述其内涵的形式。

举个例子,在哲学刚刚启蒙的时代,知识的问题对于思想家来说是如此宏大与棘手。就好比柏拉图,在当时他无法获知“原始人洞穴”外的情景,因此无法构建一个完整的对于知识的理论体系。于是这一使命等到两千多年之后才由康德来完成。

脉轮象征也同理。它们象征的是高度复杂的精神内涵在当下体现出来的各种真实状况,体现了人类在对精神认识的路上所作出的最大努力,因此具有伟大的价值和意义。精神现象是非常复杂的、广袤的、丰富的,我们对其几乎是无知的,它的各个方面重叠交织在一起组成各种不可思议的形态,所以我们不得不用象征来表达我们对精神现象的认知。任何对其所作的理论都是不成熟的,因为这种理论自身必定仅限于精神的某一方面而已,因此牺牲了我们想要对精神进行整体性和完整性的探索。

你们可以看到我是多么艰难地尝试着对脉轮代表的内涵进行分析。当我们学习除了意识还包括整个精神的复杂状态时,需要面对和解决如此包罗万象的情况。脉轮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指南针。在东方,尤其是在印度,他们一直不断探索着整个精神世界。他们发展出对自我的直觉,从而发现自我(ego)和意识(consciousness)不过是自性(self)内在两个不太主要的部分。但这却挑战了我们的认知:我们对未来感到确定并且用意识去把握它,而印度人似乎沉湎于当下的意识体验。但是现在,精神的背景、被我们弃置不理的那片荒原在我们的具体生活中呈现出来。然而由于它们是如此扑朔迷离,我们又不得不用象征物来代表它们。因此,由于理解海底轮位于盆骨并且还代表着我们现实生活的有悖常理的含义,我们就只能用象征来说明。这种说法明显与我们对自身的认识有矛盾:难道我们的意识不是位于大脑的吗,可是我们却居住在最下面的脉轮中?

我们在这个秋天开展了第一场英语讲座,在这次的讲座中我们讨论了海底轮的象征意义是针对当下的心理状况,因为我们都被物理世界的生死因果规律所牵制。【3】海底轮体现的是真实状态的、有意识的生活在其中的牵缠和相对于环境的独立。海底轮其实不仅仅代表或体现我们居住的外部世界,还代表或体现了我们全部外在和内在的个人生存经验。但是在西方却没有这样的认知。对自我处境的认识在我们这里是完全相反的。我们只承认自己活在更高层次,我们的意识是位于大脑处的;这是我们的感觉,我们对此深信不疑并且真的让自己受控于大脑思维活动。我们于是变成了自然的主人,我们掌控环境以及改变所有限制原始人类活动的条件。在头脑意识中,我们用主人的态度俯瞰大自然和动物。对我们来说动物意味着“野兽”(bestial)。那些我们应该仰视尊敬的事物被当作是落后而低级的。于是这样的我们似乎“降级”来到了生殖轮或者脐轮中心而变得感性。因为当我们谈论无意识的时候我们是首先肯定了有意识部分的。正如前所述,目前人性普遍到达了心轮中心,于是人们普遍感受到一种由心轮散发出的超个人的价值观体验。所有的文化都创造出种种超个人价值观。而任何一个表现出独立于日常生活的思考能力的思想者都可能到达了喉轮,甚至是眉间轮。

但这些仍只是粗质层面,粗质层面探讨的是个性问题。我们自认为好像个性是受控于大脑的,因为意识以及集体超个人文化是存在于心轮处的。于是我们觉得关于意识和情感的所有方面都在心和脑的位置发生了,只可能超越脑的高度而不可能存在于比心更低的位置。

然而通过心理学研究或者密宗哲学探索,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在内在精神中观察超个人事件发生的立足点。要从超个人的角度去审视自我需要我们来到精微的层面。我们可以从这个超个人立足点出发是鉴于我们对文化的创造,因为文化即包含了众多非个人的价值观。对这些价值观的分析引导我们进入精微层面。文化对个人心理行为的塑造过程,可以与脉轮层次的划分对应起来,例如将七个脉轮大致分为腹部、心和头部三个中心,这样,个人生命成长过程或者说整个人类进化过程可以按照这样的层次顺序来经验或者展现:我们从头部开始,要以完全超然悬置且客观的状态去观察,这时我们就发现眼睛和意识是相关的,这种非常细微的观察是通过眉间轮的功能进行的。但是我们不能一直保持这种超然观察的纯粹状态,我们的思想总是会在某个时刻与现实连接起来。于是我们把思维用声音表达出来让空气来传播。当我们将知识诉诸语言时,我们就处于喉轮的位置了。但是当一些正面或负面的情绪被言语文字激起而使得言语变得困难时,心就产生悸动或刺痛的感觉,那么这时的状态就是心轮被激活了。如果情感的程度再激烈一些,比如跟人争吵,你会因为愤怒而全然忘记自己,那时人就处于脐轮。我们不能再往下走了,因为更强烈的情感就会导致身体的反应。在英国,让横膈膜以下的部位得到情感刺激是社交的禁忌。德国人总是能稍微突破一点,因此容易变得感性。而俄国人几乎就是活在肚子以下的——他们总是很激动。法国人和意大利人的举止让他们看起来好像是感情用事的人,但他们自己很清楚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讨论生殖轮对性格和行为产生的作用是一件相当精细且痛苦的工作。生殖轮对人行为产生的影响举例来说,可见于当情感强烈到一定程度而再也无法诉诸语言表达,只能在内心强烈感受的时候。此时你不会在嘴部感觉到任何冲动,而这种刺激感会出现在膀胱之类的地方。生殖轮的内在体验同时还暗示着精神生活的萌芽。只有当人的生殖轮体验被激活时,昆达里尼能量才会从海底轮苏醒,从而学习身体的礼仪体统。道德教育的目的在于能让人在合适的场所照顾我们的种种需要,就像我们在幼儿教育时看到的那样。像狗这样的动物也是学会了社交礼仪的,所以它们才会在某棵树下或者某个角落里作标记当作自己的名片,其他的狗通过这些信息就可以确认领地的划分,不论之前狗的饥饱、大小——不过这些信息在交配季节就变得很重要了。所以说狗可以自行传达出各种讯息,并且根据其他狗给出的信息对自身行为进行驱使或调试。

这种最原始最低级地表达内在机制的方式仍然被人类使用着,就像在一些低级的犯罪中我们可以看到的那样。你们是否知道粪堆(grumus merdae)的作用?一个盗贼会把他的粪便排泄在他成功潜袭的地方,宣告:“这是我的标记,这地方归我了,那些踏进我地盘的人会倒霉。”于是粪堆成了一种驱邪的魔咒——这是古老传统的遗风。在原始生存条件下,这种标记语言是非常有力,甚至有时是致命的重要讯息。通过这种记号的新鲜程度,一个人能够分辨周围是否有危险或者有用的动物。同样,这种追踪信号也适合于人类,如果毗邻处有敌对部落,那么新鲜的人类粪便就是对边界的标识。生存状态越是原始,这种生殖讯息的表达就越是体现了内在的精神生活。我们可以认为这是生命最早的自然语言。通过生殖轮来揭示精神活动的方式经常出现在混沌的梦境中,并且常见于中世纪的许多粗俗笑话和谐语中。

而至于海底轮,我们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因为在那个程度的心识状态下,内在精神生活还是在休眠的。阿勒曼先生说海底轮统御的生活状态是动物的以及与自然完全和谐共处的原始人的那样,这点非常正确。相反,人类的文明生活应该从更高的脉轮的粗质方面来分析。昆达里尼能量的苏醒与在意识层面理解各个脉轮的精微方面的意义相似。但是我们怎样才能够从精微方面在意识层面理解海底轮或者土元素的意义呢?

在此我们又一次遇到了巨大的矛盾。在意识中的状态属于眉间轮,而与此同时我们又处在海底轮。我们都知道身陷其中而不能清晰、全面地纵观全局的道理,只有当我们能够以旁观者的态度观察并经验时,才能够完全理解我们的处境。比如说只有当我们在其他国家生活一段时间,能够从外部审视自己的国家时,才能够形成一套对那个国家和民族客观的评价。

那么,怎样才能够撇开个人立场而获得超个人的对精微方面的观察力,来认识我们在这个世界或宇宙所处的真实位置呢?我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是活在海底轮本能中的呢?海底轮是精神沉睡的地方,因此,实际上我们对此是一无所知的。一开始我说过人类通过创造文化从而也创造出超个人的价值,这种创造使得人类可以获得略知其他心理状况的可能性并且产生移情作用。在超个人价值的创造中,我们就开始发掘内在的精微层面了,这体现在我们创造出的种种符号上面。透过它们,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各种精微精神现象的反映,这也正是脉轮符号的意义。除了通过象征符号来描述心理精微活动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可行的方法。这种方式就好像通过三维之外的第四维度来审视我们以及全人类的心理状态。脉轮系统也是从这一点出发被创造的,于是它超越了时间和个人的狭隘框架。

印度人对于宇宙课题的切入点永远都不是从氢原子爆炸从而这个世界诞生开始的,他们也不会将人类历史描述成从低等到高等、从无意识到最高意识的进化的过程。因为他们不是从粗质层面来看待人类问题的。他们的眼睛捕捉到的是绝对精微层面的东西,所以他们会说:“一切始于不二的梵天。它是不容置疑的绝对实相——存在和不存在。”【4】他们对人类世界的分析是从顶轮开始的,使用的是神的语言,站在神的高度来审视人类,穿透种种文化和历史的包装,直击人类精微或者精神性层面的特质。内在经历对印度人来说才是真正的启示录,所以他们从来不将真理诉诸“我想”之类的方式。

我们眼中的东方与他们看到的自己自然是完全不同的。比起我们意识中的“心轮文化”,不得不承认印度集体文化是处于海底轮状态的。其证据就是印度真实的生存条件:贫穷、脏乱、无卫生系统、缺乏科学和技术成就,等等。的确,如果从粗质层面来看印度的集体文化程度无疑是在海底轮的。反观我们自己的在粗质层面上则已经达到了心轮水平。不过印度人只从精微层面来理解人类世界,从而一切是非判断都颠倒了。我们个体的意识水平可能达到了心轮甚至是眉间轮,但是我们整体社会精神状态仍毫无疑问处于海底轮水平。

假设我们从海底轮意识的认知来解释这个世界,用吠檀多的语言开展这样一个讲座:“这个世界只因梵天而始;梵是唯一且不显的。它只知自己的存在:我是梵。于是它成了宇宙。”这样的演讲在这里肯定会被当成疯子的胡言乱语,至少也会被人认为是在进行某种宗教主义的复兴运动。所以如果我们是有智慧地活在现实中,通常在宣讲某事之前会用日常寒暄来开始,用一些实际又具体的理念去开始我们的演说。总的来说,就是我们会从粗质层面来开始任何教法。对我们来讲,最理所当然的东西就是我们的职业、居所、银行账户、家庭以及社交。我们必须将这些对象当作我们生活的承诺去维护。撇开个人生活,也撇开这里或者那里的地域差异,我们也无法达到超个人的程度。因为个人生活必须被首先满足以及完成之后,超个人的意识过程才会在精神世界中形成。

什么是我们内在超个人因素不断在我们的研讨会上得到展现:它是发生于自我(ego)和意识(consciousness)之外的事件。在我们所接触的病人中,他们看到的意象,那些符号和体验,并不是来自某某夫人,而是源于蕴藏在她自身之中的人类集体意识。当个人生活被完全整合进意识之中后,就可以开始对超个人进程进行分析。这样就开启了心理学中的一个独特视角,并且挖掘出一种超越自我意识的体验类型。这样的技巧可见于密宗哲学中,但是与此讨论的有所差别,在密宗方法里,自我是没有任何重要性的。这个视角以及体验告诉我们如何从这个世界那些不可抗拒的现实力量中得到自由,换句话说,就是教我们如何将意识从这个瞬间外部世界中解脱出来。你们还记得水和火的象征图像吗?在那幅图里面,病人把自己画在了火焰之中。【5】这个意向代表了潜入无意识状态,也就是生殖轮带给意识的受洗体验,同时火焰代表着经历脐轮强烈情绪时的痛苦。于是,我们能够理解,潜入无意识,进入水或火的脉轮中心并非是一种堕落(descent)或者后退,而恰恰是对个人的提升,是超越了意识中自我的发展,从个人意识进入到超个人意识的经验。这样的体验拓展了个体精神领域的界限,把整个人类经验纳入自我意识。当我们被这种集体无意识所吸收时,我们的个体性不会被溶解,反而会得以创造。

只有当我们受过生殖轮的洗礼之泉的浸润后才能觉察到,我们意识中的文化无论看起来进化到多么高的阶段,其实仍然在海底轮。尽管个人意识水平可以达到眉间轮,但整个民族的意识水平可能还在心轮程度。不过这种比较完全是站在个人角度而言,也就是粗质层面的,因为这仅仅对我们自己的意识评估有效。一旦意识与自我结合,那么心智立刻就被这个世界所纠缠,这个世界就是受海底轮控制的世界。不过只有一个人的心智与更广阔的精神内容有所接触后才能够看到这一点,因为此时我们不再受限于自我的狭隘之中。

脉轮的符号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超越自我意识之外的视角。它们是对整个人类精神的多样化及可能性所做的直觉性概括。它们给予的是一种宇宙视角。就如同一种超意识,一种广袤的神性意识,从天上审视人类的精神世界。从这第四维的意识角度我们发现的事实是人类总体仍然生存在海底轮的区域。

这是从精微层面的认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进入无意识是意识能力的提升,因为这让我们得以从琐碎混乱的日常意识中解脱出来。在通常状态下的意识才是处于低级水平的,它们总是被日常幻想纠缠着。简而言之,我们只比那些动物自由一点点。我们的确创造了许多文化,但是我们的文化并非超个人文化;它们是海底轮文化,是生存文化。我们确实可以锻炼自己发展出眉间轮水平的超个人的觉知,但是那也是个人的眉间轮,从这个意义上讲,就是还在海底轮水平的眉间轮意识。所以,我们无法觉知自己仍然在海底轮,就像一个印第安人从不知自己生活的土地被叫作美洲一样。我们的觉知被禁锢在这个世界的日常事件中,就像被包裹住的火种。当我们思考,我们使用的也是这一套的世界模式。

但是印度人是从光源处来思考问题的。他的思维不是从个人感知开始,而是从宇宙觉知开始。他先说梵,而我们先说这个自我(ego)。我们的思维模式是从个体到普遍,而他们的思维是从普遍到个体。在精微层面上来看,两者的世界观完全相反。从而,印度人认识到这个世界之中充满了因果关系,而用脉轮的术语来说,人类绝对是还处于进化底层而绝非高层。我们在坐井观天,这口井是这个世界的盆骨,我们达到的普遍心轮层次是这个世界的海底轮层次的心轮。我们的文化体现了意识被拘于海底轮的现状。这就是说,从精微层面来看,一切仍处于海底轮的状态。

基督教的教旨也是基于精微层面的描述。在基督教看来,这个世界只是通向另一个更高层次世界的准备场所。而此时此地,这个世界中的生存状态是充满了错误和原罪的。在早期教堂中举行的各种圣礼和仪式都是旨在将人从个人心识状态中解放出来,让他能够在象征意义的层面上参与更高水平生活状态。受洗的神秘力量——潜入生殖轮的水域——使得“旧亚当”死去而“灵性的人”得以诞生。耶稣的变貌以及升天象征着这样一个愿望,即从个人状态摆脱出来从而进入超个人状态。在天主教里面基督代表着领袖,并且也象征着这种超越神话或先锋事迹给人类的承诺。

但是对于非基督徒的西方人来说,此时此地才是唯一的现实依据。所有粗质层面的需求,在海底轮统御下的生存需求,都必须首先得到满足才有可能进而往更高层次发展。可是在我们到达更高层次以前,我们不可能知道目前的状况。正是因为无知,我们才可以将个人觉知发展到眉间轮层次,并且才能够创造出这样的文化,这是种个人主义的文化。但是在这种文化的背后纱幕里站着的是上帝,是超个人意识。这就让我们看到了精微层面的东西。从文化背后的角度来看我们的社会,才能发现我们所有做出的努力仅仅是出于个人的诉求,那些真理的洞见也仅仅发自个人意识之光。所以从人类整个集体精神状态来看,我们的个体意识达到了眉间轮觉知层次,但是对于宏大广袤的宇宙脉轮系统来说,这还仅仅是海底轮水平。

可以打一个比方来帮助大家理解这个现象。想象一栋摩天大厦,这栋大厦名叫脉轮。这栋大楼的基座深入地下有六层之多,就好像地下室一样。从每一层都可以通向上面的一层,但是不管在哪一层,在里面的人仍然是在地下的。而这个基座就叫宇宙海底轮,而地下的最高一层就叫个人眉间轮。我们必须记住这一点,以免落入神智学(theosophy)的错误,将个人与宇宙、个体意识与神性意识完全混淆起来,从而产生自我膨胀的心理陷阱。

用宇宙脉轮系统的理论来看,我们的层次的确非常低,个人主义文化中没有神性之光,宇宙意识还没有在大众中觉醒。所以我们要促使自己的昆达里尼能量苏醒,以使得个人觉知可以从精微层面审视自性。通过对自性的观察,了解到人类普遍意识状况,然后能够触及无意识的内核。激活无意识体验使得我们可以进一步向上从个人意识发展到超个人意识,因为这意味着神性、提毗或者昆达里尼等说法所代表的能量的升起。昆达里尼从海底轮世界的沉睡状态中苏醒,代表着超个人的、无我的、完整的心识状态在宇宙或者形而上脉轮系统意义上的发展。出于这个原因,昆达里尼与诺斯替教派(Gnostics)[1]的教宗沙德(Soter)所提出“救世灵蛇”(Savior Serpent)的理念是一致的。这两者看待世界的方式都是精微的,这意味着用内在的宇宙意义来解释所有的事件。“精微体”的角度,是超个人的。

对于西方人来说,这种形而上的精神概念是完全抽象的理论,学了这些理论也无所适从。但是印度人的思维方式让他们能够将抽象概念实体化。对他们来说,梵和原人是毫无疑问的真实存在物;在我们看来,这些都是极端大胆的推测。

贝恩斯女士:霍耶尔教授所说的形而上的方面【6】指的是什么?

荣格博士:那也是指的精微层面,我们只能用象征符号来指称那个层面的东西。这些符号可以是水、火等转移到潜意识中造成的印象。

克劳利女士:业力和创造原则(creative principle)是否有任何联系呢?另外儿童心理原型(puer aeternus)是否也与此相关?【7】

荣格博士:业力可以与海底轮的概念相提并论,因为它们都是在潜意识环境下运作的。业力是一粒与生俱来的种子,我们可以说它是——潜意识中的决定因素,事物未成形但业已存在的品质,生命的根。但是创造原则是从根生发出的芽苞,是对于结合的企图,并且是来自海底轮的抒发。只有通过结合业已存在的条件,我们才能够从先验的限制中解脱。

赖因斯坦博士:业力是一种原型吗?

荣格博士:不错,我们最原初的存在形态就是原型中的生命。儿童在会说“我”之前就是处于这种原型形态中。这个世界的集体无意识是如此美妙,以至于儿童不断被重新吸引回到无意识的原型里,要想让他们切断与无意识原型的联系是困难的。有许多孩子永远都无法忘记在无意识中的甜蜜记忆,从而在心理上留下了永生的记忆。这些记忆会继续以象征符号的形式存在。印度人将这种记忆称为“珍宝世界”(jewel world)或者“manidvipa”,意思是在甘露海中的珍宝岛。然而突然之间,儿童从一个美妙的世界进入生命的粗质层面,换个表达方式来讲,就是儿童一旦开始有了对身体的意识,就进入了生殖轮,于是他开始有了不舒服的体验,他开始用哭泣来抗拒。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自我,然后带着如此的觉知再离开海底轮。他独立的生命就此展开:他的意识开始将自身从整体精神中独立出来,然后这个世界的原始形象,那个神秘世界给予的奇妙体验,从此被永远遗留在那里。

克劳利女士:心(citta)【8】与昆达里尼有什么关系呢?

荣格博士:心是意识的和无意识的精神领域,是集体心理(collective mentality),以及昆达里尼现象发生的场域。心仅仅是知识的器官,而经验自我的进入恰恰中断昆达里尼的发生。【9】从本质上来看,昆达里尼与心是截然不同的。昆达里尼的突然发生是由于某种与心截然不同的元素的升起。如果昆达里尼与心是同一的,那么她将不能被感知到。

但是我们不用过于纠结这些概念,因为它们所属的思想领域是绝对东方式的。所以我们必须非常保守地使用这些概念。总的来说,西方的心理学术语已经足够为我们所用了。所以我们最好仅在没有对应心理学术语的情况下使用密宗概念,作为专业术语的补充。比如,我们必须要借用海底轮、粗质或精微层面等的密宗瑜伽术语,是因为我们自己的语言无法表达这些概念所包括的全部内涵。但是像心(citta)这样的概念,我们就不需要借用了。同样的,引用昆达里尼概念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描述我们无意识中的体验,超个人发展过程的起始经验。因为通过经验我们知道,在无意识中出现蛇的意象是很常见的。

注 释:

【1】 关于1932年的版本:这个演讲是由沃夫(Wolff)小姐为了德语研讨会而安排,且为荣格博士安排了额外的材料。由贝尼斯夫人(Baynes)翻译。

【2】 参见库尔特·考夫卡(Kurt Koffka),《格式塔心理学原则》(Principles of Gestalt Psychology)(纽约,1935)。

【3】 关于幻象的研讨会在同一天较早时候重新开始。关于荣格对海底轮的评论,见《幻象研讨会》,第七卷,第10页。

【4】 荣格在《心理类型》中对梵有延展性的评论,《荣格合集》,第六卷,第326-347页。

【5】 荣格在该天较早时也对这个图像做了评论,见于《幻象研讨会》,第七卷,第11页。

【6】 霍耶尔如此定义形而上学(metaphysical)的概念:“我在密宗瑜伽神学和形而上学之间作了区分……前者指如何看待神明,如何理解他们,等等,后者是指这种神学观背后的哲学思想。”(《瑜伽,其脉轮的意义》,第25-26页)

【7】 关于儿童心理原型,参见玛丽-刘易斯·冯·弗兰茨(Marie-Louise von Franz)的《永远的少年》(Puer Aeternus)(圣塔莫尼卡,1981)。

【8】 伍德罗夫认为:“心(citta)是一种控制器(vrtti),经由它心识和记忆(smarana)接触,形成了即时认知。”(《蛇力》,第64页)霍耶尔认为:“心识我们内在世界的一切……它有掌控我们一切的力量,因此心是‘灵魂’(soul),我们内在宇宙的全部存在……如果我正确理解了荣格博士的心理学,我认为他对灵魂的理解和心的定义有联系。”(《瑜伽,其脉轮的意义》,第33页)齐默认为心是“通过心灵经历和发动的一切活动”(《印度哲学》,第321页),苏兰德拉纳恩·达斯古普塔说:“心的状态有五种:(1)正确认知,(2)错误知识,(3)想象,(4)睡眠,(5)记忆。”[《瑜伽哲学和印度思想体系的关系》(Yoga Philosophy in Relation to Other Systems of Indian Thought)(加尔各答,1930),第273页]

【9】 在对帕坦伽利的《瑜伽经》的评注中,荣格把心翻译成意识(consciousness)。(《当代心理学》,第三卷,第122页)

【注释】

[1]诺斯替教派亦被译作“灵智派”“神知派”,是相信神秘直觉说和灵知主义的早期基督教教派,曾流行于地中海东部沿岸。——译者注